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海商与宋朝高丽关系
2015-04-02李海英
李 海 英
(上海海洋大学 外国语学院, 上海 201306)
宋朝海商与宋朝高丽关系
李 海 英
(上海海洋大学 外国语学院, 上海201306)
摘要:分析了随着海外贸易的兴盛,海商群体对宋朝高丽关系产生的多重影响。认为在时断时续的宋朝与高丽的对外关系中,海商是两国之间官方联系的纽带和政治交往的中介,在推动两国经贸关系的正常化和文化交流的不断深入等方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关键词:宋朝; 海商; 宋朝高丽关系
宋代在中国的历史发展中占有特殊的位置。由于北方有辽金雄踞,宋代的经济文化重心从传统的北方转向了南方,商品经济尤为发达;对外交流由传统的陆路交流转向了海路交流,海上丝绸之路步入成熟阶段;民间交流取代了官方交流,宋商架起了宋朝与高丽(以下简称宋丽)交流的桥梁。尤其是宋代大量兴起的海商群体不仅为宋朝政府填补了财政空缺,也为宋朝的对外政治关系以及商贸往来、文化交流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探讨宋朝海商在宋丽关系史中扮演的角色,进一步剖析其深层次的原因所在。
一、 宋朝海商的兴起
唐代中期之前,主要由政府主导海外贸易,自9世纪后期开始,政府贸易逐渐衰弱,海商贸易崭露头角。而宋代,海商贸易尤为兴盛,基本替代了官方贸易。宋朝政府也意识到海商贸易所带来的财政收入可观,可弥补朝廷的财政空缺,从而采取了各种鼓励和支持民间贸易的政策。另外东南沿海地区自古有注重经商的传统,至唐代已经形成了较大规模的港口城市,海外贸易活跃。加上宋代造船技术和航海技术的发达为宋朝海商的远洋航行提供了技术保障。
宋代海洋贸易的主要港口是明州、福建、广东等南中国沿海地区,朝廷就一直在明州、温州设有官营造船场供漕运和海外交往。根据南宋吴自牧的《梦梁录》记载,当时浙江商人赴日本、高丽进行贸易,所乘船只“大小不等,大者五千料斛,可载五六百人;中等二千料斛至一千料斛,亦可二三百人;余者谓之钻风,大小八橹或六橹,每船可载百余人”[1]。
宋朝海商贸易所涉及的国家有日本、高丽以及东南亚诸多涉海国家,远到东非和阿拉伯等地区和国家。据学者统计,“北宋中期每年进出口总额为1 666.6万缗,北宋后期每年进出口总额为2 333.4万缗,南宋绍兴晚期每年的进出口总额为3 777.8缗”[2]。
随着海外贸易的日益兴盛,海商群体不断壮大,涉及到社会的各个阶层。在海商中有如洪迈《夷坚志》中提到的建康巨商杨二郎,“本以牙侩起家,数贩南海,往来十有余年,累赀千万”[3]1741。涉足海外贸易的还有官吏、将军等。宋政府明确规定官吏亲自或托人出海及在国内贩卖都是禁止的,但在巨大利润的诱惑和冲击下,阻止不了官吏的从商之举。如“雷州郑公明放罢,以广西提刑崔与之言其三次搬运铜钱下海,博易蕃货。”[4],宋朝宰相郑清之的儿子曾“盗用朝廷钱帛以易货外国”[5],苏轼也“贩数船苏木入川”[6]。不少僧人也纷纷入海商行列,“杭僧有净源者,旧居海滨,与舶客交通牟利,舶客至高丽,交誉之。”[7]宋代海商不仅包罗了社会各阶层,在规模方面也不尽相同。有资产万计,海船数百的巨商,如“泉州杨客为海贾十余年,致赀二万万”[3]588;有“小或十贯、多或百贯”本钱,有合伙经营的小商。
在不断壮大的海商群体中,有很多海商主要经营对高丽的贸易。据统计,1012—1278年,266年间宋朝海商往来高丽共134次,可确认的总人数多达4 976名[8]。在长达300多年的宋丽关系史中,宋朝海商频繁往来高丽进行海外贸易的同时,还承担着外交使命,对恢复两国的正常外交关系、使节往来、文化交流起了积极的作用。
二、 宋朝海商与宋丽政治关系
