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论》及其手稿中“创新驱动发展”机制的动力建构
——基于现代技术哲学经验转向的视角
2015-03-27潘恩荣
潘恩荣
(浙江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语言与认知研究中心,浙江 杭州 310028)
《资本论》及其手稿中“创新驱动发展”机制的动力建构
——基于现代技术哲学经验转向的视角
潘恩荣
(浙江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语言与认知研究中心,浙江 杭州 310028)
基于现代技术哲学经验转向思想,通过梳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变革过程中从技艺到工艺学的演变过程,建构《资本论》及其手稿中企业层面“创新驱动发展”的动力学机制,为未来研究“资本与技术”之间独特的认识论和推理问题提供充分的、可靠地关于创新的经验研究基础,有利于发展一种新的《资本论》及其手稿哲学思想研究进路,为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服务。
《资本论》;创新驱动发展;动力学机制;建构
《资本论》第一卷及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中的“创新驱动发展思想”主要探讨英国第一次工业革命期间企业(工场/工厂)层面的技术创新及其演变过程。①然而,由于马克思的“创新”[1-2]和“技术”[3]概念模糊,导致《资本论》及其手稿中企业层面的创新驱动发展的动力学机制难以明晰,以至于当“创新驱动发展”等国家发展战略需要建设性智力支持的时候,马克思主义技术哲学理论的竞争力“似乎”反而不如西方技术哲学理论[4]。因此,我们有必要基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变革历程,通过梳理马克思关于企业(工场/工厂)层面的技术创新及其演变过程,构建企业层面创新驱动发展的动力学机制,为未来发展马克思主义技术哲学理论提供充分的、可靠地经验研究基础,为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服务。
一、传统的技术创新解释
在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过程中,马克思展示了技艺是如何在生产方式的变迁过程中演化成工艺学的过程。马克思讨论了三种生产方式:手工业、工场手工业和机器大工业。前一种是封建主义的生产方式,后两种是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由于提高劳动生产力是获得相对剩余价值的关键,在传统的学科视野中,我们容易认为这三种生产方式是劳动生产力发展的三个阶段,且是一维线性的连续发展阶段。因此,对于从技艺到技术的转变过程,我们也容易认为是一维线性的连续三个转变过程(见图1)。
图1 传统的技术创新模式
基于一维线性的方式理解三种生产方式的变迁过程,是正当的。但是,以同样的方式理解《资本论》的技术概念以及从技艺到工艺学的演化过程,却是错误的。因为,这种理解是一种“资本逻辑”的理解方式,在传统学科视野中,使得“从技艺到技术的具体转化过程”成为一个“黑箱”,掩盖其中的转化机制与机理。
在1857-1858年的手稿中,马克思已明确“资本逻辑”的内涵,即“资本是资产阶级社会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5],在《资本论》第一卷中,马克思又提到资本逻辑的确立时间及其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变革的推动作用。15世纪末16世纪初,由于大规模的封建战争,封建势力为了筹措战争物资大肆向资产阶级借贷,开始大规模使用货币支付,使得“货币成为一切权力的权力”[6](P825)。一旦货币成为政治追捧的对象,资本总公式(货币-商品-货币)中的货币就获得了最高的权力,资本主义生产及其商品交换获得了发展的动机和终极目标,即资本增值[6](P384)。货币资本也成为所有经济活动和社会活动中支配一切的最高权力。货币甚至成为资产阶级对付封建主义的有力武器,如作为封建制度基础的劳役形式和实物进贡形式被货币形式取代,从而瓦解了封建制度的社会基础[7]。
