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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 《史记·刺客列传》中的荆轲形象

2015-04-09赵雪琪

四川民族学院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刺秦侠客刺客

董 鹏 赵雪琪

★文学研究★

解读 《史记·刺客列传》中的荆轲形象

董 鹏 赵雪琪

《史记·刺客列传》中的荆轲形象是复杂多面的,他性格丰满、个性突出、情感丰富细腻,而历来对荆轲的研究往往把荆轲归结到典型游侠一类,忽视了太史公笔下荆轲形象的多面性。将荆轲形象跟其他刺客形象对比,可以看出荆轲形象具有特殊性。

荆轲;刺客;形象;双重性

荆轲,作为历史上著名刺客的代表人物,一直是被人们关注的对象,仅从 《战国策》到 《史记》,从陶渊明 《咏荆轲》、柳宗元 《咏荆轲》、陆游 《读史有感》,再到何景明的 《易水歌》,直到当代电影 《荆轲刺秦王》等等历代文学艺术作品对其描绘抒写来看,或赞其悲壮之举,或表达同情之心……总之,荆轲形象在中国历史上,闪耀着一缕耀眼的光芒。但真正最早详细而全面地记录荆轲生平的,还是 《史记·刺客列传》。司马迁一篇六千余字的 《刺客列传》,单用在荆轲一人身上就有三千字。在如此大的篇幅之中,司马迁生动而立体地塑造了荆轲的形象,从而被人们视为中国古代刺客的重要代表人物而跻身于中国古代著名历史人物之列。

《史记·刺客列传》中的荆轲形象是复杂多面的,他性格丰满、个性突出、情感丰富细腻,而历来对荆轲的研究往往把荆轲归结到典型游侠一类,忽视了太史公笔下荆轲形象的多面性。本文将立足于 《史记·刺客列传》,来讨论司马迁笔下荆轲性格的多面性、复杂性,以求教于方家。

一、《刺客列传》中刺客行为的基本特征及其与荆轲行为之区别

《史记》将刺客事迹写成专门的一篇,表现出司马迁对这几个历史人物共同特征的把握和对这几个历史人物重要性的肯定。在 《刺客列传》中,一共出现五个刺客,在司马迁对前四个刺客形象的塑造上,出现了很多共同点。这些特点表现出了司马迁在 《刺客列传》中对人物和事迹的选择上的某些统一标准。

首先是勇敢。在面对考验的时候不逃避、不胆怯,挺身而出。如曹沫在用匕首威胁齐桓公归还土地之后,“既已言,曹沫投其匕首,下坛,北面就群臣之位,颜色不变,辞令如故”,[1]表现出了勇士的大无畏精神。其次是忠诚,他们对主人充分表现了 “士为知己者死”的精神。如豫让为了刺杀赵襄子,心甘情愿在身体精神上承受巨大的痛苦,聂政为了完成任务之后不拖累主人,“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遂以死”。[1]这些行为都表现出他们把忠诚置于生命之上的精神。除了这两个基本特点之外,还有无私、自律等其他特点。

曹沫、专诸、豫让、聂政这四个人物有着超越社会凡俗之人的特点。他们似乎没有七情六欲,所有的行为动机都是从刺客身份出发的。他们作为一个真实的人,已经完全依附于所从事的事业和所皈依的信仰之中,整个形象呈现出来的状态是刺客的符号化。曹沫的当机立断、豫让的忍辱复仇、专诸的忠诚勇敢、聂政的大义大勇这些特点都非常显著并且单一。他们更接近于爱·摩·福斯特 《小说面面观》中提到的 “扁平人物”:“他们用最单纯的形式,就是按照一个简单的意念或特性而被创造出来”。[2]从传记文学的角度看,司马迁对这些人物着墨不多,只叙述了能够突出人物形象特点的一些重大事件和某些特殊场景。

因此,这四个人的共同性格特征,可以看作是司马迁对于刺客精神的归纳总结,或者是司马迁在刺客人格上的精神寄托。但这种刺客基本特点在人物人格上的凸显,并没有从同一篇的荆轲形象上表现出来。

