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地彷徨——论韩少功《日夜书》
2015-03-20丁纯
丁 纯
(华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韩少功的长篇小说《日夜书》出版于2013年。这是一本关涉知青生活的作品。在价值多元、文坛日趋浮躁的当下,写作以知青为题材需要一定的定力和勇气。当年的知青早已步入中年甚或老年,追溯知青文革生活的意义何在?这是值得进一步深刻思考的问题。
知青生活对于一些人是刻骨铭心的,他们离开都市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人生命运从此改变;而对于当今80 后、90 后来说又是异常的陌生,他们根本无法理解文革时期价值错乱与理想的迷醉,从这个角度来讲,《日夜书》重启了文革的回忆之门,还原知青生活的场景,揭示了知青生活的困境,唤醒了一代知青人的记忆。青年学者黄灯认为“伴随着八十年代《爸爸爸》,九十年代《马桥词典》和2003年的《暗示》,韩少功其实一直未能回到通过传统小说形式完成对世界整体表达的状态。但《日夜书》的出现却扭转了这种局面”[1]192。这种局面恰好是学者雷颐提出的“私人叙事”,是以个体经验为基础的具有叙事者鲜明特征的叙事。[2]68
因此,我们可以这样认为:《日夜书》是一本作者“夙兴夜寐、寤寐思服”的良心之作。韩少功以当代人的眼光和心境,重新打量那一段跌宕颠踬的历史。
一
评骘《日夜书》,先要从了解知青生活开始,如果没有对文革的基本了解,很难读懂韩少功的“言外之意”。知青生活的艰苦是常人无法理解的。韩少功也是个老知青,他当然不会忘记曾经遭受的苦难。他在《山南水北》中说,“我在地图的一个微点里存在过,做过六年的插队知青,至‘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才进入另外一个微点,比如大学和都市”[3]7。一帮中学生在乡下苦苦煎熬着,他们苦闷、无聊、压抑,现实生活中看不到任何希望,他们身居贫穷乡村,对都市充满了无限的想像和向往。他写道:“我在1971年的农历除夕,我决心逃离农村。深夜的炉火奄奄一息,几位从各地回城探亲的知青围炉聚首,久久地沉默无言,只有长吁短叹。”[3]9作家王小波在随笔集《我的精神家园》一书里,也有记述知青生活的片段,不过他下放的地方在西南边陲云南,韩少功在湖南。不同的知青生活经历,却有相同的煎熬体验。
有如此这般坎坷的生活经验,韩少功的知青小说系列始终脱离不了乡下插队的影子。多年来,他将“为民请命”和“知青叙事”熔铸为作品的悃诚主题。1995年的《马桥词典》就是以知青生活背景写成的小说,在文坛引起了轩然大波,也成了文学界一桩历史公案。誉之,贬之,不一而足。毋庸置疑,《日夜书》当是如此。陈晓明指出:“对于写小说的人来说,尤其是想在小说艺术上有所作为的人来说,今天既生不逢时,又恰逢其时。”[4]13因此,我们完全可以说,在当下,写知青小说对韩少功来讲是恰逢其时。《日夜书》打开了作者的记忆闸门,往事像泄洪一样,恣肆而出。
毋庸赘言,《日夜书》是本缅旧小说,以当代人的眼光回忆蹉跎岁月,视野和角度全是崭新的。《日夜书》从时间节点上分为两个部分:知青生活和后知青生活。第一部分是叙述知青生活,以现代人的视角和眼光讲述着知青们乡下生活故事;而第二部分的后知青生活,主要写回城后的知青所经历的种种,命运的交织、纠缠本来丰富多彩,何况遇到经济发展的大时代。书的前后两部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韩少功在《日夜书》里注重细节打磨,他在叙事风格和叙述技巧上舍得花气力。因此,虽然小说在整体结构上和《马桥词典》《暗示》一样显得松散(小说、随笔、散文、杂文等混合在一起),但是我们倘若从小的切口进入阅读,便会登攀韩的文字高峰。他善于举重若轻,文字行里之间不乏出色之处。评论家黄惟群认为,“看《日夜书》,难得享受。似乎每句都可读,每句都有质量,都起了该起的作用,都能读出味来”[5]4。
