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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问题,假问题
——《药》与《超人》中的伤病元素比较及问题小说

2015-03-21钱慕逸

文教资料 2015年36期
关键词:伤病冰心超人

钱慕逸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97)

真问题,假问题
——《药》与《超人》中的伤病元素比较及问题小说

钱慕逸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97)

同为问题小说,《药》和《超人》这两篇名作却风格迥异,在某些方面甚至是对立的。在《药》和《超人》中,伤病元素都是不容忽视的重要成分,或推动着小说情节的发展,或成为情节的转折。因此,不妨从《药》与《超人》中的伤病元素比较着手,对“周氏问题小说”和“谢氏问题小说”进行深入的探究。

问题小说《药》《超人》比较

问题小说于“五四”时期流行,与当时的思想启蒙运动有着密切联系,并受到俄国、东欧(如易卜生)小说的影响,是充满各种矛盾的社会现实和写实派作家上下求索的创作心态相碰撞的产物,也是五四启蒙精神和作家的人生思考相结合的产物。其题材之广泛,举凡家庭之惨变、婚姻之痛苦、女子之地位、教育之不良乃至劳工问题、儿童问题、青年问题、妇女问题、社会习俗问题、下层平民被压迫的遭遇、国民性的改造、人生的目的和意义,都有涉及[1]。

冰心的短篇小说《超人》为问题小说的代表作之一。鲁迅从《狂人日记》开始的短篇小说,如他自己所说,“原意其实只不过想将这示给读者,提出一些问题而已”,也带有典型的问题小说的特征。同为问题小说,《药》和《超人》这两篇名作却风格迥异,在某些方面甚至是对立的。究其原因,似乎不仅在于作者本身的写作风格。或者说,呈现出小说不同风格的深层原因有待探索。

在《药》和《超人》中,伤病元素都是不容忽视的重要成分,或推动着小说情节的发展,或成为情节的转折。因此,不妨从《药》与《超人》中的伤病元素比较着手,对“周氏问题小说”和“谢氏问题小说”进行深入的探究。

一、《药》与《超人》中的伤病元素

《药》中的伤病元素是华小栓的痨病,《超人》中的伤病元素则是禄儿的腿伤。但是在小说中,真正作为伤病表现的是华小栓的咳嗽与禄儿的呻吟,因此将其作为分析的重点。

《药》中华小栓的痨病是推动情节发展的重要因素。“药”作为贯穿全文始终的线索,与华小栓的痨病是密不可分的。以两条线索的传统观点为例,无论是小栓治病的明线还是夏瑜牺牲的暗线,无论是治病之药还是治国之药,都在“人血馒头治痨病”这一落后愚昧的习俗上有所交集。在整篇小说的谋篇布局上,病与药是贯穿始终的。

《药》中华小栓的咳嗽,不仅推动了小说的情节发展,还揭示了人物内心的精神痛苦,对表现人物形象也有重要的作用。

在推动情节发展方面,《药》开篇即从华老栓出门买人血馒头写起,笔墨简省,对小栓如何染病、父母如何求药等与主题关系疏远的情节只字未提,但这也不免给读者以突兀之感。因此,小说在开头安排了小栓的两次咳嗽声:

“小栓的爹,你就去么?”是一个老女人的声音。里边的小屋子里,也发出一阵咳嗽。

那屋子里面,正在窸窸窣窣的响,接着便是一通咳嗽。

两次对华小栓咳嗽的描写,抓住痨病典型的外在特征,向读者交代了华老栓买人血馒头的缘由,为之后情节的发展做了铺垫。

小栓吃过人血馒头后,病情并未有所好转,反而渐渐沉重,这从文中的几处对小栓咳嗽的描写中可以看出:

