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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共产党在土改中进行的乡村动员——以辽宁省岫岩满族自治县为例

2015-03-21马爱杰

大连民族大学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岫岩县岫岩阶级

马爱杰

(大连民族大学思想政治理论课教学科研部,辽宁大连116605)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的国家,土地既是农民的生产资料,也是他们维持生存和积累的基础,因而在中国进行土地改革(后简称土改)不仅是对土地所有权的改革,也是对社会结构和政治权利结构的变革。作为早期辽宁省军事重镇之一的岫岩满族自治县,在1946年东北民主联军收复之前一直实行封建土地所有制,但是土地却高度集中在地主、富农手中,广大的贫雇农则处于少地或无地的境地。当时岫岩贫农占农村总户数的50.7%,可是他们拥有的耕地却只占总耕地面积的10%-15%,雇农虽然占农村总户数的20.8%,却不占有任何土地、房屋和劳动工具,只能靠出卖劳动力为生[1]110。因此彻底改变农村的土地制度,打破旧的生产关系,解放农业生产力,促进农业发展,是当时的迫切任务,而对于农民的乡村动员又直接影响了土改的进程。

一、岫岩开展乡村动员的背景

岫岩地区的土改是从1946年1月开始,1949年2月结束,大致上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从1946年1月到1947年8月,是土改的前期准备阶段。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中国共产党从山东渡海进入岫岩,9月解放岫岩。1946年1月岫岩县政府按照中央《五四指示》开始准备进行土改,但是由于10月国民党进占岫岩县,使土改的准备工作被迫中断,直到1947年6月东北民主联军收复岫岩,土改准备工作才得以继续进行。这阶段由于国民党军队的大举进攻和岫岩县领导干部普遍缺乏土改工作经验,导致农民的积极性没有被发动起来。

第二阶段从1947年9月到1948年7月,是土改进行阶段。这阶段的主要任务是全面贯彻执行《中国土地法大纲》,彻底平分土地,从根本上摧毁封建剥削制度,铲除封建地主阶级赖以存在的经济基础,实现广大贫苦农民梦寐以求的“耕者有其田”的愿望;同时复查前一阶段工作,解决“夹生饭”问题,划分阶级成分,废除封建土地制度,给农民分配土地。

第三阶段从1948年8月到1949年12月,是巩固土改成果阶段。这阶段的主要任务是落实土改政策,纠正平分土地中出现的问题。东北局根据中央下达的《关于立即纠正土地改革打击面过大给东北局的指示》,发出《关于领导土地改革应掌握划分阶级等三个问题的指示》,直接领导岫岩县复查和纠正土改中出现的偏差,到1949年12月纠偏工作结束,全县57 388户农民分得土地1 248 825亩,人均3.88亩,分得土地的农民还获得了土地执照,这标志着岫岩地区土改任务的基本完成[1]132。封建土地制度的彻底废除,极大地解放和发展了农业生产力,增强了农民内部的团结,对于推动解放战争的胜利起到了积极作用。

二、岫岩开展乡村动员的方式

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土改中,农民是土改成败的关键。为了把农民发动起来,成功地将农民的利益与革命的进程融合在一起,从而赢得了胜利。为此中央明确指出:“在进行土地运动中,必须多召集村乡的农民大会和以县为单位的农民代表大会,经过这种群众大会和代表大会的形式,领导农民自己动手解决土地问题。在群众初发动时,应多开会,这是发动与提高群众斗争情绪和农民觉悟、暴露地主罪恶、打破地主离间、巩固农民团结、建立农会、培养干部、交换经验、改造政权等工作最好的方式,望加以注意。”[2]为了取得土改的成功,中国共产党在农村进行了各种形式的乡村动员,以下是在辽宁省岫岩满族自治县土改中采取的乡村动员形式。

1.反复而又形式多样的政策宣传

中国共产党向来重视对人民群众的宣传教育,毛泽东曾专门指出:“一个新的社会制度的诞生,总是要伴随一场大喊大叫,这就是宣传新制度的优越性,批判旧制度的落后性。”[3]宣传的途径多种多样,开会是主要的一种,但戏剧宣传往往是农民更加喜闻乐见的一种形式。正如韩丁所言,“凡是有人群围观的地方都是合适的演出场所”[4]。中国共产党解放岫岩后,建立了民主政权,成立了土改工作队,按照中央的指示,在东北局领导下进行减租运动,但是大多数岫岩农民对党领导的土改并不热衷。为了发动农民,土改工作队深入重点区、村,在农民家里讲解地主剥削农民是造成农民贫穷的根源,同时还把地主剥削农民的事情编成各种剧目,在舞台上、农家院里即兴演出。另外工作队还通过贫雇农作报告的形式来启发农民觉悟,宣传反奸清算斗争和减租减息的意义、目的,教育农民:贫富悬殊不是天生的,是封建剥削制度存在的结果。中国共产党通过宣传土改政策,让农民了解土改运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激起农民改变现状的欲望,也创造了党在农村革命中的话语权。

