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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生群《史记》研究述评

2015-03-20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太史公司马司马迁

王 永 吉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南京 210023)

【司马迁与《史记》研究】

赵生群《史记》研究述评

王 永 吉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南京 210023)

赵生群先生从事《史记》研究三十多年,成果丰硕。其研究成果主要体现在五个领域:其一为太史公研究,考证司马谈作史、太史公为官名、补证司马迁生于建元六年;其二为《史记》断限与续补研究,考证《史记》记事讫于太初及《史记》亡缺与续补;其三为《史记》取材研究,考证《史记》取材于诸侯史记、《史记》与《战国策》的关系、帛书《战国纵横家书》所载史料不可尽信、司马迁所见书;其四为《史记》编纂体例研究,重点考论《史记》体例、述史框架、《史记》书法、史学理论、纪传体与传记文学;其五为《史记》及三家注文本整理,最大成就即主持修订中华书局点校本《史记》。

司马迁;《史记》;赵生群;史记研究;述评

南京师范大学赵生群教授长期从事《史记》的教学与研究工作,至今已逾30年。30年来,赵先生在《史记》文献学研究领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他在《史记》疑案考订、《史记》编纂学等诸多方面的论断已为学界所普遍接受。2013年,他主持整理的中华书局点校本《史记》修订本已经出版,反响热烈。2015年,中国史记研究会即将成立15周年。《墨子》云:“年踰十五,则聪明心虑无不徇通矣。”(《史记·五帝本纪》徐广注引)在研究会走向成熟的重要节点,回顾当代《史记》研究的重要学人,总结他们的学术成就,显得尤为必要,也一定能推动《史记》研究在新的起点上走向更宽广的明天。本文总结赵生群教授30多年来的《史记》文献整理与研究的成就,即怀抱上述信心与期望。

一、太史公研究

(一)司马谈作史

赵生群教授的《史记》研究始自对《史记》作者的考证,其第一篇公开发表的《史记》研究论文即《司马谈作史考》(《南京师院学报》1982年第2期)。其后二年又发表《论司马谈创〈史记〉五体》(《南京师大学报》1984年第2期)。后来作者将以上两篇文章合纂为《司马谈作史考述》一文,收入《太史公书研究》(陕西人民出版社,1994)及《〈史记〉文献学丛稿》(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二书,反映出作者对这一问题的持续探索。

“司马谈作史”是《史记》研究的疑案之一。这一疑案不仅关涉《史记》的作者与成书,还牵涉太史公的经历与交游、司马迁生年、《史记》断限、《史记》的真伪补窜乃至中国文学史研究。这一疑案也是其他研究的重要基础与前提,因此自古及今均有人提出并研究。《隋书·经籍志二》云:“(司马)谈乃据《左氏》《国语》《世本》《战国策》《楚汉春秋》,接其后事,成一家之言。”司马贞也说:“《史记》者,汉太史司马迁父子之所述也。”(《史记索隐》序)《旧唐书·经籍志上》云:“昔马谈作《史记》,班彪作《汉书》,皆两叶而仅成。”刘知几《史通·古今正史》:“孝武之世,太史公司马谈,欲错综古今,勒成一史,其意未就而卒,子迁乃述父遗志。”其后宋人郑樵、晁公武,清人俞正燮、方苞,近人王国维、顾颉刚、李长之、赖长扬等也对司马谈作史持肯定意见。但今本《史记》130篇中,哪些出自司马谈之手,已成疑案。季镇淮认为“我们实际上很难辨别出来”,“在这个问题上,不可能有肯定的结论”。徐朔方则进一步认为“不存在《史记》是司马迁父子合作的问题”。

