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本纪》著者考
2015-03-27
(安徽大学 历史系,合肥230039)
《蜀王本纪》是研究四川古史较有价值的文献辑佚资料,它主要描写了古四川帝王世系情况以及流传于当地影响较为广泛的神话故事、民间传说和历史掌故。后世众多关于巴蜀的著作亦是以《蜀王本纪》为蓝本,如常璩《华阳国志》、左思《三都赋》等均是在《蜀王本纪》的基础上,参照《汉书》《史记》以及更加原始资料的基础上撮辑而成。壁经堂丛书本《蜀王本纪》云:“昔常璩撰《华阳国志》以蜀王事编入蜀志。”[1]今本《蜀王本纪》只是全本的一部分,它散落于《文选》《太平御览》《初学记》《艺文类聚》《事类赋》《寰宇记》《北堂书钞》《开元占经》《水经注》文献中。明代学者郑朴编纂《杨子云集》时,开始为之辑佚,清人严可均在《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对其记载最为详细。而最值得令人关注的还是该书的著者问题,至今史学界存在两种最流行的看法即扬雄说和谯周说。
一、关于扬雄说
《蜀王本纪》旧题杨雄撰。据《汉书·扬雄传》:“字子云,蜀郡成都人,……雄少而好学,不为章句,训诂通而已,博览无所不见。为人简易佚荡,口吃不能剧谈,默而好深湛之思,清静亡为,少耆欲,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不修廉隅以徼名当世。家产不过十金,乏无儋石之储,晏如也。自有大度,非圣哲之书不好也;非其意,虽富贵不事也。顾尝好辞赋。”[2]893扬雄为人处世、治学态度,生活作风可见一斑。其实,自从《蜀王本纪》问世以来,几乎没有学者对其作者的真假有过质疑。直到近世,一些人对传统说法提出了一些异议,最主要的代表人物是徐中舒、蒙文通。徐中舒在《论<蜀王本纪>作者及成书年代》一文中,对《蜀王本纪》的作者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其怀疑的理由如下①参见徐中舒《<蜀王本纪>成书年代及其作者》,收录于《论巴蜀文化》,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38-149 页。:
其一,《蜀王本纪》一书不著录于《汉书·艺文志》,始见于《隋书·经籍志》。
徐中舒通过考证指出在《汉书·艺文志》中,只见扬雄赋十二篇。《汉书·艺文志》本于刘歆的《七略》,为何扬雄与刘歆同朝为官且相交至深,雄作此文,刘歆不载入《七略》?班固与扬雄之间时间跨度只有四十多年,为何班固在《汉书·扬雄传》中,对扬雄著作都详加列出,却只字不提《蜀王本纪》?
其二,扬雄文章简洁艰深,结构井然,《蜀王本纪》浅显易晓,结构混乱,不似扬雄文章的风格。
徐中舒持此观点也是有其充分的证据,如扬雄的《甘泉赋》:
惟汉十世,将郊上玄,定泰飐,雍神休,尊明号,同符三皇,录功五帝,恤胤锡羡,拓迹开统。于是乃命群僚,历吉日,协灵辰,星陈而天行。诏招摇与太阴兮,伏钩陈使当兵,属堪舆以壁垒兮,梢夔魖而抶獝狂。八神奔而警跸兮,振殷辚而军装;霅尤之伦带干将而秉玉戚兮,飞蒙茸而走陆梁。齐总总撙撙,其相胶葛兮,猋骇云讯,奋以方攘;骈罗列布,鳞以杂沓兮,柴虒参差,鱼颉而鸟;翕赫昒霍,雾集蒙合兮,半散照烂,粲以成章。[2]895
