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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喻性叙事范式:解放区文学的情爱书写

2015-03-21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13期
关键词:情爱解放区隐喻

孙 红 震

(周口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周口 466001)

【语言文化与文学研究】

隐喻性叙事范式:解放区文学的情爱书写

孙 红 震

(周口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周口 466001)

中国文学自古有着“香草美人、男女君臣”的隐喻传统,男女情爱一般蕴含着社会或政治意义,解放区文学的情爱书写亦是如此。在解放区文学叙事中,爱情伦理往往让位于革命伦理,情爱叙事也因而多表现为革命伦理的隐喻性叙事范式,并由此形成了别样的情爱景观,我们应当站在历史的视角客观辩证地对此予以研究和评价。

解放区文学;情爱;隐喻;革命伦理

对于革命与情爱的功能关系,詹姆逊曾作出这样的判断:“第三世界的文本,甚至那些好像是关于民族和阶级寓言的文本,背后总是隐含着另一种政治:关于个人欲望、性和利比多趋力的寓言。”[1]235以此纵观现代文学30年的爱情书写,情爱叙事特别是革命文学中的情爱叙事多为创作主体叙事诉求的体现,即在情爱叙事中蕴含着作者的叙事意旨、道德价值趋向等等,并以最私人化的个体情感来折射波澜壮阔的时代意蕴。因此,“宏大”性的情爱叙事模式奠定了现代文学(尤其是解放区文学)以“崇高”为主题的情爱伦理的叙事特征。故而,在现代文学30年中“爱情伦理叙事更多表现为‘革命伦理’的隐喻性叙事范式,这里的‘革命’,具有‘反封建’的文化革命和建立‘新时代’的政治革命的双重内涵”[2] 60。而本文所要论及的解放区文学中的情爱叙事则更为鲜明地呈现出“新时代”政治革命的革命伦理隐喻性意旨。

在中国传统文学中,自古有着“香草美人、男女君臣”的隐喻传统。因此男女爱情其实也是一种隐喻,也就是说其意义不仅仅在于爱情本身,而更在于它的社会或政治意义。用福柯的话来说,在爱情中最突出的“性”不是人的本质,它是权力关系的转换点。权力始终渗透在性中,始终将性置于自己的操纵之中,权力一方面对性进行压抑,另一方面又不断创造出关于性的话语。因此,在特定的历史阶段,爱情远非男女之情那么简单。就解放区文学叙事而言,情爱叙事就隐喻了革命至高无上的政治权威,只有革命才是获得幸福爱情的必由之路,同时情爱叙事还隐含了情爱之中的男女对革命的想象。这是由于解放区新的革命意识形态确立了个体在宏大历史进程中的位置,在这一语境之下,即便是最私人化的情爱也被纳入到这一进程之中。因而,情爱在解放区文学叙事之中通常不是真正的叙事目的之所在,而是彰显宏大意旨的革命伦理的隐喻性叙事。

爱情是关涉个人心灵的生命体验,是人类一种最高尚的情感,一种圣洁而复杂的感情。在以个人为本位的西方社会中,爱情在个人的生命中具有至高无上的价值,他们把爱情看作是个人追求幸福的最高境界。因而,对于西方人来说,人生缺乏了爱情也就失去了幸福。爱情本身对他们而言就是目的,人们不可能牺牲目的本身去追寻其他的价值目标。然而,在重社会事功与人生理想的中国社会中,“男女爱情在中国传统社会里并没有独立或重要的价值与地位,爱情主要是以它的社会功能依附社会,不穿上一层社会色彩的外衣,爱情本身是不被重视的,若不服从于社会制约,个人主义的爱情既不受尊重,也没有自由可言”[3]106。在这样的文化语境之中,文学中的爱情叙事也就不仅仅是单纯的情爱书写,它隐含了更多的社会意义。直至中国现代文学时期,爱情叙事也总是与时代的社会政治文化思潮密切相连,解放区时期文学的情爱书写更是如此。