2.诉苦是乡村动员的主要方法

诉苦是指在革命政党的宣传和组织下,由贫苦农民共同参与的全国性、仪式化的政治行为。它具有特定的政治内涵:“诉说自己被阶级敌人迫害、剥削的历史,因而激起别人的阶级仇恨,同时也坚定了自己的阶级立场”就叫做“诉苦”[5]。土改中诉苦的目的在于激发广大农民对国民党的恨和对共产党的爱,让农民从日常状态中觉醒过来,对自身经历进行再解读,发现被压迫的事实,最终实现阶级建构和社会情感动员。

岫岩县的“诉苦”是在全县150个行政村召开群众大会,同地主进行面对面的斗争。比较典型的“诉苦”有:石庙村贫苦农民李殿军在批斗大会上,愤怒地控诉地主王老三和齐暮善的剥削罪行。李殿军9岁那年全家8口人,没房没有地,地主却催着要债要租,逼得他父亲走投无路卖女还债,让9岁的李殿军到地主家放牛顶租,因牛吃了6棵玉米苗,到年底旧租未减又加了3斗新债[1]120。这些控诉会提高了农民的觉悟,坚定了中农的立场,让他们开始向农会靠拢。在批斗中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斗争过火的问题,岫岩县委针对问题在对农民进行说服教育的同时采取果断措施,组织230人的土改工作队,深入农村协助农民完成纠错和土改任务。

3.挖“浮财”是发动底层农民行之有效的方式

对于底层农民而言,除现实收益外,最重要也是最具诱惑力的资源就是土地。底层农民普遍依赖于保护人提供的土地,因此土地就成为了影响农民起来诉苦的最大障碍。基于此,共产党在土改中首先打出了“耕者有其田”的目标来消除农民的顾虑。然而长期形成的以血缘和地缘关系为基础的熟人政治,同样会影响诉苦的顺利进行。按照经济学“理性人”的假设,共产党将诉苦斗争的参与者与分配地主的“浮财”相挂钩来调动农民的积极性。在辽宁岫岩,土改工作队就曾明确要求“穷人中最穷的人”在斗争对象(包括可能的对象)家门口布上警戒线,凡肯前往监视的人有权拥有这些人家的浮财[1]128。除财产分配激励外,以贫农团为核心的农会在斗争中往往取代了原有的基层领导政权,形成代表面很窄的具有斗争精神的运动权力中心,而诉苦中的带头人和积极分子在斗争结束后则获得了晋升机会。

4.划分阶级成分

1948年1月岫岩县土改进入划分阶级成分阶段,划分阶级成分是土改中的一项重要工作,也是决定其成败的关键。县委首先组织各级干部学习相关文件,掌握划分阶级成分的政策和标准,提高干部和农会骨干对于划分阶级成分重要性的认识,并确定了划分基本原则和具体办法。在各区工委的直接领导下以村为单位,由村农会主持,土改工作队参与指导,在广泛宣传的基础上对全村各户经济情况进行调查,划定经济成分,按照经济成分来定阶级成分。为了避免错划阶级成分的事情出现,土改工作队通过入户调查对每一户的土地、牲畜等生产资料和粮食、衣物等生活资料逐一进行详细登记,然后按照调查的情况以及有无剥削和剥削率多少,逐户介绍情况、评议,由村民大会自报,最后张榜公布,对地主、富农的划分,还要由各村贫农代表大会讨论评议通过后才能确定。从岫岩县划阶级成分工作的程序来看,县委在开展这项工作时是非常细致和全面的。到1948年2月划分阶级成分的工作基本完成,全县47 992户,其中地主1 440户,占总户数的2.9%;富农3263户,占6.3%;中农14 973户,占31%;贫农22 797 户,占 49%;雇农 5 519 户,占 10.8%[1]125。通过阶级成分的划分,中国共产党对农村的阶层进行了重新划分,一共划分了5个阶层:贫下中农、雇农、中农、地主、富农。对于土改中出现的问题,岫岩县委、县政府在1948年8月在《关于一九三三年两个文件的决定》和《土地改革中的几个问题》的指导下,对问题进行了纠正,增强了农民内部的团结。

总之,通过中国共产党领导岫岩县人民进行的阶级成分划分,使农民对封建剥削制度有了深刻认识,改造了旧思想、旧观念,为党在岫岩顺利开展土改奠定了思想基础。在1949年岫岩县的土改任务完成时,封建土地私有制被彻底废除,农民不仅获得了经济权利,也获得了政治权利,这些都极大地激发了广大农民对中国共产党的信任,出现了参军拥军热潮。

三、岫岩乡村动员的效果和影响

在近代以来的国家建设过程中,民众动员发挥着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国民党以俄为师进行改组后,立意动员民众、发动国民革命,却很快呈现出“上层国民党,下层共产党”的分工格局,即便在其执政以后也远未能深入控制农村基层社会[6]。只有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乡村革命,才真正开始有意识、有目的地对广大农民群众进行政治动员,使他们成为国家政治舞台上的活跃力量。在农民翻身过程中,中国共产党通过土改和土改中的乡村动员,彻底改变了农民在传统社会结构中的底层位置,赢得了农民的拥护,激发了农民参军支前的热情。所以中国革命也被认为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农民革命:“如果没有农民武装和如此众多农民的支持,中国共产党人就不可能取得政权”[7]841,但是“如果没有共产党人,农民也决不可能孕育出革命思想”[7]309。

