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头儿的故事
2016-11-25庞金妹
庞金妹
小时候,家里很穷,一日三餐吃的是番薯丝粥、木薯片、木薯糊,最好吃的菜肴就是菜头仔,村里人习惯叫菜头儿。
从小我就跟着父母学会了各种农活,养鸡鸭鹅、放牛、插秧、拔草等等,最熟练的是种菜头。首先,我们把生产队分给自家的菜地,犁成—垄一垄的,把垄面梳平,用锄头或者是一个木钩,在垄面上划一条条小沟沟,把菜头种子均匀地撒在沟里,接着就回泥覆盖着,然后就用喷桶装水淋在垄面,需要注意的是,水不能淋得太多,泥土湿透就可以了。
菜头长芽前,每天早上淋一次水,待芽儿出土后就每天早晚各淋一次水。慢慢地,菜头芽儿一点点嫩黄一点点嫩绿地长起来。每当我蹲在地上观察它们生长的时候,就能使我感受到生命的力量!少年的我除了在学校里认真学习各门功课外,在家里还要守在父亲的书桌旁看书写字,就好像这小小的生物,积聚能量茁壮成长。
不知不觉菜头叶子一瓣一瓣地撑开,越长越茂盛,远看是绿油油的一片,近看是一行一行的,就像刚写成的诗行。菜头在生长着,我内心的力量也随着时光的流淌而慢慢变得强大起来。
菜头根扎在地下,从泥土里吸收营养,缓缓地伸出它洁白的身体。我想,少年的我何曾不是这样?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父母让我从小就下田劳动了,使我从农活中得到了锻炼。
当菜头长到约有酒樽一样大的时候,就可以把它们拔起来加工腌制了。我们家乡的土办法是把菜头的茎和叶分开,将菜头茎破开两半,在地里挖一个大坑,先在坑底铺—层菜叶或稻草,之后撒上一层盐,再把破开的那些菜头片一层一层地摆着,每摆一层菜头都撒上盐,我们就赤着脚在菜头上面用力踩,一直踩到感觉菜头柔软了,就用菜叶和泥土封上。第二天早上把菜头挖出来,拿到晒场晒。在晒的过程中还要把菜头片翻几次,这样反反复复晒六七天,待菜头去水变瘪了,我们就拿回家放在一个大缸里。为了防止发霉,在装有菜头的缸里面还要撒一层盐,然后密封。这是一个苦差事,特别是在冬天,皲裂的手和脚被盐腌得像刀割—般的痛。
我们家里一年的菜肴就是这—大缸菜头儿了,吃饭的时候,我们就揭开缸盖拿出几片来,洗干净用手撕来送粥。菜头儿带有泥土的香味,在咀嚼时会发出“翘翘”的清脆声。记得读高中的时候,每个星期日晚上,母亲会亲手帮我准备好几片咸菜头,这就是我在学校吃一周的菜肴。有时吃饭的时候,我会带去菜头儿和同学们一起分享。当假日里去赶海,我们会带上几片咸菜头儿,或者一些花生,几个番薯,当作我们的午餐。有时为了赶潮,索性就站在海边吃。若不小心,番薯菜头掉在海水里,我们捞起来抹抹再吃,这时菜头儿沾着海水,有苦涩的味道。如果遇上自然灾害,菜头失收,我们就连菜头儿也没得吃,只好找来野菜蘸盐水佐餐了。很多时候我们吃的是番薯叶送番薯,吃番薯叶多了,肠胃也闹翻了。无奈,又要等下一次种出菜头才有得吃,多少个夜里,我企盼着我家的菜地能在黎明前长出一大片菜头,幻想着有一天能吃上农村月婆满月时吃的猪脚萝卜姜煲糖的美味。
在那艰苦的岁月里,我家菜地种的菜头有丰收也有失收。失收时,一家人无限的惆怅,我偷看母亲潮湿的眼睛,聆听着父亲估算下一次收成的打算,只见父亲坐在家门前的菠萝树下,抽他的水烟筒,口中吐出如卷如舒的烟雾,父亲总是说:“从头越,再来!再来!”小小的我也尝到了什么是愁的滋味,从那缭绕的烟雾中感到了生活的艰辛,也从父亲铮铮铁骨里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我就像—颗小小的种子,不断地吸取着红土地的乳汁,从绿叶的怀抱中走出来,见阳光,经风雨,受磨砺,斗转星移,我在饥饿中长大了。今天,我仔细地端详着自己这双历经沧桑的手,好像闻到了菜头儿的香味,好像菜头身上定格了我少年的时光。
多年以后,我或会淡忘许多童年的记忆,但一定不会忘记菜头儿伴随我成长的历程,不会忘记在那艰难困苦的岁月里,菜头儿的清香夹着苦涩的滋味,我更不会忘记父亲那激励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