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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味小说的谐趣

2015-04-10

关键词:谐趣天津人都市

丁 琪

(天津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天津300191)

津味小说的谐趣

丁 琪

(天津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天津300191)

津味小说的谐趣是包含了语言修辞、叙述、人物形象、情节设计和作家人生观等各个层面综合展现出的幽默诙谐的艺术趣味。它是小说谐谑传统与天津地域文化的有机结合,它对津味文学风格的形成具有标志性意义,成为津味小说地域文化内涵和表征的结构性因子。天津的都市通俗文化和民众心理结构都汇聚在诙谐的美学趣味中,它蕴藉着码头文化和都市文化的精华,散发着迷人的历史与智慧的气息。

津味小说;谐趣;码头文化;都市文化;智性叙述

一、谐趣的表现形态

津派作家在民国时期就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力,以刘云若、宫白羽、还珠楼主等为代表的津门作家群和南方的海派、港派遥相呼应,推出了反映北方大都市生活的市民通俗小说。但真正形成比较突出的都市地域风格并达到了较高的文学审美品位是在1980年代以来的新时期,冯骥才、林希、肖克凡等天津作家创作出了反映津门社会生活和地域文化心理、带有天津方言特色的“津味小说”。相对于京味小说的浑厚典雅,海派小说的细腻精致,津味小说则充满了幽默诙谐的趣味。

谐趣首先表现为一种语言修辞和叙述风格。俗话说“京油子,卫嘴子”,所谓“卫嘴子”即是对天津人性格特征的总体概括,言其语言天赋。“天津人能说,爱说,天津人语言表达能力强,这是个优点。善于挖掘语言潜能,更是天津人的生存本能。天津人说话表情活泼,话语幽默,语音动听,内容丰富。”[1]津味小说作家大多是土生土长的天津人,他们生活在这样一种语言环境中,耳濡目染之际自然而然练就了幽默诙谐的语言表达能力,似乎无需刻意追求。而事实上文学语言的谐趣并非简单地照搬现实语言的那种活泼俏皮,它还要经过理论和审美的过滤。除了文学虚构中的人物语言要遵照现实生活来塑造,反映天津人“能说会道”的性格特点,作家的叙述语言也要非常讲究,在修辞、句式、结构和风格上都有一种明确自觉倾向,所以谐趣是对语言规律、与人沟通技巧和想象力的综合把握。比如林希《家贼》开篇就显示出谐趣特征[2]。作者在这里要表达侯家大院在社会转型的大时代无所作为、只能不停繁殖后代的家道衰落状态,对这样沉痛的事情作者没有表现出痛心疾首或严厉谴责的语调,而是以调侃大众熟知的马尔萨斯《人口论》方式形成反讽、夸张、喜剧化的氛围,让人在轻松诙谐中感受到家族悲剧的阴霾。与林希的这种汪洋恣肆的幽默不同,作家冯骥才的谐趣语言则是收放有度、精道传神,在自然中流露出幽默洒脱。如《神鞭》中写到社会各色人物,活灵活现,其中写到一个叫金子仙的市井小民的乱世评说:

如今这世道是国气大衰,民气大振,洋人的气焰却一天天的往上冒。他们图谋着,先取我民脂民膏,再夺我江山社稷。偏偏咱们无知愚民,不辨洋人的奸诈,反倒崇尚洋人……紫竹林一家商店摆着一件塑像,名号叫“为哪死”(维纳斯),竟是赤身裸体的妇人!这岂不是要毁我民风,败我民气!洋人不过是猫儿狗儿变的,能有多少好东西?民不知祖,就有丧国之危![3]

