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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朝越郡忠节明贤尺牍》收录阳明信札考释

2015-03-21方俞明汪柏江

关键词:钞本按语佚文

方俞明,汪柏江

(绍兴天泉山房藏书楼,浙江绍兴 312000)

绍兴天泉山房藏《胜朝越郡忠节明贤尺牍》两种。一为铅字排印本,首尾完整,书无牌记,无序文,清讳全避。观其版式,似为《申报馆丛书》零种。后有一跋,谓:

右《明越郡名贤尺牍》二册,同治丙寅先徵君收之苏肆,凡六十三人,为帖若干篇。盖据会稽鲁燮光家藏墨迹编录,间附按语而逸书名氏,无从考索。未卒业之稿,必无副迻。粤逆燹毁后,墨迹本尚留人间否,益不可知,则是编愈珍贵矣。光绪三年长至检阅因记。独山莫绳孙。

则此铅排本,出晚清藏书大家独山莫友芝影山草堂旧藏之编录钞本。其子莫绳孙跋,虽署光绪三年(1877),然铅字排印,更在其后,以纸墨忖度,当在光绪末造。

又一种为钞本,仅存上册,蓝格笺纸,楷书精钞。书口印行“浙江龙游县溪口镇省立造纸工场制纸”小字两行,知为民国早期钞本,然亦悉避清讳。内文间有文字空缺,与前铅排本略不同,或出自墨迹本。

墨迹原藏者鲁燮光,字瑶仙,号卓叟,原籍萧山,寄籍会稽。喜金石,好藏书,斋号壶隐居。清季以县令历署山西,著《山右访碑记》一卷,《萧山丛书》。瑶仙尤好乡帮文献,此物得入壶隐居,亦可谓楚弓楚得。是书收录阳明信札凡四通,三通原有按语,钞本亦然,二本仅数字见异。今辑录其文,略事互校并作考释。

人间毒暑正自无地可避,湖山中别有清凉世界,固宜贤者盘桓而不能舍矣。孤在忧病中,既不能往,儿辈又以尘俗之绊复不能遣之往从,徒有怅望耳!还驾迟速,惟尊意所裁,不敢致期必也。守仁稽颡。

原按语:先生五十一岁时正家居,二月海日公卒。越五年,子正億生。称“稽颡”称“孤”,盖读礼时也。至所云“儿辈”,则前八年先生已立再从子正宪为后,非指正億也。

考释:此札作于先生丁父忧居丧守制期间无疑。考其年或在嘉靖二年癸未(1523),先生年五十二,在越。是年,《与刘元道》书,结语曰:“忧病不能一一,信笔草草无次。”[1]《答路宾阳》书,开篇曰:“忧病中,远使惠问,哀感何已!”[1]《与薛尚谦》书(一),开篇曰:“所留文字,忧病中不能细看,略阅一二篇。”[2]此札与之语境正同。又,是年《与黄宗贤》书,曰:“贱躯入夏来,山中感暑痢”,又与此札所谓“人间毒暑正自无地可避”一说物候相合。则此札作时,正当盛夏。

此札未落上款,内文有欲使“儿辈……遣之往从”意,后文称“还驾迟速,惟尊意所裁,不敢致期必也”,想为先生致小儿正宪师之手札,然能以髫龄小孩“遣之往从”者,似又非一般馆师所敢讬。查先生《年谱》,“正德十有三年戊寅,先生47岁,在赣。正月征三浰。《与薛侃书》曰:‘即日已抵龙南,明日入巢……廨中事累尚谦,小儿正宪犹望时赐督责’。时延尚谦为正宪师,兼倚以衙中政事。故云。”①参见(明)钱德洪等:《阳明先生年谱》,《王文成公全书》卷三十二·年谱一,清刻本。

