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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必大女性墓志铭中的女性形象

2015-03-20魏琼琼

武夷学院学报 2015年10期
关键词:墓志铭女性形象

魏琼琼

周必大女性墓志铭中的女性形象

魏琼琼

(厦门大学 中文系,福建 厦门 361005)

摘要:周必大女性墓志铭中的女性形象可分为两类,一是官宦家族的女性,即受皇家册封的外命妇;一是地位较低的妾、婢仆。其中处于官宦之家的女性在担任其人妇、人妻、人母的角色之外,勇敢地走出闺房,劝勉乃至直接干预夫君、子孙的政务、狱讼之事,或者代其亡夫直接参与“外事”,打破“妇人无外事”的儒家传统准则;另外对其乳母孟媪的传奇化描写一文孤篇独出,又显示了周必大不拘身份地位的开放眼光。

关键词:周必大;女性形象;墓志铭

周必大(1126-1204),作为南宋中期集政治家、文学家、学者于一身的重要人物,近年来关于其生平、交游、著作等方面的研究出现较多,然而对其女性思想的研究相对缺乏,本文仅通过研究周必大墓志铭中的女性形象,对其女性观进行分析,以期对周必大整体研究有所补益。周必大共有15篇为女性而作的墓志铭,其中7篇为其亲人:母亲、伯母、妻子、姐姐、妾、乳母、孙女而写。为女性而作的碑志文同其他篇目稍有不同。周必大集叙述、描写、议论、抒情于一炉,为我们呈现出一个个生动鲜明、光彩照人的女性形象,十分明显地展现了周必大的女性观及对理想女性的期待。周必大墓志中的女性并未局限于儒家传统中的“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的男女角色定位,并超越了“妇女无外事”的传统女性行为准则,展露她们在“外事”上的才能与胆识,并赢得她们作为女性主体的尊敬。

除其中《孟媪葬记》、《村女圹志》及《芸香葬记》之外,其他12篇墓主均为官宦之妻,都是受过皇家册封的外命妇。她们是生活在传统儒家文化之下、隐藏于士大夫身后的女性群体,她们既有古代女性的道德品行,又有宋代女性特有的国家责任感;她们既承担在家庭中作为人妇、人妻、人母的责任,又充当官场上丈夫的辅助角色;然而其一生的功劳贡献往往鲜为世人所知。正如周必大在《靖州推官张庭杰李夫人墓志铭》中所说:“士大夫或出或处,其行谊才猷皆可表见于世。至于妇人女子,其处也以组婉娩为能,已嫁则奉尊嫜、勤盥馈耳,隐德懿行微姻党有所不知。”[1]故在此12篇中,周必大以儒者身份来刻画人物,墓志往往呈现出儒家式的平静文雅之风;以儒家思想来评价女性,其笔下的女性往往具备儒家“温良恭俭让”的德行。

一、传统女性

(一)孝妇——事君姑孝而恭

中国传统儒家观念强调“百善孝为先”,把孝道作为评价子女品德的第一标准。女子的孝行不仅体现在侍奉其生身父母上,周必大妻子侍奉祖母,“十六七时,祖母史令人耄期卧疾,喜怒不常,左右莫敢近。夫人书夜奉药饵,独得欢心”[2](《益国夫人墓志铭》)。一旦女子嫁为人妇,日常生活中侍奉公婆的责任一向由妻子承担。虽“孝”对丈夫、妻子都十分重要,但是“事舅姑,如事父母”,往往成为评价女性是否尽孝道的重要标准。写段夫人为其公婆祝寿,孝顺恭敬,“姑太安人王氏寿百年,夫人盥馈不懈,岁时班白奉甘旨称寿。太安人每为尽醉,目为孝妇”[2](《段夫人墓志铭》)。写曾夫人李氏的母亲,晚年得胃疾,曾夫人于是日日延请宾客,以使公婆高兴,并一直坚持许多年,“晚得胃疾,宜人悉意家事,日治具延宾客以娱乐之,如是者累年”[2](《曾太宜人李氏墓志铭》)。又田夫人尚氏“事姑太夫人与事母同,而加敬焉”[2](《汀州田使君宜人尚氏圹志》)。写周必大伯母尚氏也是“事上以孝”[1](《伯母安人尚氏墓志铭》)。类似的还有“逮事舅姑,以孝谨闻”、“长闲妇道,待舅姑孝,待亲族敬,内外交誉,间言弗闻”[1](《王给事母安人徐氏墓志铭》)。

