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枢经·淫邪发梦》篇解读
2015-04-01王克勤,崔志忠
《灵枢经·淫邪发梦》篇解读
《说文》曰:“浸淫随理也。”《释名》曰:“浸也”。“淫邪”为古汉语常见的主谓倒置用法,应为“邪淫”,即邪气由外浸淫于内之义。“梦”,《说文》曰:“寐而有觉也”是发生在睡眠中的常见心理现象,其内容相当广泛,有与平时愿望及昼日活动躯体疾病。本篇为《内经》论梦的专篇,比较全面系统地阐述了邪气由外袭内扰及脏腑气血使人发梦的机理,以及所发生的梦象与脏象的关系,故以“淫邪发梦”名篇。本篇集中反映了《内经》时代中医学对梦的认识,对后世医家、哲学家、思想家都具有深刻的影响。
【原文】:黄帝曰:愿闻淫邪泮衍奈何?岐伯曰:正邪从外袭内,而未有定舍,反淫于脏,不得定处,与营卫俱行,而与魂魄飞扬,使人卧不得安而喜梦。气淫于腑,则有余于外,不足于内;气淫于脏,则有余于内,不足于外。
【讲解】1)淫邪泮衍:泮,水漫为衍。“泮衍”的本义是冰雪融化,水流到处漫衍。本句比喻邪气由外侵袭后,在体内“未有定舍”“不得安处”,以及由之而发生变幻无方梦象的情况,张介宾说:“淫邪泮衍,言奇邪为梦,变幻无穷也。”(《类经·疾病类》)这种比喻正如“信马由缰”,形象阐明了人在睡梦中潜意识不受自我控制而自由活动的重要特点。本句是询问其所以产生的机理。2)正邪从外袭内,未有定舍,反淫于脏,与营卫俱行,而与魂魄飞扬,使人卧不得安而喜梦:“正邪”是相对“虚邪”而言。《灵枢·邪气脏腑病形》说:“虚邪之中身也,洒淅动形;正邪之中人也微。”可见“正邪”是一种较弱的病理刺激,与较强的“虚邪”不同。虚邪不但致病,病形显露,且因其对机体刺激强度大,往往使人从睡眠中醒来而难以入梦。正邪使人致病,因“其中人也微,故莫知其情,莫见其形”,早期虽不易引起注意,但因其是一种弱刺激,故能使人继续保持睡眠状态,而成为“病梦”之因。正邪不仅指“正风”之类,“凡阴阳劳逸之感于外,声色嗜欲之动于内,但有干于身心者,皆谓之正邪”,故正邪是干扰身心正常活动各种因素的总称。本句除指出“正邪”是“病梦”之因外,还阐述了“淫邪发梦”的过程和机理。“淫邪发梦”的过程分为三个阶段,首先是“正邪从外袭内,而未有定舍”,在这个阶段,作为“病梦”之因的“正邪”,从外部对机体产生的各种刺激,变动不居尚未定势。其次是“反淫于脏,不得定处,与营卫俱行”,指外部刺激在机体内的活动,即产生梦象活动的内部生理基础。“正邪”袭于体内“未有定舍”“不得定处”,可随营卫气血运行全身,内扰脏腑,尤其与卫气关系更为密切。因卫气司抗邪之职,昼行于阳主表,夜行于阴入脏,夜卧之时正邪随卫气入脏,故曰:“反淫于脏”。最后则“与魂魄飞扬,使人卧不得安而喜梦”,这是梦的最后形成。“魂魄”,属于“五脏神”的范畴,《灵枢·本神》:“随神往来者谓之魂,并精而出入者为之魄”,二者都是低于“心神”层次的非意识性的精神活动,由于“肝藏魂”“肺藏魄”,脏腑被扰则魂魄不藏,于是在清醒状态下由心神所统之魂魄在睡眠中被释放出来,随袭内之正邪妄行,从而产生失去意识控制的各种幻象活动,使人多梦而不得安卧。3)气淫于腑,则有余于外,不足于内;气淫于脏,则有余于内,不足于外:概括了产生不同梦象的生理病理基础。若正邪袭内,侵扰于腑则气盛于阳而阴不足以制;侵扰于脏则气盛于阴而阳不足以制,导致脏腑阴阳失调,产生不同的虚实梦象,如下文“十二盛”“十五不足”等。
【述评】本文阐述了“淫邪发梦”的病因病机。梦是发生在睡眠中的特殊心理活动,是人们普遍存在的一种心理现象,具有一定的生理基础,因此梦又是机体生理病理变化的征兆。这种“病梦”发生的外部条件是“正邪从外袭内”;发梦的内部生理基础是内扰脏腑而使“魂魄飞扬”。由于所扰脏腑不同,脏腑阴阳虚实的病理变化不同,所产生的梦象亦不同。本节强调“正邪”发梦,其意义在于“正邪中人也微”,早期临床虽无明显病形可察,但因可发“病梦”,故为疾病的早期诊断提供了参考,可将此视为辨证的内容之一。
