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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茨《他们》之荒诞性特征探析

2015-04-02王孝伟齐登红

山东社会科学 2015年7期
关键词:洛丽塔尔斯生活

王孝伟 齐登红

(聊城大学 大学外语教育学院,山东 聊城 252000)

欧茨《他们》之荒诞性特征探析

王孝伟 齐登红

(聊城大学 大学外语教育学院,山东 聊城 252000)

乔伊斯·卡罗尔·欧茨所著长篇小说《他们》中的温德尔一家三代人在充满贫困、混乱和暴力的环境中苦苦挣扎,命运时常为“偶然因素”所左右,“理性”被弃置一边,行为与意识背离常规,荒诞离奇,甚至亲情、爱情都浸染了荒唐与荒谬。由于缺乏足够的内省力量,加之周围沉闷、拥挤、混乱的生存环境不断挤压,“他们”的荒诞行为与意识始终得不到合理的解释与宣泄,精神家园步步趋于荒芜,人生意义几近虚无。欧茨以这种荒诞的戏剧式布局勾勒出真实的社会生活,毫不留情地揭开了美国民主文明面纱下的丑陋伤疤,引导读者自省和探讨人的生存状态,并进而探求救赎的可能途径。

《他们》;荒诞;偶然;内省

乔伊斯·卡罗尔·欧茨(Joyce Carol Oates,1938—)是美国20世纪极负盛名的女作家,她著作丰富,主题涉及阶级、性别、种族、历史、宗教及医学等诸多层面,其长篇小说《他们》(them)于1970年获美国国家图书奖(American National Book Award),为她在美国文坛上的祟高地位奠定了基础。小说故事发生在被欧茨称为“凶杀之城,浪漫之城”的底特律,书中描写了城市中下层阶级温德尔一家三代在充满贫困、混乱和暴力的环境中苦苦挣扎的生活境遇。如同欧茨的其他小说一样,《他们》也被评论界贴上了暴力、恐怖的标签,相关的研究国内外都甚嚣尘上。但综观整部小说,无论是身体的暴力还是精神的暴力都着实不多,对于暴力的描述也不像作者的其他作品那么直白露骨,而是更加侧重于描述“他们”家族三代人荒诞怪异的生存状态。尽管作者本人在小说前言《作者的话》中有两处暗示了小说的荒诞性特征,一处是“自己的生活被温德尔一家梦魇般的厄运取代了”①[美]乔伊斯·卡罗尔·欧茨:《他们》,李长兰、熊文华、樊培绪、陈可淼译,江苏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作者的话”第1页。,另外一处为“而莫林的哥哥朱尔斯,这个荒诞不经的青年,大概还在加利福尼亚吧”②[美]乔伊斯·卡罗尔·欧茨:《他们》,李长兰、熊文华、樊培绪、陈可淼译,江苏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作者的话”第2页。,但截至目前,尚没有研究者对其小说的荒诞性特征进行过全面深入的论述。笔者不揣冒昧,以下试详论之。

“荒诞(absurd)”一词由拉丁文的耳聋(surdus)演变而来,“在音乐中用来指不协调音,在哲学上指个人与其生存环境的脱节,在文艺作品中荒诞则表现为世界的不可知、命运的无常、人的低贱状态、行为的无意义、对死的偏执等等”③[英]贝克特等:《荒诞派戏剧集》,施咸荣、屠珍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年版,前言第1页。。在小说“他们”家族的世界中,虽然每个人都在努力寻找符合常理的生活逻辑,然而在沉闷、拥挤、混乱的生活环境挤压与打击下,个体的命运走势变得扑朔迷离、捉摸不定,背离人们的常理判断,充满荒诞与离奇,这种荒诞不仅仅存在于“他们”的全部生活行为中,而且弥漫于“他们”的整个生存环境里,“怪诞的人物和离奇的情节,常常在欧茨笔下出现,构成她创作的一个艺术特色”④[美]乔伊斯·卡罗尔·欧茨:《他们》,李长兰、熊文华、樊培绪、陈可淼译,江苏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前言第2页。。

20世纪的哲学被称为“发现非理性的哲学”,在变幻莫测的现实生活里,人们越来越无奈地认识到“偶然”对于人生的戏弄和摆布。人的命运走势越来越被各种“偶然”因素所左右,本来十分信任“必然”的人,在充斥着“偶然”的世界里,不得不重新认识“偶然”的崛起。小说中的“他们”一开始都笃信“必然”的生活,认定通过自己的努力“必然”能够摆脱现实的贫苦、混乱和单调,可是一次次“偶然”的出现无情地把他们抛回了非理性的荒诞世界。

