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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小说多义性的生成

2015-04-02

山东开放大学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多义性卡夫卡城堡

康 晓

(兰州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

卡夫卡小说多义性的生成

康 晓

(兰州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

卡夫卡的小说被称为寓言小说,有着丰富的多义性。而这种多义性的生成既源自于卡夫卡对20世纪现代人矛盾复杂的生存状态的深刻体验,也源自于他不断运用聚合——裂变的方式来结构小说的精微安排。以卡夫卡的儿子身份、社会角色和文本书写三个方面为切入点,能更加透彻深刻地研究他小说多义性的特征。

卡夫卡;矛盾;可能性;多义性

卡夫卡的小说内涵丰富,从不同维度对其解读都会得出不同主题,他的小说既浸透着表现主义、存在主义、意识流等现代主义的基因,又显现出荒诞、黑色幽默等后现代元素的特质。卡夫卡在小说创作时不断穿梭于自传与虚构、真实与想象、结构与解构之间,于是其文本就成了一座充斥着矛盾的迷宫,以至于真真假假读者根本分不清楚,甚至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他(卡夫卡)所构思的自我完全出人意料”[1]。因此,他的小说在表达一种真实敏感的人生体验,传达某种复杂难辨的思维理念的同时,更是在探索这些体验和感受的可能性。正如米兰·昆德拉认为的,卡夫卡提出了一个根本不同的问题,即人的可能性是什么?[2]也正是这种探求性尝试的可能性拓宽了卡夫卡小说的阐释空间,使其呈现出无限的多义性。本文主要从卡夫卡的儿子身份、社会角色和文本书写三方面来阐释其小说多义性的生成。

一、儿子身份

卡夫卡的很多小说都可以从父子主题角度予以解释,但他作品中所表现的父子主题的内涵并不是单一明晰的,而是多样暧昧的。这种含混多义性既源自于卡夫卡现实中和父亲赫尔曼的关系,也和他在文本中对自身儿子身份的多种想象性尝试有关。

卡夫卡对父亲始终充满着矛盾,这种矛盾首先体现在他对父亲既惧怕又依赖的态度上。一方面父亲在卡夫卡面前构成了绝对的权威。父亲“强壮、健康、食欲旺盛、声音洪亮”,而相比之下卡夫卡则“瘦削、羸弱”。[3]父亲作为社会底层的野心家,精明强干,有着坚韧不拔的意志,而卡夫卡性格懦弱,优柔寡断。因此在巨人父亲面前卡夫卡感到恐惧,父亲的指责、叫嚷在他看来都胜过鞭笞的体罚,自己仿佛是一个“行将被绞死的人”。虽然在父亲权威的压制下卡夫卡感到窒息,想要逃脱,但他对父亲又有着依赖的一面,在父亲看来他含辛茹苦地把卡夫卡养大还给他提供了安逸的生活,这是不争的事实,从这个角度讲卡夫卡离不开父亲为其提供的相对优越的物质条件。另外,卡夫卡对父亲感到负罪的同时,又对父亲提出控告,这也构成其小说当中父子主题的矛盾性。父亲希望他子承父业,但他对父亲的生意毫不问津,只是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埋头写作。对于自己写作这件事情,父亲是不认可的,因此卡夫卡认为自己在父亲面前是有罪的。但在长达万字的《致父亲》这封信中读者能读出卡夫卡对于父亲严重的控诉,在他看来父亲的教育方式使他反感、憎恶,而他和父亲之间之所以存在着很深的裂痕,父亲责无旁贷。此外,卡夫卡自己说“我其实是个被剥夺了继承权的儿子”,这就体现了卡夫卡父子关系中的又一层矛盾,即继承与剥夺的矛盾。对卡夫卡而言,继承除了是出于对父亲的畏惧和负罪感,还有一层是出于天然的父子联系,出于对家庭的责任和担当,然而在父亲绝对权威的压制之下,卡夫卡愈加胆怯无能,在真正的卡夫卡——父亲面前,他是渺小的、柔弱的。因此对于这份“继承”,他是承受不起的。他的继承权在父亲的控压之下被剥夺了。

卡夫卡表现父子主题的小说中渗透着他对现实父子关系的深切体验,我们能从中看出上述三重矛盾的混杂交融。在小说《判决》中儿子格奥尔格·本德曼出于对父亲的畏惧想要摆脱父亲的控制取而代之,但他所从事的事业是建立在对父亲依赖粘附的基础之上的,他最终不能凌驾父亲,而只能服从父亲的判决赴死。儿子对父亲的负罪感使其甘愿接受父亲的判决,同时小说最后一句“亲爱的父母亲,我可是一直爱你们的。”也透露出儿子对父亲的控告。此外,儿子虽然继承父业而且事业蒸蒸日上,但是父亲对儿子的判决昭示着他的继承权最终被剥夺。卡夫卡的小说通过向我们展示父子关系多重矛盾的复杂交叠和融合,来探索儿子身份的多种可能性,作为个体的儿子既可能是孝顺的,也可能是忤逆的;既可能是负罪的,也可能是无罪的;既可能是有责任心的,也可能是没有担当的;既可能是强大的,也可能是怯懦的;既可能是被认可的,还可能是被鄙夷的;既可能是真实的,还可能是虚构的;又或者这些可能性在儿子身上兼而有之。