【原文】黄帝曰:有余不足,有形乎?岐伯曰:阴气盛,则梦涉大水而恐惧;阳气盛,则梦大火而燔焫;阴阳俱盛,则梦相杀。上盛则梦飞,下盛则梦堕;甚饥则梦取,甚饱则梦予;肝气盛,则梦怒;肺气盛,则梦恐惧、哭泣、飞扬;心气盛,则梦善笑、恐畏;脾气盛,则梦歌乐,身体重不举;肾气盛,则梦腰脊两解不属。凡此十二盛者,至而泻之,立已。
【讲解】1)有余不足,有形乎:“形”,象也。此指梦中幻象,即梦象之谓。本句承前文而问,由于邪扰脏腑而阴阳虚实病理变化不同,其相应的梦象如何?2)阴气盛,则梦涉大水而恐惧;阳气盛,则梦大火而燔焫;阴阳俱盛,则梦相杀:本句用阴阳变化分析归纳梦象。阴主水、阳主火。阴气盛则阴制阳而梦多阴象,如涉渡大河。肾为水脏,恐为肾志,故梦水而恐。阳气盛则阳制阴而梦多阳象,如大火燃烧。火为阳象其性为热,故梦火而热。阳制阴、阴制阳,阴阳相互制约,若阴阳俱盛则相互交争,故梦“相杀”。“相杀”,相互搏杀,乃阴阳交争之象。说明阴阳性质不同的刺激,使机体在睡眠中所释放出的潜意识,仍具有相应的属性特点。3)上盛则梦飞,下盛则梦堕;甚饥则梦取,甚饱则梦予:本句根据气机的上下、虚实分析归纳梦象。气盛于上,其位高为阳主升,故梦飞腾;气盛于下,其位低为阴主降,故梦坠堕;饥肠漉漉食少则正气不足,故梦索取;饱腹食多则邪气有余,故梦给予。说明发梦的刺激因位置上下及虚实特点影响梦中出现相应的幻象。4)肝气盛,则梦怒;肺气盛,则梦恐惧、哭泣、飞扬;心气盛,则梦善笑、恐畏;脾气盛,则梦歌乐,身体重不举;肾气盛,则梦腰脊两解不属:本句运用脏象理论分析归纳五脏气盛的梦象。肝在志为怒,《灵枢·本神》亦说:“肝气虚则恐,实则怒”,故邪气盛于肝,梦中也见怒。肺本志虽为忧,但肺气盛金乘肝木,则肝气虚而梦恐惧;“肺在声为哭”,故梦中哭泣;肺为华盖,其位居上主肃降,肺气壅盛不得宣降,故“上盛则梦飞”。心在志为喜,在声为笑,《灵枢·本神》亦说:“心气虚则悲,实则笑不休”,故邪气盛于心,梦中也善笑;其“恐畏”者,乃因心火炽盛,“有胜则复”而肾水复之,故梦中肾志之恐不仅见于肺气盛,亦可见于心气盛。脾在声为歌,故邪气盛于脾则梦中歌乐;脾主运化、主四肢肌肉,脾气壅塞,水湿不运则肢体重滞,故梦中也身重四肢沉滞不利。腰为肾之府,足少阴肾经贯脊属肾,邪气犯肾,经脉不利,则梦中可感腰脊两下分离不相连属。5)凡此十二盛者,至而泻之,立已:“十二盛”,指以上十二种邪气盛所产生的梦象。因为这些梦象的产生是因邪气盛扰及机体所致,所以辨清邪气所扰的部位,本着“实则泻之”的治疗原则,祛除邪气即可治愈。
【述评】本节论述了“十二盛”梦象及其治则,阐明梦象的形成是有一定生理病理基础的,与脏腑功能、阴阳之气盛衰及邪气所犯的部位有密切关系,尤其强调梦象与脏象的关系。五脏气盛之于梦,由于其脏象不同,故其梦象也不同。梦象决定于脏象,脏象是梦象产生的基础。正邪从外袭内扰及五脏,因“其中人也微”,因而脏象的轻微变化在清醒状态下不易察觉。但在睡眠状态下,由于心神内收而非意识的魂魄释放,弱刺激所产生的变化,便可随之以相应的脏象形式显现在梦中,为疾病的早期诊断提供了宝贵线索,在临床上具有重要价值。
【原文】厥气客于心,则梦见丘山烟火;客于肺,则梦飞扬,见金铁之奇物;客于肝,则梦山林树木;客于脾,则梦见丘陵大泽,坏屋风雨;客于肾,则梦临渊,没居水中;客于膀胱,则梦游行;客于胃,则梦饮食;客于大肠,则梦田野;客于小肠,则梦聚邑冲衢;客于胆,则梦斗讼自刳;客于阴器,则梦接内;客于项,则梦斩首;客于胫,则梦行走而不能前,及居深地窌苑中;客于股肱,则梦礼节拜起;客于胞,则梦溲便。凡此十五不足者,至而补之立已也。