《史记·刺客列传》中,叙述了荆轲的几件生平小事。第一件,荆轲与盖聂论剑。两人在论剑过程中产生争执,盖聂 “怒而目之”,[1]荆轲随即离去,有人劝盖聂把荆轲叫回来。盖聂说:“曩者吾与论剑有不称者,吾目之;试往,是宜去,不敢留。”[1]派人到荆轲住处询问房东,荆轲已经 “驾而去榆次”。[1]第二件,荆轲与鲁句践争道。两人意见不合,鲁句践 “怒而叱之”,[1]荆轲采取的态度是 “嘿然逃去,遂不复会”。[1]

《史记·刺客列传》荆轲部分取材于 《战国策》,但这几件对生平小事的描述,却是司马迁独创的。从司马迁叙述故事的角度出发,这种对情节的选择是有特殊目的的。从这两件事情可以看出:面对正面争斗,荆轲一般采取逃避态度。荆轲似乎并不勇敢直率,跟韩非子所说的 “以武犯禁”更相去甚远。他的言行,更像是一个 “克己复礼”的儒生。历史上有很多评论家把荆轲的这种 “退缩”看成是 “大隐”,但是这种对正面冲突的逃避并非刺客侠士应该有的态度。武艺高明的侠士碰到一起,少不了磕碰切磋。侠士通常都是勇敢强悍的,同时也是不畏惧艰难勇于挑战的。跟他们比起来,荆轲面对挑战时的 “嘿然逃去”显得有些懦弱。这种逃离与其说是“隐忍”,不如说它更像是一种对冲突的畏惧和对失败的逃避。这是第一个与刺客形象特点相违背之处。

另外,荆轲的犹豫和退缩不仅表现在他对待正面冲突的态度上,还体现在接受刺秦王任务过程中的几次犹豫上:

荆轲遂见太子,言田光已死,致光之言。太子再拜而跪,膝行流涕,有顷而后言曰:“丹所以诫田先生毋言者,欲以成大事之谋也。今田先生以死明不言,岂丹之心哉!”荆轲坐定,太子避席顿首曰:“田先生不知丹之不肖,使得至前,敢有所道,此天之所以哀燕而不弃其孤也。今秦有贪利之心,而欲不可足也。非尽天下之地,臣海内之王者,其意不厌。今秦已虏韩王,尽纳其地。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王翦将数十万之众距漳、邺,而李信出太原、云中。赵不能支秦,必入臣,入臣则祸至燕。燕小弱,数困于兵,今计举国不足以当秦。诸侯服秦,莫敢合从。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窥以重利;秦王贪,其势必得所愿矣。诚得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彼秦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得合纵,其破秦必矣。此丹之上愿,而不知所委命,唯荆卿留意焉。”久之,荆轲曰:“此国之大事也,臣驽下,恐不足任使。”太子前顿首,固请毋让,然后许诺。[1]

第一次,田光相求,“欲自杀以激荆卿”,荆轲面对田光的死无动于衷;到太子 “避席顿首”亲自陈述原委苦苦相求,荆轲仍然推脱: “此国之大事也,臣驽下,恐不足任使”;直到太子“前顿首,固请勿让”,荆轲才 “然后许诺”。在 《史记·刺客列传》里,也有过类似的故事发生,聂政对严仲子的请求也曾经有推脱,他在故事开头拒绝了严仲子黄金百镒和刺杀侠累的任务。但聂政的推脱出于一定原因,当时聂政老母尚在,姐姐聂荣未嫁,刺杀存在极大风险,一旦被认出会直接连累到家人。因此,聂政这种推脱不仅情有可原,而且更加彰显了他的刺客风范。与之相比,荆轲的推脱就显得不够有风度气魄。

除此之外,荆轲形象的一些性格特征还违背了 “士为知己者死”的大义风范。这与 《刺客列传》中为了捍卫主人不顾生死的表现是截然不同的。《刺客列传》里写聂政接受任务,是从一开始就抱着必死的决心的:

严仲子具告曰:“臣之仇韩相侠累,侠累又韩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多,居处兵卫甚设,臣欲使人刺之,终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弃,请益其车骑壮士可为足下辅翼者。”聂政曰:“韩之与卫,相去中间不甚远,今杀人之相,相又国君之亲,此其势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无生得失,生得失则语泄,语泄是韩举国而与仲子为仇,岂不殆哉!”遂谢车骑人徒,聂政乃辞独行。[1]