洛丽塔是一位天真活泼、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少女,正与自己恋人亲热时,哥哥布雷克却以试试枪法为由开枪打死了她心爱的人,前来办案的恶棍警察霍华德在洛丽塔情人尸体旁边强奸了她,洛丽塔不仅没有选择报警来拯救自己,反而荒唐地委身嫁给温德尔。在“他们”的世界中,这种荒诞的“偶然”因素犹如排排巨浪,一次次击碎他们希望通过自身努力创造美好生活的朴素愿望,冲刷着“他们”的意识领域。很多原本颇为高尚的信仰亦被无情地抛在一边,社会规范与秩序一步步走向错乱。洛丽塔的哥哥布雷克少时杀人、放火、抢劫,无恶不作却没有得到法律的制裁,反而因为抗击同性恋者的性侵犯而被捕坐牢一年。霍华德以协警的身份前来处理洛丽塔情人死亡案,他没有作细致深入的案情侦查,反而在尸体旁边强奸了已经被吓得半死的洛丽塔。在这套错乱的社会规则里,矛盾冲突得不到化解和解决,导致一些传统的善恶价值观念被颠覆,好人常遭报复打击,恶人则逍遥法外。人的存在意义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质疑,甚至变得缥缈与虚无。“他们”就像行进在一段幽深的山谷,弯弯曲曲,起伏跌宕,谁也无法预测前面是柳暗花明,还是万丈深渊。尽管“他们”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唯恐跌入万复不劫的深渊,但飞溅的溪流、嶙峋的怪石、习习的阴风、如晦的雨雪还是让“他们”时常衣衫褴褛、精疲力尽、麻木不仁,甚至精神恍惚、行为怪异。在“他们”近乎麻木的意识与行为世界里,“自我”的人与“自我”的世界产生了巨大的隔膜,激烈的矛盾冲突使人与社会、人与环境、人与人、人与自我之间的关系产生了严重的脱节、扭曲和隔阂。当人生找不到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时,人生就是荒诞的,意识就会发生错乱,失去明辨是非的能力。比如,温德尔妈妈就对丈夫缺乏温柔,对疼爱自己的小儿子霍华德极尽讽刺挖苦,却对富有但不孝的大儿子倍加欣赏,真是荒谬。

在荒诞的世界中,甚至美好的爱情亦错位荒唐。小说《他们》中爱情情节贫乏,朱尔斯几乎是小说爱情的唯一演绎者,但此番爱情却荒诞绝伦,甚至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朱尔斯内心渴望温柔慈爱、高雅精致的母爱,但母亲洛丽塔却在生活的重压下成了一个“浅薄、庸俗、麻木不仁、逆来顺受、对生活没有任何理想和追求的女性”①杨立军:《欧茨小说〈他们〉中的女性意识》,《理论界》2008第4期。,整日缠绕在柴米油盐、邻里纠纷中。朱尔斯既没有得到母亲的疼爱,也没有受到母亲耐心的成长指导,母爱的缺失使他在潜意识中渴望寻找一位温柔、体贴的女性陪伴左右。朱尔斯的第一次出逃是在六岁的时候,被一名农妇发现并护送了回去,“他默默打量着这女人,仿佛觉得她不是世界的真人,她用那样的悦耳的声音,那样的说话,在他看来,这女人身上有某种音乐感。他爱自己的妈妈,同时却总思念那天送她回家的妇女”②[美]乔伊斯·卡罗尔·欧茨:《他们》,李长兰、熊文华、樊培绪、陈可淼译,江苏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68-69页,下文中出自此书的引文只随正文夹注页码,不再一一标明出处。。一个六岁男孩竟然对一位中年农妇有了原始的爱慕之意,荒唐爱欲的背后揭示了朱尔斯对温柔亲切女性味道的错位渴求。

