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帝国时期(13-14世纪)唐古特民族与宗教变更①
2015-03-20叶甫盖尼克恰诺夫俄罗斯科学院东方古籍文献研究所李梅景史志林编译
叶甫盖尼·克恰诺夫(俄罗斯科学院 东方古籍文献研究所)李梅景,史志林 (编译)
(兰州大学 敦煌学研究所,甘肃 兰州 730020)
元帝国时期(13-14世纪)唐古特民族与宗教变更①
叶甫盖尼·克恰诺夫(俄罗斯科学院 东方古籍文献研究所)李梅景,史志林 (编译)
(兰州大学 敦煌学研究所,甘肃 兰州 730020)
西夏——曾经屹立于中国西北近两百年的神秘国度。而今,其国虽然早已消亡,但是它留给世人的却是无尽的谜题。西夏灭亡后,西夏遗民的去向、中国西北回民族落的形成及这二者之间的关联问题,一直都是国内外西夏学专家探讨的热点。现谨根据有关文献,译介俄罗斯著名学者克恰诺夫先生关于西夏遗民及其宗教问题的文章,以飨学界。
西夏遗民;唐古特;西北回民;宗教
历史学家们曾多次探究公元1227年夏末秋初成吉思汗灭亡西夏后,西夏人的去向问题[1]。这一难题被确切地分为两个主要问题——唐古特(木雅[2],弥药[3])人,汉人,吐蕃人,畏兀儿人等西夏国主体民族的命运问题,另一问题是为何西夏故地的居民转变成了新的民族宗教共同体——汉化-穆斯林(中国回教徒)。
一部分在征服战争中幸存下来的西夏遗民后来徙离故土。在西藏、青海和四川省的一些地区,以及中国和内蒙古的中部地区,出现了不少有利于蒙古人的西夏工匠及其他一些有用的人。自然,党项人投身到了蒙古人的军队中并参与了蒙古军的西征。在元帝国时期,他们获得了相当高的色目人地位[4]。
西夏被征服以后,其领地最初由窝阔台的儿子阔端统辖,大本营驻扎在西凉(武威)。1261年,在西夏故地置西夏(西夏-中兴)行省[5]。1272年该地区被赏赐给忽必烈的第三子蒙哥剌,同时,蒙哥剌获得了安西王的爵位。蒙哥剌死后安西王的爵位及该地区的统辖由他的儿子阿难答继承。1281年在阿难答统治期间复立了于1273年就废除了的仅存在过一年的西夏行省[6]。
阿难答曾参与帝位之争,于1307年在这场争夺战中惨败。西夏故地被并入甘肃行省。
众所周知,元政权曾迁移西夏遗民至中国内地以及今天的新疆地区,同样的,来自不同地区的移民也来到了西夏故地定居。
在西夏政权形成之前及西夏立国时期,关于曾生活在西夏故地的穆斯林的资料,对于解决该区域伊斯兰化的问题是极其重要的。唐代时在这一地区就存有不大的伊斯兰教团和基督教团。大体上这一区域在敦煌及五台山佛教建筑群之间。西夏时期这一地区的情况仍旧是这样的。无论是汉人还是唐古特人所著西夏语的原始文献中都未曾提及曾生活在西夏国境内的穆斯林抑或是基督徒。西夏法律典集(1149-1169年)多次提及僧侣、道士及他们的宗教团体,但是对于穆斯林教团抑或是基督教团却未置一词。因而如果他们曾存在于此地,那么他们的作用曾是极其微小的,不能认为11-12世纪在该地区存有相当多的穆斯林。
西夏灭亡以后,伊斯兰教在这一地区的作用骤增。这可能与基督教的大力传播有关,从叙利亚文写成的《大总管雅巴拉哈三世及拉班·扫马传》中的一篇文章中,我们了解到这些:唐古特人大主教的斋戒,两名景教僧徒从北京去往耶路撒冷,畏兀儿人在种族属性方面与西夏境内的基督徒兄弟是一致的,“他们思想纯洁”,而信仰“狂热”。这些基督教团体可能在西夏时期尚存在,也可能他们是在这里停留下来的某些移民,就如同这些基督徒以后的命运一样,不为人所知,很可能,他们后来被伊斯兰教同化了。13世纪在西夏故地穆斯林的人数增长了。他们被认为是来自中亚,来自前花刺子模—沙赫的移民,还有可能是来自蒙古人侵略战争圈下边远地区的移民。不管怎样,13世纪中叶在西夏故地杂居着西夏遗民——唐古特人、汉人、吐蕃人、维吾尔人及其他我们不了解或是了解但不能将它们等同起来的民族共同体,例如某些山国,以及来自中亚,来自今天的新疆境内的蒙古人和蒙古国遗民,来自与西夏毗邻的中国腹地的新移民,以及尚未并入穆斯林、基督徒和其他宗教信仰的佛教徒。