赵生群先生在综合前人意见的基础之上,充分发掘《史记》内证,系统考察了《孝文本纪》《吕太后本纪》《卫康叔世家》《刺客列传》《游侠列传》《封禅书》《六国年表》《太史公自序》等30余篇的相关内容,主要从时代、思想旨趣、称谓等方面考察,逐一论证,最终考定《孝文本纪》《吕太后本纪》《卫康叔世家》《刺客列传》《樊郦滕灌列传》《郦生陆贾列传》《张释之冯唐列传》《赵世家》《历书》《封禅书》《太史公自序》《建元已来王子侯者年表》等12篇为司马谈所作,或部分出自司马谈之手;《周本纪》《鲁周公世家》《管蔡世家》《陈杞世家》《殷本纪》《秦本纪》《秦始皇本纪》《宋微子世家》《齐太公世家》《晋世家》《李斯列传》《游侠列传》《六国年表》《秦楚之际月表》《惠景间侯者年表》《五帝本纪》《十二诸侯年表》《礼书》《吴太伯世家》《伯夷列传》等20篇疑为司马谈所作或由司马谈发凡起例。作者从宏观上认为“并非所论各篇都确凿无疑,但从总体看,《史记》中有司马谈写定的篇章,却是无可置疑的事实。司马谈作史,有本纪、年表、书、世家、列传,以及太史公论赞。也即是说,今本《史记》五体结构,司马谈作史皆备。”(《司马谈作史考述》,《〈史记〉文献学丛稿》第87页,以下简称“《丛稿》”)

《司马谈作史考》发表以后,在学界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中国史研究动态》予以介绍,杨燕起、俞樟华《史记研究论文提要》作重点介绍。《论司马谈创史记五体》被人大复印资料《历史学》转载。张新科、俞樟华《史记研究史略》认为作者的探索“值得肯定”。张大可《史记研究》认为探讨司马谈作史“对于研究《史记》成书过程和《史记》两个断限,驳正崔适麟止以后为妄人所续的谬说提供了有力的佐证”,有“重大意义”。韩兆琦《史记笺证》中《吕太后本纪》等篇注释,都采用了作者的观点。吉春《司马迁年谱新编》、张大可《司马迁评传》等专著也称引了作者的观点。

同时,《司马谈作史考》一文也引起了学者对于这一《史记》疑案的重新关注与研究。如张大可发表了《司马谈作史考论述评》,对此前相关意见作了梳理与考辨,提出了不同的见解。他认为“《史记》体例应是司马谈、迁父子所共创”,“应该承认司马谈有整篇的述史,其成果或许不止37篇。问题是司马谈的成果司马迁重新作了剪裁熔铸”,“今本《史记》留下整篇司马谈的著述考论是不能信从的”,“今本《史记》中虽无司马谈整篇的作史,但留下了司马谈作史痕迹是没有疑义的”。(张大可《司马谈作史考论述评》)

(二)太史公为官名

赵生群先生在研究“司马谈作史”疑案之后,连类而及,又撰写了《太史公为官名新证》一文(《南京师大学报》1988年第3期),后稍作修改,题为《太史公新证》收入《太史公书研究》及《〈史记〉文献学丛稿》两书。《史记》一书中“太史公”之名共出现152次,或指司马谈,或指司马迁。然而自东汉以来,学者对于“太史公”一名的理解颇有不同,或以为是尊称,或以为是官名。主尊称者如韦昭、颜师古、司马贞、顾炎武、张大可等,主官名者如卫宏、如淳、吴国泰、朱希祖、施蛰存等。清人俞正燮又以“太史公”为书名。同为尊称或同为官名,又有不同解释。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太史公新证》一文首先驳辩“尊称说”,指出“太史公非尊称”。作者通考《史记》全书,认为“司马谈、司马迁称‘太史公’在书中并无区别”,无可置疑,又引钱大昕说“尊父可也,尊己不可也”,认为司马迁“不可能自尊其名号”,从而否定司马迁“尊称其父谈及尊父兼自题”两说。作者又通过史实、事理及他书旁证否定了“太史公”为“东方朔及杨恽改称”说。

作者随后以大量篇幅论证了“太史公当为官名”说。此说的核心论据是东汉卫宏《汉旧仪》中关于“太史公”的记述:“太史公,武帝置,位在丞相上。天下计书,先上太史公,副上丞相,序事如古春秋。迁死后,宣帝以其官为令,行太史公文书而已。”而否定“官名说”者则多诘难卫宏所记为不可信,以晋灼“《百官表》无太史公在丞相上。又卫宏所说多不实,未可以为正”之语最为代表。此文先对晋灼说进行了反驳。