在为周必大母写的墓志中,周必大以满怀深情的笔触描述了母亲为尽孝道,在生活遇困境时,把食物留给公婆,宁愿自己挨饿的情景:“遭世多艰,虏惊盗剽,转徙乏食,课婢采橡实蔬苗供养大母,次给尊幼必均,宁己之馁如是者连月。”后祖母病,母亲更加尽心尽力照顾,“先夫人省视药饵,废寝与食,躬难能之孝有加于昔。既薨,书夜号慕,至累日水浆不入口”[1](《先夫人王氏墓志》)。这种对去世亲人的极度悲恸在宋代应不是偶然的,张夫人李氏在其父丧后“哀毁骨立,每诵《孝经.丧亲篇》,辄痛哭”[1](《靖州推官张庭杰妻李夫人墓志铭》)。写其亡姐尚夫人“每及父母早逝辄流涕”[1](《亡姊尚夫人墓志》)。足见当时人对女性在家庭中孝的要求之高。

孝不仅体现为对父母的尽心尽力的侍奉,宋人认为,女性应该维护大家庭的利益。宋代女性的嫁妆往往是私人财物,如能把嫁妆拿出来即是十分令人称道的。周必大写高太夫人一出嫁就把嫁妆拿出来周济亲族,“归高氏,不逮事舅姑,倾资送以赡夫族,乡人义之”[2](《高太夫人司徒氏墓志铭》)。

(二)贤妻——相良人正且容

1.勤俭治家

在家庭生活中,妻子担任着十分重要的作用,是整个大家庭的管家,负责全家日常生活的吃穿用度。在此,周必大不止一次赞扬女性持家有道的本领。她们把家庭打理地井井有条,让丈夫有更多的精力做更重要的事,如学习研究或为官为宦。“她们小心翼翼不冒犯丈夫和公婆的特权,还做好任何需要做的家务事使他们生活得更舒适。”[3]女性要完成一个大家庭的一切家务之事,必须具备勤劳的品格,上述的女性孝敬公婆所表现出来的恭心尽力已是其勤劳的最好证明。此外,女性还必须操持一切家务,周必大之妻也是“簿书米盐,躬自料理”[2](《益国夫人墓志铭》)。除勤劳外,由于很多士人家庭还远非富裕,因此节俭也是妻子必须具备的品格。凭借勤劳、节俭,妻子才能够成功胜任“管家”的角色。周必大为其妻写的墓志铭中,就曾说到早年月俸微薄时,“夫人撙节有方,不见匮乏”;写节日祭祀,“岁时享家庙,酒肴蔬果悉经其手”;写接待来客,“中外亲宾戚疏,轻重待之中礼。”[2](《益国夫人墓志铭》)写程给事母胡氏在家徒四壁的境况下依然能做到勤俭持家,“中道乱离,褚箧一空,约身缩用,助大夫经理家事,秋毫无妄费,至资其子宦学四方则略无所靳。”[1](《程给事母宜人胡氏墓志铭》)写周必大亡姐尚夫人,丈夫仕途多不顺,但喜欢延请宾客,乐善好施,无暇问及家庭的经济情况,而亡姐却能做到“节其丰俭,弥缝调护,人莫能测”[1](《亡姊尚夫人墓志》)。(这也可能同支用她们的嫁妆有关。)

