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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统与歧出之间
——荀韩关系研究的开展、回顾与评析

2015-03-27曾暐杰

邯郸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性恶论性恶韩非

曾暐杰

(1. 台湾政治大学 中国文学系,台湾 台北 11605;2. 东南科技大学 通识教育中心,台湾 新北 22202)

正统与歧出之间
——荀韩关系研究的开展、回顾与评析

曾暐杰1,2

(1. 台湾政治大学 中国文学系,台湾 台北 11605;2. 东南科技大学 通识教育中心,台湾 新北 22202)

荀韩关系的问题,基本上是唐宋以来,尊孟抑荀的思维下所产生的一个议题。唐宋以来以孟学为尊,便将荀子与法家韩非作连系,言其性恶与韩非同,以此说明其作为儒家的歧出。而当代荀韩关系议题的研究,在上世纪80年代以前,也大抵承继了这样“述其同”的模式;其后,随着荀子思想与地位的抬升,学者转而以“求其异”为核心作为荀韩关系的论述。另外更强调荀子独立价值者,则进一步透过“断舍离”荀子与韩非的关系,企图以更客观的角度探析荀子的思想。

荀子;韩非;荀韩关系;李斯;性恶;儒家;法家

一、楔子:荀韩关系问题的形成

荀子与韩非的关系以及其思想上之异同,此一议题之所以会形成,可以说是唐宋以来尊孟抑荀的儒学思维下的产物。唐代韩愈言荀子“大醇而小疵”,更将儒学的道统定为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传至孟子而不得其传,俨然将荀子逐出儒门的正宗。[1]4,112程颢、程颐亦言“荀、杨性已不识,更说甚道。”“荀子极偏颇,只一句性恶,大本已失。”[2]231朱熹也顺着二程的说法认为“不须理会荀卿,且理会孟子性善。”[3]3254至明嘉靖九年(公元1530年),荀子更被逐出孔庙,成为儒家难堪的家丑,在形式上正式被排除在儒家道统之外。[4]编者序也因为对荀子性恶论、天人相分之论有着先入为主的批判,于是唐宋以来的儒者便依着太史公所谓“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与李斯俱事荀卿”(《老子韩非列传》)[5]835一段文字,顺理成章将荀子斥为法家,并将秦之暴政与焚书坑儒之祸归诸孙卿。①朱熹:“世人说焚坑之祸起于荀卿。荀卿着书立言,何尝教人焚书坑儒,只是观它无所观籍,敢为异论,则其末流便有焚坑之理。”苏轼《荀卿论》:“昔者常怪李斯事荀卿,既而焚灭其书,大变古先圣王之法,于其师之道,不啻若寇雠。及今观荀卿之书,然后知李斯之所以事秦者皆出于荀卿,而不足怪也。”([宋]黎德靖编:《朱子语类》,第3256页、[宋]苏轼撰,张志烈等校注:《苏轼全集校注》,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341页。)也就如同孙伟教授所认识到的,“在宋明之际,荀子一般被认为是法家,而孟子则被尊崇为真正的儒家。”[6]8亦是廖名春教授所指出的:“宋代学者一般都视荀子为儒门异端,他们对荀子的攻击主要集中在性恶论、非思孟以及因李斯‘焚书坑儒’而罪及荀子。”[7]3这意味着什么?或许荀韩关系在唐宋尊孟抑荀的氛围形成以前,根本不是个问题,因为正如马积高先生所说的,“韩非和李斯是荀子的两个著名的学生……但是在汉代,人们并没有把他们的思想、行为归于荀子的影响。”[8]185也就是因为人们开始因为性恶论等论点开始贬低荀子,将荀子视为儒家的歧出,也才会有荀子究竟是儒家还是法家的问题,也才会有苏东坡与姚鼐如此遥相争议秦之暴政与焚书究竟该不该究责于荀子的问题。②参苏轼《荀卿论》与姚鼐《李斯论》,见苏轼撰,张志烈等校注:《苏轼全集校注》,第340-342页;姚鼐撰:《惜抱轩全集》,台北:世界书局,1984,第4-6页。而当代荀韩关系议题的开展,也正是顺着此一唐宋以来的争议而论、顺着当代新儒家“照着”宋明儒者以孟学为尊、贬抑荀学的论述来讲③冯友兰说:“我们是‘接着’宋明以来底理学讲底,而不是‘照着’宋明以来底理学讲底。”其所谓“接着讲”是指以前人的论述为基础进而开展出符合自身时代的论述,而“照着讲”则依然侑于前人理论脉络而鲜有创发。(冯友兰:《三松堂全集·第四卷》,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4页。),因而荀韩关系的问题才有着论辩与开展的空间。也就是说,正因为唐君毅、牟宗三、徐复观等诸先生,认为孟学才是儒学的正宗,而荀子的学说有所偏差与不足①参牟宗三:《名家与荀子》,台北:学生,1979,第203-224页、唐君毅:《中国哲学原论·原性篇》,台北:学生,1989,第67、76页、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台北:商务印书馆,1969,第233-238页。另可参曾暐杰:《打破性善的诱惑--重探荀子性恶论的意义与价值》,新北:花木兰文化出版社,2014,第4-8页。;更甚者如劳思光先生称荀子是为“儒学的歧途”[9]316,所以他们便顺着太史公的论述,理所当然地将荀子与韩非、法家连系起来。或许可以说,当代荀韩关系问题的研究,就是以此为核心--或赞成或反对,所拼凑出来的一个图像。也就是说,在尊孟抑荀的宋学思维下,荀韩关系的论述是被确认的、批判的;而随着荀子地位及其思想的逐渐抬升并受到重视,荀韩关系的开展便转向否认的、澄清的,甚至是根本否决荀韩的师生关系。因此,可以说,荀韩关系的研究与论述,基本上即是对于荀子思想与地位的一种判定;藉由论述荀子与韩非关系的“合”与“分”,来定位荀子思想的“正宗”或“歧出”,进而达成“抑荀”或“尊荀”的潜在目的。本文即针对当代荀韩关系的研究作一回顾与评析,以展示此一荀学研究面向的发展图像。另本文将分别采取“纵向的历时性回顾”与“横向的议题性探讨”来呈现此一议题的发展与问题所在,企图使荀韩关系研究的回眸与展望,能够纵横交织,呈现出更立体而明晰的脉络。