薛侃,字尚谦,广东揭阳人。阳明弟子。正德十二年(1517)丁丑科进士。初登第而未仕,或侍母,或从师。至嘉靖七年(1528)始入仕版,授补故官。

钱德洪曰:“先生初归越时,朋友踪迹尚寥落。既后四方来游者日进。癸末年已后,环先生而居者比屋,如天妃、光相诸剎,每当一室,常合食者数十人;夜无卧处,更相就席,歌声彻昏旦。南镇、禹穴、阳明洞诸山远近寺剎,徙足所到,无非同志游寓所在。先生每临讲座,前后左右环坐而听者,常不下数百人,送往迎来,月无虚日;至有在侍更岁,不能遍记其姓名者。每临别,先生常叹曰:‘君等虽别,不出天地间,苟同此志,吾亦可以忘形似矣。’诸生每听讲出门,未尝不跳跃称快。尝闻之同门先辈曰:‘南都以前,朋友从游者虽众,未有如在越之盛者’。此虽讲学日久,孚信渐博,要亦先生之学日进,感召之机,申变无力,亦自有不同也。”[3]查先生《年谱》“嘉靖二年癸未,先生52岁,在越。二月……邹守益、薛侃、黄宗明、马明衡、王艮等侍……”,则此期薛侃恰也在越。

又,是年《与薛尚谦》书(二):“……山间幽寂闲散,于学力不为无助,论者以雨后毒热,草木湿暑之气,大能中人,暂且移卧城中近山小庵院,俟暑退复往,何如?……此皆区区尝所经历,不识贤者却如何耳?”[2]——与此札所言“湖山中别有清凉世界,固宜贤者盘桓而不能舍矣”似也情景相合,称谓相仿(二札皆以贤者称)。盖湖山者,南镇、禹穴、阳明洞诸山所在之会稽、若耶胜景也,距郡城无非十二三里,自先生越城居所,徙足能往。未详时隔五年,薛侃尚“时赐督责”否?然据此考释,阳明致信主人,或为其人。

古人守丧在家,读有关丧祭之礼书,因称居丧为“读礼”。语本《礼记·曲礼下》:“居丧未葬,读丧礼;既葬,读祭礼。”

先生“立再从子正宪为后”,在正德十年乙亥(1515),正宪“时年八龄”②同①。。则正德十三年“时延尚谦为正宪师”,其年正宪11岁。至嘉靖二年癸未(1523),已成16岁少年矣。原按语此指确当。

此札未见于《王阳明全集》和《阳明佚文辑考编年》,当为新发现之阳明佚文。

即日具小酌,聊叙间阔。昨已奉短简,浼舍亲转达,隶人进速归报,若未有闻者,岂舍亲处遗忘之耶?惭懼惭懼!终蒙不罪,望赐惠临。坐邀之诛,尚容面请。侍生守仁顿首。宪副祖老先生执事。即刻柬。

考释:先生一生劳苦,然此札極显闲适,具林下风,非习见也。故人久别,邀之小酌,聊叙间阔。短简递奉,而遗忘转达,此札既为致歉,又为再邀,字里行间,颇多生活意趣。

先生晚年居越整六载,期间有与黄宗贤书曰:“人在仕途,比之退处山林时,功夫难十倍。”①参见(明)钱德洪等:《阳明先生年谱》,《王文成公全书》卷三十三·年谱二,清刻本。嘉靖元年,先生曾两《疏》辞封爵。同年,在《与子宿司谏》一札中,更直露其退隐山林之意:“……自去岁到家,即已买田筑室,为终老之计矣。遭丧以来,此意益坚,自是而后,惟山谷之不深、林壑之不邃是忧,一切人世事,当已不复与矣。”[2]满篇林下意,句句归隐心。以心境体味,此札或在此期作。

此札未见于《王阳明全集》和《阳明佚文辑考编年》,亦为新发现之阳明佚文。

屡以乞休事相渎,谅在知爱之深,必能为我委曲致力,然久而未效,何耶?昔人谓进难而退易,岂在今日,退亦有所不易耶!近日复闻祖母病已危甚,方寸益乱,将遂弃印长往,恐得罪名教,姑复再请,再请不获,亦无如之何矣!弃官与覆败之罪孰重?潜逃与俘戮之耻孰深?守忠且为我计之,当如何而可?賫本人去,因便告领俸资。凡百望指示,得早还为幸,故旧之在京邸者,忧疑中不能作书,相见亦希道意。京中消息,人还悉写知之。守仁顿首。

原按语:先生四十八岁,在赣州。是时,征三浰甫竣,朝廷方议功,以祖母岑疾亟,疏乞致仕,不允,乃书上王晋溪,辞极恳笃,时正德十四年也。晋溪名琼,字德华,太原人。

此札致朱守忠者,守忠,名节,山阴人。正德八年进士,官御史,以天下为己任,公尝谓之曰:“德业外,无事功。”相契之深,故言之切如此。

考释:此札已收录于《阳明佚文辑考编年》下册,取自裴景福《壮陶阁书画录》。与之校覈,铅排本与钞本皆误读“弃官与覆败之罪孰重”之“罪”字作“置”。钞本更误读首字“屡”作“属”,并空缺“潜逃与俘戮之耻孰深”句“与俘”二字和“因便告领俸资”句一“因”字,三字留空作未释,或其时墨迹本此三字已模糊难释耶?