【讲解】1)厥气客于心,则梦见丘山烟火;客于肺,则梦飞扬,见金铁之奇物;客于肝,则梦山林树木;客于脾,则梦见丘陵大泽,坏屋风雨;客于肾,则梦临渊,没居水中:
“厥”,逆也。邪气盛可致气机逆乱而厥;正气虚气失升降亦可致厥,尤其是气虚邪易犯之,故“少气之厥”更为常见。气盛可致梦,“少气之厥”亦可致梦。本句所述为“十五不足”梦象之内容,故此“厥”当为“少气之厥”,“厥气”则指由于正气内虚而自外客内的“正邪”之气。本句是用五脏的五行之象分析归纳五脏“少气之厥”的梦象。心为火脏,故气逆则梦火象,可见丘陵山野之烟火。肺为金脏,故气逆则梦金象,可见金属铁器之奇具,肺位高则梦飞扬。肝为木脏,故气逆则梦木象,可见树木茂密之山林。脾为土脏,故气逆则梦土象,可见连绵山丘,土性湿则梦大泽风雨。肾为水脏,故气逆则梦水象,入临深渊大川而淹没水中。以上这些与《素问·方盛衰论篇》所载之“少气之厥”梦象,文字虽异其理则一,可相互参照。2)客于膀胱,则梦游行;客于胃,则梦饮食;客于大肠,则梦田野;客于小肠,则梦聚邑冲衢;客于胆,则梦斗讼自刳:
本句是根据六腑的形态及功能特点,来分析归纳六腑“少气之厥”的梦象。“膀胱者,州都之官,津液藏焉,气化则能出矣”,接受由肾所输注之尿液而排出体外,故受扰则梦“游行”。“游行”乃输泄之象。“胃者水谷之海”,主受纳饮食,故受扰则梦“饮食”。“饮食”,乃纳谷之象。“大肠者,传导之官,变化出焉”,主传输水谷变化后之糟粕,因其肠道宽阔似田野,故受扰则梦如行进于田野大道。“小肠者,受盛之官”,接受胃内容物而泌别清浊,其肠道行曲狭窄,故受扰则梦聚于小镇街巷。“邑”,小村镇;“冲衢”,四通八达的街巷。“胆者,中正之官,决断出焉”,其性刚勇果断易激动,故受扰则梦相斗争讼。“讼”,争论是非,为“中正”之象;“刳”,剖也,“自刳”乃刚勇之象。本句也是以脏象来解释梦象的。3)客于阴器,则梦接内;客于项,则梦斩首;客于胫,则梦行走而不能前,及居深地窌苑中;客于股肱,则梦礼节拜起;客于胞,则梦溲便:本句是说形体某部因虚致邪,在睡梦中也可出现与其有关部位相应的幻象。如生殖器受刺激,可梦性交。颈项为诸经上聚头部之要道,故邪阻之则梦斩首。“肢胫者,人之管以趋翔也”,足胫活动则能行进,故虚而邪扰则梦不能前,或梦囚禁于窖苑幽深之处而不得动,盖厥逆之气在下也。“股”为大腿,股下连膝,股上连胯;“肱”为上臂,肱下连肘,肱上连肩,“肱股”为四肢机关之所在,故邪扰之则梦其活动而行跪拜大礼。“胞”,溲脬也,因前已言及膀胱,此当指膀胱口或尿道口而言;“月直”,直也,张介宾注为“大肠”,但因前已言及大肠,此当具体指直肠或肛门而言,“胞月直”,即指司二便之前后二阴,故扰之则梦溲便。因身形与内脏相关,其机能也为脏象之内容。以上皆以身形部位的机能特点分析归纳梦象,所以本句仍强调了梦象与脏象的关系。4)凡此十五不足者,至而补之立已也:“十五不足”,指以上因“少气之厥”而产生的十五种梦象。由于这些梦象的产生,都是以“少气之厥”的逆气为其外部刺激条件,或因正虚邪客而致,故以虚为本而称为“十五不足”。本着“虚而补之”的治疗原则,辨清病位施以补法,正气得复则逆气平,邪祛而梦安。
【述评】本节承前文,具体阐述了“十五不足”梦象及其治则,仍强调了梦象与脏象的关系。中医的脏象学说,是运用阴阳五行理论进行归纳的,故五脏的五行之象亦为脏象。脏腑阴阳相表里,身形部位与五脏相关,所以其功能亦当属脏象的内容。本节虽讲五脏六腑“少气之厥”的梦象,但三焦缺如。此因上中下三焦包容诸脏腑,而本身无形之故。所言身形,也非止阴器、项、胫、股肱、胞五个部位,而只以此为例,示人辨梦之法,临床不可拘泥。
