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散文诗的创立及译介对中国散文诗创作的影响
2015-03-27张翼
张翼
(福建警察学院 基础部,福建 福州 350007)
外国散文诗的创立及译介对中国散文诗创作的影响
张翼
(福建警察学院 基础部,福建 福州 350007)
散文诗作为一种新文体因符合现代性的心理诉求和审美精神率先在法国创立并在欧美文坛传播与接受。随着中西的文化碰撞及现代生活经验的普及,这股文体解放的浪潮也助力于中国新文学运动的深入发展。外来散文诗的译介与推广不仅为中国文人提供新鲜活泼的样式范本,更带来自由的文学精神,合力在中国文坛掀起诗体革命、文体解放、思想自由的高潮,为中国散文诗的创立与发展提供了积极有力的思想外援。
译介;外援;中国散文诗;创作
散文诗发源于诗文交叉融会之处,肇始于诗文互动的文体因缘。虽然各国文学史上早有诗文交融之类的作品生成,为散文诗文体的孕育奠定了艺术基础,但散文诗正式诞生于19世纪下半叶的法国,在波德莱尔手中立名创体,后流行于世界各地。语言文体的革命并非一种纯粹形式主义,它关涉到人们感知世界方式的变革,近现代社会的转型变迁所带来新的生活意象的刺激,派生出情感图示和心理结构的系列变化,现代人的审美心理诉求和艺术精神需要新的文体形式来抒写与满足,这即是前苏联文艺理论家巴赫金(Bakhtin)所言的体裁“现代化”。真正的体裁诗学只能是一种体裁社会学。同任何制度一样,体裁也展现其所属时代的构成特征,它是一种社会历史以及形式的文学实体。
一、散文诗在法国创立的历史文化语境
19世纪出现的资本主义不仅解放了劳动力,加速了社会变革,也造成人们生存方式的根本性改变。英国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 (Anthony Giddens)认为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剧烈转变,使得我们与传统断裂,“现代性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把我们抛离了所有类型的社会秩序的轨道,从而形成了其生活形态。在外延和内涵两方面,现代性卷入的变革比以往时代的绝大多数变迁特性都更加意义深远……它们正在改变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最熟悉的和最带有个人色彩的领域。”[1]人摆脱了固定的等级身份,成为独立的个体,对自身的认识不断深入,自我观念得到强化,生活观、世界观也焕然一新,更具开放和多元的时代特点。社会生活和生存方式的根本变革,推动了艺术对生活和人本身的独立思考和强烈态度。现代人的内心感受更为丰富复杂和敏感多变,艺术形式的特征随着创作主体对艺术功能要求的变化也随之变革。莫奈、雷诺阿、德加、塞尚以一种全新的绘画来表达艺术家的“新感觉”、“新印象”,开启了欧美现代主义绘画的源头。文学与绘画同体连枝,新文体的产生正是人的自我意识个性化呈现的艺术结果,是个人感受和内省智能将社会生活符号化的结晶。德裔美籍心理学家、美学家鲁道夫·阿恩海姆(Rudolf Arnheim)认为:“任何一个存在模式,都是通过它所能具有的最有效的形式呈现出来的。因此,一件艺术作品,实际上就是对一个具有特定性质的某个现实式样,进行一番组织之后,使它达到的最必然和最终极的一种形态”。[2]