黑格尔曾经指出:“我们对过去的事物之所以发生兴趣,并不只是因为它们一度存在过。历史的事物只有在属于我们自己的民族,或是只有在我们可以把现在看作过去事件的结果,而所表现的人物或事迹在这些过去事件的联系中,形成主要一环时,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历史的事物才是我们的。”[4]346解放区在中国波澜壮阔的革命历程中是一个特殊的地域存在,抗日战争与解放战争是中国革命进程的重要一环,在这一特殊的地域与历史进程之中产生的解放区文学也以其特殊的方式参与着新的历史建构。因此,有关革命的历史表述成为解放区文学的重要主题。在这种特殊的时空语境之中,文学叙事也被纳入到宏大的历史叙事之中,关涉私人化个体体验的爱情叙事也概莫能外。正如伽达默尔所说:“作品呈现在读者心目中的实际意义,并不是作者给定的原意,而总是由解释者的历史环境乃至全部客观历史进程共同决定。”[5]389若以此来审视解放区文学的情爱叙事,可以发现其具有鲜明的隐喻性特征。所以说,在解放区文学叙事中,爱情通常不是文学叙事的真正目的,只是宏大的“革命伦理”的隐喻性范式,之中激荡的是摧毁旧世界、创建新历史的高昂旋律。因此,较之于民族和阶级的解放事业,个人的儿女私情、个体的情爱体验则体现出精神上的苍白与无力。所以,爱情情感体验本身所蕴含的个人心灵的“情”“性”,往往被作家宏大性的社会叙事诉求所遮蔽,在叙事场景中有意规避了个人化特征的情爱体验书写。这样,爱情叙事伦理笼罩在“革命伦理”的宏大叙事之中,关涉个人心灵的生命体验式爱情书写往往被拒绝于文学发展主流之外。比如郑笃的小说《情书》,我们就难以在其中找寻到私人化情感流露的痕迹。一对小夫妻因丈夫参军闹革命而分离,妻子竹香在接到当了排长的男人捎回的信后“心活的”(即兴奋的意思)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稳。丈夫也是想念妻子和家的,但在他的信里除了可以看到他询问家里的一些琐事外,几乎见不到表述对妻子的想念之情的情意缠绵的夫妻二人话语,最直白地表露其情感的话语也不过就是每封来信开头的“竹香我妻”四个字罢了。男人尽管对妻子很关心,但在信中更多说的却是“希望她在家求进步,学纺花织布,并要帮助家里生产,起模范作用”[6]1554。这里没有相思之苦的传递与诉说,较为恰切地说这些关心只不过传递了丈夫的心声:我在外参加革命斗争,你在家也不要落伍,在后方也要积极为革命作贡献。显然,个人化的情感体验在这里被规避了,表述这种感觉的话语也被革命化了,彰显个体情感的情爱伦理显然已让位于革命伦理。在刘祖武的《李海牛参军》中,情爱叙事同样游移在革命伦理的隐喻性叙事层面上。小说分“参战回来”“海牛父子们的身世”“拿定主意参军”“树林里谈情”“参军大会”“洞房里的知心话”六个小节。但是,在本应颇具个体情感流露的“树林里谈情”与“洞房里的知心话”两节中,海牛和未婚妻却俨然是两个并肩作战的革命战士,一己之情退为其次,革命、进步反倒成为他们“借情”而谈的主题,即未婚妻支持海牛参军,海牛要她在家学进步、好好生产。如果说两人还有直白、袒露的情感表露的话,那就是向对方互送礼物的场景了。甚至在最甜蜜的洞房里,二人也没有说什么悄悄话,就连村代表送的那块红缎贺幛上面写的也是“男儿参军逞英雄∕婆姨生产当模范∕打仗生产齐努力∕给咱安庄争光彩”[7]168。可以看出,小说注重的并不是爱情本身书写,叙事指向的是超越个体情感的宏大意旨。因而在青年男女谈情说爱与洞房夜话的叙事场景中有意地回避了私人化的爱情情感体验,从而凸显了情爱叙事的隐喻性功能指向。

作为解放区时期的代表作家,丁玲的《夜》也是如此。《夜》是丁玲创作于1941年的一部短篇小说,同年6月10日刊发于延安出版的党中央机关报《解放日报》上。《夜》发表之后,冯雪峰就对这篇小说作了较高的评价:“《夜》,我觉得是最成功的一篇,仅仅四五千字的一个短篇,把在过渡期中的一个意识世界充满地表现出来了,体贴而透视,深细而简洁,朴素而优美。新的人民的世界和人民的新的生活意识,是切切实实地在从变换旧的中间生长着的。”[8]应当说,冯雪峰这段话隐含着对主人公何华明排除种种干扰,对从事的革命工作所表现出的一种虔诚精神的高度评价。在小说中,这些主要是通过对何华明在革命工作中面临情欲的诱惑和对情感欲望的压抑与克制进行展现的。何华明对情感欲望的压抑与克制在小说中占有较大篇幅,这也是作者着墨较多的地方。但是,我们却不能在小说中找到完整的关涉何华明个人的私人化情感书写,他总是在流溢出的情感欲望面前紧急打住。尽管面对个人的情欲他总是徘徊、摇摆不定,但在苦恼和纠结之后,他总是将个人情感放置在一边。因为,革命工作对他来说似乎永远是处于首位的。因而,丁玲在《夜》中的情爱叙事书写也明显表露出以情爱中最私人化的个体情感来折射崇高的革命伦理意蕴的倾向。而且,小说中对何华明个人情感欲望的压抑与克制的情节设置也强化了其中情爱叙事的能指与崇高性,情爱伦理叙事由此而明显地表现出“革命伦理”的隐喻性范式。