聂政拒绝有人协助,表示了他已经下决心赴死,并决不泄露自己主人的任何信息。刺杀完成后,聂政义无反顾 “因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遂以死”,更是用惨烈的死法来捍卫主人的安全。这些刺杀、自残、自杀的一系列行为是一气呵成的,更显示出聂政对自己的死亡早有计划。从聂政接收刺杀任务到最后行动,没有一丝犹豫。显示出了无比的大智大勇。反过来看荆轲在刺杀时候的表现,他不仅缺乏 “士为知己者死”的大义精神,甚至缺乏一个侠客应该有的同情心和仁义之心。在接受刺杀任务之前,他面对田光的死显得无动于衷,而接受刺杀任务之后,更是把别人的生命也牵扯进来,用樊於期的项上人头作为刺秦行为的保障。这是第三处。

到后来荆轲应允刺秦之后,他又经历了几次犹豫。他开始享受来自太子丹优厚的物质待遇:“尊荆卿为上卿,舍上舍。太子日造门下,供太牢具,异物间进,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以顺适其意。”但荆轲在这样的待遇下却迟迟不肯行动, “久之,荆轲未有行意”,直到 “秦将王翦破赵,虏赵王,尽收入其地,进兵北略地,至燕南界”,太子丹都坐不住了,前去催促荆轲,他这才提出自己的要求:“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奉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臣乃得有以报”。如果只是因为缺少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而久拖不决,为什么一定要等到享受了美食女色,甚至眼睁睁看着秦军进逼到燕国土地之后才提出?

如果说荆轲对刺秦的最初拒绝是出于对献身与否的犹豫,那么接受任务之后表现出来的犹豫是不应当存在的。既然已经接受任务,意味着已经接受最后献身的结果,这样的犹豫表现出了荆轲性格的过分优柔。对比荆轲接收太子丹物质厚遇的做法,别的侠客要质朴得多,聂政拒绝严仲子馈赠的黄金,豫让为了刺杀赵襄子甚至自毁形貌,沿街乞讨。荆轲的行为不仅不符合刺客的基本行为准则,甚至算不上一个侠客的行为。 《史记·游侠列传》记载朱家为了救济别人“家无余财,衣不完采,食不重味,乘不过軥牛。专趋人之急,甚己之私”,[3]荆轲与之相比,就更加显得自私而畏难了。这是第四处。

综上所述,荆轲性格因素中不符合标准意义上侠客形象的有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荆轲回避正面争斗,缺乏刺客的血性和尚武精神;其次,遇事犹豫,性格优柔,缺乏士为知己者死的刺客特质;再次,对物质享受欣然接受;另外,荆轲甚至会为达成目标牺牲他人利益,违背了刺客基本品质。

那么,为什么司马迁在塑造荆轲形象的时候,没有把他更加的艺术化、符号化,以塑造一个完美的大仁大义的侠客形象,而是着重在细节上展现荆轲除了侠性之外的另外一面?这样的荆轲,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具体的性格基调作为塑造形象的基础?

二、解读荆轲隐藏在侠客身份之下的性格特质

司马迁在塑造荆轲形象的时候,并不是以塑造一个标准侠客形象为出发点的,太史公在塑造荆轲这个形象时加入了很多自己对这个人物独特的理解和情感。抛开 《战国策》里荆轲形象的基本轮廓,司马迁在荆轲的性格塑造上有其独特的思考——他并不想把荆轲塑造成一个标准侠客,而是要塑造一个形象立体、生动真实的历史人物,并在塑造过程中表达自己对相关历史事件的认识和思考。

比较其他侠客,荆轲的性格复杂多变,其他侠客的性格都相对单一。可见司马迁对荆轲这个历史人物形象的塑造是非常重视的。下面从司马迁塑造人物的角度来分析荆轲形象在侠客身份之下的内在性格。

《刺客列传》里面对荆轲的特点有一些直接的描述:

荆轲好读书击剑,以术说卫元君,卫元君不用。[1]

荆轲既至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者高渐离。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荆轲虽游于酒人乎,然其为人沉深好书;其所游诸侯,尽与其贤豪长者相结。其之燕,燕之处士田光先生亦善待之,知其非庸人也。[1]