人格独立的同时又伴随着人的异化,人摆脱了封建社会固定的等级身份,同时,也无所依傍,被抛进了无情的市场机制中,人性中美好的品性被挤压,传统的价值体系被瓦解,人异化成焦虑和漂浮的个体存在。伴随着资本主义由上升期逐渐走下滑坡期,资本主义文化的诸多弊病日益暴露,尤其是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以及神学领域发生的信仰危机,引发人们对新的社会形态和生存意义的思考,体现在文化、美学领域即从一种由来已久的永恒性美学转变到一种瞬时性与内在性美学,前者基于对不变的、超验的美的理想的信念,后者的核心价值观念是短暂、新奇和变化。美国思想家马泰·卡林内斯库(Matei Calinescu)敏锐地感受到:现代性不仅是一个客观意义上的历史巨变,同时也是现代人对于自身生存境遇的一种切身体验,即对时间与空间、自我与他者,生活的可能性与危难感受的真实体验。人的内心感受更加敏感、芜杂、动荡,需要更加灵活自由的文体来传达这种现代性的生活体验。这种异化的力量使敏感的艺术家更加痛苦,为了反抗这种异己的力量,需要新的美学来解放想象力,新的艺术样式来释放内心的郁积,以帮助自我回到主体的统一性中,让“内在现实”的自由来观照“外在现实”的不自由,让各具特性的个人感受帮助主体性的回归,以对抗社会对自身的异化。这正是散文诗出现的社会背景。
散文诗在法国率先创立,还有其特殊的历史文化因缘。法国大革命的民主自由精神促进了法国资本主义社会的迅速发展,给文艺创新提供了深厚的精神文化土壤。法国浪漫主义思潮对古典主义教条的反叛,激发了文学的创造力,开拓了艺术自由的空间。法国有着浓厚的诗文传统和先锋意识,在尊崇诗歌的风气中,散文的诗化流脉也连绵不断,如蒙田、费奈隆、贝尔特朗的散文时常被称作极具诗意的散文,成为后来散文诗创作的借鉴对象。波德莱尔声称《巴黎的忧郁》深受贝尔特朗《夜之卡斯帕尔》的启示和影响:“至少翻阅到第二十遍时(即指《夜之卡斯帕尔》,笔者添加),才萌发这个念头,想试写些模仿之作,把他那绘画似地描绘古代生活手法应用来描写现代生活,或者更恰当地说,用来描写一种更抽象的现代的生活。”[3]377正是有着深厚的人文精神土壤的滋养和艺术创新的时代吁求,波德莱尔以《巴黎的忧郁》创立了散文诗的新文体,用来描写一种更抽象的现代的生活,发现并书写资本主义文化的另一面,对丑、恶、冷漠、孤绝的表达,承载着重要的文化使命——对社会现实的自我解释和个人抗争。虽说波德莱尔的散文诗创作是从先辈路易·贝尔特朗(Louis Jacques Napoléon Bertrand)那受到启发,但却不是简单模仿,无论在主题、手法、文体等方面都有独特的创新。波氏也感到自己散文诗与贝尔特朗作品的区别,认为跟贝尔特朗神秘而辉煌的范本距离很远,且所写的东西也大相径庭。在外在形式上,《夜之卡斯帕尔》每篇都分为匀称的五节或六节,而《巴黎的忧郁》全凭内在旋律的自由舒卷而分行分段;贝尔特朗描写的是神秘的中古题材,波氏镜映的是短暂和偶然的现代都市生活;贝尔特朗偏重外形的、客观的、绘画式的描写,波德莱尔的《巴黎的忧郁》是借助“通感”与“应和”,把自我与表现对象融为一体,把人的感官、自然世界与超验世界相应和,抵达象征主义的境界。北大教授孙玉石认为散文诗这种新体裁“为象征主义艺术方法准备了宽广的天地。象征主义又为散文诗带来了特异的艺术光辉”[4]。象征主义的诗艺运用,为注重主观性和心灵性的散文诗创作提供了许多便利,使得创作者能够忠实于个人的敏感性和感受力,为个人潜意识和被压抑的欲望寻找客观对应的物象,把个人的游移、社会的焦虑转化为一种“伟大的代码”,对意义领域进行无限拓展。
波德莱尔的《巴黎的忧郁》和《人工乐园》奠定了散文诗的形式与象征主义之间结成了不可分割的因缘。德国哲学家瓦尔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在论及波德莱尔时说:“波德莱尔的特有意义在于,他首次并最清晰不过地在双重意义上捕捉到了自我异化了的人的创造力情形——既确认了它,又通过物化提升了它”。[5]波德莱尔创立散文诗之后,魏尔伦、兰波、马拉美等人的创作推进了法国散文诗的发展,尤其是兰波“通灵说”和“语言炼金术”在其两部散文诗集《地狱一季》(1873)和《灵光集》(1886)中的实践,使散文诗的艺术形式更加多样化。法国后来的作家纪德、克洛岱尔、米修等人都创作出优秀的散文诗作品,佩斯凭借散文诗的成就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把韵文与散文汇成一条圣河”。随着散文诗在英美的传播,开启了世界各国散文诗创作的潮流,使之成为一种世界性的文体,这是诗歌散文化、自由化发展的必然趋势。