“朱尔斯十二岁时坠入情网。他把自己炽热的感情献给了一个在五年级任教的年轻修女,朱尔斯天天念着她,为了她而努力干好自己的一点小活……每周四他都是迫不及待地跨进集会大厅,渴望听到玛丽修女演奏音乐……朱尔斯的眼神在他身上燃烧着。他并不认为她是个漂亮的女人,他对漂亮女人不感兴趣,他需要某种强烈与纯洁的东西,他需要没有涂上口红的嘴唇,苍白、严肃的面容;一张随时随地都能淌下汪汪眼泪来的脸蛋。”(第81—85页)少年朱尔斯的爱情观冰清玉洁,视美丽的容貌如浮云,而对内心的清纯与灵动顶礼膜拜,所以当朱尔斯被一位十六岁的女店员诱惑,把自己的处男之身献给她时,“除了疲惫、惊恐、想哭泣以外,没有任何的感觉”(第98页),女店员淫荡的笑容令他作呕。高中的时候,朱尔斯爱上一个同班的女孩子,“在他右边的三个位子的地方,坐着他爱恋的那个姑娘,她皮肤白皙,长着一个小小的鼻子,穿着百褶裙,白羊毛短袜和运动鞋,她的家境并不比他富裕,他的父母地位也很低下,她为人谨慎小心,对于干净整齐,合乎时尚的东西具有鉴别能力……”(第131页)朱尔斯在女孩身上发现了自己渴望的邻家女孩般甜美的柔情。朱尔斯的高中时代是一个正常的恋爱期,这个女孩无论是家庭背景还是外貌长相都与朱尔斯相当般配,倘若他们顺利结合将会是幸福的一对,有助于朱尔斯走出荒诞的世界,但朱尔斯父亲的意外死亡浇灭了他们刚刚燃起的爱情之火。

朱尔斯的第四次爱情是与一个做了别人情妇的已婚女人费依,她离开她的两个女儿以及丈夫,来到了噪杂的“汽车之城”底特律,做了别人的情妇,放纵着自己的人生,然而她仍然十分善良温柔,迎合了朱尔斯对温柔之乡的向往。通过费依,朱尔斯认识了她的情人伯纳德,本应是情敌的朱尔斯与伯纳德竟然一见如故,伯纳德对朱尔斯照顾有加。通过伯纳德,朱尔斯结识了之后钟情一生的富家女娜丹。朱尔斯第一次见到娜丹,看到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穿着百慕大方格短裤……”(第270页)此后朱尔斯不由自主、莫名其妙地想她,为了能够成功与她约会,他做起了报酬低廉的送花工,为的是“每天能开着装满鲜花的卡车游荡在娜丹生活的周围”(第292页)。朱尔斯疯狂地爱着娜丹,甚至为了满足她逃避现实的愿望,一无所有的朱尔斯带她私奔到了南方。为了生活,朱尔斯打工、偷盗、卖血,直到最后病倒昏迷,而娜丹却不顾他的死活弃之而去。几年之后,两人再次相遇,娜丹已嫁为人妇,但朱尔斯钟情依旧,不顾道德约束与她发展为情人关系。最终娜丹在情欲与道德的纠结折磨中,开枪射向朱尔斯,朱尔斯大难不死,对企图杀死自己的情人不但没有恨,反而爱得更加执着,甚至妄图以暴力改变自己命运来赢得娜丹的芳心——“也许到我干得好一些时,到我回这儿结婚的时候,我终究想娶她,娶那个想杀死我的女人的。”(第566页)

朱尔斯的爱情之路离奇荒唐、狂热不羁,爱得越深,伤得愈深。母爱的缺失、家庭的不和激发了朱尔斯对女性温柔的渴求,妄图通过爱情来脱离荒诞生存状态的渴望促使他无所畏惧、勇往直前,最终得到的仅仅是虚幻悲伤的爱情结局。荒诞的命运造就了朱尔斯荒诞的爱情,荒诞的爱情又加剧了荒诞的命运,朱尔斯就在荒诞之荒诞的恶性循环中迷失了自我,失去了正义、积极、勇敢、上进的本性,成了仅有一副好皮囊的顽劣之徒。朱尔斯爱情世界的幻灭侧面反映了现实世界的不可预见性与偶然性,人的理性与逻辑已经无法把握这个充满了“偶然性”的荒诞世界,也揭示着荒诞世界中权威的不可抗拒、障碍的不可克服、孤独的不可忍受、真爱的不可寻求等现代人的生存困境。

