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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塞尔视域中的“生活世界殖民化”

2015-03-20

关键词:胡塞尔科学世界

夏 宏

(广州大学 政治与公民教育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引 论

“生活世界殖民化”是批判理论第二代思想家哈贝马斯对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的一个基本诊断,其意是:以权力为媒介的政治子系统与以货币为媒介的经济子系统在整个社会中逐步取得支配地位,取代了以语言为媒介的生活世界,使得本应该为这些子系统提供意义和价值的生活世界处于“殖民地”状态。这一不正常现象是导致晚期资本主义各种社会危机的源泉。值得指出的是,“生活世界”这一概念最初源于现象学家胡塞尔。在胡塞尔那儿,生活世界还只是一个科学批判的概念,而不是社会哲学的概念。[1]28但是,透过胡塞尔对科学,特别是现代实证的自然科学及其思维方式的批判,我们可以发现另一种意义,即现象学意义上的“生活世界殖民化”:生活世界被另一个世界——科学世界所支配,也正是在这种“鸠占鹊巢”的局面,欧洲科学,进而欧洲人性才出现了危机。

一、科学世界与生活世界

一般来说,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相对应,它以自然界的物质形态、结构、性质和运动规律为研究对象。从事自然科学研究是人类非常重要的实践活动之一,迄今为止,人们已在这一研究领域获得了巨大的成就,自然界和人本身因这些巨大成就而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对于任何一位科学家或一位从事科学研究的人员来说,一旦他们把自己的科学研究工作确立为基本目标和追求,并按照相关的方法(通常称之为“科学方法”)和他们自己的工作兴趣而行动,那么,围绕着这些工作就形成了一个特定的职业性领域——科学领域。同时,也正是在这个领域中,既存在着真实的知识,也潜在地存在着“未被认识的、隐蔽的、但是借助合理的方法能够认识”的问题[2]548-549。这种领域,与科学家们特有的兴趣、信念以及与这些信念相关的基本理论、观点、假设和和方法,构成了自然科学的世界。用胡塞尔的话来说,科学世界就是科学家的世界,它仅仅是由科学真理构成的合目的的领域,具有“科学上真的存在”[2]564。由于自然科学是以客观的、普遍的理解为取向,自然科学的世界也就是“客观科学的世界”[2]549或“科学世界”。人类的活动多种多样,科学及科学研究是人类各种实践活动中的其中之一,因此,科学世界如同我们平时所说的各种具体研究领域,如文学世界、宗教世界、动物世界、植物世界等一样,也只不过是人类活动所涉足的多种领域中的其中一种而已。

生活世界这个术语已在1912年齐美尔的生命哲学领域中曾得到过使用,胡塞尔大约在1917年开始使用“生活世界”这一术语[3]182,胡塞尔有时也将其称为“周围世界”“日常经验世界”等。直到1936《欧洲科学的危机与超越论现象学》中,这一术语才具有其现象学意义。由于它是在他最后的著作中得到关注,这个术语的含义是相当的模糊。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生活世界是“唯一现实的世界,现实地由感性给予的世界,总是被体验到的和可以体验到的世界”,也是所有理论生活和实践生活的原初基础[2]64;同时,它是“经常有效的基础”“不言而喻性的源泉”[2]148。因此,作为基础和源泉的生活世界应该先于科学世界,出现在客观科学的方法论、理论和成就之前,从这个意义上说,它是一种“前科学”或“先于科学”的世界。换言之,生活世界在逻辑上优先于科学世界。这种逻辑上的优先的原因在于一个简单的事实:人从母体出生后,首先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与动物相类似的基本需要,如吃、喝、性之外,还有与其他动物不同的活动,如人际交往、科学研究等等。这些活动都可笼统称之为“生活”,都是世界生活(Weltleben)[2]151,它们都是发生在生活世界之中。但“个人的生活一般来说并不是理论上的生活”[2]347,理论研究或科学研究当然也是一种生活,但它的成果、意义、价值等原则上也只有在生活世界中才能得到理解。