二、从抑荀到尊荀--荀韩关系开展的历时性回顾

大体来说,当代荀韩关系研究的发展,即是从当代新儒家尊孟抑荀的传统到新荀学研究脉络下之强调荀学地位与价值的一个投影。也就是说当学者否认荀子作为儒家正统的脉络,其必然会肯认荀子与韩非、法家的联系,并将“(韩非)与李斯俱事荀卿”这段话尽可能放大其效果。而随着荀学的独立价值受到重视,学者便开始质疑荀子与韩非及法家的关系,开始怀疑荀子与韩非的传承关系,甚至根本否定太史公这段文字作为荀韩师生关系的证据。曾暐杰曾在《打破性善的诱惑--重探荀子性恶论的意义与价值》一书中,将当代荀学研究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1)孟学本位的荀学研究;(2)“客观化”的荀学研究;(3)新荀学的建立。②参曾暐杰:《打破性善的诱惑——重探荀子性恶论的意义与价值》,第4-18页。而荀韩关系问题的研究脉络,大抵与此荀学研究三阶段相符应。也就是从孟学本位到新荀学的研究进程中,当荀子越受到重视与肯定,学者便越强调荀子与韩非及法家的差异;相较于当代新儒家及受其影响的同时代学者,则多半顺着唐宋以来的荀韩关系论述,强调两者间的关联性。因此,当代荀韩关系的研究,大致可分为以下三个阶段。

(一)述其同:尊孟抑荀传统下的荀韩同源论述

在上个世纪80年代以前,对于荀韩关系的论述,多半照着唐宋以来的儒者而论,并从司马迁所谓“(韩非)与李斯俱事荀卿”的论述脉络来发挥。如一般所熟知的当代新儒家第一代的重要学者熊十力先生就认为,韩非的人性论,无可讳言的是继承荀子性恶说而来[10]2,且“韩子援道以入法、虽与其师异、然荀卿言性恶、又专主隆礼。其言礼之原、要在养欲给求。与孔门推本性命之义自别。韩非变隆礼而尚法术、亦其师之教有以启之也。”[10]2这其中隐含着批判荀子不为正宗儒家而近于法家的意味,而唐君毅先生亦认定韩非“见于人性之各自为其权力计之一面”,是“源于其师荀子之言性恶者”。[11]525

牟宗三先生则基本上批判了韩非思想之阴险黑暗[12]106,107,进而表示,“刻薄者终将由荀学转而为法家,李斯韩非是也。此岂荀子之所及料哉?……殊不知由荀子之说,专求辨合符验,则自李斯韩非观之,荀子亦迂阔无符验也。故自对治看必转而系属于孔孟之深度,斯可矣。否则弊亦不可言。”[13]215无疑是透过荀子思想与邪恶韩非思想的关系,来强调荀子性恶论之本原不足,才会“被误引于法家”[13]203,由此来对比与彰显孔孟之学的正统与价值。

徐复观先生对于荀韩关系的论述较其他当代新儒家可谓较为详尽,其行文的看似“客观”地评述荀子与法家的差异[14]216,实则终究不能跳脱荀韩关系密切、思想上有其连系性的窠臼。他认为,无论如何,“在荀子的思想中,毕竟含着走向独裁政治的因素。”[14]216其“把礼外在化了,政治化”,在某个层面上可说与韩非思想“同出一辙”![14]219总之徐复观先生对于荀子的评价,最终还是归结于:“对人性的根源自信不及,即是对人格尊严的根源自信不及,遂偏于在功利上,在利害上去求解决人的问题,差之毫厘,遂在其政治构想之归结点流于与孔子相反的方向而不自觉”[14]220;使儒家精神因此而“受了一大曲折”[14]200,无疑是藉此暗批荀学之为儒家之歧途。

言及“儒学之歧途”,就不能不提到劳思光先生对于荀子的批判。他认为“荀子倡性恶而言师法,盘旋冲突,终堕入权威主义,遂生法家,大悖儒学之义。”也就是说,因为荀子“未能顺孟子之路以扩大重德哲学而言,是为儒学之歧途。”[9]316至此可说是露骨地批判荀子与孔孟思想不类,且其思想必然导向于法家韩非之畴,可谓藉此来凸显荀学思想的偏差,是正宗儒学中的一个杂音。

大约与当代新儒家同时的历史社会科学学者萧公权先生,亦将荀子与韩非、法家作了密切的联系。他认为“荀之所以为孔门异端者,正其所以为法家先进也。”[15]109并说荀学“其意竟逼近法家之门户,与孟学大有径庭。”[15]108可谓是透过荀子之学与法家、韩非的关系论述,来凸显孟学之正统,进而批判荀子之失。由此可见,即便萧先生的学术进路与当代新儒家不同,但正如蔡锦昌教授所言:“新儒家只不过较侧重讨论人性论问题和给予道德谴责,而历史社会科学者比较侧重讨论制度问题和匡时救弊之是否见效而已。”[16]357其对于荀韩关系的论述,终究是透过二者的联系来凸显孟学的价值与荀学的歧出。

另外如黄公伟先生,亦强调荀子与韩非的师承关系,他表示,韩非“绝对的机械论,物质论一派思想,便是直接由荀学发展而成。也是管子,商鞅法学功利思想的最后形态”;也正因为如此,秦朝“终于亡于暴政,故荀学亦不得为后世所重。”[17]447,448也就是说,黄先生将秦朝的暴政与焚书坑儒的暴君统治都究责于荀子[17]503,这显然与苏轼《荀卿论》的论点如出一辙。更进一步来说,其论述荀韩关系的联结性,正是要证明其所谓“荀子‘推儒墨道德之行事’盖已明示荀子非儒学之正宗矣”[17]509的论述脉络。

而牟宗三先生的弟子蔡仁厚教授,亦顺承其师的论点来发挥荀韩关系的论述。蔡先生虽然认为荀子有文化生命与理想,韩非则无[18]361,但却又随即表示:

荀子隆礼义而反性善。“礼义”与“性善”既已置于相对冲突的位置,则其所谓礼义乃失去人性之基础与内在之根据,而人之为善成德亦遂失其内发性与自发性矣。然则,由荀子一转手而为李斯韩非,虽不是荀子始料之所及,而亦非偶然也。[18]402

