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商对近代中国商人的身份建构
2015-03-29黄静茹
洋商对近代中国商人的身份建构
黄静茹
(宁波职业技术学院,宁波,315800)
摘要:“商人”的身份在中国古代一直充满矛盾。一方面商人处于“四民之末”,备受打压,另一方面,由于商业本身的重要性,商人阶层又顽强地发展起来。鸦片战争以后,“洋商”在中国的影响力与日俱增,政府也设立“商部”之类的组织来管理并为其正名,中国商人的身份开始重新建构。在诸多因素中,“洋商”的全面影响及其与“华商”的互相建构成为中国商人重构身份认同的重要因素。洋商所代表的强权对“重商主义”环境建设,对商人群体的主体建设,包括影响力的扩大、行业拓展、层次提升以及经商模式和方法的改变都赋予中国商人群体新的身份认同。从夷商、蛮商、胡商、番商到洋鬼子、洋商等称谓的变迁反映了多重身份认同与身份认同建构的动态变迁的过程。
关键词:洋商,身份认同,买办,近代商人,古代汉语语料库
[中图分类号]G125
doi[编码] 10.3969/j.issn.1674-8921.2015.06.013
作者简介:黄静茹,宁波职业技术学院公共教学部英语讲师、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英语教学及价值观与身份认同研究。电子邮箱:sallyhuang04@126.com
1. 引言
“商人”的身份在中国一直充满矛盾,但却在矛盾中不断建构。首先,商业在中国的传统行业中属于“末业”。从事这一行当的商人也就毫无疑问的成了“四民之末”排在“士、农、工”之后。不仅是排名靠后的问题,在清朝以前的各个朝代中均可找到打压商人或者商业的案例。比如,秦代规定商人不得购置田地、汉代商人不得为吏(郭志祥1996),直到清朝的雍正皇帝依然宣称:“联惟四民,以士为首,农次之,工商其下也”①。可见,在中国古代,商人正式的和非正式的地位一直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压。其次,由于商业本身对国民经济的重要性,尽管居“末业”,商业和商人却依然举足轻重,从来不可小视。即便在“抑商”思想相对极端的秦、汉、魏晋时代,亦如此。“今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尊农夫,农夫已贫贱矣”,所以汉语中商人的形象往往颇多矛盾,其身份建构也充满波折。这一充满矛盾状态的根本改变源于两个重要因素:一是在鸦片战争(1840)以后,“洋商”在中国大行其道,对本土商人、商业乃至对中国政治都产生全面影响,从而也在根本上改变了传统中国商人的形象。其次,光绪二十四年(1898),国家正式设农工商总局,后更名农工商部,再次更名商部,此时商业尽管依然未离“末业”,但官方地位已有根本的改变,标志着中国“抑商”思想的正式结束。
*本文是浙江省教育厅2013年高等教育课堂教学改革项目“大学英语小组活动课堂展示课的实证研究”(编号kg2013671)的阶段性成果。
“洋商”在中国出现以前,外国商人在中国曾经分别被赋予“夷商”(徐晨2011)、“蛮商”、“番/蕃商”(聂德宁1987)、“胡商、商胡”(邱树森2003)等各种称谓。受“鸦片战争”及其之后的多次中外战争或者纷争的影响,外国商人在背地里也被中国人称为“鬼子”或者“洋鬼子”(日本商人更单独被称为“倭寇”),这一期间,对外国商人的主要称谓是“洋商”。
“洋商”并非全部指称外国商人,甚至在鸦片战争前也并不指在中国的外国商人,而是专门用来指称在中国厦门、广州等处专营对外贸易的外洋行商(十三行)。所以,这时候的“洋商”主要是指中国人,只不过他们是特许商人,是官商。1842年,在“鸦片战争”中失败的清帝国与英国签订《南京条约》,规定开放五口通商,废止在广州的“十三行”独揽中国对外贸易的特权,指中国人的“洋商”自此渐渐消失。“洋商”开始专门用来指称在中国从事各种经营活动的外国人。这些外国人在中国淘金并对中国商人、政客、企业家、学者等各个阶层都带来了巨大影响。