基于生活这一优先地位,胡塞尔认为人们一定要区分两种领域:一是先于所有目的的“领域”,即生活世界,它是持续地并且自明地在先被给予的(pre-given),并总是为我们而有效地存在着。但与人类活动的各种潜在取向的多样性相比,它并没有因为某种特定的目的或目标而获得它的有效性;二是目标领域,它是与每个人的特定兴趣相关的领域,它是“在其自身的普遍性之中,已有意地得到的领域和有待得到的领域;作为被唤醒了或早或晚所想象到的确定性视域,以及为科学而特殊被唤醒的领域”[4]381)。科学家所关注的科学世界就是目的领域。从这两种领域的区别可以看出,科学世界是由某些目标或兴趣的取向所确定的,有关这个世界的真理问题是根据最终的目的而在与这个目标的关系所决定的。在先给定的、前科学的生活世界则存在于所有目标、兴趣之前,这些目标或兴趣也只有在这样的领域里才可能得到实现或成为所追求的东西。每个目标和兴趣都预设了作为已存在的和有效的生活世界。就此而言,生活世界为所有其他活动提供了基础。

与科学世界的区别还在于,生活世界从根本上是可以从经验上体验到,是“直接经验上确定性”的世界[2]107。在胡塞尔看来,生活世界中的对象总是在经验上与活生生的对象相关的,并根据自明性的直觉被人们从经验中感知。它存在于人的直觉之中,并以相对于主体的方式而存在,因此生活世界是主观的、相对的。科学世界则是由特定的观念、系统的理论命题构成的大厦,一般只有在科学家的视域中才很容易被理解。并非每个人都是科学家,因而并非所有人都一定会理解和经验到科学世界。但是,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提供各种经验(其中有些是共同的经验)的生活世界中,因而我们能理解生活世界。例如,在没有现代物理学以前,或一个从未学过物理学的人,他很可能是模糊地理解他经验中所遇到的声音、热、颜色。那些善于表达的人也可能解释得很清楚,但在了解物理学的人或自然科学家面前,他的解释就可能显得特别的不准确。因为在物理学那里,声音被理解为空气的振动、热是分子的运动、颜色是光波的变化等。在日常生活世界中,人们经验不到空气是如何振动的,分子是如何运动的,光波又是如何变化的。空气的振动、分子的运动、光波的变化都是发生在生活世界之中的事情,但却是在科学世界里很容易被描述的事情。

如今人们对科学(尤其是自然科学)的解释顶礼膜拜,也越来越关注科学世界,而包括科学活动在内的所有“目的和行动以及所有其他东西注入其中的领域”[2]564的生活世界则完全被忽略。在这种对科学及科学世界的关注中,生活世界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以至于被遗忘。进而,科学对世界的解释往往被认为唯一合理的解释。科学指导的生活被视为真正的生活,科学世界也被当作真正的世界。在胡塞尔看来,造成这种局面的根本原因在于“自然的数学化”。

二、自然的数学化

数学是各门自然科学之母,以至于人们常常认为,一种科学,只有在成功地运用数学时,才算达到了真正完善的地步。[5]191但是,作为数学博士出身的现象学家胡塞尔却指出,从数学上来理解自然,并不完全是人类长期实践经验积累的结果,它与“普遍哲学的理念和任务所发生的根本变化”相关。[2]31