再如《扬雄文集笺注·蜀王本纪》:
后有一男子,名曰杜宇,从天堕,止朱提……开明帝下至五代,有开明尚。始去帝号,复称王也。天为蜀王生五丁力士,能徙蜀山。王无五丁,辄立大石,长三丈,重千钧,号曰石牛,千人不能动,万人不能移”。[3]332
《甘泉赋》中的“泰飐”“恤胤”“锡羡伏钩”“夔魖”“警跸”“殷辚”“柴虒”“鱼颉”“翕赫昒霍”。这些词至今看来,极其佶屈聱牙。仔细研究《甘泉赋》全文通常是四、七字为一句,比较押韵,结构对称,没有脱节。而《蜀王本纪》全文几乎没有什么较为生僻的字眼,句与句之间长短不齐,参差凌乱。再如扬雄《法言》云“蜀庄沈冥”[4]18,蜀庄是指蜀人庄君平,沈冥说他隐于卜肆,甘于沈冥,不与达官贵人往来。仅这四个字,它所包含的内容极其丰富,不借助注释很难能够理解。几者相较,为何差异如此之大,这不得不令人怀疑。
其三,《蜀王本纪》晚出于《本蜀论》。
徐中舒认为《蜀王本纪》误分“朱利”为二名,“鳖灵即鄨令的音伪”,“本纪”一词袭用《本蜀论》之探索本源之意三条证明《蜀王本纪》晚出于《本蜀论》。
其四,《蜀王本纪》文没有避讳。
《扬雄文集笺注·蜀纪》谓:“禹本汶山郡广柔县人,生于石纽,其地名痢儿畔。禹母吞珠孕禹,坼副而生于县。涂山娶妻生子,名启。”[3]336汉景帝亦刘启,若《蜀王本纪》亦扬雄著,为何扬子云对“启”不避讳?此亦不是疏漏?
其五,与扬雄生平著文必彰显后世的习惯相悖。
《汉书·扬雄传》曰:“经莫大於易,故作太玄;传莫大於论语,作法言;史篇莫善於仓颉,作训纂;箴莫善於虞箴,作州箴;赋莫深於离骚,反而广之;辞莫丽於相如,作四赋;皆斟酌其本,相与放依而驰骋云。”[2]910此段亦说扬子作书皆有所仿照,《蜀王本纪》如是扬子云撰,亦为何不曾言“史莫高于史记,作《蜀纪》也”?
以上亦《蜀王本纪》不是扬雄著述之论证,笔者的看法是:
第一,徐中舒先生以《汉书·艺文志》和《汉书·扬雄传》皆不录《蜀王本纪》就草率弃扬雄为《蜀王本纪》著者,实难信之。吴明贤先生驳斥:“未录《汉书·艺文志》之文选至多,岂全是伪作?”[5]3考证《汉书·扬雄传》之《河东赋》未入《文选》,亦可以为《文选》是伪作?雄《蜀王本纪》一卷;《后汉书注》两条、《水经注》一条、《文选注》一条、虞世南《北堂书鈔》、《初学记》两条、《艺文类聚》一条、《太平御览》六条、《寰宇记》四条、《太平广记》一条、《壁经堂丛书》有扬雄《蜀纪》一卷;明曹学栓《蜀中广记》引《蜀本纪》两条、王谟《汉唐地理书鈔》、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均主扬雄撰。官修《隋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旧唐书·经籍志》均著录一卷,想必是可信的。据《汉唐地理书钞》引常璩《华阳国志》后语曰:“司马相如、严君平、扬子云、阳城子元、郑伯邑、尹彭城、谯常侍、任给事等各集传记,以作本纪。”[6]371余读常氏《华阳国志》后语,可知作本纪者不止扬雄一人,常氏对其也未拿出确凿证据。笔者不敢轻下结论《蜀王本纪》亦确是扬雄所作。但以《汉书》收录情况为判定作者的圭臬,必是不妥。