由此可知荆轲在 《刺客列传》中的形象不仅是一个刺客,还是一个文人。他 “好读书”“为人沈深好书”,和高渐离一起击筑高歌。荆轲既好文又尚武,是游士跟游侠的综合体。

这种游士与游侠相结合的身份有其特殊的形成条件。汪涌豪 《游侠人格》里提到:“本来,古代所谓士,大都是武士,如前所说,平居时为卿大夫家臣,统驭百姓,战时执干戈以卫社稷,并无严格的文武之分,他们都要学 ‘六艺’,‘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在庠序学校,接受全面的培养和锻炼。然而依个人的情况,总有长于文章辞令和长于射御攻战的区别。前者发挥其所长,宣扬礼仪教化而成儒,主张兼爱非攻而成墨,鼓吹现时功效以干时主而为纵横家;后者发挥其所长,则为奋死无顾忌的勇士,乃或替人打仗、任气尚义的侠士,是很自然的事。”[4]

由此我们推知,荆轲应该也是在庠序之中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先秦时期学校学习 “六艺”,包括礼、乐、射、御、书、数六门,文武皆有,荆轲应该是武功略微比文才高一些的人。因为《刺客列传》中说荆轲 “以术说卫元君,卫元君不用”,这里的术就是 “剑术”。由此可见,荆轲与很多游侠最大的不同点在于他是出自正规教育,而不是出自市井之中,也就是所谓的 “布衣之侠”;另外,他和别的同样是出于正规教育的侠客相比,要更加擅长 “文”的方面,因为他“好书”。出于市井之中的侠客有很多,《史记·游侠列传》之中提到的朱家、郭解都是。出自正规教育的侠客最著名的都是出自先秦重视教育和人才的环境之中,典型人物如曹沫、专诸、豫让这些人,他们都是王侯身边的武士,曹沫甚至还带兵打仗,没有经受过正规教育是不可能进入王侯世家担当重任的。

在 《刺客列传》里,并没有单独说荆轲的剑法如何高明,而是把荆轲的好文和好武并列起来写,可见司马迁是把荆轲的好文当作重要的性格因素的,因此,司马迁笔下的荆轲带有很多文人特有的性格特质,比如说讲礼。礼作为六艺之一,是接受过正规教育的人的必备素质。回顾荆轲两次对正面冲突的回避,一次是 “盖聂怒而目之”,还有一次是 “鲁句践怒而叱之”,两次对方都达到了 “怒”的程度,武力斗争一触即发。在这种情况下,司马迁写荆轲选择 “嘿然逃去”,是出于想塑造荆轲回避争端、不越界、不逾矩、不过激的行为特点和思考方式。除了对冲突的回避,荆轲与其它侠客比起来激烈的个性要少很多。对于王侯的知遇之恩,理性的思考也要多于感性的回报。同样荆轲这种文人特有的谨慎态度也是他遇事犹豫再三的原因。

司马迁笔下的荆轲形象与其说是一个能文的侠客,不如说是一个能武的文人。因为他的性格因素里面,文人成分还要更加明显一些。《刺客列传》中说:“荆轲虽游于酒人乎,然其为人沈深好书”,[1]“沈深好书”是司马迁描绘荆轲时的基调,是荆轲性格的基础。文中还说:“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1]荆轲这种狂放不是 “十步一杀人”的尚武的狂放,而更像是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文人式的狂放。荆轲表现这种文人式狂放最典型的一幕就是在刺杀秦王失败后破口大骂的这部分:

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于是左右既前杀轲,秦王不怡者良久。[1]

这一幕尤其突出了荆轲这种文人式狂放。历史上这种有名的大骂,都是出自于狂放的文人,比如 《三国演义》里面有名的祢衡击鼓骂曹:操曰:“汝为清白,谁为污浊?”衡曰:“汝不识贤愚,是眼浊也;不读诗书,是口浊也;不纳忠言,是耳浊也;不通古今,是身浊也;不容诸侯,是腹浊也;常怀篡逆,是心浊也!吾乃天下名士,用为鼓吏,是犹阳货轻仲尼,臧仓毁孟子耳!欲成王霸之业,而如此轻人耶?”[5]