现今作为数学分支之一的几何学起源于古希腊人测量和土地勘查过程之中,这些都是发生在生活世界中的基本活动。在这样的活动中,他们产生了“完美性的理想”:使直线更直,使平面更平,等等,进而产生了纯粹几何学概念,正是这些概念使人们获得了关于日常测量活动中所必须涉及到那些点、线、面等精确的、普遍的和客观的确定性。其次,他们还认识到“理想”的对象(理想的形状)可以用普遍规律来描述。这些理想形状与人们在经验中遇到的物质形状不同,也与人们测量的形状不同,有关它们的真理独立于特定的人类境遇,并且具有普遍性。当人们开始把几何学概念运用于自然本身时,自然就开始被作为一种理念的数学流形(manifold,Mannigfaltigkeit)而得到理解,即自然被当作以数学方式(如数学符号、公式、定理等)来理解的。人们借助于纯粹几何学概念,借助于“理念”“理想对象”来指导他们的测量活动时,可以达到在经验的实践中所达不到的东西,即“精确性”。其结果是,测量技术的提高而产生的效果反过来使当时的古希腊人有理由相信:有关人们生活于其中的这个世界的真相问题,完全可以借助于数学、物理学等概念科学地表达出来,而且,这种科学表达出来的东西能够获得客观、普遍的认可。因而在伽利略等自然科学家们看来,正是这种对“精确性”的追求使得人们更愿意用纯粹客观的、数学性的规律或定理来描述自然。由于纯粹几何学指导测量技术日臻完美、精确,世界的真实存在问题也逐步被纳入数学的视野,并与数学的流形逐渐混为一谈。当自然被当作数学的流形来理解时,一个与自然相类似的普遍的、客观的世界就逐渐形成了。胡塞尔认为,尽管希腊人有着对“精确性”的追求,但却并没有“在远离直观的符号领域中活动”[2]34,而伽利略等科学家们不加批判地继承源于希腊人的纯粹几何学,直接影响了后来人对科学活动及其意义的理解。

众所周知,按英国经验论者洛克的理解,物体的第一性的质,如形状、质量等与物体不能分离,而第二性的质,是能借其第一性的质在我们心中产生各种感觉的那些能力,如颜色、声音、滋味等等则在主体之间存在着差异,即具有相对性。尽管如此,人们仍相信一个真实世界的存在,只不过是以不同形式显现而已。当测量的目的在于获得更准确、更客观的结果时,这就势必要求超越主观性和相对性,进而达到那种客观可靠性和互主体的可证实性,这种要求必然涉及到抽象,并系统地排除第二性的质的主观相对性。按康德的理解,几何学之所以可能,在于它的对象是形式性的空间:它构建人类感官接触到的外在现象。或者换成康德的话来说,正是这种形式性的空间才使得几何学作为先天综合判断具有科学性,也使得物体的形状、质量等第一性的质在空间中具有客观性。但是,第二性的质则不显现在空间,它与内在时间相关。因而当我们“没有两种,只有一种几何学”,即形态几何学时[2]49,第二性的质的客观性问题仍然存在。因此,数学这门科学要取得成功,就需要克服经验的主观—相对性,这一问题的解决方法也需要诉诸于抽象化的数学,即对物体的特殊感性性质(即内容充实)进行数学化。胡塞尔将这种过程称之为“间接的数学化”。它的出发点是,这些特殊感性性质或内容充实在本质上与属于它的形态是以一种完全特殊的方式,按一定规定紧密联系着的。按照伽利略等人的理解,自然界中的物体包含着先验地存在着的空间、时间形式,这些形式必定是与其内容相结合的,此外,抽象地可分的具体物各部分之间也存在普遍的因果性。以这些前提作为出发点,加上实用测量技术的发展,进而就有可能在“被限定的领域内”将具体因果的物体世界“客观化”。例如,在前科学生活中体验到的物体的第二性的质,如声音、热,在“物理学上”被理解为可以测量到的声波振动、热波的振动。这样一来,“整个无限的自然,作为受因果性支配的具体的宇宙……变成了一种特殊的应用数学”[2]50。通过对源初地呈现出来的世界进行一系列的抽象和解释,这种间接的数学化使在经验中遇到的物体也展示出数的特征,如颜色的深浅、温度的高低等都可以用数量来表示,从而克服了日常经验的模糊性和相对性。