有关“洋商”的活动在“古代汉语语料库”的语料中多有记载。基于语料库的英语语言诸层面研究是近年来语言研究的重要平台和手段(邵斌、王文斌2012);本文拟通过对“古代汉语语料库”(以下简称“语料库”)中有关“洋商”等词语的语料统计分析,试图分析“洋商”对中国商人身份建构的影响。
2. 洋商的身份建构
2.1身份认同与建构
身份认同(identity)指个体或者群体对自我的认识和界定。本质上,身份认同主要是文化的认同。由于文化的融合、发展和变化,身份认同也随之变化。可以说,身份认同是基于历史文化,发展前景和个体(群体)属性的一个综合体。这其中有稳定的自身属性和文化沉淀,也有受文化环境和发展前景影响而产生的变化的、发展的动态属性。最早区分身份认同之中的稳定与动态因素的是Paul Ricoeur(1992)。他认为,那种动态的,甚至是飘忽不定和不可捉摸的文化因素与文化中的稳定的沉淀在塑造个人和群体的身份认同中同等重要。这一认识由Hecht等(2005)以及Gudykunst等(2007)进一步阐述。他们更强调身份认同是一个交际过程,是一个基于他人和文化要素的变化而变化的结果(Hechtetal. 2005;Gudykunstetal. 2007)。Hecht(2005)认为,在与外界交往过程中,所有个体均会获得无数的、动态的、不断更新的身份认同。不同的身份有可能互相重叠甚至矛盾。由于互相交往、影响,不同的身份可能变化、增减或者在交往过程中相互转换。基于这样的认识,Hecht总结了个体所拥有的四种不同的身份认同:个体的、交往的、关系的和群体的(personal,enacted,relational,and communal)。Hecht提出的这种动态的源于交际的认识在身份认同理论中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对Hecht的理论做进一步发展的是Steve Kulich(顾力行)。不同于Hecht,顾力行更加强调各种要素的综合作用。他进一步区分了文化因素对身份认同的各种影响,认为文化分别在国家(national)、环境(contextual)和个体(individual)三个层面分别以历史、社会和个体三方面的要素对个人和群体的身份认同施加影响,从而导致不同的个体或者群体在特定环境下具备了复杂的各不相同的身份认同的组合。这些身份认同在不同的语境中会以各不相同的面目或者身份组合而出现。Kulich(2010,2012)称之为“综合身份认同矩阵理论”。根据这一理论,在跨文化交际中,参与交际的各方都会在不同的层面受到源于不同文化来源的各种影响。这些影响综合作用于不同的个体和群体,从而影响这一环境中交际的各方使他们都具有不同的身份认同。
2.2洋商在中国的身份建构
“语料库”中“洋商”一词共出现74次,绝大部分(72次)指外国商人。这些语料揭示了“洋商”以下各个方面不同于传统“华商”的形象特征:
2.2.1现代化
“洋商”的现代化形象主要通过他们经营的现代化商品、使用的现代化经商手段、实施现代企业制度和现代化的社会活动四个方面展现。
不同于“华商”,“洋商”所经营的事项往往围绕金融、铁路、药品、现代化的机器制造等对现代产业发展命运攸关的行业展开。尤其是在堪称经济命脉的金融和铁路建设方面,“洋商”的作用更是举足轻重。以林则徐、李鸿章、张之洞等为代表的清朝政府希望取而代之而不可得。“初,洋商麕集粤东,西班牙、英吉利银钱大输入,总督林则徐谋自铸图抵制,以不適用而罢”。借助金融手段,“洋商”的势力很快遍及全国。“而洋商复挟至各省海口,阳置货而阴市银,至洋银日多,纹银日少而贵”。“洋商”在实质上控制了金融,从而也控制了实业。这其中,以对铁路、电报等现代交通、通讯行业的控制最为明显。