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是仙乡?——生态审美视角下《魔戒》中的家园意识阐释
2015-03-27桑薇
何处是仙乡?——生态审美视角下《魔戒》中的家园意识阐释
桑薇
(淮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安徽淮北235000)
摘要:本文从生态美学视角出发,解析托尔金经典奇幻小说《魔戒》中的家园意识,将托尔金的经历与其作品做互文性的理解,探寻家园救赎之路,表现托尔金回归自然的情怀及和谐家园的追寻,从而展示他创作思维中生态价值取向。
关键词:托尔金;《魔戒》;家园意识;和谐家园
《魔戒》是托尔金的成名之作,是他用了12年的时间打磨完成的三部曲,1955年全部出版完。《魔戒》获得了巨大成功,从社会和读者那得到热烈反响,风靡欧美,为奇幻文学进入文学经典殿堂立下不朽功勋。1997年英国连锁书店业巨人“Waterstone”举办的读者票选中,《魔戒》荣获“最能代表本世纪的一百本书”的第一名,成了“千年之书”。1999年,Amazon. com网站举办的全球网络投票中,《魔戒》被评为“两千年来最伟大的书”。在2000年后,全世界流传着40多种语言版本的《魔戒》,销量早就超过5000万套。同时,《魔戒》通过电影、游戏等媒介被世界各地的人所熟知,更是在中国掀起了以《魔戒》为首的“魔幻”风潮。在国内,人们对《魔戒》中的神话来源、寓言类型、叙述模式以及作品的基督教性质等都进行了深入的探讨与评论。从生态视角对《魔戒》进行解读的文章不多,本文从生态审美批评理论这一崭新的视角来重新审视这部“奇书”,通过展示托尔金的战争经历,对照作品中的部分情节,来揭示他对于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关系的深刻反思。
一、家园意识——生态审美批评
“生态批评”(ecocriticism),也称“文学与环境研究”(studies of literature and environment),是文艺生态学批评或生态文学评论的简称,是由生态视角观察文学的一种文艺理论批评。生态批评最大的贡献是给文学研究带来了整体上全新的理念——生态哲学理念、生态美学和文艺学理念,并赋予文学批评应担当的自然使命和社会使命——挖掘和批判生态危机的思想文化根源,倡导批评家为缓解直至消除生态危机承担起责任。[1]
家园意识作为生态审美批评的一个切入点,是海德格尔提出的。他说:人要回到最本真的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精神与生态家园,这与当代工业社会人失去家园的茫然之感是相对的。随着工业化和信息化的迅猛发展,环境严重污染,生态危机加剧,人类的物欲越来越强烈,精神世界越来越迷茫,道德认同退却,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关系疏离。那个曾经是自然的、有机的、淳朴的、诗意的家园已经荡然无存,“无家可归”是现代社会人们的特有心灵感受。
家园,对无家的漂泊者来说,是内心深处最永恒的依恋;回归家园,也是每个漂泊在外的游子的热切渴望。陈晓兰女士总结了这一西方文学叙事模式,“离开家园,在尘世中漂泊,最终重返家园与父认同是西方文学以及文化中人的生存形式,而且也是西方叙事文学的基本模式。”[2]在学界,家园意识已经作为一个重要的主题被纳入学术研究的视野,离乡、漂泊、返家也已经成为中西文学作品的叙事模式。张兆勇老师认为:“‘回家’是人类精神和心灵的归依,是人生意义拓展、延伸、圆融的必经之路,是‘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一哲学命题的自然呈现,也是伟大作品共有的、高擎的主题。”
二、家园之痛
1896年,托尔金一家搬到伯明翰近郊的小村庄萨霍尔,那是典型的英格兰中部乡村。居住在那里的人们朴实、单纯、善良,过着平静安宁的生活。托尔金特别留恋这种乡村田园式的生活。在托尔金的《魔戒》里,处于中洲中心地带的霞尔地区,在很多方面与托尔金童年生活的英格兰乡村地区都有许多相似之处。在《魔戒魅影》一书中我们可以看到对霞尔和霍比特人的描写:“在中洲的西北部有一片和平安乐的农家田园,人们叫它霞尔。在霞尔的西界,东方大道之外,有一个宁静的小村庄霍比顿。这个奇妙而与世隔绝的乡村居住着一支古老而谦逊的民族,他们就是霍比特人。几百年来,他们在霞尔这片富饶的土地上生活得很愉快……一代又一代的霍比特人在这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19世纪末,工业革命和工业技术使萨霍尔这块宁静的土地不再安宁,20世纪初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又将托尔金这一代年轻人卷入了战场,急剧变化的现代化社会使人们失去了安全感和稳定感,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家园。《魔戒》中的世外桃源霞尔也经历了类似的变化,世世代代居住霞尔的霍比特人热爱园艺劳动,喜欢畅饮啤酒,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而黑暗势力索隆正从东方的莫都渐渐侵入,战争的阴云笼罩在美丽家园上空,威胁到祥和安逸的快乐生活,使四个霍比特人走上了拯救家园的道路。霞尔正是霍比特人(也是托尔金)家园意识形象化的表征。