【全篇小结】本篇为《内经》论梦的专篇,因其讲“淫邪发梦”,故重点论述与疾病相关的梦。阐明了“病梦”的病因、病机,强调了发梦既有“正邪袭内”这一外部刺激条件,又有脏腑气血受扰、“魂魄飞扬”这一内部生理基础,从而奠定了中医梦学理论的朴素辩证唯物主义基础。
本篇不仅对梦象进行脏腑身形定位归纳,而且也进行了虚实定性归纳,根据“辨梦”具体施行“虚实补泻”的治疗原则,从而更好地指导临床。
本篇以“十二盛”“十五不足”梦象为例,阐明了脏腑气血阴阳虚实的变化,是梦象产生的物质基础。脏象决定梦象,梦象是脏象在失去意识控制下的扭曲变形。梦象与脏象密切相关,故为临床“辨梦”的实际运用,提供了理论基础。
本篇强调“正邪”使人发梦,并且梦象又与机体内部的病理生理变化密切相关,所以对一些临床“莫见其形,莫知其情”的潜在病变,具有早期诊断的参考价值。应当对此理论挖掘整理,深入研究。
王克勤崔志忠
【摘要】本篇为《内经》论梦的专篇,比较全面系统地阐述了邪气由外袭内扰及脏腑气血使人发梦的机理,以及所发生的梦象与脏象的关系。重点论述了与疾病相关的梦,阐明了“病梦”的病因、病机。对一些临床“莫见其形,莫知其情”的潜在病变,具有早期诊断价值,根据“辨梦”具体施行“虚实补泻”的治疗原则,从而更好地指导临床,为临床“辨梦”的实际运用提供了理论基础,应对此挖掘整理研究。
【关键词】灵枢经;淫邪发梦;解读
Theory attempts to analyze dreams in the eyes of “Lingshujing”
WANG Keqin,CUI Zhizhong.Heilongjiang Academy of Chinese Medical Sciences, Haerbin 150036, China
【Abstract】This theory attempts to analyze dreams in the eyes of Nei jing.It comprehensively and systematically describes the mechanism of dreams produced by evil influence from surface to internal organs a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dream images and visceral symptoms.Moreover,this thesis focuses on the dreams associated with the disease,emphasizing the cause and pathogenesis of “Unhealthy dream” and it intends to provide reference value with early diagnosis to clinical potential lesions.According to “distinguishing dream treatment ”,the doctors can apply “the principle of reinforcing and reducing actual situation ”to clinical implement.Thus,this thesis deserves to be analysed in depth and it can give useful clinical guidance and theoretical foundation to the practical use of “the treatment of distinguishing dreams”.
【Key Wor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