以铁路为例,“语料库”这一期间提到外国商人的语料中,仅仅是英国商人控制或者参与建设的铁路就涉及到苏杭甬铁路,自沪至宁铁路、四川铁路,广州至九龙,上海(宝山讫吴淞)等线路。“初,英于光绪二十四年欲揽自沪至宁铁路,令英商怡和承办……英使向总署索英商承造铁路五条,不许……苏杭甬铁路,自二十四年许英商承办”。即便是中方为主的建设,也往往会在资金和后期经营等方面受制于洋商。张之洞对此种局面感慨颇多。“惟自铁路告成后,地价数十倍于前。经臣(张之洞)磋议经年,始将全数基地议定价银八十一万八千馀两,暂行息借华洋商款垫付”。实际上,“洋商”,尤其是这一期间的英国商人是世界上最大的资本输出国,资本所至无往不利。根据时殷弘的研究“到19世纪,英国的金融地位甚至比他的贸易地位还要显著:世界绝大部分资本输出、跨国银行网络和保险公司都属于英国人,伦敦差不多是国际兑换和支付的唯一中心”(时殷弘2006)。除金融、铁路和电报业务外,以英国商人为代表的“洋商”这一时期也控制了几乎全部的现代化枪炮机器制造相关行业。“将炼钢、制药,及造快枪、快砲各机器数十座,向洋商定购”。中国自行制造的工厂也基本是仿照西式并由“洋商”参与完成。“乃向洋商订购洋式翻沙泥,及造弹各机器,自行仿欧西新式制造……嗣选通晓制造之员,与洋商参酌,定造抬枪机器,并可兼造毛瑟洋枪机器共六十馀种”。
同“华商”相比,“洋商”普遍采用现代化的经营手段。他们控制金融、铁路等经济命脉,使用电报、铁路、轮船等现代化的通讯和交通手段,使“洋商”在与“华商”的竞争中处于优势,也为他们赢得了现代化的形象。电报的使用使国际通讯进入现代化。“本定八月初二日画押,马凯又接英廷来电,必欲增叙详明,以慰加税洋商之意”。这种现代化的通讯手段,不仅提高了企业的经营效率,也使得现代商人的形象定格在依托现代通讯的基础之上。
同现代化的通讯和经营手段相比,“公司”等现代化企业制度往往更能带给“洋商”们以绝对优势的经营地位。这种现代企业制度基本上是依托“公司”来运作。“语料库”中有多处提及洋商公司及其经营的案例。“明年,粤督卢坤误听洋商言,以英公司虽散,而粤中不可无理洋务之人,遂奏请饬英仍派遣公司大班(总经理)来粤管理贸易”。“十年,中、法因越南启衅,招商局轮船商人筹照西国通例,暂售与美国旗昌洋商保管,旋事定,仍收回”。这里的“公司”及“(旗昌)洋商”均为具有现代企业制度的公司。像“旗昌洋商”(Pussell & Co.)这样的企业化运作公司通过贸易甚至贩运鸦片,在中国市场上积累了巨额财富,获得了巨大的商业成功。另外,中国在传统上有“一诺千金”的传统,但却缺乏对商业合同的普遍认同。“语料库”中有27处谈及“合同”,均与洋商有关。另外,洋商也更倾向于“遵章纳税,依法经营”。前此虽有洋商来粤贸易,惟遵章向常关纳税而已。这些都也从侧面反应出“洋商”们推动了现代企业制度建立并得到企业的广泛认同。
洋商现代化的社会活动主要体现在社会救助、宗教活动等方面。其中,社会团体的救助和保障开中国社会民间团体社会救助、保障之先河。“洋商、盐商捐输宽裕,经手之员尚有侵渔,遣委之将仍复骄惰,非立法痛惩,徒资耗费”。
2.2.2社会地位提高
不同于受到“抑商”思想影响的中国,“洋商”往往来自英国为代表的“重商”思想盛行的西方国家,甚至代表其本国政府进行殖民开拓,所以受其本国政府无微不至的呵护。“语料库”中提到的外国政府几乎都是在为本国商人争取权益。“时大学士琦善任直隶总督,义律以其国巴里满衙门照会中国宰相书,遣人诣大沽口上之,多所要索:一,索货价;二,索广州、厦门、福州、定海各港口为市埠;三,欲敌体平行;四,索犒军费;五,不得以外洋贩烟之船贻累岸商;六,欲尽裁洋商浮费”。当中国的军队在战场上失利后,这些“洋商”开始与中国政府合作。他们不仅成为政府官员的座上宾,有时候还成为官员们巴结的对象。在这一过程中,得到中国政府和官员们“背书”的“洋商”们一改处于“四民之末”的华商形象,摇身一变得以跻身于尊贵和特权阶层。在“语料库”提到“洋商”的74处文献中,直接提到与洋商有联系的中国政府高层官员的有10处,包括林则徐(湖广总督)、李鸿章(北洋通商大臣)、张之洞(两广总督)、沈葆桢(两江总督)、奕山(伊犁将军)、怡良(闽浙总督)、英桂(闽浙总督)、卢坤(粤督)、安德(库伦办事大臣)和许景澄(出使大臣)。另有两处分别提到署院和抚台。“乙亥,谕奕山等抚恤各国洋商”;“署院这时候正为着铁路借款的事要与洋商磋磨”。可以说,官府的态度决定了“洋商”们在中国的社会地位的高高在上,客观上也帮助拔高了“华商”们的社会地位。
