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也”
2015-03-21张涛
张涛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97)
释“也”
张涛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97)
“也”字的本义被许慎错误解释,通过对“也”字从“形”、“义”、“音”三个方面进行探源。认为“也”字是“蛇”字的初文,“也”字和“它”字本是一个字,后来发生了分化。许慎做出错误解释的原因是阴阳五行思想。同时根据“也”字象蛇的角度也能解释一些含有“也”部件的字,找到它们和蛇的相关的字义来源。
也它蛇本义来源
“也”字是现在常用的副词,表示同样、一样的意思,是一个虚词。一般虚词都是从古代表示实体的字虚化来的。本义是表示某种东西的符号,如果我们看这个字的本义,会和现在的意义风马牛不相及。比如小篆的“”字,本义到底是什么,许慎以为像水从四方流到地中,又说像人的脚。许慎自己都没有确定的说法,只能根据形状猜测,所以也有人猜测像植物葵,像三岐矛……姚孝遂先生说只能回答说不知道,但它千真万确就是现在的“癸”字。而“也”字的实体是什么,一般沿袭许慎的说法。许慎《说文·乁部》:“,也,女阴也。象形。”段玉裁对此说:“此篆女阴是本义,假借为语词,本无可疑者。而浅人妄疑之。许在当时必有所受之。不容以少见多怪之心测之也。”陆宗达也认为是“也”字的本义,也是遵循了章炳麟的解释。可是章炳麟的解释用《后汉书·邓训传》里“首施两端”的“施”为尾巴,“阴”与“尾”通言;又说“天地本人体之名,天即头顶,地即人阴……”则进入了阴阳五行的领域了。陆宗达也指出金文把“也”当作“匜”的本字,但是说“匜”和“也”形体、用法都相类似,得名也是根据“也”的本义来的,根据这个金文来反驳许慎,应该没有仔细考察。然而许慎对“也”字的解释实在可疑,陆宗达先生说在古籍中找不到“也”字为“女阴”的用法。陆宗达也评价段玉裁喜欢凭自己的主观胡乱修改许慎的书。
“也”字是一个独体象形字,却又给它一个声符,不合常理;给出一个解释,却又没有例证,没有根据。在古文献中我们可以看到“也”字不作为语助的用法:
《墨子·大取》:“爱人之亲,若爱其亲,其类在茍;兼爱相若,一爱相若,其类在死蛇。”“蛇”字在不同版本有不同的写法有作“也”字的,有作“虵”字的,有作“它”字的,解释说这里引用了孙叔敖杀双头蛇的典故,传说见到双头蛇的人会死,孙叔敖捡到之后怕别人再见到双头蛇,就把双头蛇杀死了,体现了孙叔敖的兼爱。
这里的“蛇”字的右边的“它”字可以换成“也”字。小篆的“也”字“”和“它”字“”非常相似。同时《墨子》中的“也”字和“它”字是通用的。
《墨子·小取》:“或也者,不尽也。假者,今不然也。效者,为之法也,所效者,所以为之法也。故中效,则是也;不中效,则非也。此效也。辟也者,举也物而以明之也。侔也者,比辞而俱行也。援也者,曰:‘子然,我奚独不可以然也?’推也者,以其所不取之同于其所取者,予之也。‘是犹谓’也者,同也。‘吾岂谓’也者,异也。”
“辟也者,举也物而以明之也。”中的“也”就是“它”的意思。在这里可以看出“也”和“它”是通用的,墨子不可能不知道应该用“它”,后世整理时也应该知道应该用“它”。然而这里用了“也”,不大可能是墨子忘了“也”和“它”的区别,而是事实就是通用的。
《说文·它部》:“它,虫也。从虫而长,象冤曲垂尾形。上古草居患它,故相问无它乎。”王筠《释例》:“大蛇盘曲昂头居中以向物,而尾垂于下。‘它’字象之。”知道“它”字是蛇的象形,其本义为蛇。“也”“它”相似,上古可能是一个字。甲金文的里“它”、“也”多是同字。可能是字形相似而混用,也有可能本来就是一个字,后来产生了分化。
甲骨文发现以后,再整理金文和甲骨文再找“也”字的源头,我们就能看到一些新的解释。刘兴隆的《新编甲骨文词典》中指出“它,象蛇形,今河南人俗称长虫,为虫、也、它、蛇之初文。”学界对这本词典评价不高,但对此字的解释也提供了一种观点。
这个蛇应该是眼镜蛇,头部极其宽大,剧毒,能够向猎物或有威胁的对象喷射两条毒液,如同触须。殷墟考古发掘已经证实当时黄河流域生活着很多大象等亚热带物种,眼镜蛇当然也是这片区域繁衍昌盛,威胁着人们的性命。随着战国以后气候转寒,这一时期的历史表现就是北方游牧民族不断南下,北方各国都修筑长城,赵武灵王被迫进行胡服骑射改革。眼镜蛇的栖息地也不断向南龟缩,在中原地区已经不是很常见了。眼镜蛇还在中国的南方繁衍生息,现在永州还是眼镜蛇的重要产地,北方大地不见眼镜蛇,毒蛇也罕见。在柳宗元的《捕蛇者说》里:“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黑质,黑色的质地;白章,白色的花纹,描写的就是眼镜蛇,在那个时代已经成为珍奇物种了。