在生活的困境中,亲情往往是一剂灵丹妙药,亲人的爱护、眷顾往往能够抚平现实的苦难、内心的伤痛,甚至会让一个家庭走出霉运。但“他们”一家祖孙三代之间充满了抱怨、猜忌、责骂,甚至是仇恨,朱尔斯就说“为什么不把父亲那蠢笨的、坚硬的头颅给劈开呢”(第97页)。长辈们缺乏慈爱、和蔼、耐心,甚至以取笑孩子为乐或以咒骂挖苦孩子来缓解内心的郁闷,“孩子们,尤其是女孩子们是逃脱不了这种戏弄的,过去父亲健康时,就常常逗她,洛丽塔爷爷总爱拽她的头发,老头走路身上散发着臭臭的味道”(第85页)。在传统文本里,人们用各种方式颂扬母亲的伟大、慈爱、坚忍、牺牲、贤德,《他们》中的母亲们却冷漠、自私甚至暴力。温德尔奶奶这样来形容莫林、贝蒂两姐妹:“你们俩就爱犟嘴,一个长着大方脸,另一个是囚犯”(第113页),她甚至称呼自己的儿媳妇是个婊子。她们不但没有尽到作为母亲的责任,反而给自己的孩子带来了无尽的伤害,是“一群尖叫着的人——说话大声、刺耳、尖锐”(第69页)。另一方面,以贝蒂为代表的晚辈也缺乏对长辈的尊敬与爱戴,洛丽塔骂自己的婆婆为“那头老母猪”(第58页);贝蒂一脚踢翻了自己的亲奶奶,还大声嚷道:“她在装死。”《他们》中的某些人甚至突破了伦理底线,洛丽塔的哥哥暗暗喜欢上了自己的妹妹,禁止她跟自己的情人交往;莫林的继父弗朗,经常对莫林动手动脚,语言暧昧不堪,甚至还强迫她为自己按摩。

生活中最为牢固的血缘纽带本应成为“他们”荒诞世界中最后的精神支柱,却都渐渐浸淫在冷冰冰的物质世界中,亲情敌不过荒唐的金钱交易与荒谬的欲望掠夺。《他们》中的每个人都被禁锢在物质的“牢笼”中,浑然不觉失去自由的痛苦,反而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其他人在“牢笼”中荒诞、可笑、可怜的境遇,始终不愿出手相助。霍华德的哥哥萨姆森非常富有,但任凭母亲躺在医院里,不顾其死活,家人却以他为荣,向周围的人炫耀,朱尔斯就曾向伯纳德说:“萨姆森是我的伯父,开磨具厂的。”(第236页)然而,“他们”在欣赏、制造“他者”荒诞行为的同时,也早已陷入了物质阻隔所造成的无边无际的孤独之中,充满恐惧、默不作声地体验着人生的荒诞。海外战场的残酷经历、繁重的体力劳动、社会的不公平、家庭的重担、孩子们的顽劣使霍华德变得木讷而又暴躁,经常把妻儿当成自己的出气桶,最后在工作过程中发生意外被一块楼板压死,他的儿女不但没有悲伤,反而因为不会再受到父亲的毒打而沾沾自喜,儿子朱尔斯在去医院的路上说:“也许他已经死了,但愿如此,我们就不用在那里久留了。”(第12页)本应血浓于水的父子亲情却冷漠至斯,不禁令人唏嘘不已。

生活的孤独与恐惧促使“他们”的行为开始异化,到一定程度分裂出自身的对立面,这个对立面又作为外在异己的力量来排斥自我、否定他人,认定自己生活的不快与忧愁皆源于身边人的荒谬与幼稚。于是,长辈应有的慈爱、耐心、大度、矜持荡然无存,甚至以羞辱晚辈来显示自己的权威。霍华德醉酒之后,孩子们因为害怕遭到毒打而不得已在外面躲了一夜。贝蒂,洛丽塔最小的孩子,本应该得到最多的疼爱,但却被母亲看成小疯子、跟黑人乱搞的“小娼妇”。霍华德被解雇后,母亲不但没有予以宽慰,反而对儿子大打出手,骂他“混账东西,愚蠢的王八羔子”(第55页)。洛丽塔与霍华德则自暴自弃、得过且过,一味推卸为人母、为人父的基本责任,时常打骂侮辱孩子来弥补因自己社会地位低下而产生的失落感;自然,孩子们也不会爱这样的父母。家分崩离析了。