所谓的“亦非偶然”,表示荀子思想上根本的缺陷,终将导向法家韩非之黑暗思想;除此之外,亦藉此来凸显荀学与孟子性善论之扞格,并由此对荀学做出了批判。

至于在 80年代之后,继续强调荀子与韩法及法家关系的学者大抵就不多了。此一时期持此论述的有马国瑶先生,他认为韩非、李斯作为荀子的学生,“本末虽殊,然其正恶则一”;其“二人并得荀子之启迪也,因而直接形成秦之严刑峻法也。”[19]218俨然直接将秦祸归诸荀子。而马先生的论述,大抵可说是引述顺承80年代徐平章先生《荀子与两汉儒学》的论点而来。[20]129另外有闫明恕先生则认为,性恶是荀子和韩非的共同点,可以说是封建独裁专制的理论基础。[21]20-22

透过以上的回顾,可以了解到,在 80年代以前,以当代新儒家及受其影响的一批学者,多半透过荀韩关系的表述来阐扬孟学、批判荀学。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在论述荀韩关系时,并不是透过议题性的严密论证,而是从太史公“(韩非)与李斯俱事荀卿”的脉络作发挥。也就是他们多半如佐藤将之教授所说,主观先认定荀韩的师生关系,进而认为两者的思想必然是相似相承的,因而陷入循环论证的谬误。[22]237-238或许可以说,他们照着宋明儒者的思维,先认定性恶论具有负面意义与价值,因此一见到《史记》中记载荀韩有着密切关联,便见猎心喜、大书特书,以此点来应证荀子不为儒家正统的宋明儒学思维。

(二)求其分:荀学地位提升后的荀韩分异论述

随着荀学地位的提升,人们逐渐看见荀子思想的价值,学界便开始有着一股欲以“客观”的角度来评述荀子的地位与思想的潮流。这个时期的荀子论述,多半是以专论的形式呈现,而不再是如上一个阶段的荀学论述,大抵是思想史、哲学史的某个篇章下不得不处理的问题;对于当代新儒家来说,荀子思想就像是家族中一个不成材而又学坏的孩子,虽然不愿,但又不得不顾及其存在。相较于此一时期,学者便是真正关注荀子思想,较为积极地开展荀学的论述。①曾暐杰:《打破性善的诱惑--重探荀子性恶论的意义与价值》,第8-11页。而荀韩关系此一议题,也在此一客观化荀学研究的潮流中,逐渐有了转向。此一时期的学者,以撰写专篇来探讨荀子与韩非的关系,企图厘清荀子与韩非思想的不同,试图指出二者之间的鸿沟;这样的论述,可说是对于当代新儒家以降,尊孟抑荀思维下,将荀韩打为一纛论述之反动。这一时期的荀韩关系研究特色,一言以蔽之,即是求其异、言其分、论其所不同。

1. 21世纪前对于荀韩关系的反动:台湾的声音

这股对于当代新儒家荀韩关系论述的反动,在“求其同”时期的末期,也就是上个世纪 80年代,即有零星的声音出现。如周天令先生早在1984年即在《中华文化复兴月刊》上发表了《荀卿与韩非子思想之异同》一文。周先生首先对于传统想当然耳的荀韩关系提出了质疑:

李斯与韩非同事荀卿,后之学者遂以为李斯之政治措施乃韩非子思想之兑现,而韩非子之思想渊源则接自荀卿。因此,一提起秦皇暴政,无不归罪于韩非子,一提起韩非子之思想,无不责难荀卿。二千年来,荀卿已与韩非子结下不可解之孽缘。[23]11

他认为,学者们这样的偏见是不正确的,如果说荀子“含有尊君思想则可,硬说‘尊君卑臣’之思想出自荀卿,则大有商榷之余地。事实上,尊君思想是儒家的一贯作风,荀卿如是,孟子如是,孔子亦如是。”[23]15如此显然是将荀子从韩非、法家的阵地拉回儒家的阵营,进而将其回归儒门传承之列。可以见得其对于人们“视荀卿之学说为洪水猛兽,而摒除之于儒门之外”[23]11的思维颇不以为然。所以说,对于当代新儒家荀韩关系的反动,可说是荀子思想与地位受到抬升与重视的重要一环,这点亦可由周先生另文《“荀子是儒学的歧出”之商榷》相参看,就可以明确了解,辨别荀韩之异的论述潮流,与荀子地位提升的密切关连性。[24]37

1987年周群振教授则在《荀子思想研究》一书中明确指出:“世人或有因荀子力主人性是恶,全将管治化导之责,归之于君上;又见李斯韩非之曾出其门,遂不复解荀子之基本用心,而疑其与法家无异。细读此文,当可知其不然矣。”[25]175也就是说,他认为过往将荀子与韩非的连系,是不正确的。周先生更认为“以荀子之表现较强烈,陈述较具体,竟谓其不讳言富强,而似大不同于孔孟者,则更未免近乎激情与张惶。”[25]179可谓是一语中的--当代新儒家等学者将荀子与韩非、法家打成铁板一块进而批判之,这样的论点恐怕是情感上的激情多于学术上的论证。

1989年曾碧华教授也提出了《荀子与韩非子思想的关系》一文,其中虽然仍然存在荀子与韩非有着密切关系的痕迹,但却也能够明确点出“韩非的人性论完全不同于荀子的人性论”、“韩非虽曾受业于荀子,而韩非思想中,除了法家成分之外,再无其它。”[26]26-27相较于“求其同”的论述,也可说是对于荀韩关系有了一定程度的觉醒。

另唐端正先生从80年代开始至21世纪,则陆续提出荀子与韩非思想的不同,他批判“法家并没有人生理想和文化理想可言”[27]235,236,并指出荀子是“善伪论者”,与韩非是个彻底的性恶论者截然不同,并表明这是必须明晰的儒法之辨。[28]171,202

1996年又有郭名浚先生《荀子与韩非的人性观点之比较论析》,从人性论的观点来指出荀子与韩非思想上的差异。[29]125-141至2000年马积高先生的《荀学源流》一书出版,可说是荀子思想、天人之分论述受到肯认的一个重要里程碑。马先生认为,我们可以承认荀子与韩非某种继承关系,但这样的关系仅止于“方法论”,至于二人的根本性思想在观点上却有着极大的差异,甚至可说是对立两端。[8]188-190更重要的是其指出了一个重要的关键:在汉代,人们并没有把李斯和韩非的思想归于荀子的影响[8]185;这可谓一语道破当代荀韩关系议题的核心所在--此一议题是在唐宋以后,尊孟抑荀的孟学传统下才显发的论题。