2.睦内外宗姻

妻子除了必须管理家庭吃穿用度等的家务以外,还起到调节家庭成员之间矛盾、和睦成员之间关系的作用。上至父母,下至仆人,妻子都要兼顾到,并力求达到“承抚内外,无间言者”[1](《汀州田使君妻宜人尚氏圹志》)的良好家庭氛围。写段夫人“待妯娌至敬,抚婢妾有恩,无妒忌”,并且乐善好施,“常瘠己周人之急”[2](《段夫人墓志铭》)。写周必大伯母尚氏,南渡以后,伯父收养一些遗孤,俸禄每每不够用,而伯母往往能做到量入为出,爱护关心每一个遗孤,以至于出入其家门的,都无法分出亲身孩子同遗孤的差别,“怜抚备至,凡出入吾家者,莫能辨其子姓戚疏也”[1](《伯母安人尚氏墓志铭》)或如 “待人无亲疏,一以恩意”[1](《亡姊尚夫人墓志》),或如“待娣姒以诚,御婢妾以恩”[1](《王给事母安人徐氏墓志铭》),不管如何做,她们都希望达到“事上以孝,待敌以礼,接下以和,无间言者”[1](《伯母安人尚氏墓志铭》)。

总之,女性所应具备的德行如孝顺、勤劳、节俭、和睦家庭,等等,同《温公家范》中所说到的妻之六德“柔顺、清洁、不妒、俭约、恭谨、勤劳”相一致。[4]

3.亦妻亦友

对于丈夫而言,管理家务、和睦亲族是妻子的分内之事,但并不是其全部。较普通妇女,宋代官宦之家的女性往往具备较高的知识修养,具有一般女性所不具备的才学与胆识。这不仅是对其子女的教育起到很大的作用,更对丈夫的为官、待人、处事等给予指点、帮助。正如周必大为其妻所写铭文:“失此益友,矧引妇贤。有问对谁,熟举我偏?”[2](《益国夫人墓志铭》)这应是大多数士大夫内心对妻子的真实评价。

曾巩在其《说内治》一文中曾说到:“古者公候,卿大夫士,非惟外行淑也,盖亦有闺门之助焉。”[5]宋代官宦之家的女性因知书达理而拥有普通妇女难以达到的知识修养以及才识胆力,是她们更够站在丈夫的身后,参与政治的缘由所在。从这一点看,他们不仅是夫妻,更是朋友。不管是家事还是官场之事,妻子都从旁给予丈夫支持,这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传统的“男治外事,女治内事”[6]的格局,拓宽了“尽妇道、处闺房”的女性形象。

周必大不仅注重女性的德行,同样注重她们的才学,周必大写女性的墓志铭,几乎篇篇提到她们的才学。夫人刘氏有“蓄田千亩,不如藏书一束”[1](《曾监酒母孺人刘氏墓志铭》)的智慧言论;胡氏“四德兼茂,知古今,通释氏书”[1](《程给事母宜人胡氏墓志铭》),“知古今”十分清晰地呈现出夫人胡氏才学之丰富;周必大妻王氏“聪敏好学,女工儒业下至书算无不洞晓”[2](《益国夫人墓志铭》);高夫人司徒氏也是“自幼聪慧过人,通儒释书”[2](《高太夫人司徒氏墓志铭》);其亡姐尚夫人“天性敏悟,知书达物理”[1](《亡姊尚夫人墓志》)。

对丈夫在外的为官事业,妻子每每给丈夫以点拨,而良好的才识学力是妻子能够帮助丈夫处理“外事”的重要保证。周必大的女性墓志铭中多处记载妻子对夫君、子弟的劝勉,乃至直接评说、干预他们的政务、狱讼之事。周必大伯父在辰州为官时,有大户人家因私藏摊贩被逮捕,隶属建议杀了他,而伯母尚氏则建议“官有常法,疑则从轻可也”[1](《伯母安人尚氏墓志铭》),伯父听从尚氏意见,那人才得以保全。家中有高祖时用的笏板,自此后世官职升迁,笏板都代代相传。至伯父,因发生内讧,家人仓皇出逃,身上未携带任何物件,只有夫人尚氏怅然而叹“古笏不可弃也”,急忙命人返回取笏。此处周必大用“其识度如此”来评价尚氏,足见尚氏才识。亡姐尚夫人刚出嫁已是“能代姑主台政,御下有法度,接物极和易,与人言惟恐伤之,果断不惑,凛然有烈丈夫之风,处大利害略不动声色。平居言弗妄发,至论事成否,语逆顺莫不中理”[1](《亡姊尚夫人墓志》)。写徐氏能够精明洞察人事,“少监每与客语,辄耳属于屏。既归,枚数曰某贤可与游,某不贤勿亲也,后多如言”[1](《王给事母安人徐氏墓志铭》)。