对托尔金影响最大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他的“T.C.B.S.”的朋友只有一位从战争中幸存下来,而托尔金在战壕出生入死四个月后,患上了“战壕热”,被送回了英国。参战其间,他见
到的都是战争中可怖残酷的一面:战壕、铁丝网、尸体和机枪,与他过去沉醉于其中的古日耳曼文化、推崇的日耳曼精神大相径庭。战场上有的只是黑暗与死亡,除此之外看不到半点古日耳曼史诗里悲剧英雄的光辉。战争彻底颠覆了托尔金此前幼稚的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他开始对战争、生命、家园以及人类的命运深层次的思考。在《魔戒》中,中土陷于不断的战火之中,这在某种意义上也就是打破了世外桃源的梦幻。《霞尔平乱》一章中,写了霍比特人的家乡,“一根巨大的烟囱矗立在他们面前;……看到了那座外表肮脏、样子难看的令人厌恶的新磨房:这是一幢砖砌的大建筑,横跨于河流之上,溪水冒着热气,流过时有一股异味。沿傍水镇的道路上,树木已被全部砍光”。[3](P335)受到“匪徒”侵犯的霞尔,满目疮痍,哪里还是世外桃源。
三、家园救赎
在《魔戒》中,托尔金用优美的语言描绘了霞尔的美丽、和平、宁静,也用沉痛的语调讲述了霞尔面临的困境。家园需要英雄的守卫和拯救,弗拉多,一位钟情于家庭生活、深爱霞尔的平凡的霍比特人站了出来。他说,“只要我身后的霞尔国泰民安,即使常年飘泊在外也在所不惜。我知道我将有一个叶落归根之处,即便我的双脚再也踏不上这块土地!”[4](P76)为了守护自己美丽的家园,弗拉多毅然踏上了艰难的、险象环生的毁戒之路。托尔金在《魔戒》中让热爱自然、善待生命、与世无争的霍比特人来完成毁戒使命,实现家园救赎,这是他崇尚自然、尊重生命、厌恶战争的生态思想的体现。
家园,是我们对大地和童年时代的记忆,在《魔戒》中,家园代表了人类灵魂的精神寓所。霞尔不仅是霍比特人的生存之家,更是背井离乡、走上毁戒之路的弗拉多和山姆得到呵护、抚慰和鼓舞的精神家园。当山姆在莫多塔楼孤立无援、身心俱疲时,“他用霞尔古老的童谣哼着,想起了比尔博先生的诗歌,以及随之而来的遥远的家乡一幕幕情景。他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新的力量……”。[3](P199)在弗拉多躺在塔楼的牢房里痛苦和绝望的时候,他“拼命回忆白兰都因河、伍迪恩德和流经霍比顿磨房的水”,[3](P212)霞尔给了他支撑下去的力量,让他疲惫的心灵暂时休憩。霞尔——弗拉多的家园,代表着人类心灵世界中所有美好的情感:爱、信任、和平和宁静,给了弗拉多无边厚重的爱和超越一切的勇气。
四、重返家园
英勇的霍比特人毁掉魔戒,拯救了中土世界,也救赎了自己的家园。他们开始了还乡之旅,而回家的路并不平坦。在《重返家园》章节中,几个霍比特人和顺路的甘多而复在布雷城吃了个闭门羹,处于大动乱边缘的布雷有流民的涌入、暴徒的强横、械斗的伤亡。家园破败、强盗横行使布雷人忧心忡忡,跃马客栈的老板牛蒡脂先生对甘多尔夫说“路上不安全,没有人敢走远,人们早早就紧闭了门户。我们不得不在围墙周围设置岗哨,晚上在各道门还派好多人去守卫……这可真叫人坐立不安啊”。[3](P304-305)
重返家园和平定骚乱是同时进行的,在《魔戒》中,在《重返家园》一章之后,马上《霞尔平乱》。在接近霞尔的大路上,弗拉多和山姆等人遇到了所谓的治安员的拦阻,不让他们回到霞尔。与恶棍、土匪在街上不期而遇,发生冲突对峙,梅利认为是时候“鼓舞霞尔人起来抗争!尽快唤醒我们的人民!”[3](P322)善良的霍比特人终于明白:要想恢复安宁美好的霞尔家园,必须平复这乱糟糟的局面,将匪徒从霞尔赶出去。以科顿的代表的霍比特人向匪徒流氓下达驱逐令:“这不是你们的家园,你们是不受欢迎的人。”[3](P328)
战后的霞尔,尽管伤痕累累,可对梅利、皮平、山姆来说,是他们身心两安的寓所,是他们物质和精神的归宿。故事中的山姆“往家走,看见从屋里透出黄色的灯光,还有炉火的光亮,晚饭已经备妥,家人正等着他”。[3](P355)对每个人来说,灯光、炉火、晚饭和家人都是不可或缺的,它们是光明、温暖、食粮和爱。所有这些,山姆家里都有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嗯,我回来了!”[3](P355)
霞尔是霍比特人的家园,也是托尔金心目中理想的人类精神家园——世外桃源般的仙乡。托尔金曾说过:“除了尺寸不同,我实际上就是一个霍比特人。”[5]四个霍比特人返回霞尔和重建家园的历程,是同样钟爱家庭生活的托尔金喜闻乐见的,也是他对人类前途、命运寄寓的希望:只要人类告别战争、功利、贪欲,就能返回纯净、安宁的家园。
五、和谐家园的追寻——何处是仙乡?