第二,以《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中《全汉文》收录扬雄的《甘泉赋》《上林赋》《解难》《解嘲》《难盖天八事》《反离骚》《逐贫赋》《太玄赋》《长杨赋》《核灵赋》无一不晦涩难懂,搀入一些与神鬼思想的玄幻词汇,亦使文章奇杂互现。惟其《蜀王本纪》一文,尤显得与众不同。刘知几《史通》云:“观其《蜀王本纪》称杜宇化而为鹃,荆尸变而为鳖,其言如是,何其鄙哉。”[7]近世学者对其异议不无道理,但“一叶障目”是不足取的。吾观前汉国史惟《史记》一家,史著之量屈指可数,封建正统思想尚未完全进入史学。而先秦汉初时期巴蜀亦是蛮荒之地。《蜀王本纪》谓:“是时人萌椎髻左衽,不晓文字,未有礼乐”。[3]331《华阳国志》云:“孝文帝末年,以庐江太守文翁为蜀守……翁乃立学,选吏子弟就学,学徒鳞萃,蜀学比于齐鲁。”[8]314亦见文翁治蜀来,蜀地学于京师者比齐鲁矣。自此,蜀地宣德立教,多出风雅经纶、文章名誉天下之士。《华阳国志》曰:“司马相如耀闻上京,扬子云齐圣广渊,严君平经德秉哲,王子渊才高名隽,李仲元湛然岳立。”[8]314在此文化气息浓厚的环境下,扬雄亦受影响。尤其前汉,蜀地的文学和哲学高度繁荣,《汉书·地理志》云:“及司马相如游宦京师诸侯,以文辞显於世,乡党慕循其迹。后有王褒、严遵、扬雄之徒,文章冠天下。”[2]423而前汉史学功绩相比就显得相形见绌。《华阳国志》只谈及司马相如等著《蜀王本纪》,在同期也没见诸其他史著。
由此可见,当时全国各地,史学成就远远没有像文学那样高度发达。加之,儒学伦理史观也没取得独尊地位,因此《蜀王本纪》字里行间透出著者夸张、豪迈的文学色彩也就不奇怪了。《蜀王本纪》在写蚕丛、杜宇事迹与李白《蜀道难》“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9]在文学手法上有什么区别呢?特定的环境造成蜀地史学先天不足,以致扬雄撰《蜀王本纪》,在结构、内容上就显得比较粗糙。于此点驳斥,亦是一家之言。其多有疏漏。
此外,顾颉刚认为:“扬氏所录多不经之言,而皆为蜀地真实之神话、传说。常氏书雅训矣,然其事既非民间之口说,亦非旧史之笔录,乃学士之文人就神话、传说之素地而加以渲染粉饰者。”[10]可知,《蜀王本纪》极有可能是扬雄根据神话的特色来编写。因此,仅根据文章浅显不似其文风格就轻下结论,恐不被接受。
第三,我对徐先生以“朱利”误分二名,“鳖灵即鄨令音伪”,“本纪”一词袭用《本蜀论》探索本意之义三条来作为自己结论的支撑,实难接受,总觉先生有主观臆断之可能。对于徐先生的观点有几点疑问:(1)关于“朱利”误分二名,《华阳国志》谓“时朱提有梁氏女利”[8]311;《汉唐地理书钞》谓“有朱提氏女子名曰利”[6]373;《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谓“朱提有一女子名利”[11]570;《扬雄文集笺注·蜀王本纪》谓“有一女子,名利”[3]332;《四川历代水利名著汇释·本蜀论》“女子朱利自江源出”。[12]可知,《华》《汉》《全》《蜀》中的“朱利”均释为“朱提的女子名叫利”,为何与《本》的原文反差如此之大?是来敏在传抄过程中的疏漏,抑是徐先生在考证中的舛误?(2)张衡《思玄赋》、扬雄《蜀都赋》、严可君《全汉文》均没记载鄨令是楚人,来敏《本蜀论》又从哪里知道的?(3)试“令”与“灵”音近,岂可释为“令尹”之义?第四,据现代学者考证,楚国并没有在鄨地置县,徐先生怎可断定?第五,“本纪”一词,太史公始做史书条例,作十二本纪,扬雄难道不可以借此为己书命名吗?何故说剽窃《本蜀论》呢?