资本逻辑的确立使得资产阶级得以进入生产领域,从而为封建主义生产方式向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过渡打开了大门。封建主义对生产领域有着严格的限制,甚至以法律的形式加以固定。中世纪的封建行会制度强制限定一个行会师傅可以雇佣的劳动者数量,以便于防止手工业师傅转化成为资本家[6](P357)。然而,由于资本逻辑的确立,为了获得更多的货币,行会师傅转化为资本家不仅有了经济的动力,而且有了政治的动力。封建势力为了还贷,为了增加税收,不得不放宽了限制,使得在生产领域的行会师傅能够转化为资产家。另一方面,封建势力还放宽了商人进入生产领域的限制。中世纪,商人只是封建行会、行会师傅和农民的“包买商”[8](P374)。生产领域是后者的特权领域,商人只能够收购倒卖成品而不能直接介入生产。资本逻辑确立后,商人可以收编小生产业主或独立生产者,或者直接自身成为工业家进行商品生产和销售。
当资产阶级进入生产领域后,资本逻辑同样适用,资本同样表现出与社会宏观层面一样的支配特性。从手工业一直到机器大工业,资本的投入规模一直是劳动生产力提升和剩余价值量提升的重要因素。
首先,资本投入是行会师傅作坊和资本主义工场的最大区别。在资本主义生产的起点,初期的工场手工业与封建主义行会师傅的手工业的区别仅在于同一资本雇佣工人的数量多少[6](P374)。投入大量资本使得雇工超过人数限额,作坊小业主就转化成为资本家。
其次,资本投入越大,人均资本投入反而越节省,剩余价值量越高。大量的工人同时同地劳动,使得一些共同消费的生产资料使用率越高,如厂房、仓库和工具等,即投入成本降低,有利于剩余价值量提升[6](P377)。
第三,资本投入越大,同时劳动工人越多,协作的规模效应越明显,生产力越高,剩余价值量越多。群体劳动中的协作,即多人有计划地一起协同劳动,不仅仅引发竞争性和提振精神从而提高个人的生产力,还产生一种整体的集体生产力,大于单个工人生产力叠加总和[6](P378-379)。这意味着工场可以承接超常规的生产项目而获得超额收益。在剩余价值率一定的条件下,不变资本投入越大,雇工越多,剩余价值量越多[6](P352)。
第四,雇工越多,越有利于专业化协作,生产力越高,越有利于获取剩余价值。专业化协作是以分工为基础的协作,分为局部独立的分工和生产过程关联的分工。前者不仅可以分散生产从而节省厂房等投入资本[6](P398),而且通过降低独立生产整体的产品的难度提高生产效率。后者一方面缩短了生产各个阶段的空间距离,节省了转移的时间和相应的劳动,从而提高了整体的生产效率[6](P398-399);另一方面,分工将独立生产的分解为一系列关键的简单操作的生产过程,使得时间上的顺序生产转化为空间上的并列生产,加强了劳动强度并缩短了必要劳动时间从而在同一时间内生产更多的产品[6](P399-400)。
第五,不变资本和可变资本投入越大,越有利于获取剩余价值量。机器的大规模使用使得不变资本投入增加,但机器缩短了生产的必要劳动时间[6](P427), 有利于在商业竞争中获取更多剩余价值量。另一方面,为了应对工人反抗,资本家更多地采用机器,增加不变资本投入。
“资本逻辑”是马克思《资本论》研究中的基础逻辑,后来成为了学科研究的思维惯性[4]。对于《资本论》中的“创新驱动发展思想”或技术哲学思想也是置于资本之下[9]。因此,技术相关的内容成为“黑箱”。虽然,在传统学科视野中,我们重视科学技术发展对马克思主义学说产生的重要意义,客观上却只能忽略“黑箱”中的技术思想对学说的重要作用[10]。然而,在学理上,资本逻辑难以澄清《资本论》及其手稿中的“创新驱动发展思想”,以及技艺转化为工艺学的具体机制和机理;在现实中,资本逻辑也未必能放之四海而皆准,投入巨量资本也未必能孵化出期望的高新技术企业。
综上所述,在传统学科视野中,我们习惯于以一维线性的方式理解手工业、工场手工业和机器大工业三种生产方式的变迁过程,但从技艺到工艺学的转变过程成为“黑箱”而被忽略了。因此,面对与技术相关的“创新驱动”、“产业升级”等现实问题时,马克思主义技术哲学理论最终只能走向一种“宏大叙事”的批判,但提不出更多的建设性意见和措施。
二、技术黑箱与新技术创新解释
借鉴当代技术哲学的“经验转向”[11]理念,我们应当打开“黑箱”[12],在关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充分的、可靠地经验研究基础上厘清技艺转化成工艺学的具体机制和机理,反思并把握《资本论》及其手稿中的创新驱动发展的机制和技术概念。
那么,如何打开技术“黑箱”?