胡塞尔关于现代科学对自然的数学化的分析表明:数学上理解为“自然”的东西,其最初动机源于对自然界中的物体、形状的精确测量,因而数学化的自然实际上是人类按照特定方法论所建构出来的东西,是理念化的、模拟的抽象世界,“精密科学的自然并不属于这样的周围世界,而只属于那些是精密自然科学家的人(或那些理解自然科学的人)的周围世界”[2]365,这些人也是“在方法方面最有创造性的技术家”[2]73。当然,这种抽象是人类思维活动的成就,却与自然的经验世界之间存在着差异。但是,在对自然进行数学化的过程之中,作为数学的以及奠基在数学之上的自然科学所理解的世界成为了一种在逻辑上和数学上可以理念化的结构,而且这种结构可以在主体之间获得客观普遍性。这样一来,数学和自然科学的标准就成为了对包括自然在内的整个世界的解释标准。客观性世界逐渐替代了生活世界,生活世界作为某种确定的和在前给定的东西而消失了。这就是自然的数学化的结果。

三、科学世界对生活世界的替代

在胡塞尔看来,自然的数学化实际上就是“用理念化了的自然暗中代替前科学的直观的自然”[2]65。尽管如此,但这些被数学化的自然也好、自然界中的对象也好,仍是与主体、具有一定主观性的人相关的自然或对象。换言之,客观—科学的世界,作为脑力的成果,在整体上属于生活世界领域。客观科学本身也属于生活世界的一个因素。正如胡塞尔所揭示出来的那样,科学是人的成就,是自身存在于世界之中,存在于一般经验世界之中的人类成就。[2]143没有离开人的纯粹客观的世界。用马克思的话来说:“被抽象地理解的,自为的,被确定为与人分隔开来的自然界,对人来说也是无。”[6]116用数学、物理学方式所理解的客观世界实际上是作为活动着的人类的成就,也同样属于生活世界。

如同所有其他实践一样,科学也是许多实践形式中的一种,科学活动本身也必须不断地在预先给定的生活世界中移动。科学家的问题都是与直观地在先给定的生活世界相关的问题。科学家在追询真理时,必须最终诉诸可经验到的生活世界的互主体自明性之上;当科学家从事科学活动时,总是需要有已预设的生活世界作为其奠基支撑。这样一来,在先给定的生活世界就起到了前提的作用,科学家正是把它们的客观结构建立在这样的前提之上。同样,科学活动的目的也要以生活世界作为视域,“一切前科学的和科学的生活都已经将它作为前提,它们将这种普遍成就的精神获得物当作永久的基础,而所有它们自己的获得物都能够汇入到这个基础之中”[2]137-138。

可是,在伽利略和以后的科学家那里,真正客观的、真实的自然却被理解为用数学、物理学等概念和符号来理解的自然,并认为这样理解的自然才是在纯粹主观显现中显示出来的那个自然。这种理念化的自然首先在自然科学家已被互主体性地得到认可,并为他们所接受。此外,数学、物理学等自然科学逐渐通过教育、教学、研究或学习等途径而进入到从事科学活动的人思维之中,他们“按照严格的方法论与现成的概念和命题打交道”,“通过画出的图形将概念变成感性直观的,以此代替原初理念东西的实际产生”[2]444。由于数学在实践中取得了巨大成就,他们进而还相信,这些奠基在数学之上的自然科学方法本身就具有最终效力和典范性特征,能够被普遍地得到运用,借助于数学、物理学等方法来认识世界的思维方式也获得了普遍性意义。这样一来,自然被暗中取代的结果是,自然对象就成为了可用数、量进行测度的物体,并成为可以理解的东西,不可理解的只是那些不能被数学化的东西。整个自然界也成为了科学研究的对象,它再也没有什么神秘性可言。于是,整个世界完全在科学的操控之下,“整个世界被从自然科学方面进行思考”[2]344。因此,在这样的一种背景之下,人实际上酷似于上帝。正如胡塞尔指出的那样,“正如数学谈论无限远的点,直线等等一样,在一种类似的意义上人们在这里可以用比喻的说法说:上帝是‘无限遥远的人’”[2]84。