对比两次大骂,相同点颇多。首先,两人姿势都极度不雅。荆轲是 “倚柱而笑,箕踞以骂”,祢衡是 “裸体而立,浑身尽露。坐客皆掩面。衡乃徐徐着裤,颜色不变”。另外骂的角度也有相同点,都是从褒扬自己的角度出发的。荆轲是 “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为自己的失败找理由;祢衡就更直接,那一句 “吾乃天下名士”,直接说明了祢衡自视甚高的性格。李国文先生用一种很幽默的方式解释了文人的狂放:“狂是文人膨胀的结果,是成就感难以抑制的发泄,只要对别人不构成观瞻上的不舒服,感觉上的不自在,心理上的不抵触,精神上的不讨厌,我们没有理由不允许人家自我感觉良好。”[6]

荆轲是完全有基础拥有这种 “自我感觉良好”的心态的。《刺客列传》中说:“荆轲好读书击剑,以术说卫元君,卫元君不用”。还说 “其所游诸侯,尽与其贤豪长者相结。其之燕,燕之处士田光先生亦善待之,知其非庸人也”。可知荆轲才华甚高,所以四处 “与其贤豪长者相结”,希望能够一展自己的文才武功。由于刺秦决定了自己的命运,而在最后一刻面临自己的失败,荆轲面对着失败而又不甘心的尴尬处境,在临死之前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

除去荆轲形象的内在心理因素,推敲荆轲的一再推辞,还有一些现实原因。《刺客列传》中说荆轲 “以术说卫元君,卫元君不用”,可见荆轲是希望能够依靠自己的文才武功取得一定的社会地位的,但是刺杀是一项特殊的任务。在 《刺客列传》前面四个故事里面,专诸 “既至王前,专诸擘鱼,因以匕首刺王僚,王僚立死。左右亦杀专诸,王人扰乱”,说明专诸虽然刺杀成功,也被吴王僚的亲卫杀死;豫让在几次报仇未遂之后伏剑自杀,而即使他不自杀,也会被赵襄子杀死;聂政的死法最为惨烈:“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遂以死”。四个故事里面除了曹沫没有采取刺杀而是要挟的方式免于一死,其他三人都以各种形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荆轲的情况更为特殊,他所要面对的刺杀对象秦王,是天下最大的王者,即使刺杀成功,荆轲也逃不出死亡的结局。而对于想要出仕的荆轲而言,这并不是最好的归宿。

另外,刺秦不仅仅是涉及个人生死的大事,同时,因为这件事的成败,历史有可能从此被改写。

首先,刺秦是燕国挽救危亡的最后一丝希望。当时秦国已经拆散了燕赵联盟,燕被秦国统一已经是必然的历史趋势。在这种情况下,燕国采取这种形式的反击不仅仅是最后一搏,最重要的是这种行为里面凝结了太多的仇恨,这种仇恨不仅仅来自于燕太子丹一个人,也来自被秦国逐渐瓦解吞噬的六国。太子丹之前被当作人质扣留在秦国,受尽屈辱,后来偷跑回燕国,对秦国有着刻骨的仇恨。这种心态不仅是太子丹一个人有,遭受秦国蹂躏侵略的六国也有着同样的感受,而刺秦的动机就是在这样的情绪下形成的。这一点在 《刺客列传》里面也提到。荆轲刺秦失败之后,文章还追加了荆轲好友高渐离进一步实施刺秦的故事。在高渐离也失败之后,秦王 “于是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可见对于诸侯六国的刻骨仇恨,秦王是深有畏惧的,反过来证明了诸侯国仇恨心理的普遍存在。因此,刺秦的任务里面,背负着太多的国家仇恨。

其次,刺秦成功与否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改写历史,虽然当时六国败局已定,但是一旦刺秦成功,正在面临的危机就可以得到暂时的缓解。虽然当时秦国实力已经远远超出其他诸侯国,但是这种侥幸心理是普遍存在的。荆轲作为一个文人和一个侠士的综合体,对于时局的考虑要比一般的尚武的侠客更加深入。中国古代文人是与政治密切关联的,他们中很多都是政治集团的重要成员,对于当时的局面,荆轲是一定会有自己的分析的。面对如此之重的责任,他产生一定逃避心理,也在情理之中。