2.2.3拓宽了经营领域
传统的商人分为“行商”与“坐贾”,分别指“行走贩卖货物和住着出售货物”(百度百科)的商人。但总的来说,传统的商贾从事的“是不事生产专门贩卖货物”的行当。“洋商”广泛的参与金融、铁路、电报、矿山开采、机器制造、运输等各个行业,使商人的内涵和外延均得以扩大。今天的商人是指“以一定的自身或社会有形资源或无形资源为工具获取利润并附有一定社会责任的人,或者是指以自己名义实施商业行为并以此为常业的人”。这样的形象可以说一改传统的“行商坐贾”们的经营范围,为现代商人形象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2.2.4享受特权
“洋商”在华享受的特权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缴税数额不同,二是中国政府对洋商照顾,三是“洋商”与“华商”持不同的证件,效用也不相同。以茶商为例,华商除缴税(茶厘)外普遍需要纳茶捐,或者其他费用,补充地方财政或者军费。这个“厘”等同于“国税”,而“捐”往往等同于今天的“地税”,通常充作军饷。而“洋商”是无须纳“捐”的。二年,两江总督曾国籓疏,略言:“江西自咸丰九年,定章分别茶釐、茶捐……参酌茶捐向章,每百斤,义宁州等处徵一两四钱,河口镇徵一两二钱五分,概充臣营军饷,由臣刊发税单护票,委员经收”。此外,中国政府也命令不许向洋商增税:“又查禁粤商增收洋商私税”,还曾专门下文安抚洋商。另外,洋商的通行证件也往往比华商的执照更管用。“华商换给护票,洋商即凭运照,贩至各处销售。……华商既免逢卡抽釐,亦不至纷纷私买运照,冒充洋商”。这里面说的“华商换给护票”目的就是希望能够部分解决华商冒持洋商证件,以获得更多行动权力的问题。“鼎铭奋然请行,乘洋商轮船溯江上,至安庆谒国籓,陈吴中百姓阽危,上海中外互市,榷税所入,足运兵数万,不宜弃之资贼”。这里谈到的鼎铭乘洋商轮船就是由于战事(太平天国运动)使交通受阻,但洋商轮船依然可以畅行无阻。
总之,洋商在中国这一特定舞台上构建了自己独特的身份形象。他们突破了中国传统的行商坐贾的经营领域,与顶层中国社会交往从而获得了远远高于传统华商“四民之末”的社会地位甚至特权;同时,洋商带来西方社会现代化的金融制度、企业制度和企业经营、管理手段以及现代化的社会团体活动。这些都成为洋商现代化形象的有机组成部分。
3. 洋商对中国商人的身份建构
洋商这一群体的形成在本质上改变了中国商人的整体形象,使之社会地位提升、生存环境改善、经营手段进步以及活动的舞台得以大大的扩充。与之相适应,中国从“抑商”的国家开始逐渐向“重商”转变,商人的经营环境、经营方式开始向洋商看齐。洋商改变了华商的身份建构。
3.1近代中国由“抑商”向“重商”的思维转变
与中国的“抑商”国策大不相同的是,历史上,西方诸多大国较早的奉行“重商”主义。英国曾经不惜与荷兰一战,首次在1651年颁布它最著名的一类重商主义法规——《航海条例》(时殷弘2006)。法国也在路易十四时期大力推行重商主义国策,从而给法国经济注入了一种哈布斯堡体系从未产生过的活力(同上)。由于重商主义的传统和国家战略,西方人在汉语中的形象具有浓重的重商主义色彩。洋商可以说全面影响了中国商人和中国社会的“重商思维”。主要表现在,商人不再是四民之末;国际关系围绕商业运作;政府职能围绕商业发展而运行。