尽管在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涉及到了大量的技术史研究,在《资本论》第一卷中,马克思却没有给出打开黑箱的提示。然而,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三卷“关于商人资本的历史考察”中间接地提到了打开黑箱的提示:“从封建生产方式开始(向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过渡有两条途径。生产者变成商人和资本家,而与农业的自然经济和中世纪城市工业的受行会束缚的手工业相对立。这是真正革命化的道路。或者是商人直接支配生产……它并没有引起就生产方式的变革,而不如说保存了这种生产方式,把它当做自己的前提予以维持。……商人实行统治,织布业者实际上是为这种商人劳动。这种习惯到处都成了真正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障碍,它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而消灭。”[8](P373)
马克思提到,当资本作为“统治”因素进入生产领域的时候,不但不会引起生产方式的变革,反而成为真正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障碍。因此,资本不再是唯一的决定性因素,技术是具有与资本同等重要的另一个因素。因此,在微观的生产方式层面,技术不再依附于资本,技术与资本同等重要,两者都是生产方式变革过程中的决定性因素。这种思考方式与资本逻辑的思考方式不同,是一种“技术逻辑”[4]。因此,关于三种生产方式的变迁过程,我们应该放弃传统线性的理解方式,展开为从“资本”和“技术”两个维度进行理解。位于资本逻辑之下的技术“黑箱”将在技术维度中得以展现并打开。
马克思是以“劳动生产力”为载体,基于“技术”和“资本”的二维非线性的方式展示了从古希腊“技艺”到近代“工艺学”的演化过程。
劳动生产力涉及到五个方面的因素:(1)工人的平均熟练程度;(2)科学的发展水平和它在工艺上应用的程度;(3)生产过程的社会结合程度;(4)生产资料的规模和效能程度;(5)自然条件[6](P53)。在三种生产方式的演变过程中,自然条件是一种客观上的约束,在生产场所确定的情况早已确定,因而可以作为惰性因素排除在外。因此,从能动性角度看,劳动生产力可以简化为四因素,它们都可以在二维坐标体系中体现出来,其中第一、二个因素属于技术方面,第三、四个因素属于资本方面。
“技术”和“资本”的二维非线性方式的坐标系由技术基础(横坐标)和社会结合(纵坐标)组成(见图2)。“技术基础-社会结合”坐标系整体上表达了“技术逻辑”的理念,即技术与资本同等重要,体现了劳动生产力的发展趋势(见图2的斜射线“劳动生产力增长”)。后者在生产方式中体现为协作和分工。这样的组合在整体上表达的是不变资本(C)与可变资本(V)之间的关系:“同一生产部门内,(不变资本与可变资本的)比例是随着生产过程中的技术基础和社会结合的变化而变化的。”[6](P355)不变资本直接体现了生产资料的规模;可变资本直接体现了雇工的规模,又间接体现了效能程度,因为“剩余价值量=剩余价值率×可变资本”,即在剩余价值率一定的条件下,可变资本是提升剩余价值量的关键[6](P352)。
图2 打开技术黑箱后的“技术-资本”二维模式
横坐标“技术基础”表达了生产方式中技艺或工艺学的维度,直接体现了第二个因素“科学的发展水平和它在工艺上应用的程度”和第一个因素“工人的平均熟练程度”,以及第四个因素“生产资料的规模和效能程度”。技术基础共有三个参数:手工生产、工具生产和机器生产。它们指的是三种生产方式演变过程中技术基础不断增加的发展趋势,以及技艺分解为简单操作后使得平均熟练程度上升的发展趋势;同时,它们指的是工具和机器等作为不变资本的增长趋势。
纵坐标“社会结合”表达了生产方式中可变资本的维度,直接体现了第三个因素“生产过程的社会结合程度”,以及间接体现了第一个因素“工人的平均熟练程度”,共有四个区间:独立生产、简单协作、局部独立分工和过程关联分工。它们指的是由工场内部的社会结合程度引发的协作分工。独立生产是行会师傅作坊手工业的典型生产方式。简单协作是行会师傅转变成资本家且作坊扩大成为工场后出现的初级协作劳动,在大规模运用够资本而分工或机器尚未起重大作用时是占统治的生产形式[6](P389)。局部独立分工和过程关联分工是高级的协作劳动,前者是将制品分解为各个可独立生产的局部产品,后者将制品分解为需要依次经过一序列关联的过程和操作[6](P397)。随着协作分工的发展,原来复杂的手工生产逐渐分解直至简单操作,工人的平均熟练程度因此逐渐提升。