可以说,这种隐喻性情爱叙事在解放区文学的爱情书写中已成为一种普遍性模式,作者在作品中对爱情的表述充满着较强的隐喻性叙事倾向,如李古北的《未婚夫妻》、克明的《二妞结婚》等等。

而且,解放区文学的叙事方式在一定程度上也强化了这种隐喻性范式。在解放区文学叙事中,我们常常会看到这样的文学叙事方式,即爱情的最终完美结合与获得往往被演绎成积极参与或投身到革命进程之中的结果。孙犁写于1946年的《钟》即是一篇这样的作品。《钟》讲述的是小尼姑慧秀与村里年轻人大秋的爱情故事。慧秀是一个俊俏、漂亮的带发女尼,虽然她已归入佛门,但仍按捺不住内心蠢蠢欲动的少女情怀,她需要一个真心的、漂亮的、她爱的人。后来,她爱上了村里“顶有用的人,也是顶漂亮的人”大秋。“既然爱上了,就真心爱”,坠入爱河的慧秀很快就痴情地将全部身心献给了大秋,并“立时就怀上了身孕”,而且顶着重重压力要生下这个孩子。可以说,慧秀不顾身份及传统道德的禁忌冲破阻挠和羞辱要生下孩子以捍卫其神圣的爱情当是一个令人震撼的值得深入书写的伦理故事。然而,在文本中这个伦理故事并没有继续下去,“作者并没有纠缠于她的特殊身份和未婚先孕,这个有意设置的、容易产生悬念的情节机制没有得到充分的孕育,小说叙事指向的目标是:围绕慧秀所产生的矛盾如何能切入社会大背景中,并在其中加以解决,从而达到表现革命、服从政治的目的”[9]。所以,孙犁紧接着在文本中置入的革命故事打断了这个伦理故事。抗战爆发后,封闭的乡村在时代潮流的激荡下掀起了革命的波澜,大秋也在革命潮流的冲击中参加了革命,并在后来的革命斗争中成为革命的领导者,而且很受领导和同志们的“看重”。成为革命者的大秋同时也感觉到身为抗日组织的一员也应该对得起领导和同志们,因而自己必须“自重”。所以,在他听到尼姑庵的钟声并想去看望慧秀时,革命者的身份使他感觉到自己要“一切都积极,一切都勇敢,一切都正确,不要有一点对不起上级”,进而自己作出了否定,“这不正确,不要再做这些混账事”。显然,大秋对慧秀爱情的取舍并不是依据自己内心的情感,而是依照革命的指向,他看重的是自己革命者的身份。作者在这里想要表达的或许就是革命者的情感应该服从一种宏大的革命理性。至此,小尼姑慧秀与革命者大秋的爱情一度搁浅。然而,峰回路转,作者又设置了尼姑慧秀积极投身革命的场景。这就是后来慧秀在日本侵略者进村搜捕革命者时大义凛然,面对敌人无所畏惧并勇敢地掩护了“抗日村长”,或许就是慧秀这种“积极”“正确”“勇敢”的行为使大秋认为她已在村里人中有了好的形象,在这种情况下才提出要与慧秀结婚,令他也意想不到的是“组织上同意,全村老百姓同意”。一度搁浅的爱情又亮起了希望的曙光。显而易见,大秋又重新回到被他一度遗弃的慧秀身边,显然其主要原因还在于他自己头脑中先入为主的革命理念,反而不是男女情爱所需的两个人的“爱情”。可以说,在这里爱情的情感性和心理性体验是处于缺席状态的,作者有意将爱情演绎成没有革命就没有幸福爱情的叙事,其在实质上是突出了爱情的隐喻性能指叙事趋向。没有革命就不会有真正美满的爱情,革命的宏大意旨被推到了极端神圣的地位。