首先,大多数外国人在中国是以商人的身份出现的。这其中,唐朝的蕃商、胡商就已经具备了非常强大的实力。甚至可以说,是胡商、蕃商的典型商人形象,奠定了外国人在中国基本上是以“商人”的身份形象而存在的。尽管后来,日本人对东南沿海的骚扰被称为“倭寇”;鸦片战争中的“英军”和后来的“八国联军”等外国军人被称为“洋鬼子”,导致有段时间所有来华外国人均被称为“洋鬼子”,学者、商人、传教士概莫能外。外国商人被污名化,其形象在汉语中严重受损。但如同商人在汉语文化中的起伏,外国人和外国商人由于其对中国的巨大影响,其身份形象也在矛盾中得到不断的建构并形成今天的巨大影响。之所以“洋鬼子”、“倭寇”让位于“洋商”和“日商”其根本原因受益于西方世界的重商主义思维。这一思路深刻影响了中国人,使中国开始从1898年开始设立“商务部”,到今天(2013年末统计)终于推动中国成为世界第一大贸易国(孙韶华2014),重商思维功不可没。
其次,在这一期间,西方国家针对其他国家(包括中国)的许多国家行为,甚至坚船利炮开路的战争行为往往都是商业行为的前奏。这些针对原材料、市场、劳动力等等为目标的商业行为为现代社会的国际关系打上了浓重的重商主义的烙印。国家间协议,包括语料库中提到的这一期间签订的诸多中外不平等条约更多的为商务条约;商务活动成为国际关系的核心内容。
第三,政府职能围绕商务活动转变。主要体现在政府开始设立专门管理商务的部门并指派高级别官员管理。“光绪二十四年,设矿务铁路总局,寻复设农工商总局,令大臣综之”(《清史稿上》,民初)。“丙辰,诏于京师设农工商总局,以端方、徐建寅、吴懋鼎督理,并加三品卿衔”。后改名商部。“二十九年,设商部,省铁路矿务总局入之”。与此对应,学校开始设商科专业。“高等学外,得附设农、工、商、医高等实业学堂,亦中学卒业生升入”。除专门的部门外,政府部门高官均开始涉足商业,寻求在这一领域的突破。上文提到的李鸿章,张之洞,沈葆桢等政府要员均以洋务(商务)活动闻名。此外,政府部门也开始直接参与商务活动,官商出现,成为后来国有企业的前身。李鸿章创立的轮船招商局、张之洞创办的汉阳铁厂(汉冶萍公司)和湖北织布局均为国营企业;再次,政府对商人的态度也开始有了较大的转变。“恤商”成为新的话题。“乾隆后推行他省,然其意在恤商而已”;“丁卯,谕曰:‘近中外臣工条陈时务,如修铁路,铸钞币,造机器,开矿产,折南漕,减兵额,创邮政,练陆军,整海军,立学堂,大抵以筹饷练兵为急务,以恤商惠工为本源,皆应及时兴举’”。
3.2买办阶层的形成与现代化转型
近代中国商人群体总体形象的拓展和地位的提升导致中国近代形成许多独特的商帮文化。其中,徽商、晋商、粤商和浙商最为著名。尤其是浙商,其崛起对近代的上海,乃至近代中国的影响是最大的(谢俊美2005),甚至有“第一商帮”②的美誉,在中国众多的以地域冠名或标帜的商帮群体中独树一帜。但在历史上,“浙商”的影响却非常有限,甚至在古代汉语语料库中鲜有提及,其影响力远不如成名更早的其他商人群体,比如安徽的徽帮,山西的晋商。
那么是什么塑造了浙商?或者说浙商有着怎样的文化基因?对这一问题的探讨有着两种比较有代表性的回答。一是以林吕建、唐玉(2011)等学者为代表,强调是“地理环境、历史人文和个体特质”为核心的文化基因塑造了浙商。二是以郑绩、卢敦基(2009)、谢俊美(2005)等人为代表的强调西方商业文化的冲击和经世致用的传统浙江文化一道塑造了近、现代浙商。郑绩、卢敦基更是明确提出近现代浙商和当代浙商是源于两种不同的文化传统。他们认为前者是“以宁波帮和浔商为代表。采用大资本运作,和金融业关系密切,许多大商人都由买办出身,经营思想与西方现代企业制度之间关系密切,其事业呈现集团化的态势”。而后者则“多在温台婺一带,大多带有‘农民企业家’的烙印,发展行业有很大一部分集中在小商品生产与贸易上,其企业运作带有浓厚的家庭特征”(郑绩、卢敦基2009)。