在这一时期蒙古人以包容宗教信仰的一面,也就是“宗教自由”而著称,这曾是元朝统治者们的典型特征[7]。假定整个元朝辽阔的疆域内混居人口曾以汉语为主体语言,更确切地说,汉语的确未丧失自身的意义,因为西夏时期汉语在西夏国是与西夏语并列的第二大语言,其地位曾等同于佛教语言及西夏语和藏语。从西夏国的法典中可以确定这一点。
这个区域一下子变成了今天最大的居有数百万说着汉语的汉化-穆斯林的伊斯兰区,那么他们自认是信奉伊斯兰教的中国人吗?这里的穆斯林名流自认是近东来的移民后代,首推阿拉伯移民。如果存在这些情况,那么当时他们的人数曾是极少的。我们没有关于11-12世纪这一地区可观的穆斯林人数的任何资料,也没有保存下来的或是毁坏了的穆斯林宗教建筑(清真寺、麻扎[8]、穆斯林学校,等等)。有一种说法认为,8-10世纪近东及中亚来的移民,抑或是后来迁徙来的蒙古人在这一地区信奉伊斯兰教的居民构成中占了主体地位,这一说法无说服力。因为11-12世纪是西夏立国时期,也就是说,这些仍旧是1227年西夏灭亡以后,元代在中国立国时出现的。因为中亚来的穆斯林不可能骤然变更了宗教方向。
这一时期某些事情只有蒙古政权有能力做成,幸运的是,有史料认为,当地的多民族居民改宗了伊斯兰教的恰恰是蒙古人。这一史料是——拉施特的《史集》。
元朝的实际创造者忽必烈的孙子阿难答[9]27-42曾是狂热的伊斯兰教教徒(《史集》)。他的父亲是忽必烈的第三子,前面提到的蒙哥剌,蒙哥剌的孩子经常夭折。阿难答出生后,父母竭力保护他,曾将他托付给中亚来的一个名为蔑克帖儿·哈散·阿黑塔赤的穆斯林的家庭抚育。“这个人的妻子祖来哈把他奶大,耳濡目染之下,不可动摇的伊斯兰信仰在他心中确立了下来,他诵读并且善用阿剌壁文字书写古兰经”[10]279-381。这样,在耳濡目染下阿难答接受了伊斯兰教,自小就改宗了伊斯兰教,他接受穆斯林教育,盲目遵从宗教教条。对于蒙古王子的他来说,伊斯兰教是生活的象征和方式,就如拉施特所说“不可动摇的伊斯兰教信仰在他心中确立了下来”[10]279-381。
使异教徒改宗伊斯兰教是穆斯林的任务之一。哪怕令我们想起的苏联战俘——阿富汗马札海德也是如此,而这往往颇有成效。因此,1279年阿难答掌权成为安西王及唐古特地区的统治者后,利用自身地位,首先“使受他支配的十五万蒙古大军中的大部分……改宗了伊斯兰教”。拉施特强调,首先改宗伊斯兰教的是那些依附阿难答的人,强制措施也就是那些强制政策,以强硬的附加税“说服了”不顺从者们接受伊斯兰教。于是,顺应这一坦途,阿难答,如拉施特所说“对大多数蒙古男孩施行了割礼,并且使大部分蒙古军队改宗了伊斯兰教”[10]279-381。
这些做法引起了不满,阿难答的一个名叫撒儿塔黑的侍从向忽必烈告发了阿难达。忽必烈个人生前更倾向于佛教,他曾为西夏故地的佛教发展做了很多事情,例如用唐古特语颁发佛教经文。他生前下令拘捕了阿难答,但拘禁时间很快就结束了。因为忽必烈需要阿难答治下的军民。1276年末忽必烈的儿子那木罕被封为北平王,忽必烈的堂兄海都统领的一些叛王抓住了他。成吉思汗幼子拖雷的孙子脱脱-帖木儿以及忽必烈敌对方阿里不哥的儿子们将那木罕送往了金帐汗国。直至1284年那木罕才回到北京。虽然海都表面上不支持拘禁元朝皇帝儿子的叛王们,但他被排除在忽必烈的政权之外,他的领地在元帝国的西北面,对元代后任继承者们构成了常在威胁。阿难答和他的军队曾最靠近海都的领地。除此之外,唐古特地区需要为蒙古帝国首都哈拉和林供应粮食,因而成吉思汗曾多次采取措施发展这里的农耕,这里生产的粮食被送达蒙古。并且,最后成吉思汗,就如同当时地道的蒙古人认为的那样,伊斯兰教的保护神“菩萨”与满人的菩萨是等同的。在他的一些领地上甚至曾免除穆斯林定期的课税。穆斯林阿合马在1262-1282年间曾统管帝国的经济,他鼓励穆斯林贸易,是穆斯林在中国的支持者,1282年4月汉人阴谋家们刺杀了他[11]。