科学活动也开始远离生活世界了。古希腊人孜孜以求的“真理”现在也开始由自然科学来界定。不仅如此,现代科学还创造了“客观真理”这种观念,并使之成为所有知识的规范。现代自然科学用自身所建构出来的程序和方法还能把不完善的、前科学的知识转换为客观的、普遍的真理,转换为完善的知识。其结果是,人们开始习惯地以科学作为取向,从而逐渐对前科学的生活感到陌生,并且开始“将只不过是方法的东西认作是真正的存在”[2]67。他们“以用数学方式奠定的理念东西的世界暗中代替唯一现实的世界,现实地由感性给予的世界,总是被体验到的和可以体验到的世界——我们的日常生活世界”[2]64。在这样的科学态度中,人们就不会有理由去考察主观—相对性领域——生活世界。而且,这种暗中替代随即传给了后继者,即以后各个世纪的物理学家。

四、现象学视域中的生活世界殖民化

“殖民”本意是指,强势国家用武力等非法手段占领本不属于它的领土之后,继续向所占领土移民,从而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进行全面的支配和统治。在这一过程中,殖民者为了使自己的侵略行径合理化,还往往借口自己本国文明的先进性,从而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在被征服者们面前。这是早期资本主义国家为了掠夺海外资源的基本方式。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世界上绝大多数殖民地国家获得了独立。殖民主义时代虽然过去,但“殖民(colonization)”一词所具有的特殊含义却在文化层面上得到了广泛运用,例如,西方学术界的“后殖民主义”就是一例,哈贝马斯“生活世界的殖民化”亦属此列。胡塞尔依照现象学的方法对生活世界与科学世界进行区分以及“自然的数学化”过程进行了分析,使人们清楚地看到了科学世界“暗中代替”生活世界的过程。这种暗中取代的过程实际上也就是生活世界殖民化的过程。与哈贝马斯“生活世界殖民化”不同之处在于,它是被科学(尤其是自然科学)及科学世界殖民化了。这种殖民化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以数学为基础的现代自然科学以“客观性”真理名义去克服了生活世界本身所固有的“相对性”,排斥了它的“相对性”。按照胡塞尔的理解,在生活世界中,经验上显现给人类的对象,具有无限多的可能性,人们经验它们时具有主观性,也具有相对性,但它们都属于生活世界本身。自然科学力图以“几何学化”、理念化为基础,并“借助于理念性的概念,自在存在的概念,和作为自在真理的理念的真理的概念”[2]352,对这些无限多的可能性作出理想性的概括,这就是“客观性”形成过程。以数学为基础的现代科学的目标在于客观性真理本身,因此,这类科学超越了实践性的、境遇性的视域。这种以客观性真理为己任的科学实际上构建了一种“知识”,它仅仅把科学所认识的世界作为“真实的世界”使其有效;而前科学的日常知识则被当作“被轻视的意见”,因为它只能“模糊地”认识到“数学构成的世界的物自身”。[3]183在科学的“客观性”面前,生活世界被当作仅仅是主观—相对的意识世界而贬值,更确切地说,它被当作感觉的感官世界,也被当作人类行动的世界以及个人生活的世界。鉴于生活世界的奠基性,胡塞尔毫不客气地指出,“自然科学那种样式的客观性,简直是荒谬的”[2]319-320。