公元960年北宋建立,冬天,高丽派遣广评侍郎李兴祐朝贡。963年春天,宋朝派册封使到高丽,册封高丽光宗,次年,两国正式建立了外交关系。自公元960年北宋建立到1279年南宋覆亡,在319年中,宋丽官方往来时续时断。宋丽断交时期为995—998年、1004—1013年、1037—1070年、1139—1161年、1165—1279年,共5次,时长186年。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宋朝海商频繁往来高丽,进行经济贸易的同时,肩负着沟通彼此官方的重任,在宋丽政治关系中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宋丽两国断交或政治往来疏远时宋朝海商往来高丽完成政治任务。宋朝海商主要传递皇帝诏旨与高丽牒报。根据《高丽史》的记载:(高丽文宗二十二年)“秋七月辛巳宋人黄慎来见言,皇帝召江淮两浙荆湖南北路都大制置发运使罗拯曰,高丽古称君子之国,自祖宗之世,输款甚勤,暨后阻绝久矣,今闻其国主贤王也,可遣人谕之。于是,拯奏遣慎等,来传天子之意。王悦,馆待优厚,宋商林宁等来,献土物。”[9]187,宋湖南荆湖两浙发运使罗拯复遣黄慎来,即1070年(熙宁三年)罗拯再次派遣黄慎往高丽,通过黄慎等宋商的积极沟通,于1071年(熙宁四年)三月,高丽派遣使节朝贡,宋丽外交时隔半世纪得以恢复。1128年(建炎二年)三月,宋商蔡世章赍宋高宗即位诏至高丽,向其传达南宋建立的情形。1163年(隆兴元年),宋孝宗命“宋都纲徐德荣等来献孔雀及珍翫之物,德荣又以宋帝密旨,献金银盒二副,盛以沉香”[9]382。关于密旨内容,《高丽史》失载,从当时形势及宋孝宗的志向估计,可能是约请高丽夹攻金朝。
宋朝海商还传递政治消息和战况。1136年(绍兴六年),宋朝遣商人陈舒告谕高丽,宋欲遣使随夏国使臣入丽,商议假道高丽伐金事宜[10]201。1138年(绍兴八年),宋商吴迪等63人持明州牒至高丽,“报徽宗皇帝及宁德皇后郑氏崩于金。”[9]349-3501131年(绍兴元年)四月,“宋都纲卓荣来云,少师刘光世遣将黄夜叉将大兵过江,击破金人,横尸蔽野,降三千人,半是汉人。自两浙河北仅平安,皇帝驻跸越州,改建炎五年为绍兴元年。”[9]335-3361162年(绍兴三十二年)三月,“宋都纲侯林等四十三人来明州谍报云,宋朝与金,举兵相战,至今年春,大捷,获金帝完颜亮,图形叙罪,布告中外。”[9]379当月,高丽托商人徐德荣诣宋明州,言本国欲遣贺使。但高丽的友好表示,宋朝持怀疑态度。此外,1103年(崇宁二年)二月,《高丽史》载“己巳 宋明州教练使张宗闵、许从等,与纲首杨炤等38人来朝。”[9]248可见,宋朝海商不仅活跃在宋丽之间的经济贸易往来,在政治、外交方面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毫不夸张地说,在辽、金的军事压力下,正是借助以宋朝海商为中介的民间秘密外交,宋丽两国才得以保持时断时续的友好关系。民间商人在两国政治外交、邦交往来中做出如此巨大贡献的唯有宋朝海商。
三、 宋朝海商与宋丽经济文化交流
宋朝海商是宋丽经济文化交流的主导力量。他们在宋朝政府的政策支持下,依托发达的航海技术和造船技术,几乎垄断了宋丽贸易。事实上,对于宋丽贸易活动,宋朝政府也有过禁令。有关市舶条法的《庆历编敕》和《嘉祐编敕》规定:“客旅于海路商贩者,不得往高丽、新罗及登、莱州界。……官司即为出给公凭。如有违条约及海船无公凭,许诸色人告捉,船物并没官,仍估物价钱,支一半与告人充赏。犯人科违制之罪。”[11]宋朝政府的禁令说明由宋朝海商所主导的宋丽贸易格外活跃。尽管禁令频发,但无法阻止宋商的对丽贸易,即使宋丽断交的年代,宋朝海商频繁往来高丽进行海外贸易。根据《高丽史》文宗九年(1055)二月条:“戊申寒食,宋朝商人叶德宠等87人在娱宾馆、黄拯等105人在迎宾馆、黄助等48人在清河馆被盛情款待。”[12]可见,即使宋丽之间正式外交关系中断,宋商仍赴高丽进行贸易活动。高丽政府则非常重视宋商的活动,宋商入境后不仅宴请,还在开京特设清河、忠州、四店、利宾馆等客馆“以待中国之商旅”[13]508。