观宋一代墓志铭,这种描写女性的态度十分普遍,北宋梅尧臣、苏轼各为其妻作的墓志文中都有相似的描写,他们对于这种超出“内”之范围的行为记述并未带任何批评意味,反而持一种积极、正面的态度,说明宋代士大夫,也无法将儒学理念全面地落实到现实环境中。

在其《高太夫人司徒氏墓志铭》中,太夫人司徒氏不仅德才兼备,更有似男儿般的胆识与民族大义。文章先写到高司农之父因国之不复而忧愤致死,“先是绍兴十一年金虏再和,司农之父赠朝议大夫讳薄世居海州,闻道归朝,上书力陈大计,秦丞相不纳。后四年,追遣随众北去,忧愤而卒”[2],当时的高司农年仅十三岁,而其母则“日夜教育之,使毋忘父志”[2]。在此,司徒氏初显胆识。后完颜亮派遣高景三、王金来订立合约。太恭人司徒氏听闻,对诸子说:“汝父常谓虏必败萌,今事急矣,我守节教汝曹正为今日。”“乃相与自拔归,惧陆行不免,密与忠义家五十余人航海而南。”[2]显示了司徒氏虽属一介女流,但却把民族大义放在首位。这种以国为先、以国为重的精神足以令堂堂三尺男儿佩服万分。

类似的女性形象在前人墓志中并不常见,这同南宋的社会环境有密切关系。南宋从建国之初便一直处于内忧外患之中,这种特殊的社会环境造就了特殊的官宦女性司徒氏。一方面,司徒氏对亡夫志意的遵从、对其子的呕心教育,无一不是对儒家规范的遵守与履行;另一方面,内忧外患的社会环境使得司徒氏掩藏与内的国家责任感被激发,作为一位有识之女性,挺身而参与到“外事”中是其义不容辞的。如果说妻子干预丈夫们的政务是她们由“内”向“外”的初步显示,那么高太夫人司徒氏的行为便是女性直接跨入男性为中心的政治圈的有力证明。司徒氏对国家命运的关切以及她在关键时刻所表现出的智慧胆识,充分说明了女性的职责不仅仅在于“修身以臻四德之完备,或是齐家以系夫族福祉于不堕”[7],她们勇敢地走出闺阁家族,参与到“治国”、“平天下”中来。

因此,周必大撰写女性墓志铭,除了记载其“宜其室家”的事迹以外,并未局限于传统儒家伦理,并且对女性干预外事的态度多抱肯定的态度,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周必大自身眼光的进步。“虽说宋代是一个 ‘礼教’异常严格的时代,但是一种反叛暗流却也以异常强大的力量向‘正统’挑战,而且此挑战并未受到‘正统’的镇压。”[8]

(三)严母——诗书教子华其宗

这些具有较高文化素养的女性,不仅是其丈夫的贤内助,更是子女们蒙学时期的老师。她们在子女生活中担任“慈母”的角色,更承担着“严师”的重任。“慈”与“严”结合,才能较为全面地教育子女。司马光《温公家范》有言:“为人母者,不患不慈,患于知爱而不知教也。古人有言曰:‘慈母败子。’爱而不教,使沦于不肖,陷于大恶,入于刑辟,归于乱亡。非他人败之也。自古及今,若是者多矣,不可悉数。”[2]司马光十分强调慈严的母亲在子女教育中的重要作用,颇能代表宋人的教育观念。

周必大为其亲人所写的碑志,继承苏轼的女性墓志写法,均怀着深厚真挚的感情,在朴平淡的日常行为与日常场景中蕴含最深刻的情感。在《先夫人王氏墓志》中,周必大深情满怀地描绘出母亲幼年时期督促自己读书的场景:“某齿少长矣。先夫人躬督诵书至夜分,未辨色则以杖警于榻,使卧榻而覆之,又教以对赋诗,已而曰:‘举业非吾习也。’”[1]又写到母亲为他选老师时的困窘境况:“为择汴人陈先生持使从之。先生弟子以数百,先夫人一衣之华,一味之甘,辄命某焉。先生叹曰:‘有母如此,吾忍负之?’故教某甚切。”[1]简洁的对话,以“有母如此,吾忍负之?”来展示王氏的贤母形象。王氏三十七而亡,周必大以较长篇幅描写幼年时关于母亲教他读书、为其择师的场景,表现了周必大对其母盛年而逝、以及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深切悲痛。