他的旁边,一面立着他的父亲,一面立着他的母亲,两人的眼光,都仿佛要在他身上注进什么又要取出什么似的;便禁不住心跳起来,按着胸膛,又是一阵咳嗽。

小栓依他母亲的话,咳着睡了。

这康大叔却没有觉察,仍然提高了喉咙只是嚷,嚷得里面睡着的小栓也合伙咳嗽起来。

小栓慢慢的从小屋子里走出,两手按了胸口,不住的咳嗽。

店里的坐客,便又现出活气,谈笑起来。小栓也趁着热闹,拼命咳嗽。

几处对咳嗽的描写显示,小栓的咳嗽并没有得到控制,病情不断加重,除了增添悲剧色彩之外,在情节上也为下文小栓的死和华大妈上坟做了铺垫,起着推动情节发展的作用。

在表现人物形象方面,同样是上文提到过的一段:

他的旁边,一面立着他的父亲,一面立着他的母亲,两人的眼光,都仿佛要在他身上注进什么又要取出什么似的;便禁不住心跳起来,按着胸膛,又是一阵咳嗽。

这里对咳嗽的描写,表现出人血馒头并无效用,更增添了悲剧性,同时也反映出华老栓夫妇愚昧迷信的性格特点。

而在茶馆交谈的描写中,康大叔的吹嘘、花白胡子的趋附,与对小栓接二连三的咳嗽的描写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众茶客的卑劣丑陋的形象跃然纸上。

《药》中伤病元素的运用无疑是成功的,和情节线索一起,它推动着情节的发展;而作为细节描写,它又成功表现出人物的形象和性格[2]。

《超人》中对禄儿的腿伤和呻吟有这样几处描写:

这一夜他忽然醒了。听得对面楼下凄惨的呻吟着,这痛苦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在这沉寂的黑夜里只管颤动。他虽然毫不动心,却也搅得他一夜睡不着。

他听了三夜的呻吟,看了三夜的月,想了三夜的往事。

程姥姥一面惊讶着,一面说:“那是厨房里跑街的孩子禄儿,那天上街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把腿摔坏了,自已买块膏药贴上了,还是不好,每夜呻吟的就是他。这孩子真可怜,今年才十二岁呢,素日他勤勤恳恳极疼人的……”

呻吟的声音,渐渐的轻了,月儿也渐渐的缺了。

过了几天,呻吟的声音住了,夜色依旧沉寂着,何彬依旧“至人无梦”的睡着。

呻吟由“凄惨”到“渐渐的轻了”到“住了”,实际上是写禄儿的腿伤康复了,这比直接写“过了几天,禄儿的腿好了”显然要高明得多。

“呻吟”作为促使何彬由一个“超人”向正常人转变的重要因素,在第一次出现时是较为精彩的,与何彬内心的动摇同步,成为了转折的契机。然而,之后对腿伤和呻吟的描写少而苍白,或是空洞的铺陈如“听了三夜的呻吟,看了三夜的月,想了三夜的往事”,或是简略的记录,不仅使得之前的描写黯然失色,还连累了作品主题的表现,使得何彬的转变显得极其突兀和不自然,也导致了整篇作品的不真实感。成仿吾批评《超人》说:“她写没有爱的生活,也只就客观的现象描写……她写过去的追忆,也很安插得勉强;她写爱的实现,也是热有余而力不足。”事实上,在涉及禄儿腿伤的几处情节中,即使是“客观的现象描写”都十分缺乏,要么是模糊的景物描写极力烘托氛围,要么是不带任何描写的干涩的记述。伤病元素在《超人》中不但没有很好地发挥出其应有或是可以有的作用,反而近乎败笔。