二、中国现代文坛对外国散文诗的译介与推广
随着中西的文化碰撞及现代生活经验的普及,外国散文诗在中国新旧文学交替嬗变的“五四”时代陆续传入,并且作为符合时代需要、表现社会思潮的革命性文体出现。散文诗的自由精神应和了中国社会变革的需要,它的移植引进与新文学革命密切相关。当时新文学的拓荒者们介绍波德莱尔、屠格涅夫、泰戈尔、纪伯伦等人的散文诗作品,源于这种艺术形式可以成为新文学打破旧体诗束缚的助力器,扩大白话文的影响。因此,在二三十年代引发了译介、创作和研究散文诗的一股热潮。
俄国屠格涅夫的散文诗最早被翻译介绍给中国的读者。1915年7月1日《中华小说界》登载了刘半农根据英文转译屠氏的四首散文诗,当时中国尚无“散文诗”的文体样式,所以被误归“名家小说”类,总题为《杜瑾纳夫之名著》。这是外国散文诗与中国读者的第一次见面。直到1917年5月,刘半农发表《我之文学改良观》中提及“英国诗体极多,且有不限音节不限押韵之散文诗”,才是第一次明确了“散文诗”这种新体裁。1918年5月,刘半农继续在《新青年》第4卷上译出印度诗人斯里·帕拉玛汉沙·塔特的《我行雪中》,称其是“结撰精密之散文诗一章”,这是外国散文诗作品与文体概念在中国刊物的首次联合亮相。同年刘半农在《新青年》第5卷上翻译了泰戈尔的散文诗《恶邮差》《著作资格》《海滨》和《同情》以及屠格涅夫的《狗》和《访员》,首次用白话文翻译外国散文诗,同时明确标识其为散文诗文体,这为他后来的散文诗创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外来散文诗的翻译中,对屠格涅夫散文诗的翻译最多、最系统。沈颖曾译出屠氏的散文诗50首,从1920年6月12日起在《晨报》副刊上连载,随后有多种译本陆续刊行:徐蔚南、王维克合译的《屠格涅夫散文诗》(新文化出版社,1923),白棣、清野译注的《屠格涅夫散文诗》(英汉对照,北新书局,1929),罗森译的《屠格涅夫散文诗》(世界文艺书社,1930),巴金译的《散文诗》(文化生活出版社,1945),李岳南译的《屠格涅夫散文诗集》(重庆正风出版社,1945)等。这种持续不衰的译介体现了当时译者与读者对屠氏散文诗的偏爱。
波德莱尔散文诗的译介始于周作人。1919年2月15日,周作人在《新青年》第6卷上发表《小河》时,曾在在诗题下注明文字说:有人问我诗是什么体,连自己也回答不出。法国波特莱尔提倡起来的散文诗,略略相像,不过他是用散文格式,现在却一行一行的分写了,内容大致仿那欧洲的俗歌;俗歌本来最要叶韵,或者算不得诗,也未可知;但这是没有什么关系。”(周作人《〈小河〉小引》1919年2月,《新青年》第六卷2号)随后他在《晨报副刊》1921年11月20日和1922年4月9日译载了波氏的散文诗 《游子》《狗与瓶》《头发里的世界》《窗》《海港》等八首,并在附记中评说其散文诗集《巴黎之忧郁》,认为“现代散文诗的流行,实在可以说是他的影响”。1924年,鲁迅在《苦闷的象征》中,参照日文和德文两种版本,也翻译过波氏散文诗的名篇——《窗户》。石民曾系统译介过波德莱尔的散文诗,在《语丝》《莽原》等期刊上连载,后结集出版《散文诗选》(北新书局,1930)和 《巴黎之烦恼》(生活书店,1935)。邢鹏举也译出《波多莱尔散文诗》(中华书局,1930),并请徐志摩为之作序,序中志摩推崇波氏的散文诗是“性灵的抒情的动荡,沉思的纡徊的轮廓,天良的俄然的激发”。
陈独秀是泰戈尔散文诗的最早译者,他在1915年10月号《青年杂志》上译载《赞歌》四首。此后,泰翁的散文诗被大量译介,且名家云集,刘半农、冰心、徐志摩、赵景深等人都翻译过他的作品。郑振铎对于泰戈尔的作品翻译最多。1918年,郑振铎初读泰戈尔的《新月集》即产生浓厚兴趣,两年后选译《吉檀迦利》发表。20年代初,他在《小说月报》等报刊上陆续选译了《飞鸟集》《园丁集》和《新月集》的部分作品。1922年10月和翌年9月,郑振铎的译作《飞鸟集》《新月集》出版。