二、社会角色

理解卡夫卡小说多义性的生成,除了从其儿子身份的矛盾性所生发的多种可能性的角度来理解之外,还可以从他的社会角色方面来探寻。

卡夫卡生活的布拉格是一个多民族城市,在他生活的年代布拉格有捷克人,犹太人,德国人等多种民族,多民族的聚居必然不可避免会发生民族争端与矛盾。19世纪后半叶以来,捷克人势力增强,“他们拥有相当规模的人口,有一大批精通军备、瓷器、玻璃器具、编织、酿造以及制糖工业的专业人才,拥有便于接触外部世界的发达旅游业,而且处于日益兴起的重工业中心。”[4]“据说,1900年布拉格市内的居民有41.5万捷克人,约2.5万犹太人和约1万德国人;国情调查表明,这些犹太人中申报‘使用语言’为捷克语的市民占五成以上,德国系市民的劣势越来越明显。特别是捷克的民族独立运动常常带有反犹太主义的色彩。”[5]通过上面两则材料我们可以看出,卡夫卡生活的年代,捷克人实力明显增强,不仅在人数上压倒德国人和德国系犹太人,而且在经济和文化领域也对德国人和德国系犹太人的既得利益构成威胁。作为一名坚持用德语写作的犹太人,他既受到来自捷克人的排斥,也为大多数的犹太人所不容。此外,作为社会的一分子,卡夫卡无法逃脱社会的关系网,身为一名保险公司的职员他每天不得不和法律打交道,而这也是他所不喜欢的。这种多方面受到排挤的境况使卡夫卡倍感孤独。卡夫卡身处布拉格却始终没有归属感,想要逃离但却一生没有离开过布拉格,他竭力想要融入社会,但执拗的自我却使他与社会越来越疏离。这种冲突都集汇于卡夫卡的一身,使其社会角色呈现出很多的解释性。

正是卡夫卡身上种种矛盾的互相抵牾使其小说中所展现的社会身份存在着多重阐释的可能性。《饥饿艺术家》中的艺术家有着“艺术家”的头衔,但他的艺术却不被人们所认可;他愈是想要向大家证明他的艺术,融入社会中,结果反而愈是被认为是谎言,与社会渐行渐远,最终被社会所抛弃。饥饿艺术家的两难处境是卡夫卡社会角色的真实写照,也是他对自我社会角色可能性的一种探求和尝试,他像关在笼子里的艺术家一样,在做着困兽之斗,只不过他的斗争不表现为身体的抗争,而表现为思想的搏击。尽管笼子给艺术家的身体划定了一个圈,限制了其身体的活动空间,但是艺术家秉持艺术理想的思维却急不可耐地试图冲破笼子的禁锢,然而再执着的灵魂也无法从身体中抽离出来。因此在冲荡着矛盾的处境中,注定卡夫卡角色的选择是充满悖论的,这种悖论和卡夫卡小说的多义性息息相关。

三、文本的书写

《城堡》是卡夫卡最具多义性的一部小说,其多义性的生成除了与卡夫卡的儿子身份和社会角色的矛盾性密切关联之外,更离不开小说本身巧妙独特的书写技巧。在《城堡》中卡夫卡不断试图结构与城堡的关系来拉近与城堡的距离,又不断地解构这些可能的关系去拉开与城堡的距离。这种不断建构又自我消解的书写方式使得小说呈现出无限的多义性。