仍循先破后立的思路,作者用较多篇幅考证卫宏及《汉旧仪》一书,辑引《史记》三家注所引《汉旧仪》有关职官资料12条,又考《汉书》颜师古注引《汉旧仪》资料,证明此书相关材料之可靠。作者继列《汉旧仪》中所见“太史公”“太史令”材料三条,结合文献考证,认为“太史公‘位在丞相上’指的是朝位而不是爵位”,“记事应属太史公职掌”,从根本上否定晋灼“卫宏所说多不实”的论断。作者又将《汉旧仪》与《报任安书》“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及《太史公自序》相关文句对比,引前人之说,使作者论证更为严密坚实。

文章第三部分考察“太史公地位”,意在为卫宏“太史公位在丞相上”之说辩护,而反驳王国维之诘难。作者继引《汉书·东方朔传》、考察司马迁出仕的缘由并分析《太史公自序》和《报任安书》中的相关内容,得出结论:“太史公是一种较为重要的官职,它的名称、地位都不同于后世的‘太史令’,卫宏云太史公秩二千石,其说颇为可信。”(《丛稿》第130页)文章最后附论“司马迁终于太史公之职”。

(三)司马迁生于建元六年

在司马迁研究中,有关司马迁行年的研究最为重要。而司马迁行年研究中聚讼最多、观点对立最集中的,莫过于司马迁生年问题。国内学界曾在20世纪50年代和80年代展开两次激烈辩论,众多知名学者参与,分为两大阵营,发表文章不下数十篇,最终仍无定论。因此司马迁生年问题堪称《史记》疑案之首。

《史记》一书并无有关司马迁生年的直接证据。最为直接的资料来自《太史公自序》的《索隐》注和《正义》注。《太史公自序》:“(司马谈)卒三岁而迁为太史令。”司马贞《索隐》引《博物志》:“太史令茂陵显武里大夫司马迁,年二十八,三年六月乙卯除,六百石。”又《自序》:“五年而当太初元年。”张守节《正义》:“案:迁年四十二岁。”

《索隐》引《博物志》所称“三年”为元封三年,即公元前108年,此年司马迁年二十八,则当生于汉武帝建元六年,即公元前135年。日本学者桑原骘藏、李长之、郭沫若等主此说。而据张守节《正义》,太初元年司马迁42岁,则当生于汉景帝中元五年,即公元前145年。王国维等主此说。

当代对于司马迁生年的考辨,基本上都是基于《索隐》和《正义》所提供的线索,而以其他资料为旁证。由于《索隐》和《正义》二说之间存在着十年之差,因此学者的主要精力即用在考证二者孰是孰非,力图弥缝十年之差。

王国维首提“数字讹误说”。他在《太史公行年考》一文中说:“疑今本《索隐》所引《博物志》‘年二十八’,张守节所见本作‘年三十八’,三讹为二,乃事之常,三讹为四,则于理为远。”同篇之中,王国维还考证了司马迁与孔安国和董仲舒的交往时间,以此印证他的“数字讹误说”。他认为:“(孔)安国为博士,当在元光、元朔间……其出为临淮太守,亦当在此数年之中,时史公年二十左右,其从安国问古文《尚书》,当在此时也。又史公于《自序》中述董生语,董生虽至元狩元朔间尚存,然已家居,不在京师。则史公见董生,亦当在十七八以前。以此二事证之,知《博物志》之年二十八为太史令,二确为三之讹字也。”

对于王国维的数字讹误说,郭沫若在《〈太史公行年考〉有问题》一文中予以驳辩。郭氏首先从汉简中数字的写法否定王国维的数字讹误说。他指出:“汉人写‘二十’作‘廿’,写‘三十’作‘丗’,写‘四十’作‘廿廿’。这是殷、周以来的老例。如就廿与丗,丗与廿廿而言,都仅是一笔之差,定不出谁容易,谁不容易来。因此,这第一个根据便完全动摇了。”其后袁传璋教授对《史记》《汉书》中数字讹误的实际情形作了详细考察,指出“今本《史》、《汉》中‘二十’与‘三十’罕见相讹”,相反,《史记》与《汉书》中“三十”与“四十”却是“经常相讹”。他还从书体演变角度进一步论证了《索隐》与《正义》十年之差的成因,彻底否定了王国维的数字讹误说。