1923年9月,沈雁冰译出黎巴嫩诗人纪伯伦的散文诗,《圣的愚者》《阿剌伯K.Gibran的小品文字》发表在《文学周报》上;赵景深译出纪伯伦的散文诗《别的海》《价值》刊登在1927年《文学周报》第278期;刘廷芳译出纪伯伦的两部散文诗集《疯人》(北新书局,1929)和《前驱者》(自印);冰心译出纪伯伦的散文诗集《先知》(新月书店,1931)。
除了以上几位名家名作被大量译介外,还有不少散文诗作品陆续被介绍,如鲁迅翻译了尼采的《察拉图斯忒拉的序言》(1920年9月 《新潮》第2卷5期)和岛崎藤村的一组散文诗《从浅草来》。郭沫若翻译尼采的《查拉图司屈拉钞》。刘半农在1921年11月号《小说月报》上译载过《王尔德的散文诗五首》。20年代 《时事新报》《小说月报》《文学旬刊》《语丝》等报刊还译介过高尔基、白鸟省吾、赫滕斯顿、西曼陀等人的散文诗。卞之琳的译文集《西窗集》译出了马拉美、果尔蒙、梵乐希、里尔克、阿左林等人的散文诗名篇。
三、外来散文诗的译介对中国散文诗创立及兴起的促进
二三十年代对外来散文诗的译介对我国散文诗的创立与兴起产生了积极的影响。当时很多译者也是作家,有的还精通多种外文,在研读、翻译和创作的互动中,自觉引进和借鉴外国散文诗的新观念、方法和范式,并开始自己的创作,此种转变过程在刘半农身上尤为明显。刘半农是首个译介外国散文诗作品的人,也是第一个将其文体概念引进中国文坛,同时,还是第一个写出成熟的散文诗。这些第一并非巧合,究其原因是他从译介外来的作品中逐步领悟到散文诗的文体特征,并把这些感悟融会到创作中,形成了文体自觉。从1918年7月刘半农发表在《新青年》第5卷第1号上的三首散文诗 (《无聊》《窗纸》《晓》)中,可以看到外国散文诗对他创作的影响。《窗纸》与他所翻译的屠格涅夫的《爱情与饥饿》同是对幻象的描写,无论内容还是结构都极为相似。《无聊》中所表现的音乐性与屠氏某些散文诗的韵律有着惊人的相似。随着波德莱尔的散文诗在中国文坛越来越多被翻译出来,刘半农1923年7月创作的散文诗《在墨兰的海洋深处》也明显受到了波德莱尔的影响,吸收了西方象征主义的艺术技巧。从最初较为生涩的模仿尝试,到寄寓隽永的哲思作品出现,刘半农身上展示了散文诗的创作从翻译他者作品到自身创作的建构过程。
学者王光明认为外国散文诗的翻译对中国散文诗创作起着极大的触媒和推动作用,提供可资借鉴、模仿的蓝本。五四前后著译不分的现象说明把当时翻译的过程也当作创作的过程。郭沫若认为:“翻译是一种创作性的工作,好的翻译等于创作,甚至还可能超过创作。”[6]对于创作者而言,在翻译的过程中无疑要领会外国散文诗的表现方法和创作技巧,这对于自身的创作是很好的实验和提高。傅斯年在《怎样作白话文》中提出:“我们拿西洋文当做榜样,去模仿他,正是极适当、极简便的办法。”[7]外来的作品给本土的作者提供了新的语体、句式、意境,甚至艺术形式。不少创作者承认自身对域外作品的模仿,周作人坦诚《小河》《过去的生命》《寻路的人》等作品取法于波德莱尔的自由节奏和意象抒情,甚至有着与波氏一样悲哀的基调。1920年8月,刘半农在完成散文诗《爱它?害它?成功》时曾说:“我这首诗是看了英国T.LPeacock所作的一首 ‘The Oak and the Beech’做的。我的第一节,几乎完全是抄他。”[8]在诗人穆木天的散文诗《复活日》(1922)中可以看到英国诗人王尔德唯美主义的影子。二十年代中期到三十年代林语堂创作了箴言体散文诗 《萨天师语录》(共八篇),明显是对尼采的《萨拉图是脱拉如是说》的模仿。尼采借萨拉图是脱拉宣扬自己的“超人”哲学,而林语堂则借萨氏之眼观中国现状。如果说林语堂的《萨天师语录》还只是文体样式上的摹写,高长虹的散文诗集《心的探险》则更深得尼采精神与艺术的精髓,其感染了尼采“超人”式的个人英雄主义,以“倔强者”自居,诗中带有哲理的思考与质疑、反抗的精神和虚无的色彩。