许慎之所以把“也”字解释为女阴,是和他生活的时代密切相关的。从《故训汇纂》看“地”字的解释可以分析出原因:先秦一直到东汉阴阳五行学说盛行,以天为阳,以地为阴。《说文·土部》:“地,元气初分,轻、清、阳为天,重、浊、阴为地。万物所陈列也。”《易·涣·象传》:“地者,阴中之阳,有似庙中之神。”《周礼·春官·神仕》:“地、物,阴也。”《吕氏春秋·有始》:“地,阴也。”《后汉书·五行四》:“地者,阴也。”《文选·东京赋》李善注:“地者,阴也,矩也。”
从阴阳五行角度对“地”字进行解释应该就是造成许慎将“也”字理解为“阴”,解释为女阴的原因,这也造成了许慎对很多字做出了错误的解释。如果将“土”和“地”的形象联系起来比较,一把土是土,连绵不断的土就是大地。所以“地”,应该是土连绵之貌,如眼镜蛇拖长身体,眼镜蛇身长可达5米,相当于人身高的三倍。在此,“地”应该是土连绵不断的样子,就是宽广的大地。“池”字也可以说明,就是细长、弯曲、连绵的水。“池”字一般是护城河,连绵弯曲。《礼记·月令》:“毋竭川泽,毋漉陂池。”郑玄注:“穿地通水曰池。”“池”字也有一个义项为承霤,《汉书》记载为屋檐下承接檐水的半圆形管道,也是细长弯曲的。弓弦弯曲是松弛的“弛”字,带有蛇的弯曲细长的形状。“驰”字,马飞奔拖着长长的灰尘,一骑绝尘,也有着长的意义。“拖”字,也是像蛇一样移动,有了延长的部分。“委蛇”,为雍容自得或者是委曲自得的样子,或者绵延委曲的样子,或者是前进的样子,或者是伏地前进,还有泥鳅的别名,大多义项也能够和弯曲产生联系。从“也”字的“蛇”这个意义来源上看,有“也”这个部件的字一般可以解释了,拥有蛇的形状,弯曲、细长、连绵等,也有例外。
王艳玲认为“也”字是“匜”字的初文,“也”字是“匜”这类容器的象形。《说文·匚部》:“匜,似羹魁,柄中有道,可以注水。用例上看“匜”这类容器初文也是“也”字。但《从甲骨文“它”与“它示”再考》中苏文英提到中记载“匜”类容器的手柄多是做成龙形或者蛇形。有了龙或蛇这个部件,这正是“匜”类器有“也”的原因,不是象形。“”、“”和“”等字都被认定为“它”,本义为蛇,也可以用来记载“匜”字,这些字外形像细长的蠕虫形动物,而不像是种容器。所以王艳玲认为“也”字是“匜”字的象形是不能成立的。胡厚宣认为前面的符号是“蚕”字,苏文英予以否定,但在文末提到甲骨文中没有“蚕”字,但殷商时代养蚕丝织已经十分发达了。文章没有提到“它”和“蚕”的关系,但“也”字“”、“虫”字“”和“它”字“”在篆书中形体相似,可见象形的源头是一样的,后来发生了分化,而“也”字就是“它”字,蛇的初文,“蚕”字也可能从象蛇的符号分化出来。
同时在发音上,“委蛇”,又写作“委虵”、“委移”或“委它”,“移”的“多”在《广韵》里为“得何切”,和“它”在《广韵》里为“托何切”发音类似。“它”在《字汇补》里有“徒河切”,在《集韵》里还有“余支切”,与“也”在《字汇》里的“养里切”只是声调不同;“池”在《广韵》里为“直离切、徒何切,”是多音字,和“它”和“也”字的发音都能有联系。《诗经·君子偕老》的“委委佗佗”,《释文》作“祎祎它它”,《太平御览》作“委委蛇蛇”。可以看出“也”和“它”有相同发音,也都是多音字。《汉语大字典》记录了“蛇”字的四种发音:《广韵》的“食遮切、弋支切、唐何切”以及《集韵》的“陈支切”和“余支切”的“它”。可见“蛇”字的声符就是个多音字,和“也”字的声音可以关联。
就保留中国古代语音系统的日本音读来看:“也”字读音为“や,ya”,“它”字读音为“た,ta”。“蛇”保留了四种读音,读音为“じゃ,jya”、“だ,da”、“い,i”、“やya”,包括了“也”字的“や,ya”,另外“じゃ,jya”和“也”字的“や,ya”也有语音联系,说明“也”字和“蛇”在语音上是有同源关系的。在日语里“じゃ,jya”、“だ,da”、“や,ya”都可用作表示句尾肯定意义的终助词,相当于古汉语的“也”。“也”字和“蛇”字存在同音的情况,也是多音字,也可以说明“也”和“蛇”的关联。
从“形”、“义”、“音”三个方面探源,都可以将“也”的本义推向蛇。而象蛇的这个字后来分化成了多个字,承担了不同的用法。开始以蛇的形状画出一个象形符号,这个符号能够使人联想到不止一种事物,很多事物之间具有相似性,从影子来看是分不清的:蚕的幼虫、蚯蚓、蛇和绳子都是细长弯曲的;狮子、老虎、豹和猫也都有一样的外形。蛇的形状这个符号在不同的地方可以有不同的发音,指称不同的事物,之后经过统一、融合、演变和分化的过程,变成现在众多的字,根据用法区分字形增加部件,分配声音。蛇的初文分化出了“也”、“虫”、“它”、“蛇”、“匜”、“虺”甚至“蚕”字,这个蛇的象形可以做名词指称蛇、虫、容器等,可以做代词代指其他人和事物,后来假借成为句尾判断词。
总而言之,摆脱许慎的阴阳五行思想,从“也”字古文的形状入手,根据字形字义之间的联系,再结合语音,可以辨认“也”字本义是蛇,为蛇的初文。“也”字和“它”字本是一个字,来源都是蛇,都是从蛇的象形字分化的,这个象形字分化为多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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