2. 21世纪后荀韩关系论的新开展:大陆的舞台

到了21世纪,2006年以降,这类对“述其同”的荀韩关系之思维的反动与专论,可谓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值得一提的是,21世纪以降,对于荀韩问题的关注,在台湾学界转趋隐没,对于这个议题作专章探讨的学者不多,其中大抵只有凌超煌先生、郑良树教授有相关专门的论述①参郑良树:《韩非与荀卿》,《学术论文集》2005第7期,第9-27页。凌超煌先生之论文评介详见后文。,以及政治大学哲学系的詹康教授《韩非论人新说》一文,从人性论的角度回顾与探究荀子与韩非的关系,并否定韩非思想源于荀子性恶说。②参詹康:《韩非子论人新说》,《政治与社会哲学评论》2008年第26期,第99-100页、佐藤将之:《荀子礼治思想的渊源与战国诸子之研究》,第244页。必须说明的是,佐藤将之教授对于荀韩关系有着极为深刻的用心与关注,然其对此一议题的进路,是根本否定荀子韩非的师生关系,与此小节所言“求其分”的论述策略有所差异,因此将留待下节再作评介。相较于21世纪以前多为台湾学者在此问题上发声,此议题在这个时期一跃而成为大陆学者的华丽舞台。如台州学院闫笑非教授就表示:

过去学术界……大都是着眼于韩非学于荀子的师承关系,或者就由荀到韩的思想演进过程来谈中国古代由礼到法的思想变迁,很少有论者注意到两人之间以及两人思想理论之间的矛盾分歧。[30]9

这就有着十分明确的意识要扭转当时荀韩关系“述其同、求其合”的思维模式,而企图为荀子价值的独立性与在儒家中的正当性作一开展。闫先生甚至认为,荀、韩之间的关系并非传承,而是先秦儒、法两派最后的交锋。[30]13

胡可涛先生亦认为,“韩非固然受到其师荀子的影响,但是……法家理论的实用性对他的冲击,使他完全抛弃了其师荀子的价值立场”,一方面承认了荀子与韩非的师生关系,另一方面却也否定了两者的传承关系;可以说是跳脱了传统“荀子与韩非为师徒,则其思想必然相承相似”的刻板印象。[31]75-79

刘桂荣女士同样反对将师徒关系骤然等同于思想上的传承关系,因而提出了“顺接受”与“反接受”的理论,认为韩非接受了荀子的唯物论、认识论等思想,而拒绝了仁义礼治思想,而成立一家之言。也就是尽管荀子和韩非有着师生关系,但韩非终究是倒戈批儒、投入法家阵营[32]64-68;因此可以说荀韩关系有分有合,而过往将秦暴政归咎韩非并上溯荀子的论述,则大可不必。此一论述颇为客观,打破了非此即彼的盲点,可说在荀韩关系的问题上有着重要的贡献。

孙伟先生在2010年出版的博士论文《重塑儒家之道--荀子思想再考察》,则以反驳“荀子是一个法家人物”的论点作为其著作的核心之一,藉此来捍卫荀子在儒家中的正统地位与评价。[6]1-11,169-182,223-228

近期则有凌超煌先生关注荀韩关系的承与变,虽然凌先生亦言其承,但更重要的是其能够指出“韩非之思想观点有与荀子论调相近者,亦不乏针锋相对者,正反映了韩非由师儒至非儒之思想转变。”[33]17这正凸显出了此一时期对于荀韩关系的论述重点在求其分、求其变的特色所在。

其他还有如周炽成教授、颜世安教授与秦茂森先生对传统将荀韩关系视为必然的相似相承的论述提出质疑。秦先生即言:

长期以来,人们在考察韩非人性思想的时候总是从韩非师从荀子出发,认为荀子主张人性恶,韩非也必定主张人性恶。张立文说:“中国哲学人性恶的理论,由儒家荀子倡其说,而由法家韩非立其极,性恶论至此已被推到极点。”“韩非子人性论在本质上仍然是一种性恶论。”这看起来好像也很有道理并且得到相当多的学者的认同。这也成为对韩非人性论认识的主流思想。问题是否真的像这些学者所说的那样呢?[34]22

但与其说秦先生是在为荀子辩污,不如说是在强调韩非并非性恶论者,与荀子之性恶论不类。同样的,周教授亦是藉此强调,荀子与韩非同样不是性恶论者①周炽成教授就明确指出当代新儒家一类对于荀韩关系研究的缺陷所在,他说:“不少论著不谈实实在在的根据,大概以为韩是荀子的学生,既然荀子是性恶论者,他的学生必然也是性恶论者。”(周炽成:《荀韩人性论与社会历史哲学》,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09,导言1页、第82、88页。)、颜教授则明言“性恶论根本不是荀子思想的基础”,而韩非也不是性恶论者。[35]63-68尽管周教授等人的用意或许不完全出自于对于荀子思想独立价值的提升,但无论如何,这都可以看作是荀韩关系研究上的一个印记,凸显出此一时期学者逐渐对于荀韩思想内涵中的差异,有了实质上的觉悟与论述,而不仅仅是停留在想当然耳与情感认同的论述之上。

总括而论,此一荀韩关系研究“求其分”的时期,学者开始对于传统唐宋以来将荀子与韩非思维传承与相似视为理所当然的论述提出了质疑,纷纷以客观踏实的角度取代主观激情的态度,对于荀韩关系作出较为细密的梳理。这样的论述,也正反映当代荀学地位提升的学术情况。②此一时期虽亦有李效武先生、马世年先生强调荀韩的师承关系以及企图在“异中求同”的论述,但这样的进路在80年代后毕竟是少数。(李效武:《荀子礼治思想与韩非法治思想之比较》,《湖北社会科学》2012年第6期,第103-105页、马世年:《韩非师从荀卿考论--兼及荀、韩思想之“异”与“同”》,《河南师范大学学报》,2008年第35卷第6期,第188-192页。)

(三)断舍离:当代新荀学进路的荀韩切割论述

在学者们纷纷看见荀子思想的价值,于是开始以客观的角度分析荀子与韩非思想的传承关系后,亦有几位学者采取更为积极的论述进路--即是根本否定荀子与韩非之间的师生关系。这相对于前文所言“求其分”的论述策略,只是凸显出荀子与韩非的关系不类,并不在根本上否认荀子与韩非的师生关系来说,在捍卫荀子独立思想与价值的立场更加鲜明。或许可以将这种论述模式,称为“断舍离”--即根本将荀子与韩非的关系切断,以否认任何关于韩非、关于法家、关于秦暴政的非难得以上溯至荀子。