以主人公约瑟夫·K接触城堡的渠道为切入点来分析小说的书写方式。首先是亲自探寻。某一天的傍晚K到达村子,第一次接触城堡,“村子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城堡山踪影皆无,雾霭和月色笼罩住它,也没有一丝灯光显示出这座大城堡来。”[6]K第二次自己寻找城堡是他来到村子的翌日早晨,他看到的城堡大体上符合他的预想,城堡是一个开阔的建筑群,那里还有一个尖塔,他甚至看到了一群乌鸦在绕着尖塔盘旋。但当他走近时,看到城堡只不过是一个寒酸的小城镇。[7]当K继续前行时,他发现“原来这条街,村子的这条主街,不通往城堡山,它只通道那附近,但随后它便像故意似的一拐弯,即便没离开城堡,可是它也没挨近城堡。”[8]通过这些描述,城堡似乎是朦胧不明的,但又似乎确有其物地以建筑群或是小镇的面貌呈现在读者面前;城堡确乎是有迹可循的,但却无法进一步靠近;而且城堡的形象读者是通过K的焦点叙述获得的,因而城堡的真实情况读者不得而知。小说开头,作者似乎先向读者描述了城堡的形象,但这个形象是暧昧不明的,而且作者以小说主人公K的视角来向读者传达城堡的形象信息,这也就进一步消解了他似乎想要建构的城堡。K和城堡联系的第二种方式是通过电话。而据小说中的描述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在K听来是嗡嗡嗡声,又好像是遥远的歌唱声,又好像是一种高亢洪亮的声音。[9]据村长说电话机里传来的是沙沙沙声和歌唱声,而且村子与城堡没有专线联系,打给城堡里人的电话是不可能他本人接的,而很可能是完全不同的部门的小秘书接的。[10]除了电话之外,K与城堡联系的媒介还有书信。首先从书信的产生来看,文书根据官员的要求记录口述的内容,但官员没有明确的指示,几乎察觉不出是在口授,而是一边读书,一边悄悄地说话,官员的声音很小,几乎根本听不见,以至于文书不得不跳起来飞快地捕捉、快速的记录。[11]其次从K收到的书信来看。信中并未说明他被聘任为土地丈量员一事,而且信中官员的签名无法辨认,但却有清晰的印有“第十办公厅主任”的图章。[12]据奥尔嘉所说的信是文书在许多公文函件中找出的一封,“从信的外表看那是一封很旧的信,已经在那里放置很久了”,很有可能并不是给K的。[13]此外,K与城堡还通过弗丽达、佩碧和信使巴纳巴斯建立联系。作为电话的媒介确定是真实存在的,然而听筒里传来的嗡嗡声或是歌唱声似乎在说明通过电话并不能和城堡取得明确的直接联系。作为书信的媒介同样有着模糊不明性,首先从书信的产生来看,它的真实性是令人怀疑的;其次从书信的成品来看,内容并不明晰,而且K很可能不是正确的收信人。但是书信又印着清楚的图章,因而确实存有着这样一封来自城堡的信。弗丽达、佩碧和巴纳巴斯和城堡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通过弗丽达和佩碧,K并没有获得什么有价值的关于城堡的讯息,而作为信使的巴纳巴斯是城堡所排斥的家庭的成员,他所带给K的关于城堡的信息也是晦昧不清的。无论是K对城堡的亲自寻找,还是通过媒介进入城堡的努力,作者通过这些方式一方面为K点燃希望,在编织着K和城堡的联系网,另一方面这些方式的暧昧性、不可靠性又逐渐拆毁了他们连构的联系网。

城堡世界在连续不断、此消彼长的结构和解构当中沦为一个无意义的世界,K所要进入的城堡不再是一个中心,而是作为一个抽象意义被悬置了,城堡的存在成为与城堡有关联事物的任意投射,变成如德里达所说的“能指的狂欢”,城堡的意义可以在一系列与之相关的事物上随意显现。这些事物具体来说可以是K,可以是一系列的媒介:电话、书信、弗丽达等中间人。与此同时文本的这种书写方式还构成了多种声音的交叉喧哗,K的声音、巴纳巴斯的声音、弗丽达的声音、旅店老板娘的声音、奥尔嘉的声音、阿玛莉娅的声音等多重声音的众声喧哗,这些声音彼此之间相互连接却又若即若离,在互相依存的同时又彼此消解。

无论是从卡夫卡的儿子身份、社会角色视角分析还是从他作品的文本分析,矛盾和悖反都充斥其中,这种矛盾性和悖反性增强了卡夫卡小说的张力,拓展了他小说阐发的可能性,使其小说具有无限延展的多义性。

[1]米兰·昆德拉.孟湄译.小说的艺术[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

[2][3](奥)弗兰茨·卡夫卡.叶廷芳主编.叶廷芳,赵乾龙,黎奇译.卡夫卡全集(第8卷)家书[M].石家庄市: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

[4]克劳斯·瓦根巴赫.周建明译.卡夫卡传[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8.

[5]李广博.卡夫卡与德国犹太人问题[J].外国文学研究,1982,(01):64.

[6](日)平野嘉彦.刘文柱译.卡夫卡身体的位相[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7] [美]罗宾·W.温克 [美]R.J.Q.亚当斯.贾文华 李晓燕译.牛津欧洲史III[M].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9.

2014-12-11

康晓(1990—),女,兰州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学士(在读研究生), 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I106.4

A

1008—3340(2015)04—002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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