“技术基础-社会结合”坐标系是基于“资本”传统理解方式(见图1和图2的斜射线“劳动生产力增长”)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变迁中的一种二维展开模式。“资本”由一维展开为二维后是“不变资本”和“可变资本”,但这其中没有技艺/工艺学的位置。在生产方式变迁过程中,随着机器生产的普及,必然导致以前可变资本的一部分(即活劳动的资本部分)转化为机器(即不生产剩余价值的不变资本)[6](P486),为了获得更多的剩余价值,机器等投资不停地增加、甚至翻倍[6](P466),而雇工以及不变资本的增长却很有限、甚至遭到排挤[6](P509)。也就是说,资本主义生产的资本投入越来越多地集中于不变资本中的机器投资,而且后者的比重越来越大。因此,将不变资本中的机器以“技术基础”的方式凸现出来,既没有抹杀(不变)资本的地位,同时能够打开技术“黑箱”。
“技术基础-社会结合”坐标系中,代表劳动生产力增长的三种生产方式(手工业、工场手工业和机器大工业)分别投影到两个坐标轴上。手工业处于最低级的社会结合程度,它与其他两种生产方式的区别在于生产规模的大小以及雇工的多少。因此,手工业可以覆盖了整个技术基础方面,即独立手工业作坊可以采用手工生产、工具生产,也可以采用机器生产。在低级技术基础范围,如手工生产和工具生产,随着社会结合程度的提升,从简单协作、局部独立分工到过程关联分工分别是工场手工业的各种形态:初期工厂手工业、混成工场手工业和有机工场手工业。机器大工业则是在高级技术基础(机器生产)和高级社会结合(协作分工)共同作用的生产方式。
三、打开技术黑箱:从技艺到工艺学的动力学机制
基于生产方式变迁的二维非线性方式,我们将从两个方面探讨马克思关于从技艺转化为工艺学的演化过程。一方面是从社会结合维度,即协作和分工;另一方面是从技术基础,即工具和机器。
(一)社会结合维度
首先从社会结合维度看生产方式的变迁,这分别经历了手工业和工场手工业。其中,后者细分了三种形态:初期工场手工业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初始的过渡形态,混成工场手工业和有机工场手工业是典型形态。
手工业是封建主义生产方式的典型形态,主要是行会师傅等小业主建立的作坊。行会师傅是手工业“技艺”的代表,他们具备完整的技艺(也称“手艺”),即完整的制造能力和独立生产能力。当行会师傅与工人一样直接参与劳动时,他们仍然只是小业主[6](P357)。但是,手工业一般没有协作分工,因为,行会师傅的“技艺”是“秘诀”[6](P559)。
当行会师傅雇佣工人超过最高限额后,他们开始转变成为资本家并从一线劳动中解放出来,手工业作坊也向工场转变。初期工场手工业与行会师傅的手工业作坊的区别仅仅是雇工比较多。较多的工人在同一雇主、同一时间和同一空间条件下共同生产,是资本主义生产的起点[6](P374),即是工场内部社会结合程度提升的起始条件。
首先出现的是初级的社会结合——简单协作——即将个人的生产能力叠加而获得规模效应。而且,由于群体劳动存在竞争性和振奋精神的效果,这种叠加并非简单的线性叠加,不仅提高了个人的生产效率,还额外提高集体的生产力[6](P378-379)。长期的协同劳动使得“秘诀”成为一种特殊的“共同使用的生产资料”。作为“共同使用的生产资料”的厂房、仓库和工具等,是因为较多工人一起引发了劳动过程中物质条件的革命,即出现了协作[6](P376-377)。较多工人聚集一起长期协作,也会引发生产技艺的革命。这些工人中有许多人往往出身于行会师傅,拥有完整的制造能力和独立生产能力。众所周知,传统手艺的共同的特点是“保密”。因此,在同一空间——工场——长期“协同”工作,使得各个师傅的各种特殊的技艺“秘诀”的成为“公开的秘密”。