周必大也深情地记述其妻教子读书的场景:“夜则教儿读书,稍倦,对席博弈,或至丙夜。”[2](《益国夫人墓志铭》)伯母尚氏教育诸女“俾熟于诗礼,咸谨妇道”[1](《伯母安人尚氏墓志铭》),亡姐尚氏也常常“进诸子以学”[1](《亡姊尚氏墓志》),刘氏则“力以诗书课其子”[1]、“励诸子以学”[1](《曾监酒孺人刘氏墓志铭》)。

总之,墓志铭中对女性墓主的颂扬,概括为一个“贤”字。周必大往往借助他人的话表达出来。丈夫称赞她“中年后遇天寒凉为衣食节,以是仕不内顾,退乐安闲,盖有贤妇力也”[2](《益国夫人墓志铭》);长者称赞她“贤哉!妇与吾曾氏矣”[1](《曾监酒母孺人刘氏墓志铭》);子女称赞她“吾母之贤,朝士举知之。子久以文知我,顾不知吾母乎”[1](《王给事母安人徐氏墓志铭》);在经过丈夫、长辈、子女、甚至宗族、仆婢们的称道之后,周必大便写出他对女性墓主的评价:“贤哉夫人!贤哉夫人!”[1](《靖州推官张庭杰妻李夫人墓志铭》)

周必大另一种展现女性贤德的方式,是透过其夫、子孙的成就来证明。 如写徐氏就是如此。因有徐氏的“家事日理,不以衣食累其心而专于书”,其夫才能“大方登博学宏词科”[1];因有徐氏的“日夜教子”,才有其子的“登进士第、中学官选”[1](《王给事母安人徐氏墓志铭》)。

二、另类的传奇女性

除此12篇,令外三篇《孟媪葬记》为其乳母孟媪二作,《芸香葬记》为其妾芸香而作,《村女圹志》为其早夭孙女而作。后两篇仅用较短的篇幅写了芸香与其孙女的生平之事,而《孟媪葬记》则孤篇独出,用较长的篇幅记述了孟媪之事,呈现出迥异于其他篇目的特点,故在此单独论述。

墓主孟媪本为周氏的乳母,本十分普通不起眼,周必大在此用极富传奇色彩的笔法把这样一个普通人刻画地宛若传奇人物,同“宽裕、慈惠、温良、恭敬、慎而寡言”[9]的传统形象迥然不同。周必大在此篇墓志中仿佛有意避开儒家评价女性的准则,文章以佛经开头:“佛书云:‘汝未举心,尘劳先起,学道者昼夜刮磨,其去未铢两而其积已千钧矣。所贵乎无心者,以其此无患也。’”[1]新颖别致,后又叙孟媪天生乐观旷达的可贵品质,“某之先夫人乳媪孟氏,未尝学道而能以无心处世,故忧乐不能移,物我不能二,而其一死也,超然自在,卓然奇特,有精练老僧不可及者,此岂区区刮磨之力哉!根器异耳。”[1]在此,周必大又提及道家,说孟媪“未尝学道而能以无心处世”,孟媪虽未学道,却得道学之神妙。之后,又通过几件小事来现实孟媪的高贵品德。借“方外家隆盛时,金帛填委,同辈皆厚自殖,媪视之蔑如也”[1]一事来展现她的不重钱财;借“先夫人谢世,盖多故矣。人为媪戚戚,媪自若也”[1]一事来展现她在变故之后的从容;借“伯父辰州府使君御下甚严,不假左右以色,独于媪加礼焉”[1]一事来展现她在周氏家族中的受尊重地位;最后,以孟媪去世时的奇特情形,“顶骨如雪而舌不坏,舍利缀属无数,锱素骇叹”[1]来结束她传奇的一生。以此传奇笔法写墓志,既显墓主之飘逸不俗,又因周必大自身满含情感而作,故而又使得文章感人哀思,绵绵不绝。

