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蝇王》中的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
2015-03-23付佩玉
付佩玉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蝇王》中的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
付佩玉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210097)
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是尼采在其著作《悲剧的诞生》中引入的两个概念。西方众多文学作品都体现了两者的二元对立及融合。分析作品中的日神与酒神精神能够帮助我们从文化本质上对人性的善与恶、自我控制与自我失控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而《蝇王》作为英国现代作家戈尔丁的代表作,通过两者的矛盾与对立,对西方文化语境中人性的泯灭和文明的尴尬境地发出的强烈呐喊,对文明时期的人类进行了深刻反思。
日神精神酒神精神蝇王
尼采认为人生是苦难的。古希腊的艺术并非产生于希腊人精神上的和谐与静穆,反倒是植根于他们意识到的人生的极度痛苦和难以遏制的冲突。但是,古希腊人并没有因为生命的悲剧性质而厌世,并没有因为存在的荒诞而陷入绝望,他们用艺术来自卫,来为苦难的、悲剧性的生命寻找意义和存在的理由。
所以,艺术起源于人审美化人生和生命世界的本能,艺术的本质是对悲苦人生的形而上的慰藉和拯救。对此,尼采引入了两个极具象征意义的形象:日神与酒神来解释艺术的起源与本质,并将它们作为艺术分类的依据。
日神阿波罗是光明之神,他用明媚的光辉使大自然呈现出美。日神艺术呈现的是美的外观,它使人沉浸于梦幻般的审美状态中去忘却人生的苦难本质。酒神则表现为醉,酒神精神是人在一种酣醉狂放状态下体现出来的。酒神精神代表的是一种痛苦与狂喜交织的非理性状态。
日神的造型艺术与酒神的非造型艺术音乐艺术之间存在着极大的对立。两者共生共存又相互分离,相互不断地激发更有力的新生。最后,由于希腊“意志”的一个形而上的奇迹行为,它们才彼此结合起来,而通过这种结合,终于产生了悲剧这种即使酒神又是日神的艺术作品。在西方文学中,不少作品体现着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的融合与矛盾。这之中,戈尔丁的《蝇王》便充分体现了两种精神所承载的人性意蕴。
一、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的分别体现
小说 《蝇王》讲述的故事发生在未来的一次核战争中,一架飞机带着一群男孩从英国本土飞向南方疏散,飞机被击落。孩子们乘坐的机舱落到一座世外桃源般的、荒无人烟的珊瑚岛上。出于生存的本能,孩子们自然地模仿成人世界开始生活。他们首先建立的是一种有规则秩序的文明社会。他们推荐理智而又强健的拉尔夫作为大伙的头领,带领大家察看地形、搭建房子,点燃簧火以求救援。就这样,戈尔丁营造了一个一个观察人类本性的理想环境。在这里,人性的善恶借助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的艺术冲突得以充分展现。
在古希腊神话中的酒神精神象征人的自然本性和原始生命意志,体现了人的自然属性;日神精神象征着人的理性、智慧和文明的法则,体现了人的文化属性。很明显主人公拉尔夫的身上具有着突出的日神精神气质。和日神阿波罗一样,拉尔夫具有迷人的外表和气质。“他坐在那里出类拔萃——身材高大,仪表迷人;最叫人莫测高深但又是最有影响的,则莫过于他那只螺号了。吹它的人,那曾经坐在石台上等待他们、把纤巧的玩意儿平稳地搁在他的膝盖上的人,是与众不同的。”[1]拉尔夫的与众不同的迷人外表使他得到小孩子们的信任与喜欢,他当选为岛上的头头并在荒岛上建立起规则,体现着人的理性与文明。