寥寥数语勾勒出动荡年代普通市井小民对外来文化视如洪水猛兽的恐惧心态,与神鞭傻二不盲目守旧、因时而变的思想观念形成鲜明对比。

津味的语言是形成文本谐趣风格的一个基础层面,在语言表意系统之上人物形象塑造和情节设计的独特之处也促成了诙谐风格。津味小说并不追求崇高的悲剧美学,所以鲁迅所言“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4]。在津味小说中很少见,那种剧烈的戏剧冲突、正与邪的较量、英雄人物的悲壮结局等也非津味小说的追求。津味小说擅长塑造在俗世中挣扎的市井小人物,尤其是在民国时期一波又一波的政治旋涡冲击后沉潜在社会底层的三教九流,闲人、相士、赌徒、盗贼、妓女、街边混混等,在那个乱世他们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甚至没有正当的职业,就是为了在夹缝中活下来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做出了种种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如以蛮力和血腥求生存的青皮混混,以协调事由安身立命的天津闲人,以及游走在大街小巷见机行事“找饭辙”之人,作者对他们充满了悲悯之心,以他们的卑微生存来照见社会的混乱无序和缺乏温暖,是一种含着苦涩的调侃谐谑。这也正如张天翼笔下的华威先生,叶圣陶塑造的潘先生一样,在轻松的笑声中蕴含着严肃的现实讥讽。围绕这些充满喜剧色彩的小人物,作者的整个故事情节设计也是喜剧性的,故事结构精巧,情节发展环环相扣,结局出人意料,对故事传奇性和可读性的重视甚至超过对故事社会意义的挖掘,这一点与纯文学的重视社会功能而忽略叙事技巧似乎有所不同;同样,《天津闲人》也有异曲同工之处,围绕发生在万国桥下的一个死尸案把闲人、妓女、报社的主笔、颜料局的掌柜、窃国的政客等社会各个阶层卷了进来,在阴差阳错中充满了阴谋和欺骗,显得荒唐可笑又触目惊心。除此之外,像冯骥才所写的神鞭傻二、刷子李、苏七块等俗世奇人系列,肖克凡的《天津杂事》篇章,寄寓深远的社会现实批判意义,同时作者写起来又轻松活泼,饶有趣味。

二、谐趣的地域文化因素

因追求地域特色而形成了津味小说,津味小说作家的群落性特征必然与天津的地方文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创作的谐趣特征深层来讲也是地域文化的体现。天津即“天子的渡口”之意,地处九河下梢,自明永乐二年(1404年)设卫以来它就成为京都的卫城,也是南北方漕运的出入口,对京城来讲有重要的军事防卫和交通运输的战略意义。天津的原生文化是码头文化,“漕运发达,船舶集结,南来北往的客商汇聚于此”[5],水上求生存的流动、变化和不确定性决定了其他的附属文化特征,天津人性格中的能说会道、乐观豁达、积极进取以及精明务实似乎都与此有关。南来北往的船只擦肩而过,大家轻松地打个招呼,随便讲讲途经的见闻,说几句玩笑话,既轻松愉快又增长见识,也是水上生活的特点;另外在水上谋生活要根据潮汐变化和市场行情来决定做什么和不做什么,久而久之形成天津人极强的适应能力和坚韧品质,这些人文地理特征渐渐培育了本土轻松诙谐的文化因子,文学中的谐趣就是这种地域文化的艺术呈现。首先天津作家就具有本土诙谐幽默的精神,他们大多不会板着脸讲故事,而是谈笑风生、庄谐并出。林希曾谈到说他写小说的动机:“一不懂振聋发聩,二不知莺歌燕舞,三不是痞子,四不是宝贝,莫说是补天,就连垫地也不是材料,写小说了,自娱娱人罢了。”[6]这半开玩笑性质的话并不能代表作者真实的创作意图,但津味作家亦庄亦谐、寓庄于谐的艺术追求可见一斑;另外,作家所写的生活和人物形象都带有浓郁的地域文化特色,作者深入到历史和日常生活细节中挖掘天津的这种乐观和韧性的精气神,并建立起这种地域文化性格与历史、地理和社会变迁的深层关联。这种诙谐幽默不是简单逗笑的语言功夫,而实在是一种对本土人文地理和社会文化的洞识。

津味小说的谐趣特征与天津长久以来的都市通俗文学传统有关,津味小说虽然是地域文学之一种,却不是沿着中国乡土文学的道路在发展,而是继承了中国都市小说的通俗文学传统。天津也有广大的乡野和农村,并且民俗资源丰富,但是作家往往更关注城市社会生活,因而中国现代乡土文学的那些农民形象、苦难叙述和深沉蕴藉的情感特征在津味小说中难得一见。早在1930年代津味小说就对中国传统都市小说进行了现代性改造,以类型化的武侠小说、社会暴露小说、都市言情小说推动了中国现代北派市民小说的形成。八九十年代的津味小说继承了这种都市通俗小说的叙事传统,聚焦都市生活和市民形象,以智性叙述为美学追求,并对文学审美品位和文化内涵进行了提升,从而使津味小说与海派小说、京味小说等都市文学并驾齐驱,共同推动了当代都市文学的丰富形态和多元化品格。智性叙述是摒弃庸常和简单的描摹以及批判或歌咏的情感指向,以创造“多义”“复义”或弥补现实与理想的裂隙为创作追求,是综合了多学科知识和多重思想经验的重新创造过程。