这样的论点其实早在1988年,当时还是武汉大学哲学系博士生的张涅教授(现为浙江科技学院中文系教授)就已经提出。张教授曾明确表示,“韩非与荀子不存在思想意义上的师承关系。”[36]58其思考的进路是透过否定太史公所谓“(韩非)与李斯俱事荀卿”这句话代表着荀子与韩非有师生关系而论。张教授认为,“事”这个用法在《史记》中仅表示“事奉、事从”,可等同于“尝学”--表明未得其人核心思想之本旨。司马迁在表达学说继承关系时,皆用“师”、“学”或是“受业”,并无以“事”言之者。[36]54-56张教授并进一步指出,汉朝的儒家政治是导源于荀子,所以汉朝的“儒术”是以儒为本、融法于礼的。[36]58这里隐含着荀子并未造成秦之暴政、汉代也没有因为荀子而形成阳儒阴法的黑暗时代,大有为荀子申屈的味道。可以见得,荀子与韩非的关系之诠释,兹事体大,关系着荀子思想的正宗与歧出的定位,绝非毫无意义的意气之争。

而台湾大学哲学系佐藤将之教授,则可说是与张涅教授前后遥相呼应,同样采取与认同张涅教授的说法。佐藤教授指出,张涅教授是中国学者中唯一主张荀子和韩非没有师生关系的学者[22]241;但在丹麦的龙德(Bertil Lundahl)和日本的贝冢茂树等学者,其实也都有着类似的论述。[22]238-244佐藤教授透过对上述等学者的研究之回顾与评析,归结出一个重点即是:“大多数仍不敢主张‘荀子和韩非之间恐怕没有师生关系’,而只停留在‘即使韩非为荀子的学生,但韩非与荀子的思想有极大差异’这样的论点。”[22]237佐藤教授认为,这样的论述在荀韩关系上是不足的。也就是说,前文所言“求其分”的荀韩关系研究进路,是必须也能够进一步开展与超越的。总之,佐藤教授在检视过去60年以来荀韩是否有师生关系的研究后,作出了这样的评论:

他们的研究至少澄清“韩非是荀子的学生”这样的主张,不能被视为不证自明的史实或前提,且无法直接用来论证韩非的思想渊源于荀子这一点。[22]243-244

也就是因为如此,学者们更加有理由必须从思想内部本身,去比对荀子与韩非思想上的差异,而不能透过“史实”来连系二者的关系与传承,而在某种程度上或多或少主观判定二人有必然的关系,进而可以用完全客观的眼光去论述二者思想上的关系;就像去比较先秦诸子之间思想上的异同--我们不会先去预设任何二者有师承关系,而是会先透过实质审视他们之间的思想,进而推论任何两个学者或学派间可能有着相互影响的因果关系。如此才能够还荀子之所以为荀子的面貌。此一从问题的核心下手--否决太史公“(韩非)与李斯俱事荀卿”这句话意味着荀韩之间的师生关系,断然舍弃二者间连系的必然性,可说是荀韩关系研究之一新里程。

三、对立的策略--荀韩关系研究中的核心议题与问题

经过前文纵向历时性的回顾后,接着可以透过横向的议题回眸与评析,来检讨一下当代荀韩关系研究所共同关注的问题核心及其问题所在。正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历时性回顾可以大体上看出荀韩关系研究的线性时间的演进,而共时性的议题探讨,则可以凸显出问题的核心所在,也弥补了历时性论述中,因与当时代主流思潮不合而成为的遗珠,得以在本文的回顾中亦受到关注。

除了第一阶段“求其同”的研究,是在尊孟抑荀的思维下所形成,自可将其与宋明儒学是为铁板一块;因为正如黄俊杰教授所言:“从公元第十世纪后随着孟子地位的上升,荀子就饱受宋明儒者之批判,逮乎20世纪仍受当代新儒家学者之非议。”[37]1其二者对于荀子与韩非的关系诚如前文所述,并没有根本上的差异。这样的研究问题就在于以孟学本位的思维强加于荀子思想之上①曾暐杰:《打破性善的诱惑--重探荀子性恶论的意义与价值》,第4-8页。,并在主观情感上将荀子与韩非的关系放大,而有失客观性。

而第二阶段“求其异”与第三阶段“断舍离”的研究进路,大抵即是针对第一阶段“求其同”的论述而发,或者可以说是针对唐宋以来的刻板印象的反思。因此,荀韩关系的研究发展的确是不断在向前迈进,但抽绎这些对于宋明儒及当代新儒家论述的反动,就可以发现主要呈现出以下几个核心议题与问题。

(一)性善的诱惑:以人性论之异言其不同

在荀韩关系研究中,“求其异”与“断舍离”的阶段,学者们纷纷以较为客观的角度去论述荀子与韩非思想的实质内容,并从对比中得出两者的思维不类的结论。其中用以对比的关键之一即是荀子与韩非二者人性论的差异。学者们对于荀子与韩非人性论的差异,大致可归纳为以下四种论述:

1. 荀子不是性恶,韩非是性恶

唐端正先生就认为,荀子的性是“本始材朴”的,“善伪”才是荀子的人性论的重点;而“韩非所了解的人性,则只是一团无明的私欲,成为彻底的性恶论者。”[28]202也就是说,关键在于荀子的人性论强调“善伪”,也就是化性、为善的可能,韩非则根本否认此一可能,故得以区分两者的人性论之差异。

2. 荀子是性恶,韩非是极端的性恶

持此说者有周天令教授,他认为:“荀卿虽言人之性恶,但不言人性本恶,主人性本恶者,韩非子也。”②周天令:《荀卿与韩非子思想之异同》,第13页。明确指出荀子的“性恶论”并非“人性本恶”,而韩非的人性论才可称之为“人性本恶”。

3. 荀子不是性恶,韩非也不是性恶

周炽成教授认为,“韩眼里的人性的内容,确实与《性恶》所说的相同,但是,《性恶》的作者明确地断定它们为恶,而韩非子却从来没有说过它们是恶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以他为性恶论者呢?”也就是说既然韩非子本人在主观上不认为其所论述的人性是恶的,那么我们就不能说他是性恶论者。①周炽成:《荀韩人性论与社会历史哲学》,第82页。但同样的,荀子也不是性恶论者,而是性朴论者。我们不能先认定了荀子是性恶论所以其弟子也是性恶论者。[38]24-31颜世安教授同样从“韩非著作中没有‘性恶’的明确论断”的角度切入,认为韩非并非性恶论者,而且同样的,“性恶论根本不是荀子思想的基础”。[35]63,66佐藤将之教授则认为,韩非虽然同意人有“趋利避害”、“为己不为人”的倾向,但不能说那就是“性恶论”;同样的,荀子也承认人的这个倾向,但性恶论毕竟不是其思想的核心与重点所在。②佐藤将之:《荀子礼治思想的渊源与战国诸子之研究》,第260页、佐藤将之:《荀子哲学研究之解构与建构:中日学者之尝试与“诚”概念之探讨为线索》,《台大哲学评论》2007第34期,第89-94页。