另外,回归司马迁塑造荆轲形象的意图,有一部分原因是要把荆轲的性格及其悲剧命运联系起来。《刺客列传》中也有从不同的角度分析刺秦失败的原因。鲁句践听说荆轲刺秦失败,私下说:“嗟乎,惜哉其不讲于刺剑之术也!甚矣吾不知人也!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为非人也!”这是从剑术不精的角度来说的。司马迁虽然在结尾说 “自曹沫至荆轲五人,此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但是从他对荆轲性格描写的细腻程度上面来看,他也一定程度上把荆轲的性格作为影响刺秦事件的重要因素来写。正因为 《刺客列传》中的荆轲是一个如此形象生动的人物,是一个活生生的性格复杂的人,而不是像很多小说里面被神化了的侠客,才使得荆轲刺秦王的失败变得更加情有可原。

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司马迁对于荆轲形象的塑造是极其重视的。首先这种重视是出于他对刺杀秦王事件的重视。由于刺杀秦王在历史上的重要地位,才使得荆轲成为中国历史上的重要刺客。《刺客列传》里司马迁借描写荆轲,从文学上使人们对秦王朝的视角得到了特殊的转换——从被灭六国而不是旁观者的心理角度来审视秦王朝的兴起。《史记》里面,涉及到秦灭六国的文章有很多,《秦本纪》《李斯列传》等篇目都从不同的视角叙述了秦灭六国的过程以及不同的人对于这个重大历史事件的看法。而 《刺客列传》里记载荆轲的这一部分就是用荆轲的视角来表达被灭六国站在敌对立场上对秦国的复杂情绪。

另外,司马迁对荆轲形象的重视还出于一种对荆轲刺秦王失败原因的思考。这个问题古往今来有很多争论,司马迁也有自己的观点。从他塑造荆轲形象的动机可以看出,他很重视探索荆轲的性格因素在刺杀秦王事件中的重大作用。还原荆轲的历史形象,能够表达作者头脑中那些对人性的思索以及对重大历史事件发生的必然性和偶然性的探究。在荆轲刺秦王失败之后,司马迁加叙了高渐离第二次刺杀秦王的过程。之所以安排两次刺秦王,实际上也是出于对其结果的思考,司马迁在某种程度上,不仅把失败归因于刺客的性格悲剧,更归因于历史的必然趋势。他在塑造人物的时候包含了这样的隐藏含义:即使不是荆轲,刺杀秦王成功的可能性也很小。

结 语

司马迁在荆轲身上给予了复杂的情感,这些情感里面,同时包含着赞美与批评、崇拜与质疑。《史记》中体现出来的历史使命感,在司马迁对荆轲形象细致而独到的描绘中有了深刻的体现,让后人在回味经典的时候,被从快意恩仇的江湖幻想中拉出,面对更加有血有肉的历史人物形象。

[1](汉)司马迁.史记·刺客列传.(卷八十六)[M].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p1959,p1965,p1967,p1967,p1967,p1967,p1968,p1970,p1965,p1967,p1968,p1968,p1973

[2][英]爱·摩·福斯特著、苏炳文译.小说面面观 [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年,p59

[3](汉)司马迁.史记·游侠列传.(卷一百二十四)[M].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p2415

[4]汪涌豪、陈广宏.游侠人格[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6年,p18

[5](明)罗贯中.三国演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p200

[6]李国文.文人的性格[J].文学自由谈,2007年第1期,p4-14

[责任编辑:陈光军]

On the Image of Jing Ke inRecords of the History:Assassin Biography

Dong Peng Zhao Xueqi

Jing Ke,a hero in the document Records of the History:Assassin Biographyhad a complex and multifaceted figure with rich character,outstanding personality,and delicate emotion.But Jing Ke was often treated as a knight-errant in Chinese in many studies on him,most of scholars ignored the versatility of figure under the pen of Sima Qian.And the particularity in personal character will be found out by the comparison between Jing Ke and other assassins.

Jing Ke;assassin;image;duality

I206.2

A

1674-8824(2015)02-0057-06

董 鹏,卡莱 (梅州)橡胶制品有限公司计划部研究员,博士。(广东梅州,邮编:514759)

赵雪琪,南开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博士。(天津南开,邮编:3001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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