二、《药》与《超人》伤病元素之比较

两篇作品同为问题小说,反映社会问题,作品中的伤病元素都来自于孩子,并对情节发展均起着重要作用,却有着较大的差异。

首先是伤病元素本身。《药》中华小栓患痨病,最终病死;《超人》中禄儿腿受伤,最终痊愈。同为伤病,然而结局一悲一喜,本身就是截然相反的。

在小说中,华小栓患的是有“白色瘟疫”之称的不治之症——肺结核,而禄儿只是摔坏了腿,贴上膏药却不见痊愈。当然,如果没有何彬的援助,禄儿可能面临着长久的痛苦甚至残疾的风险,然而实际上并没有,作者也不会让其发生。在《药》中,鲁迅以绝望的笔调勾勒出20世纪初中国农村的落后、愚昧与贫穷,以触目惊心的人血馒头控诉封建迷信的流毒,用华家和夏家的悲剧来刺痛麻木的国人。而在《超人》中,冰心则试图诠释她的“爱的哲学”,那么,绝症、偏方、死亡显然是不利于“爱的哲学”的表达的。既能“呻吟三天三夜”,又能很快痊愈的外伤便成为了首选。《超人》在情节构思上并未跳出传统的“大团圆”风格,既是对社会、人生问题的揭露,同时也是对这些问题的回避,所谓“爱的哲学”又何尝不是一剂偏方。

其次,伤病元素在作品中的作用也不尽相同,即使有相似处,程度上也有所区别。例如,华小栓的痨病和禄儿的腿伤都有着推动情节发展的作用,禄儿的腿伤甚至成为了整篇小说情节发展的转折点。然而,《超人》中伤病元素的描写过于粗糙,在象征意义上过于模糊和幼稚,事实上并没有很好地发挥出推动情节转折和发展的作用。因此,在阅读《超人》的时候,我们总会感觉到,何彬的转变是那样突兀和牵强。而在《药》中,华小栓的痨病则对于情节的发展起到了很好的推动作用。在《药》中,伤病元素有着表现人物形象的作用,而这一点《超人》中是欠缺的。

此外,《药》中的伤病元素还具有《超人》中所不具有的深度。华小栓患的是痨病,即肺结核,在小说写作的那个年代几近绝症,被称作“白色瘟疫”。营养不良是肺结核高发的主要原因之一,它与贫困有着直接关系。因此,对于鲁迅小说作品中常见的贫穷、愚昧与落后的环境特征,肺结核也就成为了众多伤病元素中颇为典型的一个。除了《药》中对华小栓肺结核病的描写之外,《狂人日记》中也极其相似地写到“还有一个生痨病的人,用馒头蘸血舐”,《孤独者》中的魏连殳在信中说“现在已是深夜,吐了两口血”。肺结核这一意象在小说中的频繁使用,表现出20世纪初中国贫困落后的社会现实,也反映出鲁迅对于贫困的社会现状的关注。不仅如此,与其他外在的疾病和伤痛相比,肺结核更容易被人们想象成一种与社会、伦理和感情相关的灵魂病,可以赋予死亡以道德色彩。在《药》中,肺结核病与革命产生了悖论性关系,革命者夏瑜为了解放华老栓、华小栓们而惨遭杀戮,然而他的鲜血却被小栓蘸着馒头吞食,据说这样能够医好小栓的痨病。在作品中,结核病成为通向深层主题的重要载体,无论是思维的深度还是立意的深刻性,都是《超人》中腿伤所无法相比的。

三、关于二者差异的探究与评析

要探究造成两部作品中伤病元素差异的原因,首先需要分析这两者是否具有可比性。这一点前文中已经进行了多次论述和强调:尽管两者有着种种差异,但它们都是作品中不可忽视的重要成分,都不能为其它元素所轻易替代。因此,对两部作品中伤病元素差异原因的探究是有可能的。而这对于深入探究周谢二人的创作特点,乃至20世纪的问题小说生态,都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因此,对两部作品中伤病元素差异原因的探究又是必要的。