泰戈尔散文诗的译介对中国文坛的影响深远。郭沫若曾谈到阅读泰戈尔散文诗的感受:“分外感受着清新和恬淡的风味,和向来所读过的英诗不同,和中国的旧诗之崇尚格律雕琢也大有区别。从此我便成了泰戈尔的崇拜者”。[9]郭沫若的散文诗深受泰戈尔的影响:“既嗜好了泰戈尔,便不免要受他们的影响……那些诗是我早期的诗,那儿和旧式的格调还没有十分脱离,但在过细研究过泰戈尔的人,他可以知道那儿所表示着的泰戈尔的影响是怎样的深刻。”[10]郭沫若前期的散文诗受其影响力主冲淡,后来的创作转益多师,融合了波德莱尔、屠格涅夫、惠特曼、海涅等人的创作特点。郭沫若在1920年12月20日《时事新报》上发了一组四章《我的散文诗》,综合体现了波德莱尔、惠特曼、海涅、屠格涅夫对其散文诗创作的影响。1921年2月16日《时事新报》上还刊载了他为翻译屠格涅夫的散文诗而写的序,在把屠格涅夫介绍给国内读者的过程中,他的散文诗创作也免不了对屠氏有所借鉴。
冰心的散文诗被公认为与泰戈尔的作品神形毕肖。她从泰戈尔的作品中收获了崭新的人生哲学,她在《我是怎样写〈繁星〉和〈春水〉的》文章中说到:“我写《繁星》,正如跋言中所说,因看着泰戈尔的《飞鸟集》,而仿用它的形式,来收集我零碎的思想……。”[11]《飞鸟集》的自由文体样式给予谢婉莹以艺术上的启发,她觉得这种文体形式便于书写刹那间漂移的情思,能最大容量地包揽自己在不稳定的现实中飘忽不定的情怀与对人生的哲理思考。1920年9月,谢婉莹在阅读《飞鸟集》半年后,写下了她最早的散文诗《遥寄印度哲人泰戈尔》,其间充满了对泰翁的感谢与赞叹。谢婉莹还曾翻译过纪伯伦的散文诗集《先知》,继承了纪伯伦“爱与真”的主题,语言流丽形象,情感充沛,蕴含哲思。谢婉莹灵活巧妙地将泰戈尔、纪伯伦等国外散文诗的艺术特点与中国传统诗文的影响相融合,不着痕迹地创造出独具特色的“春水”、“繁星”体的散文诗。
焦菊隐的《夜哭》(1926)是中国现代文坛上第一部散文诗专集,他的专集偏重于抒发个体的主观感受和情绪,述说着人间的世态炎凉,悲叹着社会的无情黑暗,是对生活失望后的呻吟。其作品为多愁善感的年青男女而歌唱,总体基调带一点儿病的衰弱和女性化的感伤,以略带夸张的比拟宣泄出了个人对社会的哀怨与愤懑,其艺术技巧与情调受到了西方浪漫主义文学以个人抒情为本位的影响。
1928年北新书局出版了于赓虞的散文诗集《魔鬼的舞蹈》,作品借助意象传达内心的情绪波澜,展现了颓废派文学常用的阴暗、奇丑的幻象,作品深受波德莱尔的影响,以强调象征与神话来突出文学的隐喻性、表现性,重视丑的美学价值,带有西方世纪末的颓废气息和神秘色彩。如代表作《魔鬼的舞蹈》中写到:“任魔鬼无忌地在心头舞蹈,歌吟。……将生命抛于奇丑的苍黑的污池,毒毙于死水,无须恋恋于痛苦足下之生命。”作品中流露着于赓虞对颓废意识的沉迷表现,让人深刻感受到绝望、颓废的灵魂在歌哭。正如波氏描写丑中之美一样,作品似乎在歌颂丑、恶的美,实际上是“以丑抗丑”,隐含着作者对中国现实社会的反抗意识。于赓虞的这种反抗意识发展到了散文诗集《孤灵》(1930)出时,则由个人“墓地”式的反抗“移归人间”,出现了《送英雄赴战场》这样的激励斗志、气势昂扬的作品,从诅咒声中发出复仇的呐喊,塑造出超凡拯救人类的英雄形象,意象动人,意境壮美。这种艺术手法和风格的变化也是源于更多国外散文诗作品的翻介后,中国现代作家对外来作品内容、技巧、风格的借鉴更加多元化。
石民曾系统翻译过波德莱尔的散文诗作品,在译序中曾表示波德莱尔的作品是自己所偏嗜的。对波德莱尔的喜爱使他的作品也充满了波氏愤懑、绝望、凄苦、忧郁的气息,其散文诗《怪物》的构思,明显模仿波德莱尔的《人人背着喀迈拉》,连题材都相似。石民的创作不仅受到波德莱尔影响,也深受屠格涅夫散文诗的启发。在他的作品中时常写到梦的场景,如《好梦都变成了死灰》《恶梦》等,借助梦的象征,细细勾画心灵历程,让人感受自始至终都能感受到作者意识的潜流的波动。
