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不同版本达斡尔族文学史的异同——从达斡尔族小说研究说起
2015-04-21田梦
田 梦
(中央民族大学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学院,北京100081)
由民间文学和作家文学构成的达斡尔族文学,反映了他们独具一格的审美追求和文化特质,也是他们民族心理的真实折射。如今,对达斡尔族文学的研究日益增多,主要集中在其民间文学、具体作家作品研究方面,而对其文学史领域的探讨相对较少。
现今出版的,以“史”命名的文学史只有《达斡尔族文学史略》一书,具有文学史性质的著作和文献有《达斡尔族当代文学研究》(四卷本)和《达斡尔族当代作家的创作》《达斡尔族文学及其研究现状》等。
纵观达斡尔族文学的发展历程,它的作家文学直到清朝中后期才出现,其成果主要集中于诗歌创作,且已被发现的作家数量很少。直到当代文学的出现才“改变了历史上民间文学居主导地位的局面,使达斡尔族文学发生了巨大变化”[1]168。
达斡尔族的当代文学始于新中国成立的1949年,其中小说、诗歌、散文、戏剧、报告文学等体裁都有作家、作品涌现,成绩斐然。无论是五六十年代还是改革开放后的新时期文学,小说一直是成就最为显著的文学体裁[2]167-174。
在达斡尔族文学史的相关文献中,对小说的研究和论述也较为丰富,而反过来,可以通过分析文学史中小说研究的异同,来比较、剖析不同文学史见的异同及其背后的深层原因。
至于研究的文本,笔者将以《达斡尔族文学史略》(以下简称《史略》)和《达斡尔族小说研究》(以下简称(《小说研究》)为主,并参考其他相关资料。
在具体层面上,《史略》是一部达斡尔族文学通史,其民间文学和书面文学两编分别由赛音塔娜和托娅撰写。其中的书面文学又以当代文学为重中之重,对当代文学,包括小说等的发展历程、历史分期、重点作家作品都有论述。李树新与林琳合著的《小说研究》,开篇由《达斡尔族当代小说创作论》统领全书,以“史”为线索,梳理了达斡尔族当代小说的发展脉络、历史分期、创作演进等问题,再以精选的作家作品和导读分析来展现达斡尔族当代小说的发展面貌。
《小说研究》看似是一种题材研究,而按照《文学史学原理研究》所说,“凡是在一定史观指导下对一定时段文学(无论点、线、面)进行研究,而其结果达到了一定历史深广程度的科学活动,其性质都属于文学史研究……一切以史料为基础、为出发点和核心的具体研究(无论实证还是析论),都可纳入文学史研究的范围。”[2]11-12从《小说研究》的内容来看,它无疑是具有文学史性质的。由上述可知,无论从性质还是内容层面,《史略》和《小说研究》都具有较大的可比性,可以纳入本文的研究范围。
故本文在搜集、整理达斡尔族文学史相关文献和其当代文学作品的基础上,拟以达斡尔族当代小说研究为切入点,以《史略》和《小说研究》为主要文本,对不同版本达斡尔族文学史进行比较分析,探寻其不同版本之间的异同,并发掘、分析其内在成因。
一、两本著作的异同点及原因
1.两本著作的相同点
首先,《史略》和《小说研究》中,对达斡尔族当代小说的分期及各阶段的特点总结总体一致,都将其分为新中国成立之初到60年代中期、“文革”时期和70年代末80年代初至今三个时期,并共同捕捉到了新时期里达斡尔族作家中两个较为突出的特征:女性作家的成批涌现和作家生活地域的广泛性。
其次,入史的作家基本一致,如孟和博彦、巴图宝音、额尔顿扎布、乌云巴图、萨那、阿凤、苏华、苏莉等虽篇幅不同,但都有专门的论述,可见其对作家贡献和地位的认识及其入史标准是基本一致的。
2.两本著作不同点
首先,两本书的体例不同。《史略》遵循的是“性质模糊的史概结合体”,作为达斡尔族文学的通史,它在民间文学部分以概况的体例来写,在书面文学这个以“史”来写作的部分中,基本符合了“一时代背景,二作家生平,三作品内容,四艺术特色”[2]59的套路,重视以人本为中心,辅之以文本和事本。《小说研究》则是以一篇概说统摄全书,在“创作论”背景下,通过作家作品的导读分析来呈现达斡尔族当代小说的版图,显然是以文本为核心。
其次,对入史作家及作品的选择与评价不同。具体分为以下几种情况:
其一,对入史作家定位和关注度不同。如在介绍50年代的作家索依尔时,《史略》中只用少量文字对他的两部作品《曾都老妈妈的家庭会议》(蒙文)和《牧马人道尔吉》(蒙文)进行了介绍和分析[1]169,对于他和他作品的地位、影响,内容和艺术特色都没有进行深入探究。而《小说研究》中则评说“索依尔的小说创作标志着达斡尔族当代文学的兴起,改变了达斡尔族文学民间口传文学居主导的局面,索依尔堪称达斡尔族当代文学的奠基者”“他的《牧马人道尔吉》填补了达斡尔族中篇小说的空白”[3]28,且第一个作品导读分析的对象就是索依尔和他的作品。这与《史略》索依尔得到的评价和关注截然不同。