先生首次“疏乞致仕”于正德十三年,在赣。《年谱》曰:“三月疏乞致仕,不允。以病也。”再次“疏乞致仕”于正德十四年,先生48岁,在江西。《年谱》曰:“正月……疏乞致仕,不允。以祖母疾亟故也。上书王晋溪琼曰:郴、衡诸处,群孽漏殄尚多,盖缘进勦之时,彼省士兵不甚用命,广兵防夹稍迟,是以致此。闽中之变,亦由积渐所致,始于延平,继于邵武,又发于建宁,于汀、漳,于沿海诸卫所。将来之祸不可胜言,固非迂劣如某所能办此也。又况近日祖母病危,日夜痛苦,方寸已乱,望改授,使全首领以归。”②同①。

则此札作于再次疏乞致仕后,事实正可与《年谱》记载和《全集》别文相印证。

所谓“上书王晋溪琼”,其全文入《王阳明全集》(卷二十一·外集三),题为《上晋溪司马 》先生再次疏乞致仕之缘由,于此文巨细皆列,文曰:郴、衡诸处群孽,漏殄尚多,盖缘进剿之时,彼省土兵不甚用命,而广兵防夹,又复稍迟,是以致此。其在目今,若无凶荒之灾,兵革之衅,料亦未敢动作,但恐一二年后,则有所不能保耳。今大征甫息,势既未可轻举;而地方新遭土兵之扰,复不堪重困。将纾目前之患,不过添立屯堡;若欲稍为以久之图,亦不过建立县治。然此二端,彼省镇巡已尝会奏举行,生虽复往,岂能别有区划?但度其事势,屯堡之设虽可以张布声威,然使守瞭日久,未免怠弛散归。无事则虚具名数,冒费粮饷;有急则张皇贼势,复须调兵;此其势之所必至者。惟建县一事颇为得策。又闻所设县分,乃瓜分两省三县之地,彼此各吝土地人民,岂肯安然割己所有以资异省别郡?必有纷争异同之论,未能归一。则立县之举,势亦未易克就。既承责委,亦已遣入再往询访,苟有利弊稍可裨益者,当复举请。但因闽事孔棘,遥闻庙堂之议亦欲缪以见责,故且未敢辄往郴、桂。然敕书又未见到,则闽中亦不敢遽往,旦夕咨访其事,颇悉颠末,大概闽中之变,亦由积渐所致。其始作于延平,继发于邵武,又继发于建宁,发于汀、漳,发于沿海诸卫所。其间惊哄虽小大不一,然亦皆困倡于前者略无惩创,遂敢效尤而兴。今省城渠魁虽已授首,人心尚尔惊惶未定,邵武诸处尤不可测。急之必致变,纵而不问,将来之祸尤有不可胜言者。盖福建之军,纵恣骄骜已非一日,既无漕运之劳,又无征戍之役,饱食安坐,徭赋不及,居则朘民之膏血以供其粮,有事返藉民之子弟而为之斗。有司豢养若骄子,百姓疾畏如虎狼。稍不如意,呼呶群聚而起,焚掠居民,绑笞官吏;气焰所加,帖然惟其所欲而后已。今其势既盈,如将溃之堤,岌乎汹汹,匪朝伊夕。虽有知者,难善其后,固非迂劣如守仁者所能办此也。又况积弱之躯,百病侵剥,近日复闻祖母病危,日夜痛苦,方寸已乱,岂复堪任!临期败事,罪戮益重,辄敢先以情诉,伏望曲加矜悯,改授能者,使生得全首领,归延残息于田野,非生一人之幸,实一省数百万生灵之幸也!情蹙辞隘,忘其突冒,死罪死罪!