海德格尔在荷尔德林著名诗句的基础上提出“诗意地栖居”这个存在主义美学命题。“栖居”意味着一种归属感,一种人从属大地、被大自然所接纳、与大自然共存的感觉,其对立面是失去家园(homelessness)。托尔金创作《魔戒》时的英国,现代工厂正在逐步吞噬田园和绿地,工厂的黑烟污染了明净的天空,把人们变成机械化的刻板的奴隶。不断加快的生活节奏和金钱至上的道德认同,正消解着人们之间的亲情关系,淡化着人们曾经的美好记忆。托尔金对此深有感触,他在《魔戒》中不止一次的流露他的悲观情绪。虽然魔戒销毁,索隆落败,但“第三纪结束了,魔戒的日子过去了,那个时代的故事和诗歌也消逝了”。[3](P353)中洲灵力渐弱,智慧优雅的精灵族离开林谷和萝林,渡海西去。阿拉贡虽然回归王室,做了冈多的国王,但他是“最后一位奴美诺尔人,也是旧时代的最后一位国王”。[3](P396)随着阿拉贡的去世,人类血统最高贵的西方王族就此衰微,无可挽回;精灵公主阿尔温独自前往已经凋敝的萝林,孤独徘徊并长眠在那族人生活过的地方。
平凡而伟大的霍比特人弗拉多,历尽千辛万苦完成毁戒使命后,以为能在霞尔颐养天年。在返回霞尔的路上,刚多尔夫对他说:“有些伤是不可能痊愈的。”弗拉多黯然神伤,“恐怕我的情况就是这样,这并不是真正的重返家园。虽说我可以回到霞尔,但一切今非昔比,因为我这个人已和从前不同。如今,我伤痕累累,刀伤剑伤,还有牙齿咬伤,而且还长时间沉重负担。我在哪里才能找到安歇之处?”[3](P300)刚多尔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或许很多人都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弗拉多不能在霞尔安歇,他同比尔博一起西去佳离地,可是佳离地真能安放弗拉多的身体和灵魂吗?
托尔金不是一个简单的环保主义者,他的家园意识源于他对人类命运的思考和忧虑,他看到自然神性的隐退,诸神的远离。在欲望的腐蚀下,哪里还有适宜生存的美丽仙乡?《魔戒》故事似乎暗示着我们:如果最终的邪恶不能被驱除,那么世界上永远都不会有美丽仙乡。霞尔虽美,但“不是世外桃源,你们周围的世界大的很,你们可以画地为牢,但没法将世界圈在外面”。[4](P103)这是高种小精灵吉尔多尔的话语,也是托尔金的家园意识。也许人类永远都只能追寻那不断消逝的美好的
纵使世界全然毁坏
崩解倒退进入洪荒
解体落入古老的空虚深渊,
但它曾经一度的存在仍为美好,因为——
黄昏、黎明、大地、海洋——
都曾经见过露西安。[6]
(注:本文系淮北师范大学2013年度校青年科研项目“托尔金作品的历史性及中土世界建构研究”,项目编号:2013xq18)
参考文献:
[1]张清涵,郭亚文.魔戒的生态批评解读[J].东南传媒,2011,(12): 122.
[2]陈晓兰.离乡.漂泊.返家——十八世纪英国小说的叙述模式[J].贵州大学学报,1996,(1):78-79.
[3]托尔金.王者无敌[M].汤定九,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
[4]托尔金.魔戒再现[M].郭少波,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
[5]Daniel Grotta. J. R. R. Tolkien: architect of Middle Earth. Philadelphia: R unning Press,1992.10.
[6]托尔金.精灵宝钻[M].邓嘉苑,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