秘诀公开意味着技艺有进一步改进的可能。但是,对这种“可能”的敏感度,不同的资本家是不一样的。初期工场手工业往往有两种组成模式,正如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三卷中提到的两种资本家,一种是行会师傅出身的资本家,另外一种是商人出身的资本家。工场手工业中,资本家远离具体生产履行资本的职能,从制造产品的社会劳动和资本增值这两个方面管理、监督和调节较多工人协同进行的、规模较大的共同劳动[6](P384-385)。马克思明确告诉我们,前一种资本家会引发生产方式的革命,后一种资本家反而会成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对立面而被消灭[8](P373)。因此,在商业竞争迫使资本家以新的生产技艺、方法和机器缩短商品必要劳动时间,以便于以低于商品的社会价值出售而获得资本增值的过程中[6](P370-371),行会师傅出身的资本家,由于熟悉产品的生产过程,往往对“生产技艺”直接相关的事物敏感,如公开的秘诀、技艺改进。商人出身的资本家,由于不熟悉制造,往往对“资本增值”直接相关的事物敏感。生产技艺的改进,以分工为基础,根据制品本身的性质在两个方向加强了协作劳动[6](P396-397)。一个方向是“局部独立分工”,即将制品先分解为各个局部产品后转配起来,最后形成“混成工场手工业”;另一个方向是“过程关联分工”,即将制品分解为一序列关联的过程和操作,最后形成“有机工场手工业”。
两种分工是“空间”和“时间”区别。局部独立分工是在空间结构的维度,将完整的制品分解为各个可以组装成整体的局部产品。在较大规模生产时,局部独立分工可以在不同空间同时生产。过程关联分工则是在时间功能的维度,将完整的制品生产过程分解为一序列依次关联的过程和操作。在较大规模生产时,过程关联分工需在统一场所分时段进行顺序生产。
分工是高级的协作,但在技艺方面却是降低了。局部独立分工尚保留局部产品的生产技艺,但已经与行会师傅完整的生产技艺有本质的不同:后者可以独立生产完整的制品,前者却无法做到。过程关联分工比局部独立分工更加彻底,工人几乎丧失了技艺,连局部产品的制造都无法做到,只会若干手工的简单操作。由此带来的是工人地位的降低和等级分化。手工业的工人具有独立地位,尤其是行会师傅级别的工人的地位是权威性的。这种状况在初期工场手工业认识如此,但是,到了混成和有机工场手工业时期,由于秘诀及其权威性的丧失,工人逐渐丧失独立地位,成为半独立或非独立的工人。
局部独立分工不一定能够进一步转化为过程关联分工,是因为生产技艺“秘诀”的性质不同造成的。有些技艺是简单的,只不过是由于保密而成为秘诀;有些技艺则是复杂的,的确是因为有难度而成为秘诀。然而,即便如此,两种分工的交叉使用,使得原有的生产技艺最大程度地降低,从而为工具和机器使用创造了条件。例如,生产规模能够按比例扩大,是因为一定生产规模的各个分工小组能够经验地确定,并且达到最优化。
(二)技术基础维度
现在从技术基础维度看生产方式的变迁,这分别经历了手工业、工场手工业和机器大工业三种生产方式,技术基础分为手工、工具和机器三种生产手段。
手工业的技术基础维度可以覆盖所有的生产技艺或工艺学(参见图2)。在大工业之前,甚至更远的古代,就已经存在了机械,如传统纺纱机[6](P428)。机器大工业拥有完整的生产工艺。然而,手工业的机器是独立生产,并没有机器大工业包含的协作和分工的社会结合基础。因此,手工业只拥有极小部分的生产工艺,但有完整的技艺。即便是到了工场手工业,社会结合程度不断提高直到顶峰,生产过程仍然是手工业性质的技艺,仍然取决去每个工人的力量、熟练、速度和准确[6](P393)。
马克思强调,工场手工业的生产方式变革以较多工人一起劳动为起点,大工业的生产方式变革则以工具向机器转变为起点[6](P427)。因此,从技术基础维度看,大工业和工场手工业、手工业的区别在于机器生产的规模化协作分工并替代手工生产和工具生产。但是,大工业的组织形式却是依赖于工场手工业时期确立的协作或分工的社会结合模式。
工具和古代机械是部分技艺物化的表现形式。在相当长的历史中,技艺一旦形成是非常稳定的[6](P559)。技艺之所以被称为“秘诀”,是因为只有经验丰富的内行才能把握其中的奥妙,并找到适合本部门生产的“感觉”,再以特定的方式固定下来,如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研究的工具和古代机械(磨、纺纱机、水车)。这些工具和机械承载了部分技艺奥秘,世代相传,甚至达千年之久。
然而,更多的技艺是无法言说的、难以把握的、神秘感觉一类的事物。除了以法律等形式限制手工业发展以维持封建制度的生产基础之外,这些技艺即便是成为公开的秘密是难以转换成工具或机器的。所以,工场手工业的分工有局部独立分工和过程关联分工。前者是复杂技艺难以进一步分解而部分地保留了手工业的生产方式,后者则是更多地将因为保密而存在技艺分解到极致,使得每个工人能够以若干简单操作就能完成整体的生产。