综合以上的说法,浙商作为一个群体的形象和身份认同主要基于两种特质:浙商自强不息、吃苦耐劳又长于学习西方现代经营思想与企业制度。这两方面的特质都被看成是浙商在中国近代取得辉煌又能够在开革开放之后再次崛起的重要因素。而谈到对洋商的学习、效仿乃至与之竞争并取得非常大的成就在近代的商人群体中当首推浙商的核心力量,许多“买办”出身的甬商、湖商和浔商。这其中又以“宁波帮”的影响最大。这一商人群体中的核心人物,如叶澄衷、虞洽卿、吴锦堂等人不仅自己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而且其后在与之前的雇主洋商们竞争的过程中也往往能够战而胜之,为宁波人赢得了荣誉。根据周静芬(1998)的研究,“宁波帮”对近代中国商业至少有三方面的贡献,分别是“宁波帮资本原始积累”、“资产阶级工业化的前驱”和“推动宁波帮传统优势行业向近代化转型”。
值得深思的是,新一代的浙商,尤其是今天的“宁波帮”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已经远远不及上一代(顾海兵等2008),落在了粤商之后,因为今天的浙商已经不再具有当年“买办”出身的“宁波帮”们所具备的站在当时中国商业最前沿的条件。由此可以看出,洋商对近代中国商人影响巨大。甚至可以说,中国近代商业向现代化的转型和洋商的影响至关重要。洋商通过对浙商,尤其是对“宁波帮”影响,对现代中国商人形成新身份认同的影响挥之不去。
“洋商”依托西方强权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在中国崛起。他们成为英国、美国、德国、日本等现代西方国家建设现代商业帝国的急先锋,但客观上也成为工具、平台和催化剂,参与构建了中国商人的身份认同的建设。同时,中国商人顶着“四民之末”的头衔与“洋商”接触、学习、合作与竞争。在这一过程中他们与洋商对抗、较量、学习、合作、竞争从而改变了自身,为中国商人构建了全新的身份认同。这一过程既充分的展示了Hecht所描述的动态的交际过程,同时也从不同的侧面体现了顾力行所阐述的身份认同构建过程在个体、群体、环境、国家等不同的层面分别受到来自历史、社会和个体等各个方面要素所施加的影响。这些要素所共同影响的结果是中国商人主体至少在四个方面产生了根本的改变:(1)影响力提升。商人从“贱民”成为国家最为倚重的群体之一。(2)行业拓展。商人不再仅仅是“行商坐贾”,而是囊括了金融、生产、营销、运输、售后等多个产业,同时也广泛影响政治、军事、文化等领域。(3)层次拓展。商人这一阶层贵贱通吃,成为现代社会影响最大的群体,改变了以往单纯处于“四民之末”的处境。(4)经商模式和方法的提升。现代军事、科技、法治、通信、学术、生产等各个领域的先进思想和方法统统被商人所运用,且往往首先运用,加之现代企业制度的运用,大大提升了现代商业运作的效率。
“洋商”的活动在各个方面对中国社会都施加了巨大的影响,也从根本上改变了“华商”的社会地位、经营领域、竞争的观念和组织、经营方法。
首先,“华商”们开始在现代化的各个商业领域模仿、追赶并与洋商竞争,甚至开始放眼世界。“前者李鸿章、沈葆桢创立此局,谋深虑远,实为经国宏谋,固为收江海之利,与洋商争衡,转贫为富、转弱为强之机,尽在此举”。这里的“局”指的是李、沈两位大人设立的“轮船招商局”,目的是“与洋商竞争”。
此外,中国政府也鼓励中国商人“走出去”,获得更多机会。“逮风气大开,既不能拒之使不来,惟有自扩利源,劝令华商出洋贸易,庶土货可畅销,洋商可少至,而中国利权亦可逐渐收回”。其次,政府开始转变职能,开始重视服务于本国商业、商人。甚至官员亲自上阵,开始大办商业,“官商”大量涌现,大大改变了中国的商人队伍。上文提到的“轮船招商局”和“湖北织布局”以及同一时期的许多其他政府公司都加强了这一作用。
第三,“洋商”们重合同的法治观念开始改变华商们的经营方式。“总署令督办铁路大臣盛宣怀与英商怡和洋行议办,已签草合同五条,旋因事未行……先是光绪三十三年,山东巡抚杨士骧与德商采矿公司议定合同八条……”。在《语料库》中与商人相联系的27处谈及“合同”的语料均与洋商或者外国商人有关。可以说是“洋商”们推动了重合同等现代依法经商的理念。