加缪认为:“一个哪怕可以用极不像样的理由解释的世界也是人们感到熟悉的世界。然而,一旦世界失去了幻想与光明,人就会觉得自己是陌路人。他就成为无所依托的流放者,因为他被剥夺了对失去的家乡的记忆,而且丧失了对未来世界的希望。这种人与他的生活之间的分离,就像演员与舞台之间的分离,真正构成荒诞感。”①[法]加缪:《西西弗的神话》,杜小真译,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7页。朱尔斯外表俊朗,一心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与家庭的命运,十二岁开始脱离家庭独立,靠打工独立养活自己,发达的机会也曾多次摆在他的面前。他先是遇到了富人伯纳德,许诺帮助他上大学,但是突然间伯纳德就被人割断了喉咙。到底为什么?谁杀死了他?朱尔斯把刚刚替伯纳德从银行取出的一笔巨款匆匆塞进他浸透鲜血的口袋之后,躲进一所暗无天日的“鬼屋”中开始追寻答案,但始终没有结果。后来,伯父因为没有自己的亲儿子继承产业,选中朱尔斯作为自己的继承人,然而情人娜丹毫无预兆的一枪再次毁灭了朱尔斯的梦想。大难不死的朱尔斯漫无目的地狂奔在臭烘烘的底特律街道,希望虚无的“上帝”能帮助他找到答案,却仍旧是徒劳一场。多次碰壁之后,朱尔斯最终成为一个孤独的流放者,趔趔趄趄摸索在漫无边际的荒诞雾霾中,本人亦被荒诞一点点异化,行为愈加荒唐,后来竟然靠新交的女友卖淫度日,趁乱参加抢劫,甚至杀死了前来维持秩序的警察。

加缪认为,荒诞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活在荒诞之中却意识不到这一点,这才是最可悲的。发现生活的荒诞性首先是人要有坚忍的“自我内省”,更需要依靠“自我内省”产生的精神力量来背负着沉重的命运,同时又不被它所压倒。但“他们”先天的内心柔弱与成长教育的缺失导致了“自我内省”的夭折,太多太多的荒谬行为因为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与宣泄而迅速萌发,一个荒诞行为往往簇生出一系列更为荒诞的行为。莫林天真文静,成绩优秀,曾经是个人见人爱的姑娘,还被选为班级会议秘书,然而一本班会记录本的神秘丢失摧毁了莫林心中的希望,亦改变了这个十四岁女孩的人生观。她开始对这个世界惶恐不安,固执地认定金钱是最可靠的保障,甚至不惜出卖肉体来获取金钱,被继父发现后遭到毒打,善良的莫林呆呆躺在病床上,眼睛一直盯着天花板,冥思苦想妄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徒劳地思考了一年零四个月之后,这个女孩善良的本性彻底消失,几年之后毫无廉耻地以第三者身份拆散了自己夜校老师的幸福家庭,制造了另外一个家庭的荒诞悲剧。

可以说,在从荒诞走向荒诞的过程中,善良而又愚昧的“他们”对于自己生存的世界及命运方向一无所知,亦不理解自己生存的意义,他们的行动也就毫无意义,所以看起来是那么荒唐可笑。一切所谓的好坏、美丑、善恶失去了常态的包容性与有序性,生活常令人感到莫名其妙。接连不断的荒诞也导致了“他们”人生的意义失落,使人感到无可名状的失落以及这种失落带来的孤独与痛苦,他们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作出有意义的行动,人的生存实际上是被习惯与本能牵着的盲目运动,“在荒诞世界的面前,人已经丧失了主体精神,丧失了人的价值与尊严,显得如此的渺小与无奈”②马卫红:《契诃夫小说的荒诞意识》,《外国文学》2007年第7期。。

如欧茨评论家沃勒G·F所言:“《他们》中底特律的生活带给温德尔一家的是严酷、无情和恐惧。所以朱尔斯高声呐喊烧掉城市。”①G.F.Waller.Dreaming America:Obsession and Transcendence in the Fiction of Joyce Carol Oates,Baton Rouge:Louisiana State,UP,1979,p.34.“他们”荒诞的生存现状根源于严峻、恶劣的生存环境。过度工业化、人口膨胀的“汽车城”底特律对生活在其中的人们产生了空间的挤压感,人与人之间难以保持安全、舒适的空间距离,“他们所居住的半栋房子是那么的拥挤不堪”(第45页);“星期六,由于过于喧哗吵闹,莫林不得不走出家门,前往一座图书馆,那里十分静谧。图书馆里很安静,家里应当就这样才好”(第136页);“烟雾从许多地方翻滚出来,冉冉上升,轻轻的飘过使节桥”(第153页)。污浊、嘈杂、拥挤、混乱的生活超出了人的精神负荷限度,人会变得敏感、脆弱、狂躁,甚至是错乱,行为就会表现出荒诞的一面。“他们”也十分不满于自己的生存环境,多次试图追寻舒适、清新、宁静的生存环境,洛丽塔一次次搬家,妄图获取一个宁静的空间,少年朱尔斯也“憧憬着美国西部的一片荒芜土地,那金色的天空,或许还有那金色的麦田”(第103页),莫林为了逃避乱糟糟的生活环境,不得不躲进图书馆,但“他们”的自救行为都以失败告终。这也正反衬出“他们”生存环境的恶劣。