至于王国维考证的司马迁与孔安国、董仲舒的交游时间,郭沫若也作出质疑,认为“王国维提前十年的推算是没有根据的”。

赵生群教授长期关注司马迁生年问题。1993年他写了《司马迁生年研究综述》一文(《文教资料》1993年第2期),此后10年里,他先后发表了约10篇文章加以考辨。在《太史公生年考辨》一文中,作者检讨了王国维考证太史公生年的得与失,犀利地指出:“司马迁与孔安国、董仲舒的交往是王国维判定其生年的根本基石,而数字讹误说不过是他自圆其说的一种猜测而已。”(《丛稿》第101页)作者进而根据《汉书·地理志》临淮郡置郡时间,否定了王国维有关孔安国出为临淮太守的时间。作者又据《儒林传》综合王达津、施之勉说,认为“王国维对司马迁与孔、董二人交游时间的考证并不正确”(《丛稿》第101页)。不过作者认为王国维的考证方法仍具有很大的启发性。王国维在考证太史公生年时已经注意到司马谈作史的问题,“意识到《史记》中‘太史公’的交游,并不一定就是司马迁的交游”(《丛稿》第102页),这对于考证这一问题时决定材料的取舍,帮助极大。

仍循王国维的考证方法,作者对“司马迁生于建元六年”一说作了新证。作者注意到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非常重视时间的叙述,不过如果按照司马迁生于景帝中元五年推算,则在叙述时间上会出现长达十五六年的空白,不合《自序》行文之例。而如果按生于建元六年计算,则不存在这一问题。作者从《自序》和《报任安书》中寻检出司马迁行年的最重要坐标,即“二十南游,其后出仕,至报任安书时已任职二十余年”。作者于是接着考证司马迁仕为郎中的年龄和报书任安的时间,“根据司马迁游历的范围和性质来考虑,他此次南游约需二三年的时间,归来出仕郞官时,司马迁应在二十二岁左右”,而根据内容判断,《报任安书》“当作于征和二年十一月”。作者根据上述的时间坐标,验证司马迁生年,“可知司马迁生于景帝中元五年之说,在《自序》与《报任安书》之间进退维谷,解释很难圆通”,而如果以司马迁生于建元六年来推算,“这一生年与《自序》《报任安书》所提供的时间坐标点无不密合。由此判断,司马迁的生年应是武帝建元六年而不是景帝中元五年”。作者接着又考证了司马迁出仕及出使的经历、司马谈对司马迁的培养过程,作为辅证,坚实其说。

作者对于“反证”,没有回避,而是择其最重要的方面,加以考证反驳,给出了合理解释。“反证”一是太史公与平原君子的交游,二是对于大侠郭解的印象。作者认为,司马谈作史是不容置疑的历史事实,而太史公的交游不一定是司马迁的交游,因此以《史记》中有可能出自司马谈手笔的内容来考证司马迁生年,是不可靠的。王国维考证司马迁生年,唯取其与孔安国、董仲舒二人的交游,虽结论有误,但方法与材料是科学的。因此所谓的“反证”不能成立。

由此可见,作者早年有关“司马谈作史”的研究与此是息息相关、互为印证的。此后作者又有《司马迁生年及相关问题考辨》一文(《南京师大学报》2001年第4期),补充论证太史公与公孙季功、董生、冯遂的交游以及“入寿宫侍祠神语”等经历,指出这些都出自司马谈之手,或为司马迁追记,不能成为考证司马迁生年的证据。

如果说赵生群先生以上有关司马迁生年的考证仍多为推论,在方法上与前人并无大不同的话,那么一则《正义》佚文的发现和判定,则为“司马迁生于建元六年”一说提供了最直接的证据,坐实了相关推论。

1999年作者在指导三位研究生从事《史记》三家注辑佚工作时,意外从《玉海》中发现了《史记正义》和《史记索隐》征引《博物志》的材料:

《玉海》卷四六:“《史记正义》:《博物志》云迁年二十八,三年六月乙卯除,六百石。”又卷一二三:“《索隐》曰:《博物志》:太史令司马迁年二十八,三年六月乙卯除,六百石。”