1282—1291年,忽必烈政权的幕后实权人物是桑哥,他同样保护穆斯林甚至还创办了专门的“穆斯林写作”学校。这样,正是在忽必烈统治时期,总是会有伊斯兰教的保护者。
忽必烈个人对于伊斯兰教的态度曾是矛盾的。有一次他接见伊斯兰商人。午餐时,商人们拒绝了羊肉,因为羊是以蒙古人的方式而不是按照穆斯林的习俗宰杀的。商人们要求尊重他们的习俗,这令作为蒙古人、作为皇帝的忽必烈异常气愤。于是,1280年忽必烈发布命令禁止在京畿地区以穆斯林的方式宰杀羊。1287年他甚至打算发布将穆斯林驱逐出中国的命令,但是桑哥劝阻了他如此做,因此桑哥成为了穆斯林的保护者吗?实际上,忽必烈在位期间曾在云南行省鼓励积极推行伊斯兰教教义。1279年之前,赛典赤·赡思丁统辖云南行省,而后是他的儿子纳速剌丁和忽辛[9]27-42。这样,佛教徒忽必烈在位期间对于伊斯兰教的态度曾是矛盾的,但是他绝不反对伊斯兰教。正是由于这些,忽必烈的妻子阔阔真·哈敦为被捕的阿难答求情时,忽必烈听取了妻子的建议并释放了他。按照拉施特的说法,该地区积极推进伊斯兰教教义的事业取得了成功,“因为唐古特地区军队和居民中的穆斯林——坚持于此”[10],也就是说,不仅是军队的大部分,而且唐古特居民中的一部分也已经改归伊斯兰教了。
从拘押中释放出来的阿难答“甚为关心伊斯兰教”,就如拉施特进一步写道的那样“从阿难答和他的军队的状况可以作出结论,最近,伊斯兰教的事业在该境中臻于完成,并按《古兰经》的名言‘他们将成群加入安拉的教’,他们将成群地加入,[他们]和[他们的]子孙也将成为虔信者和一神教徒”[12]142-276。后一种情况属于无一神信仰的佛教徒。甚至曾经揭发过阿难答的撒儿塔黑,“现在也成了木速蛮,而他是他的大异密之一”[12]142-276。
根据拉施特的描述,阿难答曾是个“高个,肥胖,面黑,蓄有黑色胡须”的人[12]142-276。忽必烈死后他的继任者铁穆耳(成宗)。在武宗登基期间阿难答曾卷入蒙古帝位的内讧之争,1307年阿难答所支持的派别惨遭失败,1307年,据《元史》记载,阿难答“被赐死”。鉴于这一原因,阿难答的传记难免相当模糊,并且未被列入《元史》的编撰中,这使得后人和学界失去了一些元代西夏故地唐古特人伊斯兰化的重要资料。
拉施特有一点没有弄错:强制令唐古特的居民以及他们的子孙后代们“成群地加入到了真主的信仰中”[12]142-276抑或否,不能确定,但相当可信的一点是,唐古特地区的多语言的居民——唐古特人,汉人,畏兀儿人,吐蕃人,蒙古人,来自西亚的人,来自元帝国境内同说汉语的其他地方其他民族的人,大约在13世纪形成了汉化-穆斯林“回”这一统一的民族宗教共同体。但这一共同体的最终“汉化”,多半是在明代进行和完成的。
这曾是一个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居住在今天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畏兀儿人由佛教徒转变成了穆斯林。武力的使用是唐古特地区快速伊斯兰化的重要条件,这一区域杂居的居民改宗伊斯兰教在很大程度上是靠暴力强制,尽管强制的形式可能是灵活多样的。1205-1227年西夏被征服过程中唐古特政权大部分居民的丧生,西夏政权的灭亡,曾对于这一地区居民的佛教信仰有很大的促进作用。西夏立国时期由多民族构成的居民仅剩下了民族共同体的碎片,模糊的接替者增补了该地区的居民组成,形成了中国与中亚及近东的一些地区间的“走廊”、“可通行的庭院”。