中国文坛对俄国作家高尔基的译介虽晚些,但其影响不能忽视。留俄的瞿秋白对他的作品有着特殊诚挚的挚爱。瞿秋白曾译过高尔基的《海燕之歌》,作品中的革命意识和乐观精神对中国读者来说是一种全新的阅读体验,为变革中的现代文坛吹来一股新风。瞿秋白的散文诗《那个城》发表时候,特意署上“读高尔基后”以明心志。他的《一种云》《暴风雨之前》在艺术构思与语言运用上与高尔基十分相似,充满了气势和力度,给人以鼓舞的力量。沈德鸿在文章《爱读的书》中曾提及高尔基对自己的影响:“高尔基的作品使我增长了对现实的观察力,而其特有的处置题材的手法,也使我在所知的古典作品的手法之外,获见一个新的境界。”[12]从茅盾的作品《雾》《卖豆腐的哨子》《虹》《雷雨前》等中都能看到高尔基对题材处理与诗艺的运用对他散文诗创作的启发。不少的作家都借鉴高尔基那种以宏观的视角驾驭生活,通过对自然景象或日常细节的敏锐洞察展示心灵世界的手法,使作品中可以聆听到时代前进的足音。
中国的散文诗创作不同程度地受到外来散文诗及理论的影响,这种影响或深或浅,或隐或显的体现在创作过程中。李金发受法国文学运动的影响极为明显,《晨》《明星出现之歌》等作品普遍使用象征主义的技巧,但对外来诗艺的吸收略显生硬,缺乏与自身、本土的完美调和。不同作家对外来作品与理论的吸收内化也参差不齐,但随着外来影响的逐渐深入,在不断借鉴与模仿的创作尝试中,中国作家渐渐将外来的影响进行创造性的融汇、转化。鲁迅的散文诗《自言自语》(1919)在构思上与尼采的《萨拉图是脱拉如是说》类似,借“陶老头”之口讲述作者的人世感受。鲁迅在借鉴《萨拉图是脱拉如是说》的外在形式时,有着个性化的创新。他的创作手法更多受屠格涅夫、波德莱尔等人的影响,这在《野草》中表现得更为明显。屠格涅夫作品里对生存危机的思考,对生命终极意义的把握,执着于存在意义的叩问,都给予中国知识分子之灵魂以强烈的触动。《野草》的许多篇章和屠氏的作品一样,都写到梦境甚至梦魇,书写心灵的对话,描绘死亡与寂寞的感觉,但面对人生虚无的感觉时,鲁迅作了“绝望中的反抗”,超越了屠氏难逃命运的无力感,直面社会的黑暗与人生的虚无。《野草》还吸收了波德莱尔的美学主张和反叛意识,作品中有不少阴森可怕的意象和诡谲的场景,但其艺术表现超越了借鉴和模仿的层面而具备自己的艺术追求和独特风格,向更为圆熟的艺术创造生成,形成个性风格和民族特征。鲁迅把象征诗艺与写实手法融合,将虚幻的梦境与真实的生活场景结合,既保持了象征的概括力与虚拟性,又兼具现实生活的真实与细致。《野草》中大量使用了象征手法,却没有产生波氏那样的晦涩、神秘和虚无,也难见西方象征派中的颓废色彩,相反,却有着英勇献身的“死火”精神和执著进取的“过客”形象。
综上所述,外国散文诗的创立与译介对中国现代散文诗的创立与发展产生起了很好的触媒和推动作用。短短十几年,中国现代散文诗从引进、诞生、兴起,迅速完成了文体从自发向自觉转变的过程,除了这种文体形式适合表现中国人新的世界观、生命情调和生活意识外,也与外国散文诗的译介既提供了新鲜的文本样式,也带来思想外援密不可分。中国现代作家正是在移植新文体的基础上,又能对本民族的文学传统化育新生,将“外援”与“内应”结合,创造出具有民族特色的文体模式。
[1](英)安东尼·吉登斯,等.现代性的后果[M].田禾,译.北京:译林出版社,20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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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德)瓦尔特·本雅明.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M].王才勇,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12.
