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道安与弥陀信仰关系的再探讨
2015-03-28刘因灿
刘因灿
(吉首大学 哲学研究所,湖南 吉首 416000)
在中国佛教的净土信仰史上,以弥勒信仰和弥陀信仰最流行,而对这两种净土信仰作出开创性贡献的公认为是道安(312—385)及其弟子慧远(334—416)。饶有兴趣的是,师徒二人在净土信仰上大不相同,道安信仰弥勒净土,而慧远信仰弥陀净土。关于两人在净土信仰上的差异,有大量的文献资料可以佐证,自然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值得讨论的是,为何师徒二人的净土信仰竟会有如此明显的反差呢?很多学者都注意到一个现象,在有关道安生平的文献记载中,唐代的一些文献都提到道安在当时襄阳的檀溪寺铸造过无量寿佛像,而无量寿佛即是弥陀佛,是弥陀信仰中的主尊佛,甚至古代有学者说道安曾经写过《往生论》等与弥陀信仰有关的著作。这些说法似乎表明道安与弥陀信仰也有密切关系,要么是弥陀净土的信仰者,要么是弥陀信仰的支持者。但是现代的研究基本否定上述说法的真实性,不认为道安与弥陀信仰有何关联。不过,从当时中国弥陀信仰的发展以及道安本人的社交活动来看,上述结论似乎还有继续探讨的空间。
关于道安参与佛教造像的活动,慧皎(497—554)在《高僧传·道安》(《大正藏》第50册)就有明确记载:
凉州刺史杨弘忠送铜万斤,拟为承露盘。安曰:露盘已讫,汰公营造,欲回此铜铸像事可然乎?忠欣而敬诺。于是众共抽舍,助成佛像,光相丈六,神好明著。每夕放光,彻照堂殿,像后又自行至万山,举邑皆往瞻礼,迁以还寺。安既大愿果成,谓言夕死可矣。符坚遣使送外国金箔倚像,高七尺,又金坐像、结珠弥勒像、金缕绣像、织成像各一张。每讲会法聚,辄罗列尊像,布置幢幡,珠珮迭晖,烟华乱发,使夫升阶履闼者,莫不肃焉尽敬矣。有一外国铜像形制古异,时众不甚恭重。安曰:像形相致佳,但髻形未称。令弟子炉治其髻,既而光焰焕炳,耀满一堂。详视髻中见一舍利,众咸愧服。安曰:像既灵异,不烦复治。
这里提到的两件事情,都跟佛教造像有关。一是道安用凉州刺史杨弘忠所捐铜万斤,建造佛像。二是苻坚派人送给道安“外国金箔倚像”“金坐像”“结珠弥勒像”“金缕绣像”“织成像”。从造像的种类看,唯一明确的是与弥勒信仰有关的“结珠弥勒像”。这些事例说明铸铜质佛像、绣佛像或用金银镶嵌佛像在东晋时期比较常见。上述两件事情都发生在道安到达襄阳以后,居住的主要寺院是檀溪寺。檀溪寺是清河张殷施宅而建,后更名金像寺。①道安所造佛像即在该寺。道安弟子慧远作《晋襄阳丈六金像赞》,以纪其事。然而,从慧皎、慧远的记载中,我们无法确知道安在檀溪寺所造佛像是否就是无量寿佛像。不过,从唐代开始,道安在檀溪寺造无量寿佛的事迹被很多史料明确下来,同时这尊无量寿佛像还带有很多神异色彩。值得注意的是,明确道安造无量寿佛之史籍以道宣(596—667)的著作居多,如《续高僧传》《广弘明集》《集神州三宝感通录》。除此以外,同样是唐代的僧人法琳(572—640)在《辨正论》、道世(?—683)在《法苑珠林》也有记载。其中法琳的记载很简略,只说“晋雍州刺史史郄恢(弥陀出游,造金像寺)”(《大正藏》第52册)。根据道宣等人的记载,就是这位叫郄恢的雍州刺史将檀溪寺改为金像寺的。关于这个问题,后面还将有所讨论。下面先引述几段材料,然后再作一些分析。
道宣《续高僧传》卷29(《大正藏》第50册)云:
又梁襄阳金像寺丈六无量寿瑞像者,东晋孝武宁康三年二月八日沙门释道安之所造也,明年季冬严饰成就。刺史郗恢创莅此蕃,像乃行至万山,恢率道俗迎还本寺,复以其夕出住寺门,合境同嗟,具以闻奏。梁普通三年,敕于建兴苑铸金铜花趺,高六尺广一丈,上送承足,立碑赞之,刘孝仪为文。
道宣《广弘明集》卷15(《大正藏》第52册)云:
襄州檀溪寺金像行者,东晋宁康中,沙门释道安之所造也。及成就已,乃行至万山,明迎返寺。其夕又出至寺门,至山蹋石,现一足相。周武灭法,镇副长孙哲志性凶粗,先欲除毁。令百人以索系颈,挽之不动。哲大怒,乃至加五百人方倒,振地。哲喜落马,寻卒。当毁像时,于腋下倒垂衣内铭云:此像三周甲午当灭。勘以长历,大略符焉。其所蹈石在本寺,今名启法是也。
道世《法苑珠琳》卷13云:
东晋孝武宁康三年四月八日,襄阳檀溪寺沙门释道安,盛德昭彰,声振宇内,于郭西精舍铸造丈八金铜无量寿佛,明年季冬严饰成就。晋镇军将军、雍州刺史郄恢(之)创莅襄部,赞击福门。其像夜出,西游万山,遗示一迹,印文入石,乡邑道俗一时奔赴,惊嗟迎接,还本供养。后以其夕出住寺门,众咸骇异,恢乃改名金像寺。至梁普通三年四月八日,下勅于建兴苑铸金铜华趺,高五尺九寸,广九尺八寸。庄严既讫,沂流送之,以承像足。立碑颂德,刘孝仪文,萧子云书,天下称最,碑现在建兴。周武灭法,建德三年甲午之岁,太原公王秉为襄州刺史,副镇将上开府长孙哲志不信法,闻有灵感,先欲毁除。邑中士女、被废僧尼,闻欲除灭,哀号盈路。哲见道俗叹惜,瞋怒弥盛。逼逐侍从速令摧碎。先令一百人以绳系颈,挽牵不动。哲谓不用心,杖监事者各一百,牵之如初。又加三百,不动如故。哲怒逾壮,又加五百,牵引方倒,声振地动,人皆悚栗。哲独喜勇,即令融毁。扬声唱快,便驰马欲报刺史,才可百步,忽然落马,失瘖直视,四肢不举,至夜便卒,道俗唱快于甚。哲当毁像时,于腋下倒垂衣内铭云:晋太元十九年岁次甲午月朔日次,比丘道安于襄阳西都郭造丈八金像一躯。此像更三周甲午,百八十年当灭。后计年月兴废,悉符同焉。信知安师圣人,诚无虚记。今本所住名启法寺,所履之石人凿取,今现存焉。又隋末分崩,方隅守固。襄阳留守窦卢褒摄据一部,属王世充。有启法寺宪法师者,为士俗所重,数谏窦君,令投唐国,窦不从。宪与士俗内外通使京辅,遂发兵至襄阳。窦固守,三度兵至,屠城不陷。后知宪情,遂密煞之。宪临终语弟子苏富娄曰:我与汝父见毁安师金像,自尔已来,遗迹不嗣,我死后可依造之。及武德四年,官军围急。窦降,方恨不取宪计,枉煞何酷。斯即于国有功,无人申者。城平,富娄便从俗服。宪有衣资什物,并富娄收拾。乃有心拟造像,不知何模样,一冶便成,无有缺少。当铸像时,天阴云布,雨花如李,遍一寺内。富娄性巧,财用自富。又于家内造金铜弥勒像,高丈余。后梦宪令其更造佛像,乃于梵云寺造大像,高五十九尺。事如别显。昔隋初秦孝王俊曾镇襄部,闻安师古像形制甚异,乃遣人图之,于长安延兴寺造之。初铸之夕,亦感天乐雨花,大有灵瑞。像今现在延兴寺也。
在上面三则材料中,以《法苑珠林》记录最详细,但是哪些信息是有效的,还需要斟酌。值得强调的,《法苑珠林》记载的历史情节与道宣在《集神州三宝感通录》《释迦方志》的记载基本相同,但是在文字表述上,《法苑珠林》更加流畅、清晰。道宣、道世不仅是同时代人,而且道世曾经随道宣弘扬律学,因此两人的记载存在相互影响,有可能道世是抄录道宣的记载。从上述文献的记载来看,道安在檀溪寺造无量寿佛像似乎确有其事,道宣还将道安造像的时间具体到宁康三年(公元375年)。如果道宣、道世的说法属实,说明道安即便本人不信仰弥陀信仰,至少也是弥陀信仰的支持者。