那么,我们究竟能在《日夜书》中读出什么味来?笔者认为在这本中能品读出知青生活和后知青生活的人生况味。彷徨、苦闷、无聊、烦躁、焦虑……这些感受颇似哲学家海德格尔所说的“烦、畏、死”,追寻生活意义步履维艰,却又必须勉力活着。
二
韩少功在《日夜书》里用心塑造了一批知识青年形象,包括陶小布、马涛、姚大甲、郭又军等12 位成员。他们属于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在知青群体里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这些人经历不同却有着知青共同的缺点。他们在做知青时懵懵懂懂,缺少明确的奋斗目标,也匮乏担当精神和责任意识。
知青们所下放的白马湖“有八千亩旱土”,自然环境恶劣、生产工具落后。“在缺少金属机械和柴油的情况下,两头不见天,摸黑出工和摸黑收工是这里的常态。”[6]6在这里,所有的劳动都必须体力完成。在书中有这样的描写:“烈日当空之际,人们都是烧烤状态,半灼伤状态……”[6]21除了劳累,饥饿也是另一种常态,他们在吃饭时“瓦钵和筷子一并倒进肚子里头,就已经算不错的了”,“人们的鼻子比狗还灵……哪怕数里路外顺风飘来的一点猪油花子香,也能嗖嗖嗖被准确捕获,激发大家的震惊和嫉妒”[6]6。因此,知青从城里插队到乡下,劳动和吃饭这两件事最让知青们为之困扰。
知青姚大甲就是在劳苦和饥饿的背景下,第一个出场。姚大甲是个非常不靠谱的“问题青年”,此人调皮、懒惰,他有很多难为常人理解的乖戾行为。他不讲卫生,“甚至没洗脚就钻进被窝,弄得床上泥沙哗啦啦丰富”。“我”(陶小布)是故事的叙述者,对姚大甲非常了解。估计,陶小布也很难理解,就是像大甲这样的“烂仔”,十多年后,远赴异国他乡,就成了蜚声远近的艺术家,并且煞有介事地将画展开到了美国——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知青生活在韩少功笔下惟妙惟肖。苍白和空虚的生活比劳累和饥饿更折磨人,其实我们何尝不能当做一段民间野史来阅读呢。尽管与事实有些出入,但是有个人的经历在,这私人叙事却又具有一定的真实性。
韩少功在书中用了一定的篇幅叙述这些琐碎的、无聊的劳动之余的生活。比如:姚大甲为了五十张饭票而打赌吃死人骨头;马涛为证明自己游泳强于郭又军,夜晚冒着生命危险去练习跳水;为了吃顿“烂肉”,小安子在夜晚跋涉几十里路赶去给死人化妆。书中有这样的细节:“有一次,他(姚大甲)用一个木桶,提来一颗人头,一脸大胡子,说是无名野尸的头。然后借来一口锅,热气腾腾煮出一锅肉汤,要制作什么骷髅标本。”[6]21类似的事例还很多,足以使人毛骨悚然。这些知青生活体验既让人感到生疏,又感到费解。也许是文革带来的价值颠覆错乱,人们长期心情壅塞而无从发泄,做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毫不讳言,这也是文革系列运动给国人带来的祸患。这帮毛头小伙子们甫一踏入社会,便接触了最晦暗的现实,而这些青年又处于人生最美好的年龄阶段,恰恰在这时被一声令下“上山下乡”,颇有时运不济的意味。
韩少功写尽了知青的人生况味,酸甜苦辣,岂能一言以蔽之?白马湖、青春、苦难,几个关键词混拌在一起可以说是五味杂陈。他们竞赛打赌,喝酒嬉闹,生龙活虎,青春的激情无法安放,却又四处迷惘,他们不甘心如此,却又只能安于现状。有评论者认为:“与同类知青小说相比,《日夜书》少了凄凄艾艾,不是观念的铺展,而是经过生活的一番打磨浸泡,奏响的是复杂的多声部和弦。”[7]177而对韩少功而言,三湘大地的文化浸润以及自己的阅历和学养,足以把人生的感悟向更深处掘进。因此,他笔下的人物如此鲜活生动,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深邃的生活基础。譬如,小说中的几个人物认死理般的拗劲、缠不清,不正是湖南人的性格特点吗?吃得苦、霸得蛮、耐得烦。他写道:“我们躺在小溪边,遥望着血色夕阳,顺着他的提琴声梦入未来。我们争相立下大誓,将来一定要狠狠吃上十个肉馅包子。”[6]145也正是这些人物的个性化,使《日夜书》的意蕴非同一般知青作品。我们仿佛看到了《马桥词典》《暗示》《山南水北》等作品的影子。