第四,“洋商”们诵经行礼、公平竞争等行为也带动了新的社会风气;“前此虽有洋商来粤贸易,惟遵章向常关纳税而已”。“麦德乐在澳天主堂,率洋商诵经行礼,恭祝圣寿”。可见,“洋商”们通常也愿意保持一种敬畏上帝、公平经商的守法商民形象。
4. 结论
中国商人的身份认同是一个不断重构的过程。尤其是在近代中国,西方的影响无处不在,洋商的影响全面、深入。同时,考虑到历史、社会的变迁、制度的重建以及其他要素对中国商人所共同产生的影响,近代中国商人的形象建构是一个充满矛盾又不断重构的过程。
缺乏社会公信力 高校在办学的同时对自己的办学质量进行评价,从社会的角度来看,这是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的模式,评价很容易受到校内很多因素的影响,结果往往不够客观公正,具有很大的局限性,更缺乏社会公信力。国内同行业高校中也缺乏统一的评价标准,高校各自为政,评价结果与兄弟院校对比失去意义,起不到相互交流提高的作用。
在近代中国商人的转型过程中,洋商成为促进中国商人重构身份认同的最重要因素之一。洋商们依托重商主义的西方国家大本营支持,用坚船利炮、金融手段、竞争合作、现代科技以及先进的企业制度打击、影响、扶持并重构了近代中国商人群体。这种影响是全面的、深入的。在以洋商为主要因素的影响之下,中国近代商人身份认同得以重构。
(1) 洋商在中国的身份形象经历了一个非常曲折的发展过程。洋商与在华外国人的称谓在汉语言中经历了从夷、蛮、胡、番(蕃)到倭寇、洋鬼子、洋人、外国人及被分别冠以国别称呼如英国人、美国人的历程。在这一过程中,外国商人的身份也不断成长变化导致外国商人的形象被持续更新和再建构。这一变化可以从夷商、蛮商、蕃商、胡商、商胡到洋商、外商及英商、美商等国别商人的称谓变化中得以揭示,其身份认同充分体现了中国历史与社会的变迁。
(2) 中国商人的身份被一再重构,形成了一个动态的、与传统和外部因素联动的身份认同。这一身份认同根据客观世界的变化和交际参与各方的不同而随之变化,构建成全新的中国商人的身份认同。其主要内涵是:第一,商人的形象并非一成不变的;第二,商人群体从传统的行商坐贾到无所不包,直至拥有特权及无限的社会资源;第三,商人们往往站在现代技术和制度的前沿,甚至无所不能;第四,诚信经商、公平竞争等法治观念开始在这一群体生根萌芽;第五,商人们具有全球化视野。
(3) 洋商通过对中国商人身份的重建而对中国现代社会产生重大影响。这种影响是深入和全面的。首先,中国社会从重农轻商到有保留的重商思想的转变;其次,政府的职能开始从抑商向惠商转变;第三,商人群体从贱民阶层到与权贵阶层藕断丝连,最后融为一体;第四,中国社会开始放眼全球并融入世界。
附注
① 见《清朝文献通考》(卷23).本段引文出自“古代汉语语料库”,网址http:∥www.cncorpus.org/。古代汉语语料库为中国古籍语料库,包含自周至清各朝代的约1亿字语料,含四库全书中的大部分古籍资料。部分书目如下:诗经、尚书、周易、老子、论语、孟子、左传、楚辞、礼记、大学、中庸、吕氏春秋、尔雅、淮南子、史记、战国策、三国志、世说新语、文心雕龙、全唐诗、朱子语类、封神演义、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儒林外史等。除非另有注释,本文所引关于清朝、民初等时期的情况说明均出自本语料库。感兴趣者可以通过网址自行输入关键字检索。
② 对于浙商与晋商谁为近代中国第一商帮,学界仍有争议。参见陈祖芬(2007)和刘子仲(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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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