这两条材料,《正义》为佚文,今本三家注《史记》不见;《索隐》见于今本,今本“司马迁”前多出“茂陵显武里大夫”七字。这两条材料所载司马迁年岁,与今本《索隐》引《博物志》完全一致,说明《索隐》的记载为可靠,王国维的“三讹为二”说不攻自破。同时也说明张守节有关司马迁年岁的推算也是根据《博物志》,而今本《正义》“迁年四十二”的记载,或是张守节推算有误,或是后人传写不慎而致误。

作者根据这一发现,撰写了《司马迁生年新考》(《文教资料》,1999年第6期)和《从〈正义〉佚文考定司马迁生年》(《光明日报》2000年3月3日Z07历史周刊版)二文,后来收入《丛稿》一书,略有改编,仍题《从〈正义〉佚文考定司马迁生年》。作者在文中介绍了《玉海》中的这一重大发现,并花了相当篇幅考证《玉海》所引《史记正义》出自单行本,版本更早,文字讹误的可能性也较后来的版本小;从《索隐》与《正义》的关系看,“也可以肯定张守节曾见到并且认同《博物志》的有关记载”。作者最终考定“《玉海》所引《正义》佚文是可信的。司马迁的生年应该是武帝建元六年而非景帝中元五年”(《丛稿》第119页)。

《史记正义》引《博物志》佚文的发现,可以说是赵生群先生对司马迁生年研究所作的最大贡献。根据《太史公自序》《报任安书》所标示的时间作标,加上《史记正义》佚文的直接证据,可以说司马迁生年问题至此得到了完满解决。2013年中华书局点校本《史记》修订本出版,《修订前言》采用了“建元六年说”,相信随着修订本《史记》的通行,“建元六年说”也将为更多的读者所接受。

二、《史记》断限与续补研究

(一)《史记》记事讫于太初

《史记》断限是《史记》研究中的一个重要问题,尤其是其记事的下限,因为牵涉到《史记》续补、司马迁生年等一系列相关问题,因而特别重要。然而这一问题也相当复杂,在《史记》本书中,即存在两种说法。《史记·太史公自序》:“于是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自黄帝始。”(《史记》第4006页中华书局2014年版)又同篇:“太史公曰:余述历黄帝以来至太初而讫,百三十篇。”(《史记》第4029页)后世学者又提出终于天汉说和尽于武帝之末说。

赵生群先生对于这一问题,先后撰写一系列文章:《关于〈史记〉的两个断限》(《兰州大学学报》1983年第2期)、《〈史记〉太初以后记事考》(《南京师大学报》1987年第2期)、《〈史记〉太初以后记事特征初探》(《南京师大学报》1992年第1期)、《论〈史记〉记事讫于太初》(《汉中师院学报》1991第3期)、《〈史记〉断限辨疑》等。

作者从司马谈、司马迁共同作史这一前提出发,认为《自序》中的“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和“述历黄帝以来至太初而讫”两个表述,看似混乱和矛盾,其实可以统一:起自陶唐至于麟止是司马谈发凡起例的计划,起自黄帝断至太初则是司马迁作史的实际断限。

在《〈史记〉断限辨疑》一文中,作者对于司马贞、服虔、梁启超、崔适、泷川资言、范文澜、朱东润、李奎耀、顾颉刚等前人观点作了评议,认为“麟止说”和“太初说”均有道理,可以并存,但要从司马氏父子共同作史这一角度加以解释,才能圆通。

在《论〈史记〉记事迄于太初》一文中,作者认为考察《史记》断限问题,必须对重要的有决定意义的史料进行缜密分析,同时又必须紧紧把握《史记》全书,从全局的高度来论证。在《史记》五体中,因为体例原因,诸表多关系到纪年,对于考察《史记》断限最有说服力。作者重点考察了《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等六篇涉及记事下限的史表,对表中太初以后记事详加论证,最后得出结论:“太初为诸表记事终点;太初以后附记的一些文字明显是后人所增。”(《丛稿》第8页)作者还简要考察了其他诸体的记事下限,所得结论相同。论文还从司马迁的历史观、《史记》的总体构架、《史记》的写作过程三个方面重点分析了司马迁不记太初以后事的原因。此文论证详密,是作者有关《史记》断限研究的最重要论文。