作家阿城在知青小说《棋王》一书中,塑造了一个叫“王一生”的知青,拈出了“无为”的道家文化主旨,在文革时期,“无为”不啻是一种自保的手段,写“无为”是阿城的高明之处。而韩少功这位将双脚插入乡下泥土里的文人,他的追求无疑是贴紧这个时代的。韩少功不是在阐释形而上的哲学思想。他写知青,旨在写知青的迷乱、混沌、野蛮、失序等等。什么叫价值缺失?拿现代文明与知青生活对比,姚大甲、马涛等人当年插队时的丑陋行径,理应被人唾弃。但是,我们也看到造成这种情况的客观原因。无疑,这些知青也是受害者。当教化被遗弃或者边缘化,人的非理性就会膨胀,就会带来难以想象的后果。文明和野蛮,有序和无序,是矛盾对立的两个方面。社会发展规律总是由野蛮迈向文明,由无序转化为有序。《日夜书》通过一系列的陈年旧事,提出了值得深思的问题:社会一旦失序,一旦脱离文明的轨道,悲剧必然出现。
同时,韩少功着力增强《日夜书》阅读的趣味性,知青生活虽然枯燥乏味,但是韩少功写得情趣盎然。正如米兰·昆德拉所说,“不会笑、没有幽默感的人,固有观念的无思想性,媚俗,这是与艺术为敌的一只三头怪兽。”[8]206因此,他写知青生活花絮,抱着一种“同情的理解”,生活如石,叙事却如诗。精彩之句如白马湖浪花点点,不时涌现。
冒出个小脑袋,毛茸茸,粗拉拉的,像松鼠像考拉,像兔子。我没看错吧,那双眼睛却分明熟悉,清澈而湿润——马楠的眼睛。刚才是她用小爪子挠了我一次,让我知道她也在这里……[6]229
这段话清新,脱俗,充满想象,富有诗意和人情味。文字愈是优美,愈是倍加衬托知青生活的焦灼和无望。这或许不是韩少功的本意,无目的的合目的性吧,无心插柳却达到了这种效果。
三
知青生活的艰辛和回城后的遭际,前后形成了较大的碰撞。吊诡的是,知青们无法完全摆脱过往,却很难适应现实。他们在现实的漩涡中,可能选择激流勇进,也可能无从抉择而被旋进滚滚浪涛中。这就是所谓的命运。韩少功借陶小布之口,展现了知青回城的命运——为生活奋斗者有之,远离故乡者有之,游戏人生者有之……
我们再来看《日夜书》的“后知青时代”情状,当年的姚大甲功成名就,在美国开了一个总题为《亚利马:人民的修辞》的画展,一批题为《夹卵》《咬卵》《木卵》《尿胀卵》《卵毛》等画作堂而皇之陈列于高雅艺术殿堂——很有反讽的意义。当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一帮穷小子,做梦也不会想到后现代消费文化已经将传统价值观整体解构;同样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当年为生计发愁的“土包子”,把生活的意义、存在的意义简单归结为消费的快感。部分知青学会了走后门,懂得运作关系走后门办成事。传统家庭关系也较之以前大不相同,家长和孩子的关系也疏淡了很多,孩子们也在消费文化大前提下,成了资本经济的奴隶。比如,马涛和女儿的关系有些紧张,马涛只是给女儿提供读书学费、生活费时,父女俩才有短暂的交流。这一切,似乎跌入了另外一种无序的状态。
如果说,文革的混乱失序给社会造成严重的破坏,那么,“后知青时代”的失序,则是价值迷失。人们的认知和价值追求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攫住。这只无形之手就是消费文化。理想、主义、崇高……这些闪亮的词汇被消解、被解构。在后现代文化中,消费具有符号意义,代指社会地位、身份标志、文化品味以及审美趣味等等。《日夜书》的后半部充斥了消费文化的烟雾,他们养藏獒、学外语、旅游,这些老知青们倾心地实践着当代人最时髦的举动。当人们不再为生计发愁时,会追问人的意义何在?人究竟为什么活着?这个难题几千年来都没有答案。李泽厚在《哲学答问》一书中说:“人活着大概有两个问题,即‘如何活‘和‘为什么活’。”[9]461