这些差异的形成,主要是受到作者写作风格的影响。

鲁迅的诸多小说都算得上“问题小说”。他不断对民族文化进行反省,关注国民性的改造,坚信“国民性可以改造于将来”,但并没有盲目乐观,或是一厢情愿地为社会上积重难返的诸多问题开出虚幻而不切实际的药方。此外,鲁迅的创作也带有为人生小说的色彩:对人的思考,重视人的价值,一直是其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鲁迅的小说一向被喻为匕首、投枪,便是因其辛辣而沉郁的风格。小说中常见复调结构、浓厚的悲哀氛围和深邃的主题,而这些在《药》中通过对华小栓痨病的描写都得到了很好地体现。实际上,鲁迅的小说中常常有伤病或类似的因素。仅在《呐喊》的其它篇目中,便有狂人的狂病、孔乙己的断腿、宝儿的病、老女人的“摔坏了”(且不论真假)、《风波》里的九斤老太、六斤和《故乡》里的“豆腐西施”杨二嫂的病态的小脚、阿Q的癞疮、陈士成的幻觉,占了全部篇目的大半,算上《自序》中父亲的病,几乎篇篇都绕不开对伤病元素的演绎。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思考,鲁迅问题小说的“伤病情结”,表面上与其早年从医的经历不无关系。然而,这些诸多的生理残缺,实质上揭穿了国人精神上的不健全,这也正是鲁迅思想的深刻所在。

冰心则以所谓“爱的哲学”为世人所知。从《斯人独憔悴》、《两个家庭》到《超人》,她以“爱”与“美”为问题开出了药方,且不论这些药方是心血来潮的一厢情愿,还是药到病除的良方,至少在这一点上,《超人》也多少带有了为人生小说的一些特点。冰心的语言风格是十分独特的,有着“冰心体”的美称。具体地说,就是纯真、柔美,既表现出白话文的流畅、明晰,又有文言文的洗炼、华美。这样的语言风格,对于其高举“爱”之大纛自然再有利不过,在描写伤病等负面场景时却很难驾驭:或是矫情自饰,华而不实;或是数笔带过,一味回避。《超人》明显就属于后者。事实上,冰心问题小说的创作中很少有直面残缺、丑陋的勇气,多数情况下都活在“爱的世界”中,而这所谓的“爱的世界”,不过是个“灵魂的逋逃薮”、“防风雨”的“橡皮衣”,是“神经衰弱的过去的诗人的病态”,对于“解释社会人生却是一无是处”[3][4]。的确,冰心以其对正面价值的弘扬消融着隔膜、冷漠等障碍,她的“爱的哲学”在通常情况下与主流文化、精英文化乃至大众文化都没有明显的冲突,可谓左右逢源。以对爱与美的呼唤,从而巧妙地回避了对恶与丑正视的问题,但这样的一种回避也使得“爱的哲学”如同空中楼阁,显得有些空洞与苍白。

然而,作家写作风格的形成,背后定然有着深层次的原因。

疾病意象的设置与鲁迅的痛切感受密切相关:鲁迅幼年家道中落,“从小康之家陷入困顿”,而父亲的重病和早逝使少年的鲁迅深味了人间的苦难和悲哀。从此,他通过“病”去思考社会人生,以文字为手术刀,自我解剖并剖析国民社会,唤醒民众,对国民性进行改造与疗救。此外,鲁迅七八岁时即患龋齿,体质孱弱,少年时已有肺结核病的伏根。1923年8月2日,鲁迅和朱安迁进砖塔胡同一家绍兴同乡的房子暂住,几周后,鲁迅肺病发作,病情严重,只能食流质食物,卧床一个多月。可见,鲁迅小说中的疾病意象和伤病元素,亦有其亲身的痛苦体会[5]。

同时,学医的经历也使得鲁迅的作品中对伤病有了更加深入的记述。鲁迅最终并未成为医生,但学医的背景经历和医学知识,却在成为作家的他的思想和创作中产生了或隐或显的影响。鲁迅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中谈及做小说的经验:“大约所仰仗的全在先前看过的百来篇外国作品和一点医学上的知识,此外的准备,一点也没有。”