除此之外,在对待巴图巴音、乌云巴图和哈斯巴图尔,以及80年代崛起的苏莉、苏华、阿凤、萨娜等作家,两部著作也有较大差异。《史略》中按年代将他们分别放置在两节内论述,以简要凝练的文字介绍了作家的生平、作品的内容、相关的获奖情况,以及作品和作家艺术特色的分析。而《小说研究》中给予了这些作家更广阔的空间和笔墨,每个作家及他们的作品都独立成节,对他们的分析也更加具体、深入。
其二,同一作家的入史作品和评价不同。此处所提及的入史小说作品是指被具体分析过的,而不仅仅是被提及过的作品。具体作品入选情况见表1。
表1 《达斡尔族文学史略》和《达斡尔族小说研究》入选的小说作品对比
从表1中可以看出,两部史著所选作品差异非常大。经过分析发现,《史略》中重点分析的作品基本上都围绕人民群众的作用、社会主义建设、民族团结等主题的创作结果;相比之下,《小说研究》中选取分析的作品更多的关注本民族的社会生活和个人感情的抒发。从这一点上能发现两部史著的文学史观和编写原则上有很大差别。除此之外,《小说研究》中还有一些入史作家是《史略》中没有展开论述或选入的,如吉雅、赵国安、张华、李陀、达拉、白衫等。
从作品选取的差异上继续深入,会发现两部史著对同一作家及其作品的评价是有很大不同的。如在《史略》中,评价哈斯巴图尔的小说关注民族团结,并分析了他的创作会受到传统文学的影响,“本色、生动地讲述‘故事’”[1]226。而《小说研究》中则侧重讲他的小说“表现了少数民族的人情美、人性美”,“积极用现实主义审美精神原则对生活进行了良性的关照与表现。”[3]74
其三,对文学现象的捕捉与认识不同。长篇小说的创作是一个民族文学发展和繁荣的重要标志,在《史略》当中,只提及额尔敦扎布的小说《伊敏河在潺潺地流》填补了达斡尔族长篇小说的空白,并在专门论述额尔敦扎布的章节里对作品展开了分析,确没有对长篇小说整个的发展状况进行梳理。《小说研究》则直接在概括新时期达斡尔族小说创作特点时指出了长篇小说异军突起的现象,统计了20世纪80年代以来相继出版的长篇作品,尤其是长篇历史小说取得了不容忽视的成绩。随之从历史气氛的营造、人物形象的深度、结构与表现力、艺术创新的自觉性等方面对达斡尔族的长篇历史小说进行分析,赵国安等历史小说作家也有专节论述和作品导读,这是《史略》所完全没有的。
再次,对小说创作在新时期取得成绩的原因分析存在差异。《史略》中提出的原因在于“始终坚持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正确方向,以革命现实主义作为最基本的创作方法……各级党政领导部门及著名作家、评论家和各级文学刊物的鼎力支持等”[1]180。《小说研究》中除了提及各种文学刊物的影响外,则更侧重于对西方艺术手法的借鉴和传统手法的创新,以及作家自身素质的提升。
二、两本著作产生异同的原因
1.两本著作相同点产生的原因
首先,文学发展的客观性。文学史的任务之一是:“按照共同的作者或类型、风格类型、语言传统等分成或大或小的各种作品的发展过程,并进而探索整个文学内在结构中作品的发展过程。”[4]而各个时代的作家、作品及历代作家的创作思想和创作活动是文学史的史料,“史料是在文学史家诞生前便已确定不移地存在着的东西,客观性是其本质属性。”[2]328史料的客观性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文学史叙述的客观性,文学史家可以对史料进行“排列组合”,但无法改变其本身的内容和性质。这就决定了在文学史叙述中,虽然在评价和分析时会因为编者的主观认识差异而产生分歧,但对某一时期或某一区域文学发展的描述是大体一致的,对较有成就和影响的作家的认识也是趋同的。
其次,编者的延续。《史略》的作者是赛音塔娜和托娅,后者又是当代文学部分的主笔,而《小说研究》所属的《达斡尔族当代文学研究》丛书的主编就是托娅,赛音塔娜也是编委会的一员,二人虽不是《小说研究》的主笔,但对整个丛书的编写方针和原则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
2. 两本著作不同点产生的原因
首先,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两部史著的编写原则有着很大差异。
就体例而言,在《史略》后记中,编者明确地提出,是邓敏文先生的《中国多民族文学史论》提供了“性质模糊的史概结合体”方式,使得《史略》在民间部分以概况的体例撰写,在书面文学部分多从“史”的角度进行阐述。《小说研究》则遵循的是《达斡尔族当代文学研究》这套丛书的指导思想和编写原则,“这部研究丛书在形式上一改传统的文学研究书写方式,‘史’与‘论’相结合……各分卷以文本‘创作论’为轴心,以精选的作家作品和精美的导读分析”[3]7组织架构全书。不同的定位决定了两部史著体例上的差别。
就编写原则而言,《史略》的编者在后记中写道:“我们还反复学习和领会有关编写‘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史概况丛书’方面的文件,诸如撰写该类丛书的指导思想、基本方针和任务、要求等等。通过学习使认识到编写中要力求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里编写本文学史的根本方法论,将马克思主义关于文学艺术的一系列基本理论作为具体方法理论。”[1]248-249由此,若要探求《史略》的具体编撰原则,相关文件则是无法避开的一环了。