而与拉尔夫不同,小说的另一主人公杰克则充分的体现了狄奥尼索斯所代表的酒神精神。在小说中,杰克一出现,浑身上下透出一股霸气,“飘起的斗篷露出他的瘦骨嶙峋的高个子,黑帽子下盖着一头红发。他满脸皱纹和雀斑,相貌虽丑却并不笨拙。脸上一双淡蓝的眼珠直瞪瞪的,受到挫折的眼光马上就要发火了。”[1]不仅如此,杰克身上有一种迷人的魅力,他带领孩子们去狩猎时那种疯狂的行为和充满着杀戮的猎杀,再烤野猪之后那种使人沉溺的狂欢。小说中当杰克第一次打猎失败后,他在小溪边用红的、白的泥和黑的木炭涂在身上,他透过水面看到了他自己的形象“里面不再是他本人,而是一个可怕的陌生人”,[1]假面具成了一个独立的形象,杰克在面具后面躲着,摆脱了羞耻感和自我意识。这时候的杰克已经不是原来的杰克了,而是戴上了面具的另一个不可名状的东西,是摆脱了羞耻感和自我意识的野蛮人,或者是他自己所说的 “猎手”。这种强力意志,这种爆发性生命活力,正是狄奥尼索斯的原始本能魅力之所在。
然而,在这两位主人公的身上所体现的并不是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的两极对立。在杰克的身上我们可以找到理性文明的日神因素;在拉尔夫身上也不乏疯狂野蛮的酒神阴影。酒神的代表杰克具有日神阿波罗的诸多特征。阿波罗是音乐之神,《蝇王》中杰克是唱诗班的领队,阿波罗象征理性,而也是杰克首先意识到,猪崽子的眼镜可以用来生火。迪克指出,拉尔夫不仅仅坚持制订规则,而是坚持要有“更多的规则”。他把这作为拉尔夫是日神代表的证据。但是他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是杰克,而不是拉尔夫,第一个跳起来激动得大叫说:“我们要制订规则……很多的规则!”[1]甚至当拉尔夫说他们需要更多的规则的时候,杰克马上就表示了赞同。
同样,杰克的性格里有阿波罗的特征,拉尔夫身上狄俄倪索斯的特点也很明显。当拉尔夫吹响海螺第一次召集大家开会的时候,“他的脸因为弄出这么巨大的声响兴奋发黑”;[1]拉尔夫参加了假装杀野猪的仪式,其时他的酒神本性比杰克的暴露得更多:“拉尔夫也撕打着,想接近那棕色的、毫无抵抗力的肉体。那种想要伤害人的欲望变得不可遏制”。[1]孩子们在疯狂的丰收之舞中丧失了仅有的一点理智,干出了他们平时不敢做的事:他们在夜色的掩护下杀死了可怜的西蒙。酒神状态使他们失去了自我,陷入了迷狂,使人的心底那种破坏欲控制了人群。在他们的舞蹈中西蒙被杀害了,狂喜与悲剧同时上演,而自视甚高的拉尔夫、猪崽子也在酒神的陶醉下参与了这场屠杀。他们后来始终不敢承认,他们参与了这事。他们也不明白,他们为何没有站出来制止这场悲剧的上演。他们也陷入了酒神的迷狂之中而不能自拔。
二、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的冲突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两种理性与非理性的对抗越来越突出。杰克傲慢自大、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就是头头,可是大家伙儿却选择像日神一样散发着迷人魅力的拉尔夫,这令杰克甚是恼怒。杰克对自己未被选中当头头一事一直耿耿于怀。他弃小孩子们于不顾,一心满足自己的食肉欲望,擅自带领唱诗班的孩子们去打猎,使焰火因无人看管而熄灭,致使一艘船驶过荒岛时未看见孩子们发出的营救信号——烟火,错过了得救的机会。这使拉尔夫与杰克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虽然拉尔夫手持象征理性、秩序的海螺,但是当他召开会议,让孩子们生活求救时,所有的人都跑向杰克,会场上留下的只有手持螺号的拉尔夫和他身边的猪崽子。最后以杰克为头领的唱诗班和其他一些孩子身居洞穴,以打野猪为生,建立了一个野人部落;而拉尔夫、猪崽子和一些小不点们继续设法点起烟火,等待营救。
另外,在《酒神》中还有另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国王彭透斯。彭透斯反对酒神,遭到了酒神的强烈报复。人们在酒神杖的指引下,在四处蔓延的葡萄藤的缠绕下,在酒精的麻醉下,渐渐失去了自我,非理性力量主宰了人们的大脑。而在《蝇王》中这种关系可以通过猪崽子与杰克的关系加以体现。从出场到死亡,杰克都是猪崽子的死对头。猪崽子与杰克之间的敌视似乎是与生俱有的,其实不然。猪崽子是理性的坚决维护者,海螺作为理性与文明的象征,是猪崽子引导拉尔夫使用螺号,又是他不顾一切地保护螺号。当孩子们公开分裂为两个团体时,杰克带领他的野人们去抢猪崽子的眼镜生火,猪崽子最关心的是螺号,这可见文明、理性在猪崽子心中的至上位置。而杰克正是本能与力量的化身,信奉的是暴力与生物性原则。