与周必大同时代的朱熹也有关于女性的墓志,其14篇女性墓志均为官宦家庭中的女性所作。如同他的《朱子家礼》继承司马光《司马氏书仪》《温公家范》,他墓志中的女性均符合儒家道德典范,基本上是孝妇、贤妻、慈母的传统女性形象[10],把女性定位于家庭内部,强调他们的孝顺、贤惠等特质。同时代的杨万里所作的女性墓志也是如此。这种保守、缺乏独立的女性观在并不是不常见的,它是既是时代的,也是个人的。然而难得的是,周必大的女性墓志在儒家传统女性规范的基础上,更加重视和尊重对女性个体意识与个性的展现。

周必大为其妾及早夭孙女所作的墓志在前代均已有类似的墓志存在,然而前代较少出现为仆婢所作的墓志,苏轼有 《乳母任氏墓志铭》《保母杨氏墓志铭》,但记述较短,并且强调任氏“工巧勤俭,至老不衰”、杨氏“顺善”,尚未突破儒家传统女性的写法。而这篇《孟媪葬记》首先在墓主身份上就已经超越大部分前人,超出儒家传统规范;其次,在具体内容上,不管是开头、事件叙述、还是结尾,传奇性的记述笔法又给人耳目一新、不同以往的启迪。这种别具一格的墓主身份选择在前代已十分少见,而传奇式的笔法同唐代韩愈的《大理评事王君墓志铭》相类似,韩愈此篇墓志把墓主王适娶妻行骗的滑稽故事记载在墓志末处,并以“天下奇男子”来形容王适。周必大同韩愈类似,虽都主张“文以载道”,但在具体作品中则突破了道德说教,重视墓主自身独特个性的展现,使得其墓志不拘一格。

此外,细微处用一些简单的词来显示自身感情以及对女性墓主的态度,如《汀州田使君妻宜人尚氏圹志》用“泰然而卒于八月辛酉”[2]。“泰然”一词不仅恰当地写出了墓主去世时的状态,也写出了她对生死所持的态度,更在无意间显示了周必大对女性墓主精神品格的尊重与肯定。

周必大用简洁自然、明白晓畅的语言,满含深情地描写了一个个具有独特个性、贤德兼备,既主于“内”,又涉乎“外”的女性形象。作为南宋著名的士大夫,周必大写墓志,不拘泥于儒家眼光,全面地记录了这些女性一生中的大事件,除了关注女性的“温良恭俭让”之外,更关注女性自身独特的个性,如司徒氏男儿般的胆识以及孟媪传奇不凡的个性,这也是周必大女性墓志铭的独特之处。

由于时代以及其自身眼光的局限,周必大笔下所展现的宋代女性形象同实际情况是不完全相符的,必有时代与个人的偏见在内,望此文对于研究儒家士大夫笔下的女性形象有所补益。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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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曾枣庄.全宋文:第233册:卷五一九二[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133,135,131,136,129,129,135,164,134,133,129, 129,143,133,134,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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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林建峰)

中图分类号:I206.4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2109(2015)010-0033-06

收稿日期:2015-05-09

作者简介:魏琼琼(1991-),女,汉族,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宋代文学。

Female Images in Zhou Bida’s Women Epitaph

WEI Qiongqiong

(School of Humanities,Xiamen University,Xiamen,Fujian 361005)

Abstract:Female images in Zhou Bida’s women epitaph can be divided into two categories.The one comes from the noble or office family;the other are servants of low position.The former as a daughter-in law,a wife and a mother,bravely walk out of the boudoir,exhort or direct intervent government affairs,prison suit,of the Lord,even directly involved in the"foreign affairs",breaking the rule of the Confucian tradition of"woman no foreign affairs".In addition,the romantic descriptions for his nurse,shows Zhou Bida’s informal status of the open eye.

Key words:keep housein;foreign affairs;legend woman;open e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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