蒙古人,特别是蒙古执政精英们包容不同宗教信仰的存在是相当重要的。这些精英中曾有萨满教信徒,佛教徒,基督教-景教教徒,穆斯林。如果不触及某些人的政治利益,容许以无差别的强制态度处理某些居民中存在这样或那样的信仰问题。中国历来没有统一的信仰,以及伊斯兰教教团在中国一直存在直到13世纪中叶,这对于元帝国是相当重要的现实。要指出的是,汉语是新的民族宗教共同体的语言。汉语对于多民族的,且民族成分中的绝大部分是中国人(汉人)的元帝国曾是通用的语言。重新改宗伊斯兰教的一部分人同样是汉族人。新的信仰拥有宗教语言(阿拉伯语),但是没有通用语言。蒙古帝国的西部边区,金帐汗国的伊斯兰化取得了一些成就,通用语言波洛伏—钦察语(后来是——鞑靼语),而对于元帝国的穆斯林通用语言则是汉语。
就如同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一样,中国境内源自远古的[民族]同化进程,至今仍未完成。数十年来,非汉人的民族共同体变成了中国人,西夏遗民也未把自己当做例外。在中国腹地定居下来的唐古特人,也变成了中国人。不久前在青海省发现了西夏皇族(李氏)的后代,如果他们是真正的[李氏的]后代,那么他们也已变成了中国人。再一次想要强调的是,这不仅仅是认为的,这是地道的中国现象。文化互渗和同化的进程在全世界都在进行。论及元代时期西夏故地的伊斯兰化,考虑到元代时期中国穆斯林地位的变化,我们大概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临时生活在中国境内的穆斯林,已经成为了中国统治者的子民,他们已经不是侨民了。”
蒙古人,无疑促进了欧亚大陆自伏尔加河上的萨赖——北京这一区域内部分居民的伊斯兰化。研究8—9世纪时伊斯兰化的现实性实践经验,在今天无疑是伊斯兰教新的激化剂。
虽然尚不能发现中国唐代至宋代存有大批量的汉化—穆斯林的轰动性资料(而这也不大可信),但是公认的结论认为,汉化—穆斯林这一宗教团体的基体正是出现在元代,这是正确的。汉化—穆斯林的急剧增长依靠的不仅是移民、自然的繁殖,还有通常认为的,是大量民众,首先要提的是西夏故地内,还有云南省境内的大理国的居民转信伊斯兰教的结果,目前,对这一问题令人满意的解释,只有拉施特保存下来的资料。
注释:
①叶甫盖尼·克恰诺夫《元帝国时期(13-14世纪)唐古特人民族与宗教变更》一文出自《西夏国史》一书,圣彼得堡国立大学语文与艺术系,2008年,第691-69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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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张亚君]
2015-07-22
国家科技支撑计划国家文化科技创新工程项目“丝绸之路文化主题创意关键技术研究”(2013BAH 40F01)。
叶甫盖尼·伊万诺维奇·克恰诺夫(Евгений Иванович Кычанов)(1932-2013),男,俄罗斯西夏学专家,教授,史学博士,俄罗斯科学院东方古籍文献研究所前所长。
译者简介:李梅景(1989-)女,安徽蚌埠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俄藏敦煌学研究;史志林(1988-),男,云南曲靖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敦煌学与西北历史地理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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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4630(2015)05-000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