冰心从童年到青年时代一直得到丰厚的母爱抚慰,家庭气氛轻松温馨,在协和女子大学(预科)和燕京大学等教会学校又饱受基督教博爱思想的熏陶,这些经历使她认为世界的真理就是爱,甚至只有“爱”。因此,在现代文学史上,冰心以基督教式的“爱的哲学”开创了“爱的文学”,被誉为伟大的讴歌“爱”的作家。

的确,冰心的“爱的哲学”,主要便是母爱意识和基督教文化的结合,她也正是对这样的“爱的哲学”倾注了毕生的热情和精力[6]。

然而,也正是如此,注定了冰心的小说对于伤痛和疾病的回避,对于苦难的敷衍和隔膜,对于绝望、凄惨的粉饰和漠视。《超人》中伤病元素运用的不成功,也是这些因素所造成的。

四、真问题,假问题

从定义上讲,《药》和《超人》同属问题小说当无疑义,并且它们也都带有为人生小说的部分特征。然而,问题与问题之间亦有所不同。通过对《药》和《超人》中伤病元素的分析与比较,以及其差异和形成原因,不难看出,伤病元素在《药》中,紧扣主题,意义重大;而在《超人》中,尽管其亦有着重要意义,却没有能够得到很好的发挥。在探究原因时,这种“不尽兴的发挥”更像是作者有意的逃避。那么,《超人》是否真正作为一篇问题小说而发挥出其应有的作用,也就值得质疑了。

历来认为,《超人》所关注的是“五四”低潮期青年热情消退,空虚苦闷的生存状态。它否定了悲观丧气、厌世自弃的态度,以“爱的哲学”作为治疗青年精神危机的灵丹妙药。实际上,这样的简单粗暴的否定和主观飘渺的肯定都是值得商榷的。正如成仿吾所说:

“近代人的精神上的痛苦,不在于把一切都否定了,而在于只是怀疑与苦闷,什么也不能肯定。近代人若能真的否定起来,倒也可以减少多少痛苦,可是近代人之不能否定,正犹如他之不能肯定。”

“写何彬的否定的时候,作者的描写只是一些客观的可见的现象,主观的心的现象,少有提起……近代人只是怀疑,只是苦闷,苦的是既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何彬对程姥姥所说的话,很显出了他的怀疑,只是不甚深刻,也没有把他内在的苦闷写出来,看去时只越发增加了他的冷度。我在这地方觉得作者的观察不深,不出客观的现象以外,反被客观的现象瞒过了。”[7]

的确,《超人》“写没有爱的生活,也只就客观的现象描写”,“错在把何彬写到了极端的否定”,在对青年精神颓丧的否定上做的并不到位,作为现实小说、问题小说,却臆造出何彬这样一个极端的主人公,反而显得与现实有所隔膜。

随后,便是在伤病元素出现的小说的情节转折部分,这一段的处理实在糟糕,以至于给人突兀和不自然之感。何彬如此一个极端冷漠的人,居然只是“听了三夜的呻吟,看了三夜的月,想了三夜的往事”便顿悟了人生。这哪里是呻吟,分明是上帝的福音。

显然,这样的转折是荒谬的,虚伪的,也只能在小说中以艺术的夸张形式存在,对于一篇问题小说而言,这样的不切实际显然是一个重大的失误。而由这样的转折所阐发出的“爱的哲学”,也就同样失去了立足的依据,难以站稳脚跟。

此外,“爱的哲学”也过于理想和美好,在那个时代成为“灵魂的逋逃薮”、“防风雨”的“橡皮衣”的同时,也无疑麻痹着青年的思想,消磨着其斗志,是“神经衰弱的过去的诗人的病态”,对于“解释社会人生却是一无是处”。《超人》中运用大量的比喻和夸张的表现手法,“我要用一缕柔丝,将泪珠儿穿起,系在弦月的两端,摘下满天的星儿来盛在弦月的圆凹里,不也是一篮金黄色的花儿么?”反观鲁迅,《药》中唯一的一抹亮色——夏瑜墓上的花环也是“为了听将令”而“凭空添上”的。