4. 荀子是性恶,韩非不是性恶

郭名浚先生指出:“《韩非子》一书中,从来没有提到‘性恶’这两个字……因此虽说韩非的人性观师承荀子,但既不能说是性恶论,更不是极端性恶论。”[29]131在郭先生看来,荀子的人性观是在经验考察中而成立,在事实的价值上是非善非恶的人观。[29]132秦茂森教授则认为,荀子是为“性恶论”,而韩非是“自然人性论”,二者有着根本意义上的差别,否则荀子与韩非的治国理论不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异。[34]23凌超煌先生同样主张韩非的人性论是无善无恶的,是由客观环境决定的,虽然“受荀子性恶论的影响,但是终究另辟蹊径。”[33]18这类论述的共通点,即在于将韩非的人性论定位为“无善无恶的自然人性论”,以区别荀子的“性恶论”。

虽然在当代荀韩关系的研究中,对于荀子与韩非人性论的异同,最少就可分析为以上四种不同的论述立场,但或许可以说其中都贯穿有一种“性善的诱惑”。③曾暐杰:《打破性善的诱惑--重探荀子性恶论的意义与价值》,第23-28页。就如同刘又铭教授所说的,处在中华文化圈中的思维者,在“心理上倾向圆满、和谐与正面,是这个因素使得荀子‘天人之分’、‘性恶’、‘礼义非人性所出’的学说不受欢迎。”[39]4学者们往往太过执着追求那完满与正面的价值,而不愿接受性恶的说法;这样的思维在当代新儒家、在荀韩关系研究的“求其同”阶段自然毫无保留地显现出来,但即便是到了“求其分”、“断舍离”的研究阶段,这样的诱惑或许还是自觉或不自觉、或多或少显现在研究当中。如周炽成教授虽然体认到“中国人不能容忍性恶论”④周炽成:《荀韩人性论与社会历史哲学》,第36页。,但周教授在论述中也最为坚持荀子、韩非皆非性恶论者。

也就是在这样的“性善的诱惑”中,学者的论述隐隐浮现了一种思维:“性恶论”在一定程度有其负面意义,终究不如性善说来得恰当。第一种解读说荀子不是性恶论者,而韩非才是的论述,显然透过“性论”的判定,来凸显出儒家荀子的价值,而贬抑法家韩非。这其中隐藏着一种“性恶论”是不好的价值潜意识--荀子不是性恶论而韩非是,所以荀子毕竟还是儒家正宗、不为歧途。第二种解读说荀子虽然是性恶论,但是韩非是极端的性恶论,也是用性恶的程度来拉开荀子与韩非的距离--即使荀子说性恶论,但韩非比荀子的性恶还要更恶,所以荀子的学说还是不错而可取的。第三种解读认为荀子与韩非皆非性恶论者,自然是不喜从性恶来谈人,而当二者的人性论被拉平到同一层次之上,无法直接藉此凸显荀韩的差异时,学者便从韩非的人性思想不源于荀子,而是战国晚期普遍的思维为论述进路;或是透过二者对于人性可化与否的差异来作论述。⑤佐藤将之:《荀子礼治思想的渊源与战国诸子之研究》,第253-260页。另外如秦茂森等人的论述的重点在于厘清历史上的性恶论意识,重点或许不完全在荀子的论述上,因此就没有特别强调荀子地位的意识与企图。至于第四种解读认为荀子是性恶,韩非不是性恶的说法,看似跳脱了性的诱惑,脱离了对于性恶的偏见,但其实那只是一种“用语”上的差异。也就是说,对学者来说,韩非所谓的“自然人性论”所以衍生的对治人性的方法,并没有比荀子所谓“性恶论”值得赞扬;他们反而更加强调韩非人性思想中的自私、欲望的一面,以此来凸显荀子性恶论相对来说的优越性。但无论如何,说韩非不是性恶论的论述,其重点亦在于拉出荀子与韩非的人性论是不一样的此一战线,以证明两者关系并非如此密切。

也就是说,在当代荀子人性论的研究中,多半有着性善的诱惑,一贯从“善”的角度来谈论荀子的“性恶论”,甚至一再强调荀子不是性恶、不为性恶⑥曾暐杰:《打破性善的诱惑--重探荀子性恶论的意义与价值》,第19-22页。;而这样的意识就同样显现在荀韩关系的研究之中。透过人性论的“判教”仪式,可以将荀子和韩非的人性论分判为两个层次,如此一来相对于韩非,荀子的价值与地位自然能够提升与受到肯定。这或许可说是在荀子思想逐渐受到重视后,所呈现出的一种潜在的论述模式。

(二)儒法的分野:批韩扬荀的另一个霸权

从上述荀韩关系人性论分野的研究,已可看出一种二元对立的思考模式。即是将荀子与韩非二者透过比较对立起来,于是就可以透过贬抑韩非来提升荀子的地位;这样的论述策略如稍不留意,可能就会形成思想上的稻草人之弊病--即透过贬抑韩非来凸显荀子作为儒家的正当性与合理性。

从学者的论述来看,普遍可以发现大多把“法家”、“韩非”赋予负面的价值,以此来与“儒家”、“荀子”作比较,因而得出儒优于法、荀优于韩的结论。如唐端正先生即批评“法家并没有人生理想和文化理想可言”,因而必须彻底“检讨儒法的价值观”,作出正确的判定与选择。[27]235,236周天令教授更直接说道:“韩非子直把人性当成一片污黑的烂泥,只知防臭,而不知清除。”[23]14进而对荀子与韩非的思想作出了比较与判定:“韩非子的思想世界裹是如此的阴森恐怖,而荀卿建立了群居和乐的人生”、“荀卿之学说,正是从光明面来提升人生之价值,因而开出一条充满希望与自信之达观大道。”[23]14如此一来荀韩之间就一正一反、高下立判。而曾碧华女士则表示:“韩非倘能采其师之说,以儒家人治之精华,加上法家的法治观念,秦政权之覆亡便不致如此之速。”[26]17似乎就暗示了荀子思想之优越性,如果韩非能够遵从其师学说,不另开展学说,自当不会造成秦朝的覆亡。这一方面显示了荀子与韩非的根本不同,同时亦含有判教的意味于其中。