猪崽子辅助拉尔夫要在岛上建立一个文明、秩序的社会,等待营救。而杰克的喜好就是狩猎,打野猪。任何理性、文明加在他身上的羁绊,都会被他打破。猪崽子是他的绊脚石、反对者。如果说猪崽子作为彭透斯的置换变形,是社会传统力量的代表,那么杰克就是社会正统之外的一向被压抑的生命本能冲动的象征。猪崽子的下场也和彭透斯没什么区别,彭透斯被当作野狮撕碎,而猪崽子像一头野猪那样被摔死。杀死彭透斯的是酒神的信徒,酒神驱使他们把反对者杀死。而杀死猪崽子的罗杰尔,也是在杰克即酒神力量的驱使下将巨石滚下山,将猪崽子撞下山崖。
三、酒神精神的胜利及其所代表的象征意义
在这场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的激烈冲突下,日神精神的力量及其弱小。随着酒神狂欢的不断升温,孩子们开始无所顾忌,为所欲为了。他们彻底的摆脱了羞愧感和自我意识,沉浸在酒神的狂欢中。正如尼采所描述的:“在醉境的狂欢中,日常生活的清规戒律一旦打破,这期间就有一种恍惚迷离的意境,它淹没了一切个人的过去经验。”[2]
《蝇王》中就描述了这样的一个叫做珀西的孩子,开始他有一个动不动就把他的姓名、家庭地址、电话号码一股脑说出的可笑习惯,这在文明社会不失为有效的护身符,但在这个被酒神情绪控制的荒岛上,这些东西变得毫无作用。临末,珀西佛尔堕落为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的野蛮人。醉境中所爆发的,正是与生俱来的“恶”。在说的高潮部分,文明最后的象征海螺连同它忠实的守护者猪崽子,都被野性大发作的罗杰砸得粉碎。当孩子们对拉尔夫群起而攻之的时候,这样暴力已经没有任何的理性基础,完全成为了非理性力量的肆意发泄。
通过对弑王这一古老仪式的模仿,戈尔丁通过这一虚幻的故事表达了对现实世界的否定,他揭示出现实世界已经被以酒神为代表的非理性力量控制,非理性力量在没有理性力量的钳制下,必将给人类带来前所未有的灾难。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就是非理性泛滥时代的产物。
在《蝇王》中,拉尔夫问猪崽子:“为什么事情会败坏到如此地步?”戈尔丁自己认为,原因在于人心中固有的邪恶。不论一个人初衷如何好,不论人建立了怎样理性的政府来管理公共事务,人永远不可能完全遏制自身的兽性。拉尔夫和杰克两人都是酒神—日神的混合体都有理性,出发点都是好的,都渴望规则和秩序,但是两个人内心都有的兽性使他们不可避免地要彼此冲突。在拉尔夫看来,不是社会结构不健全才导致恶的爆发,社会的崩溃只是人的本性堕落的映射。孩子们在岛上创造的社会形态“受到他们病态的、堕落的本性的制约”。
从情理上讲,我们很难接受拉尔夫、猪崽子和西蒙的失败,我们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人性的善的一面被恶的一面击败了。我们希望人性的善的一面能够被唤醒,能够来拯救人类世界,摧毁人性的恶的一面。但我们看到的事实是:拉尔夫及其志同道合者的善良与理智软弱无力,杰克一伙则凭借其疯狂彻底战胜了拉尔夫,并清除了他们的障碍:西蒙和猪崽子。拉尔夫最后落了个孤家寡人,甚至连命都要保不住了。小说在诉说一个20世纪文学不争的事实:非理性主义占据了绝对的优势,理性主义日渐衰亡。面对这种情况,戈尔丁通过《蝇王》中日神与酒神的矛盾与对立说明了非理性会激发人体内的生物本能,没有理性的约束,人会变成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人类会越走越远,最后连自己都会毁灭。
注释:
[1]威廉·戈尔丁.陈瑞兰,译.《蝇王》.浙江文艺出版社,1985年6月第1版.
[2][德]尼采.缪朗山,译.悲剧的诞生[M].海口:海南省国际新闻出版中心,1996.
[1]赵国春,刘进.西方文学作品中的酒神与日神悲剧[J].求索,2012(11).
[2]高俊力.是什么导致了《蝇王》中文明社会的崩溃?[J].文化,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