李季的长篇民歌体叙事诗《王贵与李香香》也沿用了只有投身革命才能获得幸福爱情的叙事方式。长诗以王贵与李香香爱情的多难经历为主线贯穿全篇,把人物的爱情生活与农村的革命斗争有机地结合在一起,突出了只有参加革命才能获得美好爱情的主题。王贵自小就受地主崔二爷的欺凌,与他相爱的香香后来也陷入了崔二爷的魔掌。之后,风起云涌的革命浪潮唤起了王贵的反抗意识,并且在革命斗争中始终保持着坚定不屈的革命信念,“我一个死了不要紧,千万个穷汉后面跟!”最终“红旗插到死羊湾”,王贵获救并与李香香自由结婚。“不是闹革命咱翻不了身,不是闹革命咱结不了婚”,个人爱情幸福与革命关系密不可分的表述在这里显然被推到了极致。这种表述使个体化的私人情感被革命所遮掩,因而爱情叙事在革命的巨大光环之下只成为其彰显革命伦理的陪衬而已,其叙事指向的隐喻性特征自然也不显自明。

爱情本是人类复杂而纯真的情感,它直接关涉着不同个体各异的人生体验与情感表达,是一种较难把捉的人类情感。但在解放区文学的情爱叙事中,爱情则呈现出革命伦理的隐喻性范式,爱情成为革命的依附。爱情叙事在解放区文学叙事中何以呈现出这样的景观?尽管下面这段论述不是针对解放区文学爱情叙事而言的,但笔者认为它对我们深入认识解放区文学的爱情叙事的隐喻性能指特征有着一定的启发意义,从一个层面上可以说解放区文学的爱情叙事也是如此,“从叙事伦理角度分析,爱情伦理叙事的‘功能性’叙事意旨体现了作家意识形态性和道德唯理主义的叙事追求,同时也反映了时代的意识形态强力对于作家叙事伦理理念的先期影响和潜在制约。在‘革命伦理’占据主潮的年代,在统一的社会价值标准之下,爱情伦理叙事呈现为被政治意识净化后的简单归约性和单一政治指向性”[2]61。这种分析是不无道理的,有助于我们对解放区文学情爱叙事的把捉与认识。当然,我们必须辩证地、历史地对此予以研究和评价。

至17年文学时期,情爱的隐喻性范式被进一步强化,男女之间的爱情往往被演绎成革命者并肩作战后的必然结果。如《青春之歌》中的林道静与卢嘉川就是在共同的革命工作中建立起深厚感情的,两人之间爱情的隐喻意味也是非常鲜明的。对此,李杨就曾指出:“小说(《青春之歌》——本文作者注)的主题远远超出了男女情爱的范畴——或准确地说,小说中的男女情爱是为了小说明确而严肃的政治主题服务的。”[10]91可以说,探究解放区时期文学情爱书写的隐喻性范式,不仅能够使我们更为深刻地认知解放区文学的深层意蕴,而且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了解新中国成立后的17年文学。

[1] [美]弗雷德里克·詹姆逊.处于跨国资本主义时代中的第三世界文学[M]//新历史主义与文学批评.张京媛,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

[2] 张文红.伦理叙事与叙事伦理[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

[3] 白云涛.酒神的欢歌与日神的沉咏[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90.

[4] [德]黑格尔.美学:第一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5] [德]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M].台北:时报文化出版企业股份有限公司,1993.

[6] 康濯.中国解放区文学书系·小说编(三)[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2.

[7] 康濯.中国解放区文学书系·小说编(一)[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2.

[8] 冯雪峰.从《梦珂》到《夜》[J].中国作家,1948,1(2).

[9] 洪武奇.服从与偏离——孙犁解放区时期小说婚恋主题探[J].江淮论坛,1999,(6):87-92.

[10] 李杨.50—70年代中国文学经典再解读[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6.

【责任编辑 朱正平】

Metaphorical Narrative Paradigms: Description of Love in the Liberated Area’s Literature

SUN Hong-zhe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Zhoukou Normal University, Zhoukou 466001, China)

From the beginning of the Chinese literautre, there has been a tradition of metaphorical narration, which is an imaginative way of describing the beauty as performed grass and describ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n and woman as an emperor and his administrations. In Chinese Literature, love between man and woman always contains social or political significance, so does the description of love in the Liberated Area’s literature. In the literal narration of Liberated Area’s literature, love ethics has often been given way to revolution ethics, so the description of love always displayed as revolution ethical metaphorical narrative paradigm and formed in to a peculiar narrative paradigm on love, which we should research and appraise objectively and dialectically from a historical perspective.

Liberated Area’s literature; love; metaphor; revolution ethics

I206

1009-5128(2015)13-0047-04

2015-04-15

孙红震(1975—),男,河南周口人,周口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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