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莫里斯·哈布瓦赫集体记忆理论的一个辩护
——与刘易斯·科瑟的异见
2015-04-10王宗峰淮北师范大学安徽淮北235000
王宗峰(淮北师范大学 安徽 淮北 235000)
对于莫里斯·哈布瓦赫集体记忆理论的一个辩护
——与刘易斯·科瑟的异见
王宗峰(淮北师范大学 安徽 淮北 235000)
刘易斯·科瑟对莫里斯·哈布瓦赫的记忆理论给予了比较中肯的推介和评价,却认为因为“现在中心观”而使其理论思想在历史连续性上令人遗憾。这种批评实际上是对哈布瓦赫的误解,因为哈布瓦赫并未否认历史连续性。
哈布瓦赫 集体记忆 建构 现在中心观
刘易斯·科瑟在其为莫里斯·哈布瓦赫的力作《论集体记忆》所作的导论中,对哈布瓦赫的记忆理论给予了比较中肯的推介和评价,但并没有隐藏对哈布瓦赫理论观点的不同意见,甚至批评,其中最关键的一条就是对哈布瓦赫所谓“现在中心观”(presentist)的批评,而这种批评实际上是对哈布瓦赫的误解,哈布瓦赫并未否认历史连续性。
一
天资聪慧、教养良好的哈布瓦赫尤其因为其温文尔雅的性格使得他思考问题全面而稳健,即便其关于集体记忆的理论具有非理性色彩却也极少有过激思想和观点,而不像对其思想影响至深的亨利·伯格森和爱米尔·涂尔干及其学派那样尖锐和激进。
哈布瓦赫在声名远扬的亨利四世中学读书的时候,伯格森恰巧执教于该校,这位杰出的哲学家对哈布瓦赫影响深远,尽管哈布瓦赫后来从哲学研究转向了社会学研究,尽管后来有意抛弃伯格森极度个体主义的哲学而接受涂尔干学派影响,但是伯格森的身影依然如幽灵闪藏于哈布瓦赫的思想理论中。基于对机械甚至冰冷的理性主义和科学主义的反思和反抗,伯格森张扬直觉,钟情于主观感受到的内在时间并以此为哲学反思的核心,认为对内在时间的直觉,也就是其所谓“绵延”(duration),是获得精神知识的唯一途径,这样就使得其思想具有了反物质主义的鲜明色彩,也使得其哲学思考变成心理学的探究,而且是个体性的,因为对内在时间的直觉只能是千差万别的个体感知。受其影响,哈布瓦赫记忆理论尽管借鉴涂尔干学派的集体记忆观念,但还是念念不忘地对个体记忆进行了解析。
哈布瓦赫对记忆理论的贡献便是对记忆进行了建构主义的社会学研究,在使记忆理论摆脱静态的生理学或心理学研究模式的过程中功勋卓著,其记忆理论的核心就是坚持记忆是社会建构的,而建构的依据便是社会框架。受涂尔干学派影响,哈布瓦赫标举集体记忆旗帜(尽管如上文所言并未完全舍弃伯格森个体主义哲学的影响),试图以其集体记忆之说弥补涂尔干思想的漏洞。涂尔干创设“集体欢腾”这一概念,认为群体或社会的生机、活力和创造力都体现在这种境况中,创造植根于集体现象之中。这种观念同时也设置了问题和困惑,与“集体欢腾”相对的平淡静默的岁月里,人们靠什么整合或凝聚起来呢?涂尔干试图用艺术或图腾形象的作品这种物质性的东西来确保不同阶段的连续性,结果却因此类客体的缺位而令人生疑,倒是哈布瓦赫作为中介变量的集体记忆乘虚而入的置换使人较为安心。尽管如此,哈布瓦赫还是在历史连续性问题上为人诟病,其中刘易斯·科瑟可作为代表。
二
在那篇篇幅不短的导论(上文已提)中,刘易斯·科瑟认为哈布瓦赫的记忆理论坚持“现在中心观”,并认为哈布瓦赫尽管对涂尔干的思想有所发展,却也因这种“现在中心观”而使其理论思想在历史连续性上令人遗憾。“哈布瓦赫进一步发展了涂尔干的思想,并将之运用到历史连续性的问题上,然而同时,他也引入了一个矛盾,这个矛盾使他的观点看起来似乎要比涂尔干的观点多少缺乏一些穿透力。”依据哈布瓦赫的观点,对过去的记忆是由现在的信仰、兴趣和愿望,其实也就是时代的需求所形塑的,这与新历史主义的思维有异曲同工之处。既如此,科瑟抛出了他的根本性追问:“关于过去的解释是否确实总是按照严格的现在中心观的?”[1]
非但如此,科瑟还拉来美国社会学家巴里·施瓦茨的观点做旁证。施瓦茨认为,也可以用另一种不同的方式来诠释对过去记忆的建构。[2]施瓦茨的忧虑是任由“现在中心观”的肆意妄为,历史将被抽掉连续性。依施瓦茨之见,“过去总是一个持续与变迁、连续与更新的复合体。我们或许的确无法步入同一条河流,但是这条河流却仍具有绵延不绝的特征,具有别的河流无法与之共有的性质”。科瑟借助施瓦茨的理论力量,对哈布瓦赫伤害历史连续性的看法耿耿于怀,有呼吁历史连续性的架势,“总而言之,并且根据施瓦茨的观点来看,集体历史记忆还是具有积累和持续性的一面的。在根据现在对过去所做的新的读解之外,也至少显示出部分的连续性。一个社会当前所感知的需要,会驱使它将过去翻新,但是,即使是处于当代的改造之中,通过一套共有的符码和一套共有的象征规则,各个前后相继的时代也会保持生命力。”也正是基于历史连续性的考量,科瑟对涂尔干的评价明显优于哈布瓦赫,认为“涂尔干比哈布瓦赫更具慧眼”,[3]因为他认为涂尔干考虑了历史连续性的重要性并试图阐明,尽管他因缺少集体记忆的概念而无法阐明。