在宋丽贸易中,献土物、方物最多,在《高丽史》中,凡是宋商的贸易活动,都被记作“献方物”“献土物”。可知,宋商在高丽最主要的贸易对象无疑是高丽国王。徐兢在《宣和奉使高丽图经》中记载“于长龄受其献计所直,以方物数倍偿之”[13]419,也就是说高丽国王先在长龄殿接受商人的进献,后估算其价值,数倍支付。宋朝出口的商品主要有等各种绫、罗、绢、纱、铜器、茶叶、瓷器、笔、墨、纸、砚、书册、香药、犀角、象牙等。从高丽购入的主要为土特产,如人参、松子、药材、文皮、白纸、香油、螺钿器具、狼尾笔、松烟墨、折扇等,其中百折扇,可“藏于怀袖之间,其用甚便”。
在宋丽文化交流和宋文化传播方面宋商也功不可没。书籍交流是宋丽文化交流的重要内容之一,宋丽的书籍交流除了官方赐书之外宋商献书不可忽视。宋朝政府为了防止本国情报外流,施行了禁书令。然而,受到利润诱惑的宋商置“禁令”于不顾,大量输出书籍。1027年(宋天圣五年),宋广南人李文通等去高丽献书册597卷,受到高丽王的赏赐;1087年(宋元祐二年),宋商徐戬等人至高丽献《新注华严经》板,酬答银三千两;1192年(宋绍熙三年),宋商向高丽王献《太平御览》,国王赐其白金六十斤。[10]210宋商往高丽贩书出现了空前盛况。熊禾在《同文书院上梁文》中记载了当时的民谣“二郎伟,抛梁东,书籍高丽、日本通。”[14]商人活动目的只在求利,但所运者既然是作为文化载体的典籍,宋商便在无意中充当了文化的使者。
宋朝海商为宋丽佛教交流提供了不可缺少的条件。据不完全统计,高丽入宋求法的佛僧有57人,大多通过海商船舶往来。1085年(宋元丰八年)四月义天从贞州搭乘林宁商船入宋,求学于杭州华严座净源门下。义天把从高丽带来的中国已经佚失的教宗玄要奉赠慧因寺,使中国的佛教典籍“逸而复得”,对宋代华严宗研究的复兴有重要影响。义天回国后通过宋商将高丽所藏《华严经》三部,共170卷远涉重洋送入慧因教院。义天还与净源、静因、元炤、道亭、智生、慧清、守长等宋僧保持书信往来,进行经典、佛具交流。所涉及到的宋商主要有红保、李元積、陈寿、徐都纲、郭都纲等[15]。1089年(宋元祐四年)义天徒弟遣寿介搭乘宋商徐戬的商船入宋诣师塔祭奠净源,并贡金塔二座。宋朝高僧也乘宋商船舶至丽。1095年(宋绍圣二年)二月宋僧慈恩宗僧惠珍乘宋商黄冲等商船入丽。宋商虽然不是虔诚的佛教信徒,但为两国佛教交流与发展架起了桥梁。
四、 结论
之所以宋代海商群体不断壮大,海外贸易日趋兴盛,并在宋丽关系中占据重要的位置,是因为宋朝政府在与北方国家的对立中始终处于经济、军事方面的弱势,不得不借助宋朝海商的力量提高财政收入,开展对外交往。但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这一时期中国经济的转型与社会意识的变化。
宋朝是我国封建社会经济转型的重要时期[16],特别是东南沿海地区,以海外贸易为主的崭新的、开放的市场经济逐步兴起。在迅速兴起的海外贸易的带动下,东南沿海地区的商品经济越来越成熟,依托发达的航海技术与造船技术的海运行业繁盛,随之海洋经济日趋崛起。这正意味着汉唐以来的中国传统的农业经济转向了海洋商品经济,从封闭型经济走向了开放型经济。葛金芳在《中国经济通史》中指出“我国古代经济重心在11世纪后半叶完成其南移过程,此点意义十分重大。因为这从根本上改变了战国秦汉以来我国经济一直以黄河流域为重心的经济格局;同时经济重心区域由于向东南方向移动,而更加靠近拥有优良海港的沿海地区,为封闭型的自然经济向开放型的商品经济过渡提供了某种历史机遇。”[17]宋朝海外贸易的空前兴盛正是这种经济领域变革和经济转型的表现。海商群体无疑是这种变革的最大的功臣,同时,这种变革也为他们在中外关系以及经济文化交流中发挥重要作用提供了广阔的舞台。
