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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王祥夫小说的底层叙述方式——以短篇小说集《狂奔》为例

2015-03-30万潞姣

大庆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菜头底层人性

作者简介:万潞姣(1991-),女,山西长子人,在读研究生,从事文艺学专业研究。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5-0063(2015) 05-0073-03

收稿日期: 2015-04-20

DOI 10.13356/j.cnki.jdnu.2095-0063.2015.05.016

“底层”一词最早由意大利思想家葛兰西在《狱中札记》中提出,他所指的底层是“欧洲社会里那些从属的、被排除在主流之外的社会群体” [1]3,也就是马克思意义上的无产阶级。在中国,“底层”较早由蔡翔在《底层》一文中提出,他所指的底层是那些靠体力劳动生存,在政治、经济或文化地位上处于城市最下层的工人。而刘旭在《底层叙述:现代性话语的裂隙》中做了更加全面的概括,指出“底层”在中国是直接指向弱势群体的概念,“所谓底层,就是处于社会最下层的人群” [1]3。

中国现代文学自诞生之日起,就带有强烈的书写底层民众的思想倾向,有社会责任感的作家纷纷将目光投向生活在底层的小人物。这种现实主义文学传统一直延续至当代,在新时期形成了一股关注民生,以底层视角来呈现现实,从而被称作“底层叙事”的文学思潮。山西作家王祥夫是当代底层叙事的代表作家之一。新时期以来,他将视线投向现实社会,敏锐地发现现代进程中底层社会存在的问题,并以其独特的底层叙述方式书写底层社会。他善于在细致入微的日常生活中表现底层人民的生活;他还有意识地摆脱知识分子的精英意识,深入底层人民的精神世界去深度挖掘人性的复杂性。

一、底层个体主体性的凸现

刘旭在《底层叙述:现代性话语的裂隙》指出: 20世纪90年代以前的十几年,一切都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知识分子被一种与发达国家相抗衡的现代焦虑所左右,从而忽视了底层民众的存在。直到90年代后期,市民小说开始关注底层人物,反映他们的生活。但有些作家在书写底层时却陷入了苦难的泥潭,把写底层变成了写苦难,以极端悲惨的故事博取读者的同情。而有些作家在思考底层出路时,仍然受以经济为中心的改革的影响,常常给出一个典型的道路,就是去奋斗。“这就是相对于底层最悲哀的一面:能为他们思考的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却不能真正地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思考,而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为底层开出一个难以实现的解决方案。” [1]23这时底层仍然是作为一个“群体”存在,而底层中的每个个体本身还没有得到关注。这就造成了现代性话语对真正的底层及底层问题的遮蔽。

作为底层叙事的小说家,王祥夫关注底层人物的悲惨命运,但并没有陷入苦难叙事的泥潭,把小说写成苦难史,而是用细致入微的笔触描绘被大众忽略的底层个体日常的琐碎生活。在对底层平凡人生的如实描绘中,让底层个体生命获得主体地位,而不再作为“他者”存在。例如小说《上边》的故事情节很简单,就是叙述长期出门在外的儿子回家看望父母。作者没有通过大段的表白或心理描写来直接述说母子之间的亲情,而是通过母亲和儿子之间一系列细微的动作,让读者感受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子之间的暖暖亲情。儿子从太原回到家里便忙着给家里修理房屋、补驴圈、修鸡窝、修厕所等,而母亲的视线也始终没有离开儿子。在儿子修屋顶时,她一会儿给儿子送水,一会儿递毛巾,甚至她的嘴会随着儿子的每一次使劲而一张一合,好像这样可以帮到儿子似的。她闻儿子衣服上的味道,甚至企图用盆子扣住儿子临走时撒的一泡尿来留住儿子的气息。小说正是通过这对母子的一系列细节动作来进行铺排,让读者在细节中体味一个良家妇女对儿子的牵肠挂肚及儿子对父母的孝心。《花生地》的故事同样很简单,就是老赵因为儿子考上清华大学而宴请邻居。但作者并没有着重写宴请邻居这件事情,而是用大篇幅来叙述老赵的女人日常生活中如何择菜、腌咸菜,“老赵的女人在那里择香菜了,两只手在一堆碧绿里刨来刨去,那一大堆烂糟糟的绿,慢慢慢慢就被顺成了整整齐齐的一堆儿” [3]103。老赵一家每天都过着这种零零碎碎的生活,没有人会在意他们存在的价值。直到小说结尾,作者才道出老赵宴请邻居是因为儿子考上了大学,并且还是清华大学,为这个看似没有希望的家投来曙光,赋予这平凡的一家主体位置。通过零碎生活与考入清华大学的反衬,不仅使邻居们重新注意这毫不起眼的一家人,使底层个体生命获得主体地位,更吸引读者关注平凡生活中的每个个体。曾有论者指出:“作家应该对生活中的细节具有异于常人的敏感,并有很强的对细节的记忆、加工、组织、营造和驾驭的能力。” [2]113也就是说,小说应是一种细节的艺术。无疑,王祥夫是一位善于运用细节来表现情感的作家。正是他对底层琐碎平凡生活精细的描绘,使得底层个体作为主体重新获得关注。