还有一种特殊情况不得不采用局部独立分工,而不是过程关联分工。奢侈品是一种商品意义最小的制品[6](P210)脚注,即奢侈品不像一般商品那样需要大规模生产和交换。那么,例如钟表一类的奢侈品,仅仅局部独立分工就足以满足生产需求[6](P398)脚注。
机器是技艺物化的最终形式。工场手工业发展到极致,由于劳动力自然条件的限制,工场的劳动生产力陷入瓶颈。因此,工场手工业的生产技艺/技术基础反过来限制了本身生产力的发展[6](P426)。但是,工场手工业为机器应用提供了良好的条件:凡是某种操作需要高度熟练和准确的地方,机器是唯一能取代手工和工具并提升劳动生产力的选择[6](P497-498)。因此,工场手工业技艺的基础就消失了:使用劳动工具的技巧,同劳动工具一起,从工人身上转移了机器上面[6](P483)。
在向机器大工业转换的过程中,两种分工及其工场手工业形态的作用是不同的[6](P396)。基于局部独立分工的混成工场手工业的发展方向是机器协作,基于过程关联分工的有机工场手工业的发展方向则是机器体系。至此,机器大工业完成了从手工业以来的剥离技艺过程,使之转变成为机器制造和操作的知识体系,成为资本支配权力的一部分。也就是说,资本迫使这些“知识体系”②为自己服务[6] (P502),从而消灭了以手工生产和分工为基础的协作[6](P529)。
四、结语
技艺,也称手艺,非常依赖于人的肢体(尤其是手)展现。当工具和机器越来越不依赖手之后,它们越来越远离技艺。古代的纺纱机与近代的纺纱机(如1735年约翰·淮亚特的纺纱机)比较,最大的区别在于是否“用手指纺纱”[6](P428)。因此,前者技艺成分高而后者技艺成分低,或者说,前者工艺学水平低而后者工艺学水平高。
前面提到,从手工业到工场手工业再到机器大工业的变迁过程不是一维线性的过程,因为资本主义生产的工业方式从来不把当前最先进的生产方式看成和当作最后的形式,依旧“通过机器、化学过程和其他方式,使工人的只能和劳动过程的社会结合不断地随着生产的技术基础发生变革。”[6](P560)尤其是当生产者成为资本家后,这样的生产变革不停地循环。因此,三种生产方式的变迁过程恰恰如螺旋上升的过程一样,以“手工生产-工具生产-机器生产-新手工生产-新工具生产-新机器生产-……”的方式不断地重复,既便是发展到机器大工业仍继续循环。因此,从手工业、工场手工业到机器大工业,在整体上应该看作是一维的发展趋势,从具体的生产方式变迁过程来看则是二维的、且是非线性的。
就是这样的重复循坏,使得技艺的成分不断地被降低。当机器碰到协作分工,秘诀成为公开的秘密之后,对“生产技艺”直接相关的事物敏感的生产者或出身生产者的资本家能够发展出新的手艺秘诀、新的固定工具和新的机器,从而开始永无止境的技术基础革命和生产方式变迁[6](P560)[8](P373)。不停循环变革的结果是出现了机器大工业,并将技艺的“秘诀”盖头撕碎,将生产过程分解为各个构成要素,最终出现“工艺学”[6](P559)。
综上所述,从技艺到工艺学的演化机制是,正如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强调的,技艺中的智力部分在生产过程中与体力劳动分离,转化为资本支配劳动的权力,在以机器为基础的大工业中完成转化[6](P418,487)。因此,技术是这种转化后的结果,却不是“科学(Science)的应用”,是与科学(Science)类似的另外一种“科学”(Wissenschaft),即关于技艺中智力部分的“知识体系”(Wissenschaft)。这与传统学科视野中诸如“自然科学创新是技术创新的前提”[13]的观点是不同的。这些观点的研究进路与现代技术哲学的经验转向研究进路不同,没有在马克思关于工艺学等经验研究的基础上,尤其是没有从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中关于技术史考察的基础上把握马克思的创新驱动发展思想。那么,对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的作用也是不同的。
在这种关于技术的经验研究基础上,我们才能阐明《资本论》及其手稿中“创新驱动发展”的动力学机制,把握“资本与技术”的辩证关系,有利于进一步讨论与两者相关的独特的认识论和推理问题,发展一种新的《资本论》及其手稿研究进路,为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服务。