第四,避讳源于秦朝,汉承秦制,也常避讳。如“邦”改“国”、“恒”改“常”。《论语》“何必去父母之邦”[13]220。但汉代一些碑文对“邦”“盈”“恒”“启”均不避讳。可见当时避讳并不严密,较粗疏。所以《蜀王本纪》中对“启”字未讳,不能否定《蜀王本纪》为扬雄著。
第五,《汉书·扬雄传》说扬雄著文皆有依仿,吾看来一文以另一文为依傍,必有结构形式和思想内容相似之处。《太玄》在经传两部分皆有对《周易》的模仿,把《易》与《太玄》相比,得《易》画有二,曰阴与阳;《玄》画有三,曰一二三。《易》有六位,曰初二三四五上;《玄》有四重,曰方州部家。《易》每卦六爻,《玄》每首九赞。《易》有四象,《玄》有三摹。《玄》有《首》《测》《文》《数》《冲》《错》;《易》有《彖》《象》《文言》《说卦》《序卦》《杂卦》。据李英华在《论语-法言述评》一文中,引用扬雄《问道篇》谓:“合则浑,离则散,一人而兼统四体者,其身全乎。”[4]9《论语·里仁篇》孔子曰“吾道一以贯之”[13]44即是扬子云对“一”这个概念的发展。这样的例子,扬子在阐发礼、仁、学、忠、信、义,皆以《论语》为轨而发。《汉书·扬雄传》“又怪屈原文过相如,至不容,作《离骚》,悲其文,读之未尝不流涕,乃作书,往往摭《离骚》文而反之”[2]893;《汉书·艺文志》谓“《苍颉》七章者……扬雄取其有用者以作《训纂》,顺续《苍颉》,又易仓颉中重复之字,凡八十九章”[2]19。《汉唐地理书钞》引《扬雄十二州箴》在《虞箴》基础上分冀州箴、扬州箴、荆州箴、青州箴、徐州箴、兖州箴、豫州箴、雍州箴、幽州箴、并州箴、胶州箴等12 箴。并增加了对重要的江、河、湖、海以及朝鲜、交趾南越的描绘。据《扬雄传》可知扬雄慕相如盛名,以相如《子虚赋》《大人赋》《哀秦二世赋》《美人赋》,创作出《甘泉赋》《长杨赋》《羽猎赋》《河东赋》。这论证了扬雄著文的确有所根据。据此,有的人就推测,扬雄撰《蜀王本纪》也应该依据《史记》。但遍搜古籍,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因此,就认为《蜀纪》不是扬雄撰。但细细对比《史》与《蜀》。《史记·西南夷列传》《秦本纪》《张仪列传》这些涉及巴蜀的史事,在《蜀王本纪》中并未有所反映。另一方面,《史记》的语言已经较为通俗,但近人读来,时有梗塞;可《蜀王本纪》的语言几乎于后世白话文无异。相差如此之大,《蜀王本纪》怎说是仿《史记》而作?
二、关于祝元灵说
目前祝元灵说在史学界影响不大,官方正史和文人学士编纂的读书杂志均不采纳,持这一观点有曹学栓《蜀中广记》、周复俊《全蜀艺文志》、董斯张《广博物志》。他们皆依据《华阳国志》而来。《汉唐地理书鈔》引《华阳国志》后语曰:“汉末时,汉中祝元灵,性滑稽,用州牧刘焉谈调之末,与蜀士燕胥,聊著翰墨,当时以为极欢,后人有以为或。恐此之类,必起于元灵之由也。”[6]372可知《蜀本纪》有可能是祝元灵与宾客宴飨而作。而《华阳国志·先贤士女总赞》记载:“祝元灵名龟,南郑人,州牧刘焉辟之,不得已,行,授葭萌长。撰《汉中耆旧传》,以著述终。”[8]397可见,《华阳国志》只载《汉中耆旧传》,不见《蜀王本纪》。另《隋书·经籍志》录《汉中耆旧传》一卷。而新、旧《唐志》均不载,可能亡佚。因《华阳国志》与《隋书》距祝龟生活年代较近,真实性较大。似乎可信。
三、关于谯周说