不过,由于慧皎比道宣早生近一个世纪,按照常理,他的记载应该更加真实,加上道宣、道世的记载有很多穿凿附会的成分,且有些事迹与道安的活动轨迹也不相符,故学术界基本都断定其涉道安的说法不可信。例如,汤用彤先生在《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就指出,“道安造弥陀像,叙事显出附会,不可信。如言像上铭云,太元十九年造,但其时安公已卒于长安矣。”[1]165可是从换个角度看,道宣、道世的史学才能应该说不亚于慧皎,他们不可能完全将道听途说、子虚乌有的事情当作信史反复言说吧。下面我们再对道宣、道世提供的一些信息作具体分析。
第一是关于道安造无量寿佛像的时间。道宣的《集神州三宝感通录》、道世《法苑珠林》一方面说道安是在宁康三年(公元375年)四月八日(《续高僧传》说是二月八日)造无量寿佛像,又说佛像下腋铭文显示是晋太元十九年(公元394年)。不难看出,说晋太元十九年(公元394年)这个时间是不符合事实的。因为按照僧传的记载以及后世研究,道安初到襄阳的时间是东晋哀帝兴宁三年(公元365年)夏。东晋孝武帝太元四年(公元379年),道安应苻坚之请,离开襄阳赴长安。他在襄阳大约活动了15年,并于东晋孝武帝太元十年(公元385年)圆寂于长安五重寺。所以,他不可能在晋元十九年还在襄阳的檀溪寺铸造佛像。关于这个问题,道宣本人曾经表示过怀疑。佛像下腋铭文说:“晋太元十九年岁次甲午,比丘道安于襄阳西郭造丈八金像一驱,此像更三周甲午百八十年当灭。计勘年月,悉符同焉,信知印手圣人诚不虚矣。”对这段记载,道宣质疑说:“然以事推,安以太元三年戊寅之岁,则符坚建元十五年也,与朱序、习郁①习郁,应为习凿齿,习郁为东汉襄阳侯,习凿齿为其后人。被俘秦土,太元十年在关便化。化后十年,岁方甲午。一往横望,年纪参差,预覩未然,三经甲午,取其大运之极数,又显印手之通圣云。”(《释迦方志》卷下,《大正藏》第51册)道宣说,道安与朱序、习凿齿于太元三年,亦即苻坚建元十五年被苻坚俘虏,带到长安,这与道安的活动轨迹基本上能够对上。道宣所说道安圆寂的时间也与历史。从道宣的口吻可以推断出,他对道安以及檀溪寺无量寿佛像神异事迹的记载似乎另有所本。
第二是关于檀溪寺改名的时间和缘由。由道宣的记载可知,檀溪寺改名由时任晋镇军将军、雍州刺史的郄恢改为金像寺。郄恢,字道胤,高平金乡(今山东金乡)人,官至尚书,他是接替朱序任雍州刺史。《晋书》云:“会朱序自表去职,擢恢为梁秦雍司荆扬并等州诸军事、建威将军、雍州刺史、假节,镇襄阳。”[2]卷67朱序去职的时间是太元十七年(公元392年)十月,所以郄恢就任雍州刺史也应在此年。隆安二年(公元398年)十月,郄恢及其子被殷仲堪派人杀死,朝廷委派杨佺期为雍州制史、都督梁雍秦三州诸军事。如此推知,郄恢应该是在公元392年至公元398年之间改檀溪寺为金像寺。之所以改名为金像寺,是为纪念这尊佛像“西游万山”“出住寺门”的神异。明清时期襄阳地方志有关檀溪寺的记载都是据此而来。
第三是关于梁武帝与金像寺的关系。道宣和道世皆提到,梁普通三年(公元523年),梁武帝下敕于建兴苑铸金铜花趺,刘孝仪(484—550)还撰有碑文。“普通”是梁武帝萧衍使用的第二个年号,建兴苑则是梁武帝于天监四年(公元505年)下令在秣陵(今江苏南京)建兴里建造的一座皇家园林。[2]卷3刘孝仪所撰碑文《艺文类聚》卷16有引用,题为《雍州金像寺无量寿佛像碑》。②《艺文类聚》卷76引刘孝仪(484—550)《雍州金像寺无量寿佛像碑》曰:“昔尧乃则天,莫能名其圣,丘才譬日,无德称其道。