而宋代江南地区的海外贸易不仅是单纯的对外经济交流,反映了当时中国社会发展道路的调整,也就是说中国从封闭的农耕社会转向了开放的具有海洋经济特色的商品社会。当然,这种转型无法在宋代完成,但它意味着东南沿海地区日趋脱离以北方为中心的高度统一的封闭的农耕文明体系,开始转型为较自由、开放的海洋文明体系。宋代以后的东南沿海地区的繁荣,带动了全国的经济、文化发展格局的重大改变。更重要的是,随着文明重心南移过程的基本完成,开放的海洋意识获得前所未有的发展空间,中国社会也开始从中原主导的内陆型社会转向由江南引领的海陆型社会[18],继而内陆文明体系越发带有海洋文明的特征,中国人的内陆民族性格就渐渐获得某些海洋民族的特征[19]。与相对闭锁、讲究地位、等级的大陆文明不同,海洋文明有开放、包容、进取意识,尊重文化多元性,注重不同文化之间的交融、交流。正是有了这种开放、务实、包容的海洋意识,宋人对高丽物品及承载的高丽文化持有积极的态度,宋代呈现出多元文化的态势,海商群体在宋丽断交时期架起了两国间政治经济往来、文化交流的桥梁,两国的关系重心也从官方转向了民间。
迅猛兴起的海商群体不仅推动了宋丽关系的友好发展,也给江南的经济和社会带来了不小的影响。经济方面,海商群体出口到高丽及其他国家的商品主要有丝绸、瓷器、笔、墨、纸、砚、书册、茶叶、粮食等传统手工艺品、文化用品、食用品,促进了东南沿海地区的手工业和农业生产的商品化。进口由香料、犀角、象牙、珍宝等高档消费品扩大到药材、棉织物、乌木等商品,这也促使江南的消费形式与海外市场的关联越来越密切。从而推动了宋代东南沿海地区经济向外向型方向发展。社会方面,海商群体的经济、文化交流活动,摆脱了传统的闭锁、自大心态的束缚,使之形成了对外开放的格局。而这一切得益于海商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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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美丽】
Maritime Commerce of Song Dynasty and Song-Goryeo Relation
LiHaiying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 Shanghai Oce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1306, China)
Abstract:With the flourish of the overseas trade, maritime commerce group had gained greatly achievements, exerting an influence on Song-Goryeo relation from many aspects.Against the background of intermittent Song-Goryeo external relations, the maritime commerce became an official bond and political intercourse intermediary, which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promoting the normalization of the economic partnership and deepening of cultural exchange of the two countries.
Key words:Song Dynasty; maritime commerce; Song-Goryeo relation
作者简介:程建(1982-),男,河南淅川人,华中师范大学博士研究生。
收稿日期:2014-06-24
中图分类号:K 2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5464(2015)02-019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