[注释]
①关于《资本论》及其手稿中“创新驱动发展思想”内涵的探讨,参见笔者另外一篇文章:《资本论》及其手稿中“创新驱动发展思想”哲学研究述评[J].自然辩证法研究,2015,31(8)。
②在中文版《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中,用“科学”而不是“知识体系”。但笔者认为,这里的“科学”其实表达的是“知识体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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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ynamic Construction of the Mechanism of Innovation Drives Development inDasKapitaland its Manuscripts——A Perspective from Empirical Turn in Modern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
PANEn-rong
(CenterforLinguisticStudiesandCognition,SchoolofMarxism,ZhejiangUniversity,
Hangzhou,Zhejiang310028,China)
On the basis of the idea of Empirical Turn in modern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 this article reviews the evolutional processes from Technik to Technologie during the transforming processes of the capitalist mode of production and production relations, and constructs a dynamical mechanism of Innovation Drives Development in the enterprise level inDasKapitaland its Manuscripts. It tries to provide adequate and reliable empirical foundation for studies of innovation so that we could explore the unique epidemiological and reasoning problem. Finally, it is useful to develop a new approach for philosophical researches ofDasKapitaland its Manuscripts so to contribute to the implementation of development strategies of innovation drive.
DasKapital;innovation drives development;dynamical mechanism;construction
2014-12-15
国家留学基金委项目(201406325038);浙江省社科规划项目(13ZJQN037YB);浙江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研究课题(2013Z36);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
潘恩荣(1979-),男,浙江温岭人,副教授,哲学博士,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与科学技术哲学研究。
N031
A
1672-934X(2015)04-0045-08
10.16573/j.cnki.1672-934x.2015.04.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