《史记》断自太初,但今本《史记》中太初以后记事并不鲜见,这些内容是司马迁附记,还是后人增窜?学界意见尚不统一。作者在论定《史记》下限以后,对于太初以后记事详加分析,总结出太初以后记事存在“舍本逐末轻重倒置”“体例不一不成系统”“避难就易避多就寡”“不得要领舛误显然”“顾此失彼矛盾迭出”等五大特征,以此说明太初以后记事皆为后人增窜,进一步坚实其“《史记》记事讫于太初”的结论。

这一结论已为学界广泛接受。韩兆琦《史记笺证》,曹道衡、刘跃进《两汉文学史料学》等均采用“讫于太初说”。张新科《史记学概论》说:“赵生群立足《史记》本证,再结合司马迁的历史观、《史记》的总体构架、《史记》的写作过程等因素,以证太初之说。这些都是具有说服力的。”(《史记学概论》第171页)

(二)《史记》亡缺与续补

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说:“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又说:“诚已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可见《史记》原本是已经完成了的。但班固在《汉书·司马迁传》中说:“十篇缺,有录无书。”在《汉书·艺文志》中,班固同样注云:“十篇有录无书。”此后东汉卫宏首提《景帝本纪》《武帝本纪》亡佚,魏人张晏开列十篇亡书目录。然今本之中百三十篇俱全,又兼有褚少孙补作,唐宋以后说法渐多,遂成疑案。

《史记》的断限与缺补密切相关,赵生群先生在确定《史记》断限以后,顺流而下,对于《史记》的缺补也作了深入研究,撰成《〈史记〉亡缺与续补考》(《汉中师院学报》1993第2期)、《〈日者列传〉原作浅探》等文章。在《〈史记〉亡缺与续补考》一文中,作者认为,“研究《史记》亡篇,首先必须搞清《史记》版本流传与十篇亡佚的关系。在十篇亡书的具体考证甄别方面,则应致力于考察其中的‘太史公曰’是否出于司马迁之手”,研究这一问题,还要从《史记》全局出发,对一些具体篇目和问题深入探求,方能真正解决问题。(《丛稿》第33页)作者首先考察了“十篇有录无书”的问题,认为《汉志》中班固此注实际上是为《别录》《七略》作注,“也即是说刘氏著录《太史公》百三十篇,而其时已缺十篇”。(《丛稿》第36页)作者进而考证十篇亡书中六篇的“太史公曰”问题,通过引证前人分析,得出“《史记》亡篇中的‘太史公曰’多出后人增窜”的结论,作者还分析了产生这一现象的原因,从而指出“仅据‘太史公曰’的形式而断言十篇草创未成或残缺而非亡佚的种种说法,都将彻底动摇”。(《丛稿》第41页)

作者综合前人成果,依据相关材料,提出判定十篇亡书的三条标准:版本、体例、内容。作者根据卫宏、王肃、褚少孙的相关记载,从《史记》版本的早期流传角度,考证《三王世家》《龟策列传》《孝景本纪》《孝武本纪》四篇俱在亡缺之列。在体例方面,《孝景本纪》《孝武本纪》《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三王世家》《日者列传》《龟策列传》《傅靳蒯成列传》诸篇多与《史记》体例抵触,可证其非太史公原作。在内容上,十篇补作多不合史公原旨,拼凑之迹显然;又十篇多超出记事断限,且多疏略谬误。作者由此断定张晏所列十篇亡书,“今本《史记》虽篇目俱在,但已不是史公原作”。(《丛稿》第47页)

对于《史记》的续补,作者提出自己的界定:“续”指《史记》原文俱在,好事者续载太初以后之事;“补”指《史记》原文已佚,后人补其亡缺。依此界说,作者考证得出《三王世家》《龟策列传》《日者列传》《孝武本纪》4篇为褚少孙补亡之作,《三代世表》《建元以来侯者年表》《外戚世家》《梁孝王世家》《田叔列传》《滑稽列传》6篇为褚少孙续史之作。作者还附考了褚少孙续补的时间及特点。作者认为,褚氏续补文字全部标明“褚先生曰”,并依附《史记》而行。作者本文最重要的成就,是考订《汉书·艺文志》中有关冯商所续《太史公》篇目的问题。作者认为冯商续补之作共11篇,《汉志》明文所载冯商《太史公》7篇,当是补亡之作,“省《太史公》四篇”应是冯商续《史记》之文。