这样的思维有将法家与韩非污名化的可能。即当现代学者逐渐能够脱离唐宋以来孟学意识的宰制,进而积极阐扬荀子思想与地位的价值,能够“接着”宋明儒学、当代新儒学讲时,但是对于法家、对于韩非,却仍然停留在“照着讲”的阶段,充满了偏见与误解。如同牟宗三先生认为韩非思想是一种暗无光明的“黑暗秘窟”[40]173,其弟子陈拱教授则说韩非思想“深陷黑洞”、“难见天日”,“层次很低”[41]135,劳思光先生更直接说韩非思想是“罕见之邪僻思想”[9]344。但正如宋洪兵先生所言:“宋儒对韩非子政治思想的批评,充满太多浓厚的主观成见乃至偏见,误解甚至曲解随处可见。”[42]30我们应该要跳脱此一成见,在荀韩关系的问题上才能有更完善的论述。①关于对韩非子的误解与评价,参曾暐杰:《尊君原是为民--论韩非的集权专制思想以“利民”为目的》,“第三届两岸六校研究生国学高峰论坛”论文(兰州: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2013年7月,第21-24页)。

如果不跳脱这样的成见与意识,那么就会流于与宋明儒与当代新儒家批判荀子那样主观与激情,是情感多于客观的陈述;是树立思想上的敌人来凸显自身的价值,这样的论述往往容易造成论点的失焦与情绪化,而未能达到真正论辩的效果。况且正如马积高所说:“韩非自有其历史地位,不能一概肯定或否定。”[8]186荀子的价值自在其思想之中,我们不必刻意将之与韩非的思想、法家的思想作切割,有价值的思想就是有价值,不会因为与任何学派或人物沾上边就失去其意义。

我们可以有信仰、有价值的选择;我们可以选择儒家、选择荀子,进而批判孟学、批判法家、批判韩非,因为正如马克·杨特(Mark Yount)说:“没有哪个‘我们’不带来‘他们’。”[43]119但是必须是哲学上的批判,而非情感上的批判,否则即流于谩骂与攻讦。当我们今日努力阐扬荀子的价值之时,我们实不必要再树立一个敌人、创造另一个霸权、对另一种思想进行霸凌--就如同荀学曾经遭逢孟学对待那样!

(三)师承的迷思:荀韩关系与传承的想象

正如同前文所言,我们不必将荀子与韩非、法家对立、切割,不必对法家进行批判来凸显荀子的价值。而当代荀韩关系的研究中,也因此太过强调与重视荀韩的师生关系及其思想上的异同。我们对于法家有太多的恐惧,对于“刑”与“法”有着太多的误解,似乎一提及法刑,就非儒家的正宗,视之为法家的毒瘤,这样的迷思使我们积极阐述儒法之分。

1. 一线之隔:儒与法转换的可能

其实儒法之分,只是一线之隔,如果把法、把刑视为法家的产物,那么孔子说“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宪问》)[44]127这样的说法是不是法家思想呢?又《尧曰》所说“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四方之政行焉”[44]178这难道也是法家思想吗?而且像孔子诛少正卯这样的做法,我们也不该骤然将之视为法家思想。②孔子诛少正卯事载于《荀子·宥坐》。见[清]王先谦撰:《荀子集解》,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520-521页。这正是如李效武先生所说的:“礼法间之界线本微细而难于骤定。”③李效武:《荀子礼治思想与韩非法治思想之比较》,第105页。

如果我们如大多数学者一样,都承认荀子和韩非的人性思想,是一种趋利避害、为己不为人的自然人性论④佐藤将之:《荀子礼治思想的渊源与战国诸子之研究》,第260页、周炽成:《荀子乃性朴论者,非性恶论者》,第24-31页、颜世安:《荀子、韩非子、庄子性恶意识初议》,第63、66页。那么我们就不必执着于强调韩非的人性是不可化的,而荀子是可化的[22]253-255;韩非是以法刑来利用人性,而荀子则是以礼来化导人性,进而说荀韩的人性论是截然不同而没有继承关系的。①秦茂森:《荀韩人性思想之比较》,第23页。秦茂森教授就说:“如果荀韩人性论是一样的,都是性恶论,就不可能在治国论上有如此大的差异。荀韩治国理论的巨大差异,正反映出荀韩人性论的差别是根本意义上的。”[34]23其实治国论上有极大的差异,并不表示人性论就必然有根本上的差别。当二人都同样认为人性是自私自利、好利恶害的,荀子选择以礼义化导人性向善、韩非选择以法刑使人不为恶,这只是政治与修养论上的差别,不在于人性的根本差异;只是一以礼化之、一以法束之,只有一线之隔,二者间实在没有学者们所认为的鸿沟。当代新儒家等学者“求其同”的论述固然不正确,但过度“求其分”、“言其异”也未尝不能说有矫枉过正之失。

正如李效武先生所说:“韩非继续沿着其师荀子的思路前行,不过他在对待人性恶这个问题上采用了不同的手段,即他不再‘化’性而是去‘因’性。”②李效武:《荀子礼治思想与韩非法治思想之比较》,第104页。也就是说,对于人性的基本认识,荀子与韩非可以是一致的,他们不同的只是采取的手段不同。郭名浚先生亦认识到了这点,他说:

政治实效才是韩非所努力追求的,将人性定位在好利自为此一经验层面以为己用,也就够了。至于人之道德自觉,亦或后天之教化提升,韩非全然不取,因为强调这些太复杂麻烦了,而且对其政治哲学毫无帮助。[29]139

正因为韩非与荀子对于人性有相似的概念,所以韩非才会认为荀子的做法对于性恶之人没有必然性,而且太曲折,所以他放弃了荀子的礼法与化性起伪的学说,而改以法刑为理论的核心。那么可以说,行礼与用法也只是一线之隔、一念之转,彼此间并没有那么大的差异。认识到这点,我们就会发现,在“求其同”的荀韩关系研究进路中,李效武除了论述荀韩之异,又指出了其中四点彼此之同--逻辑起点相同、强调法的作用相同、追求的目的相同、阶级倾向相同,这样的论点颇有平衡这个时代荀韩关系一面倒“求其异”的氛围。或者应该说,荀韩关系的研究,应该要跳脱师承的迷失,同则同、异则异,当作两个对等的思想脉络去比较,才能有着更为客观而理性的思考。