如果真如科瑟所述,哈布瓦赫的集体记忆理论的确危险,并需要批评,因为如此不顾历史连续性的“现在中心观”将导致历史相对论甚至历史虚无主义。可事实上,不必为此担忧,哈布瓦赫并未如此。
三
尽管哈布瓦赫强调当下的时代对关于过去记忆的建构作用,但并不等于说他置历史连续性于不顾而走向虚无主义。在论述宗教的集体记忆时,哈布瓦赫认为,“社会意识到,新的宗教并不是一个绝对的开端。社会希望采纳这些更广博、更深刻的信仰,同时又不完全破坏此前的观念框架,社会正是在这个框架中成熟起来的。”如此,“社会把新的要素置于框架之中,并将其推至由记忆、传统和家庭观念构成的总体的前沿”。[4]这里虽然是就宗教而论,其实对其他意识形态(信仰观念)也同样适用。
我们的认同感也与集体记忆密切相关,而这些记忆象征着一种连续性,哈布瓦赫认为,“我们保存着对自己生活的各个时期的记忆,这些记忆不停地再现;通过它们,就像是通过一种连续的关系,我们的认同感得以终生长存。”[5]对一个家庭的认同更是如此,哈布瓦赫在论及家庭记忆时也并未忽略体现为承继的连续性,无论男人女人,进入一个新的家庭,“他们都会遵从潜移默化地从各自家庭里学得的传统规则,而他们的孩子以后也将从他们这里学习规则。”[6]这种传统规则正是历史连续性在家族演进上的体现。而家庭内部的祭祀仪式为确认家庭连续性提供了机会,“死者崇拜给家庭提供了机会,让家庭重新确定它的关系纽带,定期与对已经过世的亲人的记忆交融在一起,重新确认家庭的统一感和连续感”。[7]
以哈布瓦赫之见,社会记忆具有稳定性,因为“社会在其所有重要的回忆中,不仅包含着它所经历的各个时期,而且包含着一种对其思想的反思”,这就牵涉到了符号性反思。符号性反思使社会记忆与信仰、信念相联,“并不受制于改变其客体的物质变故”[8],更具稳定性,而正是这种稳定性保证了社会记忆的历史连续性。当然,“生命的有限性可能又与社会保持连续性的需要相对立”[9]。这种矛盾的解决也有赖于记忆,其实,社会在每一个时期都重整记忆的原因不只是为了保持横向的社会连续性,还要保持社会纵向的历史连续性。
哈布瓦赫之所以在历史连续性上被误解,主要是因为他反复强调“现在”对记忆的建构,这就容易使人误以为他完全是“现在中心论”的;其实,他对作为记忆被建构依据的社会框架的强调也应该引起足够的重视和得到全面的理解。哈布瓦赫所倚重的社会框架是综合了过去与“现在”的因素的,不只是现在维度的。这就意味着,尽管“现在”建构着对于过去的记忆,但绝不是仅凭“现在”(现时代)就可完成的,过去的因素也通过社会框架影响着记忆的建构,过去的因素可能转化成观念或符号。“只要每一个人物、每一个历史事实渗透进入了这种记忆,就会被转译成一种教义、一种观念,或一种符号,并获得一种意义,成为社会观念系统中的一个要素。这就是为什么传统与现在的观念能够共存的原因。”[10]尽管哈布瓦赫张扬“重构”社会记忆,但是这种“重构”毕竟要借助于过去的遗迹、仪式经文和传统”[11]。
哈布瓦赫曾借家庭记忆指出社会框架中的历史因素,“无论如何,从过去保留下来的许多这类要素,都为家庭记忆提供了一个框架,这个框架力图保持家庭记忆的完整性,并且可以这样说:这个框架传统上就是家庭的保护层”[12],“家庭记忆的框架是由框架组成的,包括人的观念和事实的观念,这些观念在上述意义上是唯一的、历史性的”[13]。如此看来,可以这么说,社会框架恰是哈布瓦赫用以规约记忆被建构方式的杀手锏,过去的东西只有“现在的框架当中运作的回忆才能得以重构”[14]。其实,集体记忆和历史文化一样,“不断推陈出新,得以强化和丰富”,如此人类社会才能螺旋式展进,“只要支持它的社会一直存在,集体记忆也就会获得滋养”[15]。
【责任编辑:蒋林欣】
[1] [3][4][5][6][7][8][9][10][11][12][13][14][15] [法]莫里斯·哈布瓦赫著,毕然、郭金华译.论集体记忆[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45、46、149、82、98、113、293、304、302、200、103、142、313、167.
[2] Barry Schwartz,The Social Context Commemoration: A Study in Collective Memory”,Social Forces61. no.2(Dec.1982):74-97.
I01
A
1008-8784(2015)04-68-3
2015-09-03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当代中国‘革命集体记忆’书写史研究”(12CZW017)、安徽省2014年度高等教育振兴计划人才项目(皖教秘[2014]181号)成果。
王宗峰(1973—),男,安徽濉溪人,淮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院长助理,研究方向:文艺美学、影视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