在1960年的《中共中央宣传部关于少数民族文学史编写工作座谈会纪要》中,开门见山地就提出“目前社会上迫切需要编写一部以马克思主义的观点阐述的包括各少数民族的中国文学发展史。”而在1979年少数民族文学史编写工作座谈会后的《关于少数民族文学史讨论会讨论的一些问题》中,仁钦又指出:“会议要求编写少数民族文学史、文学概况应该采取历史唯物主义观点和阶级分析的方法,强调劳动人民的创作,强调各民族人民的团结和友谊。这些,至今仍然有指导意义。”[5]279由此不难看出为什么《史略》在入史的作家和作品方面,优先选择了反映人民群众的作用和民族团结为主题的作品。
在作家和作品的评论方面,在《中国各民族文学作品整理、翻译、编选和出版计划(草案)》里也明确提出,“评价作家、作品的标准,当然是政治标准第一,艺术标准第二。”[5]29
《小说研究》的基本纲领和指导思想则是:“以宏观的眼光辨析达斡尔族作家文学与祖国当代文学的关系、鸟瞰达斡尔族作家文学的演进、考察达斡尔族作家文学发展的重要因素、探讨达斡尔族作家文学的分期……立足于文学本位,充分注重达斡尔族作家文学所具有的审美价值……以审美而开放的眼光看待每一位达斡尔族作家与作品,发现并挖掘他们在中华民族文学历史中的独特地位和价值。”[3]7-8
不同的指导思想导致了《史略》中对作家及作品解读时的马克思主义文论视角,尤其是在对达斡尔族文学在新时期取得显著成绩的原因分析上面。而《小说研究》则多侧重作家作品的审美特质分析。“对于入史文本的选择、安排和具体评述,也直接影响着对文学史发展轨迹的表现和论析,”[3]58这也就促使《史略》和《小说研究》在读者面前呈现出巨大差异。
其次,时代和编者的变化。《史略》的创作想法萌生于1995年,成书于1997年,《小说研究》成书于2012年,这15年的跨度中,达斡尔族文学必然发展变化,新作家、作品不断涌现与被发掘,不少都被《小说研究》收录。如达拉,她入选《小说研究》的作品都发表于2009年;又如萨娜的《达勒玛的神树》是2007年发表的。
时代的变化不仅带来了新作家作品的出现,更重要的是意识形态和编著观念的改变。“中国各个少数民族文学史(以下简称‘民族文学史’)的当代著述在多数情况下是反映国家意识形态的政党、政府规划与反映民族自我意识的集体幻想,以及反映学者个人见解的具体写作相结合的产物。其中国家意识形态、民族自我意识与学者个人见解所占的比重以及三者之间的结合方式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表现。”[6]2012 年写成的《小说研究》中,编者以审美情趣为文学品论的标准,而不是政治标准第一,这是时代的一种进步,也是对文学本体的一种回归。对于编者而言,是个人见解得以获得更大表达空间的展现,尤其体现在多作家作品的选择和导读分析上。这种书写空间和标准的相对自由决定了《小说研究》与《史略》的部分差异。《达斡尔族文学史略》和《达斡尔族小说研究》都是达斡尔族文学研究中的力作著述,前者为开山之作,后者为新近的研究佳作,两者都有其独到之处。但两者都有一个局限,即书中所关注的作家作品多集中于内蒙古,对黑龙江和新疆的达斡尔族作家作品较少涉及。另外,两者无论从体例还是评价体系上都是具有互补性的,希望日后的达斡尔族文学史编写能够对这两者取长补短。而本文在研究过程中还存在资料搜集有欠缺,比较分析不够深入等问题,文中有偏颇或错误之处,请大家批评指正。
[1]赛音塔娜,托娅.达斡尔族文学史略[M].呼和浩特:内蒙古大学出版社,1997.
[2]董乃斌.文学史学原理研究[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8:11-12.
[3]李树新,林琳.达斡尔族小说研究[M].呼和浩特: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12.
[4]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文学理论[M].刘象愚,邢培明,陈圣生等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295.
[5]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史编写参考资料[M].中国社会科学院少数民族文学研究所编印,1984.
[6]吕微.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史研究:国家学术与现代民族国家方案[J].民族文学研究,2000(4):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