另外,津味小说的谐趣还与地方曲艺文化有潜在的关联。天津是全国著名的曲艺之乡,是中国北方曲艺的大本营,其曲种多样,名家荟萃,流派纷呈。在各种曲艺形式中相声渗透人心的程度、向其他行业的迁移能力以及在人们生活习俗中的渗透性是最强的。在张蕴和教授所做的天津各种曲艺的渗透性调研中,“相声及快板”遥遥领先其他艺术形式排在第一位[7],可见相声对天津人的生活和艺术形式的超强渗透性。相声与文学的相互借鉴和影响在两个艺术门类中也都有体现,早期的天津相声艺人,很多都是有名的文人,而天津相声的发达和普及对文学艺术也都有深远和恒久的影响,它的单口、对口、群口等多种表演形式,说、学、逗唱的表现技巧,善用揶揄、讽刺的表现手法以及惯用的自嘲讽刺精神,都对文学表现艺术有潜在的影响力。

三、谐趣的文学文本意义

谐趣对津味文学风格的形成具有标志性意义,成为津味小说地域文化内涵和表征的结构性因子,天津的都市通俗文化和民众心理特征都可以汇聚在诙谐的美学趣味中。天津近代百年的繁荣发展伴随着城市的殖民统治,光荣、梦想糅合着艰辛和屈辱,智慧的天津人在挣扎、奋斗中没有忘记轻松一笑,这个北方大都市的历史底蕴和智慧人生都凝聚在谐趣的风格气质中。另外,谐趣并非油腔滑调的语言游戏,而是有着严肃的社会人生警示功能,是寓教于乐、寓庄于谐的表现手法,它对津味文学由传统都市小说向现代的转化和文化提升有着重要意义。林希在《“味儿”是一种现实》中批评天津传统报人小说停留在社会表层粗浅现象的描摹和简单的黑幕暴露倾向,认为这些作品“不具备文学品位”“不具有艺术生命力”,而当代津味小说是对传统都市小说的一个现代化过程,最重要的表现是作家“写出了自己的艺术个性”并着力“去刻苦的认识人生”,他其实强调了津味小说的文化自觉和风格自觉[8]。津味小说的风格形成关键是要写出现象背后的文化支撑,对文化认识达到一定深度自然会有一种统一的、地域性的东西流露出来,那就是与天津历史社会有关的智性的调侃和幽默诙谐。所以,浮在社会表层自然被杂沓所淹没,只有超脱出世俗生活才会产生对此批判、赞扬、嘲讽、揶揄、讽刺等等态度性的格调,这就是艺术风格。风格品位的形成是天津都市小说现代化的关键,而谐趣则是现代津味小说风格特征的重要标志。

文学中的谐趣也是作家人生态度的体现,是一种世事洞明后的乐观豁达和犀利深刻,它形成了津味小说一种内在的思想品质和极强的可读性。幽默诙谐本是浓缩了丰富的人生经验和思想精华后的审美表现,所以我们看到津味小说非常成熟的风格特征,无论是宏大的社会历史,还是市井的街谈巷议,作者总能谈笑风生、纵横捭阖地讲述出历史知识、民间风俗以及自己的独特感悟。《相士无非子》以一章的篇幅讲述何为相士、相士的生存之道以及天津的相士地理图景和人文风情,然后才逐渐进入故事情节;《天津闲人》的作者先对天津为什么出闲人,闲人的性格特征等等做一个风俗类描述然后才进入故事;《高买》则对天津民国年间的“盗窃”行当以及“盗亦有道”的行业道德做了出神入化的描写,这些开场白闲散广博,如一位智慧的老者带你走进天津历史博物馆,让你在他幽默风趣的讲述中领略城市社会风俗画,再进入更生动的传奇故事中。看津味小说不觉沉闷枯燥,反而是一种享受,这恐怕是所有读者的一个共同感受,这种共鸣实际上来源于人类共同的对智慧的推崇。

[1]林希.揭秘“卫嘴子”[M]//林希.其实你不懂天津人.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26.

[2]林希.家贼[M]//林希.“小的儿”.北京:新华出版社,2010:3.

[3]冯骥才.神鞭[M]//冯骥才.泥人张.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05:241.

[4]鲁迅.再论雷峰塔的倒掉[M]//鲁迅.鲁迅全集.1.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203.

[5]蒋子龙.何为“天津卫”[M]//蒋子龙.人畜之间.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0:357.

[6]林希.百无聊赖写小说[M]//林希.“小的儿”.北京:新华出版社,2010:472.

[7]张蕴和.天津曲艺的当代渗透性研究[J].艺术百家,2012(1):169-171.

[8]林希.味儿是一种现实[J].文学自由谈,1994(4):32-34.

【责任编辑曹萌】

I206.2

A

1674-5450(2015)05-0114-03

2015-03-26

天津社会科学院重点研究(应急)课题(14YYJ-35)

丁琪,女,内蒙古赤峰人,天津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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