此为先生于正德十二、三年在南赣平叛立功之时,对闽粤湘赣接壤山区叛军余孽的危害预警,以及对当时闽省民变纷起的精辟分析。先生于此呈疏乞致仕之主要理由有三:其一“今其势既盈,如将溃之堤,岌乎汹汹,匪朝伊夕。虽有知者,难善其后,固非迂劣如守仁者所能办此也”。谓事势汹汹也。其二“又况积弱之躯,百病侵剥”。谓身体羸弱也。其三“近日复闻祖母病危,日夜痛苦,方寸已乱,岂复堪任”。谓祖母疾亟也。

是年,先生另有《与朱守忠》一札,言:“宁贼之起,震动海内,即其气焰事势,岂区区知谋才力所能办此哉?旬月之间而遽就擒灭,此天意也,区区安敢叨天之功!”[2]同为“与朱守忠书”,恰与先生此札“弃官与覆败之罪孰重?潜逃与俘戮之耻孰深?守忠且为我计之,当如何而可?”之忧疑三问后先相承。守忠为先生极器重之门人,现存先生《与朱守忠书》凡五札,无一不殷殷出肺腑之言。此即为最真实之先生心迹,是故先生荡南赣之寇、平宁王之变,皆为临难而上,绝非举重如轻,成竹在胸。

此札作时,“复闻祖母病已危甚”,较是年正月十四日,上《乞放归田里疏》谓“祖母卧病床褥,切思一念为诀”[4],则岑太夫人病情更亟。而《年谱》所载,先生第一次“疏乞便道省葬,不允”的时间为“六月壬午日”,即6月19日。略于此前之六月十五日,先生“闻宸濠反,遂返吉安起义兵”,此等要事,而札中竟无一字提及,想来更在此前。由此推断,此札当作于正德十四年(1519)正月14日至6月15日之间。

原按语袭《明史》之误,而表朱守忠为“正德八年进士”,实是科春闱在正德九年。

先君初讳,号恸摧割,适承哀□,崩毒弥深,未能匍匐走谢,倘蒙赐之惠临,幸得望见颜色,庶几复覩老亲之遗容,孤之愿也。荒□□□无次。孤守仁稽颡。

原按语:公《年谱》,正德十七年公五十一岁,正在家居。二月海日公卒。此札初讳时作。

考释:文献所见,已确定为嘉靖元年壬午(1522)先生所作书札凡三通:一为《与陆原静》,居丧论学;二为《与子宿司谏》,即汪应轸,衰绖哀苦中,谢其上奏为己抗辩,并叙诉衷肠;三为《与严应阶》,谢其吊慰。

对先生来说,此年乃衰绖荼苦之年,2月12日,父海日公疾且革。丧父之痛,“一哭顿绝,病不能胜”①参见(明)钱德洪等:《阳明先生年谱》,《王文成公全书》卷三十四·年谱三,清刻本。,故札称“未能匍匐走谢”。观其行文,显系致书一长者。语谓“倘蒙赐之惠临,幸得望见颜色,庶几复覩老亲之遗容,孤之愿也。”思亲之痛,跃然纸上。

此札初讳时作,当为现存先生丁父忧居丧期间所作信札中最早的一通。原按语作“正德十七年”,误。实则嘉靖元年壬午,先生51岁,在越。此札铅排本和钞本皆缺漏数字,当为墨迹本所缺。此亦未见于《王阳明全集》和《阳明佚文辑考编年》者,为新发现之阳明佚文。

结语

王阳明是我国明代中叶著名的军事思想家和教育家,据新发现的各种资料记载和考证,王阳明身前至少到过15个省份讲学,在军中讲学也是他的习惯[5]。而《胜朝越郡忠节明贤尺牍》收录阳明信札考释,对深入发掘和研究王阳明及其阳明思想具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

[1](明)王守仁.王阳明全集(卷五·文录二)[M].吴光,等,编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2]束景南.阳明佚文辑考编年(下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3](明)王守仁.王阳明全集(卷三·语录三)[M].吴光,等,编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4](明)王守仁.王阳明全集(卷十一·别录三)[M].吴光,等,编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5]钱明.谈中晚明王阳明在江西吉安的讲学——对浙中王学与江右王学的比较[J].教育文化论坛,201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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