况复欲宣五品,将叹三法,固使迦叶耻其无智,龙树羞其非辩,犹闻献盖长者,颂以七言,无学比丘陈其百句,至有九辈性生,一身补处,尘洗玉池,神闻金叶,树声繁会,赵简於是未闻,地宝焜煌,周穆之所不见。昔者出城石转,还林现疾,梦树既沉,梵花独反,犹有香杖叠衣,红爪绀发,可得崇以妙利,显用珍函,彼弥纮感化殊摄,日轮照曜,月面从容,毫散珠辉,唇开果色,似含微笑,俱注目於瞻仰,如出软言,咸倾耳於谛听,像复以其夕,出住寺门,始则映显岩间,犹对鹫山之礼,末又徘徊阃外,似救毗城之疾,空中生树,岂曰难思,火内披莲,未为多有,铭曰:奄有净国,实应多祉,叶产梵童,花开释子,玉莲交映,银荷递起,伊尹惭桑,伯阳羞李。”此碑文亦收入《全上古秦汉三国六朝文》。这里所说的“雍州”,在东晋时期包括襄阳。东晋孝武帝时(372—396),始于襄阳侨立雍州,并立侨郡县。刘宋元嘉二十六年(公元449年),割荆州的五郡(襄阳郡、南阳郡、新野郡、顺阳郡、随郡)为雍州。梁武帝下令在建兴苑铸的金铜花趺,应该是佛像的双脚或者底座,让人感到疑惑的是,莫非是金铜花趺先在今南京铸好,再派人送至襄阳?
第四是关于启法寺宪法师与金像寺的关系。根据上述资料的记载,启法寺的宪法师临终嘱托弟子苏富娄,言及曾毁坏道安所造金像,悔恨不已,嘱托苏富娄重铸之,苏富娄从之。遗憾的是,从这里仍然无法确定重铸的金像是不是无量寿佛像。很多资料显示,隋代时襄阳的确有座名叫启法寺的寺院,初名“光福禅房”。隋开皇四年(公元584)齐州刺史韦世康奉诏复建,寺院建成以后,立有《启法寺碑》,周彪撰文,丁道护书丹,李宝刻字。《启法寺碑》是中国书法史上的代表性碑刻,碑文拓本流入日本,文字残缺破损比较严重,无法识别。[3]314到宋代,启法寺改名为龙兴寺。这至少说明道宣、道世所提启法寺,是有历史根据的。
总体来说,由于资料所限,我们无法将道宣、道世的说法一一核实清楚,所以还不能完全断言道安在檀溪寺造无量寿佛像的事迹为真。不过,从当时弥陀信仰在中国的发展状况来推断,道安不可能对弥陀信仰完全隔绝。经过近些年学术界的研究,在道安、慧远以前,弥勒信仰和弥陀信仰在中国已经具有一定影响了,其中包括相关经典的传译、信众的出现、造像活动的出现等等。就弥陀信仰来说,根据现有文献的记载,从东汉到东晋,弥陀信仰的基本经典之一的《无量寿经》就出现了多种异译本,如安世高译《无量寿经》(2卷)、支娄迦谶译《佛说无量清净平等觉经》(4卷)、帛延译《无量清净平等觉经》(2卷)、支谦译《阿弥陀三耶三佛萨楼佛檀过度人道经》(2卷)、康僧铠译《无量寿经》(2卷)、竺法护译《无量寿经》(2卷)等等。与此同时,包含有弥陀信仰内容的其他经典也陆陆续续被汉译出来。例如,后汉灵帝光和二年(公元179),支谶译出《般舟三昧经》,其中提出依般舟三昧修持,可见十方诸佛,其中包括阿弥陀佛,这是将弥陀信仰融入禅定修持中。汉译经典的问世推动了弥陀信仰在中国的传播。目前所知,最早信仰弥陀净土的居士是阙公则、卫士度。据《法苑珠琳》卷42:阙公则活动于西晋时期,晋武之世(265—290)死于洛阳,常与道俗同志设会于白马寺,转经期间曾言“我是阙公则,今生西方安乐世界”。卫士度是阙公则的弟子,“亦生西方”。(《大正藏》第53册)《高僧传》记载竺法旷、竺法邻、竺僧显信仰弥陀净土的事迹。竺法旷“每以法华为会三之旨,无量寿为净土之因,常吟咏二部,有众则讲,独处则诵”,竺道邻“造无量寿像”;竺僧显“南逗江左,复历名山,修己恒业。后遇疾绵笃,乃属想西方心甚苦至,见无量寿佛降以真容,光照其身,所苦都愈。”(《大正藏》第50册)从竺道邻造无量寿佛像以及苻坚送道安各种佛像可知,弥陀造像和弥勒造像已经在东晋时期出现了。这反映了当时弥陀信仰、弥勒信仰的发展水平已经不是萌芽阶段了。与道安同时代的支道林(314—366)在《阿弥陀佛像赞》中对弥陀净土的详细描述,也说明当时人们对弥陀净土有了很深的认识。《广弘明集》卷15(《大正藏》第52册)载支道林说:
佛经纪西方有国,国名安养,迥辽迥邈,路踰恒沙,非无待者,不能游其疆,非不疾者,焉能致其速。其佛号阿弥陀,晋言无量寿,国无王制斑爵之序,以佛为君,三乘为教,男女各化育于莲花之中,无有胎孕之秽也。馆宇宫殿,悉以七宝,皆自然悬搆。制非人匠,苑囿池沼,蔚有奇荣。飞沈天逸于渊薮,逝寓群兽而率真,阊阖无扇于琼林,玉响自喈于箫管。冥霄霣华,以阖境神风,拂故而纳新。甘露征化,以醴被蕙风,导德而芳流。圣音应感而雷响,慧泽云垂而霈清,觉父噏予而贵言,真人冥宗而废翫。五度凭虚以入无,般若迁知而出玄。众妙于兹大启,神化所以永传。别有经记,以录其懿云:此晋邦五末之世,有奉佛正戒,讽诵阿弥陀经,誓生彼国,不替诚心者,命终灵逝,化往之彼,见佛神悟,即得道矣。
从上述文字可知,支道林对弥陀净土的描述显然源于弥陀经典。有学者指出,称呼弥陀国为“安养”,称阿弥陀佛为“无量寿佛”是汉地早期弥陀信仰者普遍使用的流行词汇,所诵持的经典是康僧铠翻译的《无量寿佛》。①道昱:《止观在中国佛教初期弥陀信仰中的地位》,《圆光佛学学报》第2期,圆光出版社,1997年。支道林本籍陈留(河南开封市南),永嘉年间(307—312)渡江到南方,隐居余杭山,又曾到建康,讲《庄子》逍遥游。再迁往剡地(今浙江嵊县)传法,又到石城山(浙江绍兴市东北)建栖光寺,所以支道林主要的活动区域是东南地区。前面所说竺僧显也是在东南地区活动,这就证明当时弥陀信仰不仅在北方有影响,在东南一带也很有影响。同时,我们还可以看出,道安与上述弥陀净土信仰者有相近的社交网络。道安在南下襄阳之前,已是享有盛名的高僧。入襄阳以后,与之交好的人士更多,如荆州刺史桓豁、襄阳镇守朱序、宣威将军郗超、谢安、习凿迟等。在这些人中,如郗超、谢安等与支道林等人也有密切的交往。至于道安的后辈中,信仰弥陀者更多,慧远自然是其中的重要代表。道安作为当时著名的佛学理论家和僧团领袖,既熟悉佛教经论,又有广泛的社会交往,不可能对当时国中弥陀信仰置若罔闻。因此,道安在檀溪寺造无量寿佛像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至于道安为何以提倡弥勒净土而闻名,而慧远则以提倡弥陀信仰而著称,王公伟先生在1999年发表的一篇文章中作过分析。[4]他认为,道安是一个具有积极入世精神的佛教领袖,而弥勒信仰是一种具有入世倾向的佛教信仰,因此道安在净土信仰上选择弥勒净土;慧远是一个具有出世精神的佛教领袖,弥陀信仰是一种具有明显出世特点的佛教信仰,因而慧远在净土信仰上选择弥陀净土。这种分析有具有参考价值。
[1] 汤用彤.汤用彤全集:第一卷[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
[2] 房玄龄.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99.
[3] 金其侦.中国碑文化[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2.
[4] 王公伟.从弥勒信仰到弥陀信仰——道安和慧远不同净土信仰的原因初探[J].世界宗教研究,1999(4):113-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