当年下放在白马湖,知青们寂寥、空虚、孤独,对返城充满了冀望;而今,衣食无忧,浑噩度日如年,依然是空虚、无聊、痛苦。消费社会的价值缺位恐怕是韩少功最为之焦虑的。他似乎一直在焦虑,在《马桥词典》中,为乡村文化的式微焦虑;在《山南水北》中,为环境破坏而焦虑;而在这本《日夜书》中,他为当代人价值缺失而焦虑。焦虑这个词深嵌于他的文字深处。
《日夜书》可以视为一本知青史,也可以看做是一本社会发展史。在此书里,可以看到社会心理的嬗变,“一个将要死于车祸的人正在碰杯,一个将要死于癌症的人正在购物,一个将要死于衰老的人给女生鲜花,一个将要死于水源污染的人正在奉承上司,一个将要死于战争或地震的人正在点击网上关于死亡的话题……”[6]34韩少功在书中常阐发上述感喟。众所周知,对生死的思考关涉人生的价值和意义的体认,在《日夜书》里,活在当下的人们无法秉持美和善的信念,人的个性过于非理性。
正因为消费时代导致精神家园的荒芜,才需要文学家们去垦拓、浇灌。为什么这本书的书名叫《日夜书》?一天之内分为白天、黑夜,白天的劳作,夜晚的星空,让韩少功无法释怀的正是日夜困扰韩少功的当下价值缺失。陈晓明认为写小说者“有能力者可以博采众家之长,在分岔或交叉处打开一条突围的途径”[4]13。作为文学耕耘者的韩少功,有采他山之石的底气和智慧。这底气和智慧是湖湘文化熏陶出来的。比如,小说中的湖南地区民俗、艺术、民谣、诗歌等,混搭在一起便成就了具有韩氏标签的叙事风格。韩少功小说主题与乡村息息相关,《日夜书》中叙述的知青生活更是韩少功对乡村生活的缅怀。在韩少功看来,只有将目光停伫在乡野,把持小说情节才会游刃有余——乡村的一切是他熟稔的。迈入后工业时代的知青们,他们似乎与这个时代隔阂太深。因此,价值迷失的时代,更需要关注人的生存环境与价值追求。老知青们物质生活越是富足,精神生活越显空虚。究竟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这正是韩少功在书中追问的。“每个人只能活一次,‘为什么活’,从而‘如何活’,成了哲学首要问题。”[9]461
四
韩少功以《日夜书》叩问价值缺失,可谓用心良苦。他在紧锣密鼓追问的同时,却也让我们体认到价值重建之难。当下社会,人们普遍焦虑,缺少精神上的安全感。一本曾经风靡读书界的《娱乐至死》,更是提出了技术对人的奴役和异化。进一步讲,当年的知青在新媒体时代的精神裂变是韩少功始料不及的。
《日夜书》对知青一代有着深刻的批判和反省。韩少功试图寻找价值重建的途径,韩少功以知青生活这个突破点,反思社会价值缺失的真正原因。虽然他总是与文学主流保持适当距离,但是在反思价值缺失方面却不遗余力。他写知青精神蜕变,一针见血,不留情面。实际上,他是在做深刻的反思。反思造成那一代人的伤痕和记忆。像马涛、贺亦民、安燕等人的思想在新时期发生较大的转变,而这些人言行举止依然有知青的影子。马涛更是有种始终长不大的孩子气,做事随性、想当然,没有担当意识,害怕付出;而贺亦民还固守着插队时的处事方式,小偷小摸的坏毛病改不掉……
作家阿城在《八十年代访谈录》里提到的“知识结构”与“焦虑”影响了社会诸方面。[10]23阿城的观点似乎可以帮助我们走近韩少功。知青们的“知识结构”是不平衡的,他们大部分人缺少人文思想的滋养,从“上山下乡”到进入市场经济,这些知青们“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日夜书》里的知识青年,哪有什么知识可言?顶多也只能算是知道青年。“知识结构”的失衡,使这些青年忽视了人性之美,误解了人的价值,走了弯路,受了委屈,遭到了歧视。这些事情有时可恨,有时又可爱;有时可悲,有时又可怜,保守点说是脾气不好,夸张点说是人格扭曲。
改造“知识结构”实乃“冰冻三只,非一日之寒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对知青们而言,更是难得无以复加。我们看《日夜书》里知青们性格中的固执、守旧、倔强以及他们常常不太靠谱的举动,有助于我们理解“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涵义。