因此,从内容上讲,《药》为当之无愧的真实的问题小说,揭露的是“真问题”,抨击的是“真问题”,思考的也是“真问题”。而《超人》在选择对象上首先就过于主观和片面,也没有深刻的思考与探寻,虽然比起《药》还开出了“爱”的灵丹,但这灵丹即使不是假药,对“问题”也没有明显的效用,至少在这篇作品中无法发挥其“药效”。可以说,《超人》作为形式上的问题小说,其内容反映的却是不折不扣的“假问题”。

冰心于“五四”高潮时期凭借“问题小说”登上文坛,在“问题小说”的创作方面广受赞誉,有学者甚至将其推崇至“问题小说的开创者”这样的高度。然而,通过一系列的比较与分析,不难看出,1921年创作并发表的《超人》无论在表达技巧、思想深度等各个方面,都远远不及1919年的《药》。作者沉溺于对“爱的哲学”的空想之中,缺乏真实实际的生活体验,文字中充斥着牵强和幼稚的想象、华丽而空洞的说教,对真正解决青年的烦闷并没有根本意义上的成熟。

事实上,冰心为了反驳尼采“超人”思想而强行推出“爱的哲学”。这种“爱的哲学”如果不比尼采“超人”学说更虚幻,至少跟尼采的“超人”学说一样过于理想化,如同空中楼阁,华而不实。对于包括《超人》在内的冰心的诸多问题小说,夏志清有着这样的评价:“这些小说充满了对月亮、星星和母爱如醉如痴的礼赞,是不折不扣的滥用感情之作。”的确,塞进不该塞的“哲理”,空洞而苍白地说教,使小说成为了“抽象的记述”;盲目地歌颂“爱”的力量,矫情自饰而缺乏真实,所以成了“滥用感情之作”。

而鲁迅则不然,他的作品取材多采自病态社会中不幸的人们,意在“揭示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医治国民思想的劣根性。对于现实的残忍、冷酷,鲁迅是从不回避的,这也是周氏问题小说的一贯风格。《药》同样写于“五四”低潮期,同样写在青年迷茫困惑、失望无助的社会背景下,然而,《药》的主题,既不是表现亲子之爱,也不是表现革命者的英勇气概,而是表现了革命者不为群众所理解的悲哀,揭示和讽刺了群众的麻木不仁和愚昧落后。但是,这并没有也不可能使青年从此断绝希望,一味消沉。与之相反,这一声“呐喊”,使得那些“在寂寞中奔驰的猛士”,在“爱的哲学”中舔舐毕伤口,继续奋然前行,“不惮于前驱”。

“冰心女士不是位医院的大夫,只是一位看护妇”[8]这是对谢氏问题小说的十分形象的评价。的确,冰心的问题小说过于圆滑,缺乏深刻和尖锐,多用回避,少有直面,是药棉、止痛剂和麻醉,而非手术刀。这当然不是抹煞其作品的社会意义,毕竟医院不能只有医生而无护士。然而,对于时代赋予问题小说的使命而言,可能还是更需要鲁迅这样的“思想医生”和“民族医生”,以正确地揭示、诊断和治疗国民精神病患;可能还是更需要多一些“真问题”,多一些“呐喊”和“彷徨”,少一些“假问题”,少一些无病呻吟和矫情自饰。毕竟,真实地披露现实问题以真诚地探求出路,这也是问题小说的意义之所在。

[1]朱栋霖,等.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北京大学出版社.

[2]李红娥.鲁迅《药》中对咳嗽的描写.语文教学与研究,2007,10.

[3]茅盾.冰心论.

[4]阿英.谢冰心.

[5]高飞.鲁迅小说中的疾病意象探析.语文教学通讯.

[6]康泳.论冰心创作中的母爱意识与基督教文化.昆明理工大学学报.

[7]成仿吾.评冰心女士的《超人》.

[8]草川未雨.中国新诗坛的昨日今日和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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