[6]郭沫若.谈文学翻译工作.郭沫若论创作[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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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杨扬.刘半农诗歌集评[M].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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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郭沫若.我的作诗的经过[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1983.201-202.
[11]冰心.冰心全集(第五卷)[M].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 1994.127.
[12]李晶标.二十世纪中国散文诗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513.
Influence on the Creation of the Chinese Prose Poem by Creation,Translation and Introduction of Foreign Prose Poem
ZHANG Yi
(Foundation Course Department,Fujian Police College,Fuzhou,Fujian 350007,China)
As a new literary form,the prose poem,meeting modern psychological demands and aesthetic spirit,was first created in France and was spread and accepted in Europe and America.With the collision of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s and the popularity of modern life experiences,the stylistic liberation also propelled the development of the new literary movement in China.The introduction and spread of foreign prose poem not only brought fresh and lively literary style to Chinese literati,but also the literary spirit of freedom,which together set off a move of verse revolution,stylistic liberation and freedom of thought in the literary circle in China,providing powerful ideological support for the cre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Chinese prose poem.
translation;foreign support;Chinese prose poem;creation
I206
:A
:2095-3763(2015)01-0079-06
2014-09-15
张翼(1975-),女,福建福州人,福建警察学院基础部副教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为现当代文学、写作学。
福建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JA13349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