韩少功没有去触碰“知识结构”改造的难题。他将主要精力投放在“祛除焦虑”方面。早在上个世纪80年代,他在文学界最先提出“文学的寻根”,轰动一时。文学寻根何尝不是人的寻根——寻找文化的根。“他从繁嚣的大都市海口,脱去西装革履,辞去令人艳羡的省文联主席工作,搬回湖南汨罗乡下,扛起锄头过着布衣躬耕生活。”[11]107是不是也是一种寻根,在浮躁、焦虑的当下,他在寻找自己安身立命之所。《山南水北》一些篇什,寄寓了韩少功的审美理想,譬如:《扑进画框》《月夜》《瓜菜》等。韩少功在汨罗乡下安静、踏实,避开城市,人在乡下更接近自然,也更单纯、淳朴。回归乡村生活,这或许是韩少功解决焦虑的一种方式。
《日夜书》的知青们始终忘记不了白马湖的下放岁月。上文提到的寻根,或许是韩少功的策略,他目睹了现实种种,问题的症结是当代人生活无根。那么,老知青的根在哪里呢?可以肯定地回答:不在都市。韩少功抛出的答案:远离都市、回归乡土。而韩少功本人更是决绝地逃离城市隐居乡下,他甚至认为,城市病越演越烈,城市无法向人们提供精神支持。鉴于此,他再次迈向广袤的大地。虽然很多人为韩的做法瞠目结舌,但是,韩践行的是实践美学。当老知青们目光恍惚之际,韩少功在八溪峒愉快地劳作着,一切空虚、寂寥都随风而去。
价值重建一直是韩少功的文学主旨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他的精神难题。他在《山南水北》中尝试回答老知青们的困惑,“生活有什么意义呢?酒吧里男女疲惫地追问,大都找不出答案。就像一台老式留声机出了故障,唱针永远停留在不断反复的这一句,无法再读取后续的声音”[3]4。《日夜书》的知青们或许还不明白生存与生活的区别,像陶小布、马涛、郭又军等人,他们还来不及思索人生的真谛时,防不胜防已被现实甩得很远。
价值重建的困难会使人愈加焦灼,新型城镇化已经让人目不暇给,环境污染、食品安全,生命健康等一系列问题堆在人们的面前。这些更加重了人的焦虑感。倘若老知青们再次返回插队的白马湖,曾经的青山绿水已面目全非,不忍目睹。“记忆,在思念中、梦幻中触摸逝去的生命。过去都已经过去,可以过去了的,为何总那么清晰而凝重?”[5]7新的变革,促使旧的焦虑未去,新的焦虑又要产生。人们如何消除焦虑与价值重建又将是一个待解的命题。
“新常态”在今天已经成为一个时髦的词语,报头刊尾以用这个词为荣,尽管这个词常指代经济的“新常态”,我们也隐约感到,“新常态”下,人们四处奔波、上下求索。人们在逼仄的自然空间和社会空间里继续焦虑,在这日益城市化的土地上将无地彷徨。
[1]黄灯.《日夜书》整体性叙述背后的精神途径[J].小说评论,2014(1).
[2]雷颐.“私人叙事”与“宏大叙事”[J].读书,1997(6).
[3]韩少功.山南水北[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6.
[4]陈晓明.古典意蕴与现代小说笔法[J].读书,2015(3).
[5]黄惟群.书翻哪页看哪页[J].南方文坛,2014(4).
[6]韩少功.日夜书[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
[7]唐伟.文明的野蛮与野蛮的文明[J].中南大学学报,2014(1).
[8]昆德拉.小说的艺术[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9]李泽厚.李泽厚哲学文存[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
[10]查建英.八十年代访谈录[M].北京:三联书店,2006.
[11]丁纯.韩少功散文的精神守望[J].中国文学研究,20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