2. 师生情节:师承与思想没有必然性

或者更进一步说,我们不能在荀韩关系问题上太过迷信师生之间的关系。我们必须厘清一个观念即是:即使荀子与韩非有师生关系,他们的思想未必就相同;即使荀子和韩非没有师生关系,他们的思想也未必就不同。因为正如刘桂荣女士所表示的,韩非对于荀子的思想可能有“正接受”与“负接受”[32]64-66,这其中可能的变量太多,实在难以确认。因此,我们似乎不须要再执着于此一问题之上,因为正如佐藤教授所言,我们始终“难以证明司马迁对于荀韩关系的记述是史实或是纯然虚构。”[22]260既然如此,就回归到思想内部本身去作探讨,而不要受制于“(韩非)与李斯俱事荀卿”这句话。当然我不是说不能去探讨史实上荀子与韩非的关系究竟为何?但那应该就史学、考据学的角度而论;而不该在讨论荀韩的哲学问题上过度着墨于二者之间究竟是否有师生关系。我想,如同郭沫若所陈述,荀子与韩非“纵然有过师弟的关系,但他们的主张是成了南北两极的。”[45]290如此在一定程度上存而不论,是有其意义的。假使没有足够的论据,骤然下判断,那么将会流于意识形态的开展而已。佐藤教授在此一问题上,即在一定程度上有所承继、开展与创新;但或许可以再思考,荀韩的师生关系在荀子思想史的地位上是否有着如此不可或缺的关键性影响。

3. 切割韩非:无助于分立荀子与法家的关系

当然,探讨荀韩的关系究竟为何,这当然是重要且必要的;但是不应该企图用荀子与韩非的关联性来批判荀子作为儒家的歧出,也不应该透过强调荀子与韩非的差异性来提升荀子作为儒家的正当性。只要让史实成为史实,而不该利用“历史”来成就自身的意识形态。况且当学者不断去强调荀子与韩非的思想不同,因此不该将暴秦、焚书坑儒之祸等等罪责归咎荀子,甚至强调透过强调荀子和韩非没有师生关系来为荀韩做切割。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即便斩断了荀子与韩非的关系,那么李斯呢?如果说“(韩非)与李斯俱事荀卿”的“事”不代表思想上的传承关系[36]54-56,但《史记·李斯列传》明确记载“(李斯)乃从荀卿学帝王之术。”[5]1007这就完全不能否认荀子与李斯的师生关系。因此,当学者们费尽气力去切割荀子与韩非的关系后,如果希望藉此来切割荀子与法家的关系,那么可能一切都将会是徒劳无功!像是如前文所示,苏东坡等人批评荀子造成焚书之祸,都不是透过韩非来言说,而是透过李斯与荀子的连结进行论说。①《荀卿论》:“昔者常怪李斯事荀卿,既而焚灭其书,大变古先圣王之法,于其师之道,不啻若寇仇。及今观荀卿之书,然后知李斯之所以事秦者,皆出于荀卿,而不足怪也。”([宋]苏轼撰,张志烈等校注:《苏轼全集校注》,第341页。)因此,多数学者关注荀子与韩非思想的差异来说明荀子与法家没有承继关系,这样的论述可能并没有实质上效用的。

四、结论

透过本文的回顾与反思,可以了解到,荀韩关系问题的形成,是在唐宋以降尊孟抑荀的思维下所形成。而当代新儒家等学者,“照着”此一思维进路对于荀韩关系进行论述,也就形成了透过荀韩关系的确立来批判荀子是为儒家歧出的关键。也就是说在上个世纪80年代以前,荀韩关系研究的焦点在于“求其同”;但这类研究多半是在荀子论述中附带提及的论题,多半没有细密的论证,可以说是情感多于理性。面对如此荀韩关系的研究,80年代开始,尤其是 21世纪开始,学者开始对于“求其同”进路的荀韩关系论述展开反动,逐渐出现“求其异”的荀韩关系论述,甚至发展为“断舍离”--彻底否认荀子与韩非的师生关系的研究进路。这样的研究可说是对于当代新儒家等学者所谓“求其同”的反思,亦可说是对于宋明儒学尊孟思维的批判。因此,荀韩关系的研究,可以说是荀子思想受到重视而其地位逐渐提升过程中的一个缩影。也就是说,荀韩关系的论述是随着荀子在学术脉络中的演进而发展的。当代新儒家以孟学本位为视角去论述荀子时,荀子与韩非的关系被刻意放大,由此来连系荀子与法家的关系,并藉此来凸显其歧出;而随着荀子地位的提升、其思想逐渐受到重视后,学者便开始强调荀子与韩非的差异性,企图切断荀子与韩非、法家思想上的承继关系,甚至积极斩断荀子与韩非的关系,以此来说明荀子作为儒家的正当性。总的来说,荀韩关系的研究可以说是“由合到分”、“由同到异”的发展历程;也是荀子思想与地位不断提升的一个印记与指标。更明确地说,荀韩关系的研究就是表述荀子究竟为儒家正统或歧出的一种表述进路与思维。而在这样的研究历程中,呈现出的几个问题即是:(1)将荀子与韩非的人性论分化为二,以带有判教色彩的论述去评述二者的人性论,以凸显荀子思想的价值;(2)将韩非与法家作为思想上的稻草人,透过批判法家、贬抑韩非,来达到提升荀子思想价值与地位的目的;(3)太过重视荀子与韩非实质关系的论述,企图将荀子与韩非、法家切割,以保有荀子在儒学体系中的纯正性。当然,无论如何,荀韩关系的研究从最早的“求其合”到“求其分”进而到“断舍离”的三个阶段,可以说是不断在精进与进步;这是对于未来荀子研究发展极为令人乐见的情况。然而有一个现象值得一提的是,诸多研究荀子的专家学者,对于荀韩关系的问题,大多没有专文的探讨与研究,甚至没有触及此一议题之文字;或许我们可以思考,荀韩关系的问题,究竟在荀学史上的关键意义为何?我想这是必要的。因为正如前文所言,荀韩关系的研究进路,可以说是整个荀学研究的缩影;相信如能在荀韩关系的问题上多加着墨,以更客观而理性的态度去面对这个议题,对于荀子在儒学史、甚至是整个学术史上,将会有着更明确的定位与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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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俊丹 校对:苏红霞)

1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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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030(2015)03-0045-11

2014-06-05

曾暐杰(1986-),男,台湾台北人,台湾政治大学中国文学系博士生、东南科技大学通识教育中心兼任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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