其次,源于生活世界的人生意义和人性问题被搁置一边。胡塞尔对科学(尤其是实证科学)进行批判的目的并不是要否定科学或敌视科学,也不是对科学的内在价值和有效性进行质疑,而是要提醒人们注意到它们本身的意义的来源,即“科学,科学一般,对于人的生存过去意味着以及现可能意味着的东西”[2]15。但是现代科学在相当程度上是“只问效果,不求意义”。科学所产生的“严格的科学性要求”将与生活世界相关的“一切评价的态度,一切有关作为主题的人性的,以及人的文化构成物的理性与非理性的问题全都排除掉”。与此相联系的是,特殊的人性问题被排除在科学领域之外,因为“现代人的整个世界观唯一受实证科学的支配,并且唯一被科学所造成的‘繁荣’所迷惑,这种唯一性意味着人们以冷漠的态度避开了对真正的人性具有决定意义的问题”[2]16。由于科学也不思考人性问题,与此相关的是,科学的真正意义从一开始就被模糊了。科学家凭着自己的兴趣,借助于理想化的概念、公式、符号等创造了他所追求的目标领域——科学世界。虽然科学的概念、公式、符号等能很好地解释生活中的现象,揭示自然现象之间的因果关联,但它并不能替代生活世界本身。科学的意义和价值难道可以与人生无关,甚至与人性无关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科学这一实践活动以及科学世界也只有奠基在生活世界之中才能得到理解。科学与科学世界源于生活世界,也只有从生活世界中才能得到理解。

再次,与生活世界相关的形而上学问题被丢弃了。在胡塞尔看来,形而上学是有关最高和终极问题的学问,是诸种学问的王后,只有形而上学的精神才赋予一切认识、一切其它学问以终极意义[2]19-20,作为诸多文化之一的科学的意义也应从形而上学中汲取意义。众所周知,形而上学讨论的是作为目的论源泉的上帝、世界“意义”、“绝对”理性、自由、不朽等带有根本性的哲学问题。与专注于客观事实的问题相比,它们与“作为原则上可直观东西之全域的生活世界”[2]154联系在一起,因而都超出了作为由纯粹事实构成的大全的世界,是比事实问题更重要的问题。但是,在对自然进行数学化之后,科学和形而上学之间就变得势不两立了,数学家、自然科学家不仅不去思考形而上学问题,甚至,只要是来自数学家、自然科学家圈子以外任何一种引导他们进行这种思考的尝试,都被当作“形而上学”加以拒斥。[2]73因为“在数学家、自然科学家那里,作为数学的自然,这个自然总体超越了前科学的感性的自然,但是在它本身后面不再有形而上学的自在,即只是所谓照亮它这个作为纯粹现象的感性自然的自在”[2]501。这也就是为什么自近代以来实证科学的理论和实践取得了越来越巨大的辉煌成就,而形而上学不断走向失败的根本原因。这种鲜明对比使得,“即使在充满哲学精神因此主要对最高的形而上学问题感兴趣的研究者那里,也出现一种越来越紧迫的失败感”[2]21。

随着科学世界对生活世界的“暗中取代”而出现的殖民化,意义的领域从主观的生活世界转向客观的科学世界,生活世界也便消失在这个理念化的世界之中。其结果是,人类对于世界由以获得其意义的“绝对的”理性的信念,对于历史的意义的信念,对于人性的意义的信念,即对于人为他个人的生存和一般的人的生存获得合理意义的能力的信念,都崩溃了[2]23。这就是生活世界被暗中取代,即“生活世界殖民化”之后的现代困境。

[1]胡塞尔.生活世界现象学[M].倪梁康,张廷国,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

[2]胡塞尔.欧洲科学的危机与超越论的现象学[M].王炳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3]HANS-HELMUTH GANDER (Hrsg).Husserl Lexikon[M].Darmstadt:Wissenschafteliche Buchgesellschaft,2010.

[4]EDMUND HUSSERL.The Crisis of European Sciences and Transcendental Phenomenology[M].translated by David Carr,Evanston: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1970.

[5]中央编译局.回忆马克思[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

[6]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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