利用农民作为基本力量推动革命的最后胜利,对于中国共产党既是难得的机会,又是巨大的挑战。首先,中国农民缺乏团结、四处散落的“马铃薯”形象特别鲜明。正如苏联学者杰柳辛所言:中国农民“没有成为能够全面认识、提出和捍卫自己利益的、独立的、有活动能力的政治力量。他们的利益的代表是共产党。”[8]法国汉学家、中国农民运动研究专家吕西安·比昂科也认为“在农民中,阶级意识淡薄,这一弱点可由指向富人的社会运动较少及其传统性来说明。佃户们通常单独对地主采取面对面的行动……佃户之间为获得或保持一块使他们的家庭得以生存的土地而进行的竞争,似乎比被剥削者之间的任何团结的感情更能敏锐地被感觉到”[7]343,所以农民拒缴地租往往也是个人行动,而不是几个佃户集体商议的结果。

其次,中国农民还具有典型的地方主义特点。由于缺乏阶级意识,中国农民有从属于某一地方村社的观念和深厚感情,这种观念超越了阶级差别。村民想保卫的正是这种包含阶级差别的乡村社区,以抵御外来的进攻和威胁,所以农民参加武装团体的首要目标是自卫,但也仅限于自卫,挺而走险只是被逼无奈的最后手段。中国共产党通过情感动员激发起农民的热情,加强穷人之间的团结意识,并通过实际行动唤起广大农民对党的认同感,把农民从传统乡村社会中的道德化个体转变为“表达性社会结构”[9]中的意识形态化的阶级成员。“诉苦”“翻身”和“划分阶级成分”这些政治活动,配合象征与形象建构过程,把农民的情感调动起来,成为冲垮旧秩序,推翻旧政权的精神力量,最终成功的完成了中国土改。

最后,中国农民参加革命的积极性被充分调动起来。鼓励广大农民参军支前是乡村动员的最终目标,在长期的租佃制下,农民和普通地主已经形成了一种和谐互惠的默契关系,这种关系成为阻碍中国共产党在农村进行土改的思想障碍。为此党灵活地运用马克思剩余价值理论解释剥削问题,即通过“算账”的方式,让地主对农民的剥削一目了然,激起了广大农民对地主的不满,诉苦和批斗大会又进一步强化了思想动员的效果,让所有农民都被卷入土改运动中。而阶级成分的划分和挖“浮财”又进一步明晰了中国农村的两大阵营:以共产党为代表的无产阶级和以国民党为代表的地主阶级。农民为保护土改中分得的成果,必然会竭尽所能或倾其所有,掀起轰轰烈烈的参军支前热潮,这为党领导的解放战争的胜利作出了重要贡献。

总之,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土改在中国农村社会掀起了一场彻底的革命,中国的农村也因为土改发生了最深刻的变化,原本悬殊的贫富差距被彻底拉平甚至倒挂,原本分明的等级制度被完全重置。革命前处于社会底层的农民,革命后拥有了话语权,名义上处在了农村社会的顶端,被建构起来的符号化的地富分子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在中国此后历次政治运动中在劫难逃。尽管底层农民确实通过洗劫地富,甚至获取中农的财物得到了现实收益,可这一过程也是矛盾的建构过程。虽然作为当时革命对象的地主和富农,其财富、权力、声望都被剥夺了,但在具体的村落里,革命绝非常态,人与人的交往不可避免,于是在土改结束后,农民和传统精英的矛盾保留了下来,并对农村社会人际关系造成了持久影响,成为新中国成立后农村出现一次比一次激烈政治运动的影响因素,而且还会继续深刻影响中国社会发展进程和整个社会形态的构建。

[1]马爱杰.民族乡村政治发展与社会变迁研究——以辽宁岫岩满族自治县为例[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4.

[2]中央档案馆.中共中央对热河处理土地问题的几点指示(1946年6月5日)[G]∥解放战争时期土地改革文件选辑.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1:14.

[3]毛泽东.一个整社的好经验:按语[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5:3.

[4]韩丁.翻身——中国一个村庄的革命纪实[M].北京:北京出版社,1950:9-10.

[5]陈北鸥.人民学习辞典[Z].上海:上海广益书局,1952:331.

[6]王奇生.党员、党权与党争:1924—1949年中国国民党的组织形态[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3:78-358.

[7]费正清.剑桥中华民国史:下卷[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

[8]功梅利克谢托夫.苏联学者对中国农民土地问题研究的新阶段[M]∥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科研局编译处.国外中共党史中国革命史研究译文集:第一集.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1:841.

[9]何高潮.地主·农民·共产党—社会博弈论分析[M].牛津:牛津大学出版社,199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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