今人徐中舒于此说最坚决的支持者,前文徐中舒力证《蜀王本纪》非扬雄之著,其目的就是要证明《蜀王本纪》乃谯周所作。其立论的依据:第一,承秦宓之余绪;第二,后世作注辑书以《蜀王本纪》谯周撰。实际上,余对此两条甚是怀疑。首先,徐中舒认为秦宓虽自恃才名,隐居不仕,但对蜀地的文物、习俗还是很关注的,早就有为蜀地作书的意图。当蜀地太守问及蜀地风情时,秦宓此时已有作书的稿本。但这稿本的内容恰与《蜀王本纪》的主题内容不谋而合。《三国志·秦宓传》曰:
先主既定益州,广汉太守夏侯纂请宓为师友祭酒,领五官掾,称曰仲父。宓称疾,卧在第舍,纂将功曹古朴、主簿王普,厨膳即宓第宴谈,宓卧如故……纂曰:“仲父何如?”宓以簿击颊,曰:愿明府勿以仲父之言假于小草,民请为明府陈其本纪。蜀有汶阜之山,江出其腹,帝以会昌,神以建福,故能沃野千里。淮、济四渎,江为其首,此其一也。禹生石纽,今之汶山郡是也。昔尧遭洪水,鲧所不治,禹疏江决河,东注于海,为民除害,生民已来功莫先者,此其二也。天帝布治房心,决政参伐,参伐则益州分野,三皇乘祗车出谷口,今之斜口是也。此其三也。[14]725
以上秦宓所陈三件事,均见于《蜀王本纪》中。可以说,在徐中舒眼中《三国志》所录之事是《蜀王本纪》成书的腹稿。可是,建兴四年秦宓还没来得及撰写,就离世了。秦宓的弟子谯周素来敬仰其师,受秦宓影响极深。《三国志·秦宓传》云:“初宓见帝系之文,五帝皆同一族,宓辨其不然之本。又论皇帝王霸豢龙之说,甚有通理。谯允南数往咨访,记录其言于春秋然否论,文多故不载。”[14]721-724据徐中舒考证谯周作《古史考》是为了解释谯的恩师学说,拾取蜀地旧闻,承继其师未尽之业。相交之下,徐先生得出《蜀王本纪》是谯周为完成秦宓余绪而作。这样说不无道理,《三国志·谯周传》记载谯周巴西西充国人,兼通诸经及图、纬。
第一,谯周是蜀地之人,其在撰写关于蜀地风貌的《蜀王本纪》时,极有可能美化渲染自己的家乡,不大可能不经过剪裁、筛选,就直接把原始的神话材料录入文本之中。通观《蜀王本纪》全文对蚕丛、鱼凫、望帝化杜鹃、鳖灵、石牛、五丁力士、武都山精的故事、五妇山故事、物化为土、龟城故事都是原原本本的写进《蜀王本纪》中。司马迁《五帝本纪》后语太史公曰:“予观《春秋》《国语》,其发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顾弟弗深考,其所表见皆不虚……余并论次,择其言尤雅者,故著为本纪书首。”[15]可知,司马迁在撰《史记》时,尤善于对所得史料的归并、精简。为何谯周《蜀王本纪》却这般仓促不加选择就去撰写呢?二则当时谶纬风气笼罩巴蜀大地,而谯周却也精通图纬之学,何在《蜀王本纪》中却丝毫看不出传者以蜀汉为正统的立场,更何况,他是称承秦宓余绪而作。这就大大加深吾对其怀疑。
第二,徐中舒认为后世作注辑书以《蜀王本纪》谯周撰。他在《论<蜀王本纪>一书作者及成书年代》一文中说到根据《三国志·秦宓传注》裴松之注引用谯周《蜀王本纪》且《北堂书鈔》作者虞世南也说谯周作《蜀王本纪》。但按《华阳国志序志》:“司马相如、严君平、扬子云、阳城子玄、郑伯邑、尹彭城、谯常侍、任给事等各集传记以作《本纪》。”[8]419可见,当时《蜀王本纪》并不只有一家,也有可能是各家共同所作呢?裴松之注《秦宓传》引用谯周《蜀王本纪》“禹本汶山广柔县人也,生于石纽,其地名郀儿坪”[14]724。《杨雄文集笺注·蜀王本纪》“禹本汶山郡广柔县人,生于石纽,其地名痢儿畔”[3]336。