王祥夫的小说避开了以往写底层人民生活必然描述他们的悲惨处境的俗套,并非意味着他不关心人民的疾苦。作者在《浜下》中就表达了对社会上普遍存在的“空巢老人”的担忧。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位孤独的寡居老婆婆。婆婆的儿女并非不孝顺,但现实生活的压力却使他们忙于自己的生计而忽略了自己的母亲。当得知母亲不慎吞了半根针有危险时,他们感到强烈的不安与内疚,忙着为母亲做各种事以作补偿。婆婆却因为子女的到来兴奋快乐,只顾着开心地为儿女做饭而不顾自己的健康。当那根针排除后,儿女们放心地离开又回到了自己的岗位,婆婆的日子也恢复了往日的孤独。这种现象恰是我们当下所面临的困惑,一方面是空巢老人的寂寞与孤独,一方面是孝顺的儿女们的无能为力。《上边》《热三伏》也同样提出了老年人精神孤单的问题,子女们在心里是孝顺父母的,但现代生活的压力与节奏又使他们整日忙碌,无暇顾及老人。王祥夫在关注底层人民的艰辛与苦痛时,不仅给予他们深深的同情,尤为重要的是,他同时还能发现社会上存在的问题,并进行大胆地批判。在小说《婚宴》中,王祥夫向读者描绘了农村里一场奢华无比的阴婚,并通过大操大办的阴婚和年轻厨师无钱结婚的对比揭示了农村的贫富差距,更有利地讽刺了作为村干部的“武书记”的荒唐行为。

二、底层精神世界的深度挖掘

知识分子在书写底层时,总会不自觉地把精英意识带进“底层叙事”中。他们从自己的立场出发,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底层人民,有时还会对底层提出苛刻的要求。如作家高晓声在农民生活已不容乐观的情况下,仍然极力主张农民积极地去实践现代化道路,而没有真正从农民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这种做法使底层叙事不能叙述真正的“底层”。其实,“精英意识”并不有意排斥底层,“而是关注底层命运的同时无意地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底层” [1]21。所以知识分子需要反思自己的精英意识,尤其是在研究底层时,时刻反思自己是否把这种意识强加给底层。

王祥夫在表达对底层人民的关怀时,就有意识地摆脱精英意识,极力避免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底层人民,而是以其特有的人性关怀真正深入人民的内心世界,展示了他们在新时期特有的情感体验和思想状态。短篇小说《菜头》就深入人性世界的幽微之处,通过对胡子、王金宝和菜头三个人的描写,挖掘人性的复杂性。武装部长胡子在面对上级与下级时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他在书记和乡长面前是笑眯眯的,卑微的,但在面对下级时他又优越感十足,理所当然地被伺候着,连他自己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3]215。当胡子发现自己的妻子对农民工王金宝有好感,并把他的好烟“中华”给了王金宝时,他利用工钱要挟王金宝的手下往王金宝的脸上吐唾沫,完全不顾及他人的尊严。胡子的霸道与欺软怕硬的性格在此表现得淋漓尽致。面对如此侮辱的王金宝又是作何反应的呢?王金宝先是感到不满、生气、屈辱,后来却主动提出让别人往他脸上吐口水,原因是“能拿上工钱我啥也不怕”,这个理由让他开心地接受着朝向自己的唾沫,还觉得自己是个大“英雄”,而这种可笑的“英雄”观其实就是阿Q式的自我安慰。在尊严和金钱面前,王金宝选择了金钱,这不仅揭示了他的无奈与懦弱,同时也暴露了小人物身上存在的精神痼疾。但当轮到平时懦弱无用的菜头向王金宝吐唾沫时,他却惊人地向胡子吐了一口分量很足的口水。这不仅是菜头对胡子强权的反抗,更是地位卑微的菜头对底层人民尊严的捍卫,人性的复杂在小说中得到深刻的反映。作者在此通过王金宝的妥协和菜头的反抗,使底层叙述从现实生存提高到精神层面人性的抒写,是作者为底层叙事的叙事层面的扩展所作的努力,这使得作品在深度内涵上具有现实性。

王祥夫在深切体会底层人民的伤痛、揭露小人物的精神痼疾的同时,也能发现他们身上散发的人性的光辉。所以王祥夫的小说世界尽管多在晋北的穷乡僻壤,但却不失温情,这里如同人民的精神桃花源。获得第三届鲁迅文学奖的作品《上边》中,刘子瑞夫妇虽然住在荒凉破败的村庄,但母子之间的亲情温暖而感人,甚至在上边的动物都有人情味。刘子瑞家的狗被铁链拴着,来了人就会愤怒地叫,“而那些鸡却不怕它,照样在它的身边寻寻觅觅,有时候呢,还会感情暧昧地轻轻啄一下狗,亲昵中有些巴结的意思,又好像还有些安慰的意思在里边” [3]259。《半截儿》中的半截儿和蜘蛛,由于身体原因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他们不仅要承受身体的痛苦,更要忍受来自其他人的指责和异样的眼光。但面对生活的苦难,他们并没有消沉,蜘蛛的怀孕就是他们对新生命的渴望,对未来的期待。尽管身处不幸,他们仍设身处地为邻居着想,想办法尽量不影响邻居们的正常生活。他们的善良和坚强使我们感动。让我们更为感动的是,在蜘蛛即将临产时平时对他们心存芥蒂的邻居们去医院看望这对苦难的夫妻,人与人之间的爱闪烁在病房中,底层人民之间相濡以沫的感情跃然纸上。

王祥夫小说对底层个体细碎生活的描述与对底层人性的挖掘,使底层摆脱了仅仅作为“群体”存在的尴尬处境,让每个底层个体本身真正成为“在场者”,获得主体地位。他独特的底层叙述方式使作品在整体上具有了充实感和饱满感,尤其是对深层人性的触摸与剖析,赋予了作品文学的魅力,使作品具有更丰富的文学性,有效地推进底层叙事的内在化,为底层叙事的发展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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