相比自然环境的恶劣,他们所处的社会环境更令人揪心。教育缺失、打架斗殴、警察施暴、枪支泛滥、男盗女娼、凶杀强奸、种族冲突等林林总总的社会乱象充斥了贫民窟的生活:“一群黑人小孩围着两个正在打架的小孩,鼓掌尖叫……一个小男孩拿着刀,另一个抓住自己的茄克向对方抽打”(第450—451页);洛丽塔的父亲不明不白地被送进精神病医院;布雷克所在福利医院的病人都成了新型抗癌药的试验品;洛丽塔最好的朋友怂恿她去当妓女;人们在热烈地谈论着“一个男人被人打得眼珠子都鼓了出来,而且把这个消息称为‘够劲’”(第85页)。身处如此沉闷、动荡、无序、暴力的社会环境之中,人们彻底失去了安全感,“他们”终日惶恐不安,无时无刻不在警惕可能发生的危险,比如莫林“放学后,对于走哪条路是极为留心的”(第172页),高度紧张的神经使“他们”越发狂躁、抑郁,行为愈加荒诞。

“他们”所处的荒诞离奇、混乱不堪的生活环境,就像一个密不透风、具有超级弹性的袋子,不管他们如何挣脱,总也冲不破荒诞的禁锢,洛丽塔一家从城市搬到乡村,再回到城市,始终摆脱不了荒诞环境的桎梏,最终他们生活的各个生存要素都沾染了荒诞的泥巴,深陷荒诞泥潭却仍感觉不到生活的荒诞。这种受环境挤压产生的荒诞真实地反映了美国下层人的生活困局与严肃社会问题,“社会生活中一切有人情味的东西全部都被淹没在资本逻辑之中,理性一方面满足了资本进行自我增殖的欲望,另一方面形成了与资本的同流合污”②于冰:《后危机时代的文化矛盾与价值重构》,《哲学研究》2013年第11期。。“他们”在物质上能够实现基本的温饱,但在精神领域却极其贫乏,幸福感被剥夺了。在“他们”的世界中,人既不是世界的主人也不完全是社会的牺牲品,“他们”无法与理性文明的外部世界进行沟通联系,外部世界美好的东西很难走进“他们”的生活,“他们”变得可悲、可叹、可怜且可笑。

柳鸣九先生认为:“作品的荒诞正是以对理性的向往为前提的,在不合理的社会现实荒诞的后面,正是对人永存不朽的向往。”③柳鸣九:《荒诞概说》,《外国文学评论》1993年第1期。《他们》的荒诞设计给读者以噩梦醒后的震撼,令人不寒而栗、如坐针毡。欧茨不仅直面“他们”命运的荒诞,而且描写了“他们”生活的荒诞处境以及“他们”对荒诞处境的真实感受。欧茨用荒诞的戏剧式布局来警示人生,关注人的命运,探讨人的生存状态,使人们觉察到他们的同类在恶劣环境挤压下失去了人格与尊严,演绎着只有旁观者方能觉察的荒诞人生。“他们”的荒诞人生也恰恰是作者在追求反映最真实的社会,毫不留情地揭开了一个貌似繁荣向上,标榜最民主、最文明国家的伤疤。伤疤被揭开自然是痛苦的,但可以及时引起关注并得到疗治,避免恶化。正如欧茨评价《他们》时特别提到的:“无论叙述有多么可怕,作品的价值在于‘他们’都存活下来了。”④Clemons,Walter.“Transformations of self:an interview with Joyce Carol Oates”.in Ohio Review,1973(15),p.57.小说中人们的生活仍在继续,这是对人类存在的现实意义的肯定,也是对人类伟大生命力的肯定。

(责任编辑:陆晓芳)

I106.4

A

1003-4145[2015]07-0099-05

2014-04-12

王孝伟(1979—),男,聊城大学大学外语教育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英美文学和外语教学。

齐登红(1964—),男,聊城大学大学外语教育学院院长、教授,主要研究语言学和外语教学。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审美视野中的转义修辞研究”(项目编号:13BZW007)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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