侯玉兰说过:“谯文与扬雄《蜀王本纪》相同,也断定不了必为谯周所作。”[5]16所以,对裴松之注引谯周《蜀纪》所下结论还是值得商榷。官方纂修《隋书·经籍志》载入扬雄《蜀王本纪》一卷,是虞世南《北堂书钞》的错误,还是官修《隋书》的失察?按《隋书·经籍志》序:“夫经籍也者,机神之妙旨,圣哲之能事,所以经天地、纬阴阳、正纪纲、弘道德,显仁足以利物,藏用足以独善。”[17]从而,《隋书》还是可信的。
结 论
通过以上的论证,笔者认为扬雄撰《蜀王本纪》似较可信。
第一,《蜀王本纪》记载的时间上限是蚕丛鱼凫的上古时期,下限直西汉宣帝时期。可见,《蜀本纪》成书于西汉。
第二,按《扬雄文集笺注·蜀王本纪》:“成都在赤里街,张若徙置少城内。始造府县寺舍,令与长安同制”[3]334,这里的长安应该指西汉时的长安城,《蜀王本纪》极有可能是扬雄在入游京师后所作。据《汉书·扬雄传》:“雄年四十岁,自蜀来至游京师。”[2]910据史料记载扬雄于天风五年卒,可推出扬雄的主要成就应该是在入京后取得的。在《蜀王本纪》中出现的“长安”,有可能是扬雄希望蜀地也能够像长安城高度文明。
第三,《蜀王本纪》的内容与扬雄受神仙道家思想影响相契合。汉赋通常大肆铺排渲染、运用华丽的辞藻来描绘表达的事物,里面糅合了大量荒诞不经、怪诞神秘的神话故事。然扬雄继承了以神话传说为内容来创造汉赋的作风。《羽猎赋》“蚩尤并毂,蒙公先驱,……鞭洛水之宓妃,饷屈原与彭胥”[11]559;《河东赋》“逾於穆之缉熙兮,过《清庙》之雍雍,轶五帝之遐迹兮,蹑三皇之高踪。既发轫於平盈兮,谁谓路远而不能从”[11]558,两篇赋中写了蚩尤、五帝、三皇、宓妃、彭胥,赋予了他们神的色彩,这与《蜀纪》中的蚕丛、鱼凫、杜宇、荆鳖、武都山、五丁力士的神话描绘可谓有共同的风格,似可以证明《蜀纪》为扬雄作。
《扬雄传》:“清静亡为,少耆欲,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不修廉隅以徼名当世。”[2]895可见扬雄深受道家思想感化,从小从严君平学习道家经典。《华阳国志·先贤士女总赞》:“严遵,字君平,成都人,……著《指归》,为道书之宗。扬雄少师之,称其德。”[8]375而《蜀王本纪》中也有道家思想的反映。按《扬雄文集笺注·蜀王本纪》:“老子为关令尹喜著《道德经》。临别,曰:‘子行道千日后,于成都青羊肆寻吾。’今为青牛观是也。”[3]337岂是巧合?
第四,摒正史外,从众多的文人史籍中也可证明《蜀王本纪》是扬雄撰写。《史记》《后汉书》《水经注集释订伪》《六臣注文选》《文选》《分类集注杜工部诗》《李太白诗集注》《史通训诂卜》《史通通释》《史通削繁》《嵩山文集》《事物纪原》《续博物志》《施注苏诗》《会稽三赋》《舆地纪胜》《两汉博闻》《西溪丛语》《汉书艺文志拾补》《全蜀艺文志》《经典集林》《双桂堂稿》,此外集大成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在史部二十六卷地理类《益部谈资》都认为扬雄是《蜀王本纪》著者,岂不能说明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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