作者最后综合前人意见提出,张晏所列10篇亡书,在今本《史记》之中《三王世家》《日者列传》《龟策列传》属于褚少孙补作,其余7篇当是冯商所补。作者此论虽仍属推测,但补充了多条证据,颇具启发性,大大推动了10篇亡书研究,尤其是冯商续补《史记》的深入研究。

在《〈日者列传〉原作浅探》一文中,作者考察传中的“太史公曰”内容与《太史公自序》矛盾,《日者列传》与《龟策列传》内容重合,断定此篇为后人续补之作,“绝非史公未成之稿或原作残篇”。(《丛稿》第60页)

作者还考证了“日者”的含义,认为“推步日月星宿运行,占候时日,以决吉凶者,是为日者;从事龟卜蓍筮,以决其疑,以定吉凶者,是为卜人”。(《丛稿》第62页)而今本《日者列传》载卜人之事,乃是续补者不明《日者》《龟策》二传分工所致。

作者在文中还对司马迁的《日者列传》原作的内容和所载人物进行了探析,最后考察太史公与天文学的关系以及创作此传的原因。

《史记》的亡缺与续补是《史记》疑案中最重要也最引人关注的问题,从古至今众说纷纭。赵生群先生提出的判定亡篇的标准和解决问题的思路颇具启发性,所论证的冯商补作和《日者列传》原作问题均可备一家之言。

三、《史记》取材研究

(一)《史记》取材于诸侯史记

司马迁在《史记·六国年表序》中说:“秦既得意,烧天下《诗》《书》,诸侯史记尤甚。……而史记独藏周室,以故灭。惜哉!惜哉!独有《秦记》,又不载日月,其文略不具。”对这一段文字的正确理解,关系到《史记》的史料来源和可信度。赵生群先生撰写《〈史记〉取材于诸侯史记》一文,对此问题做了深入辨析。

作者首先从诸侯史书的行文体例出发,从《竹书纪年》与《秦记》中归纳出“叙事用第一人称代词‘我’”、“叙事用趋向动词‘来’”以及称“今王”三条文例,认为这是古诸侯史书通例,揆之《史记》,可见《史记》中也多有此例,这是《史记》取材于诸侯史记的明证。再次,作者考察《秦记》的内容与形式,发现其记载非常简略,即《秦本纪》所载秦国君主亦多有阙者。而《史记》所载诸侯之事甚详,显然司马迁另有所本。第三,作者根据《史记》中同一事件往往多存异说这一特点,证明《史记》取材广泛。为进一步说明问题,作者从《史记》所记战国诸侯史事中钩稽相关记载,从形式上说明其来源于诸侯史记。作者最后对《六国年表》作了重新解读,认为被烧的诸侯史记是相对战国而言的“上古”资料。根据《史记》各体记事详略,作者认为司马迁所谓的“上古”是指周厉王以前,厉王以前的诸侯史料确实遭受了巨大的损失,而厉王之后的各国史记并没有被烧灭。

作者此文从《史记》中一处不引人注意的疑点出发,详尽考察了《史记》取材于诸侯史记的问题,论证细密,材料翔实,结论可信。《光明日报》《新华文摘》《中国史研究文摘》等报刊摘登这一观点。张大可先生说:“‘《史记》取材于诸侯史记’,这一课题的提出和论证,填补了《史记》文献研究的一个空白。”(张大可《读〈太史公书〉研究》)

(二)《史记》与《战国策》

班固云司马迁“采《世本》、《战国策》”,后人或谓《战国策》割取《史记》以成文。《史记》与《战国策》之关系致有完全相反之两说。此一问题牵涉《史记》中有关战国史料之来源,不能不辨。赵生群先生撰《论〈史记〉与〈战国策〉的关系》一文,对此做了全面考辨。

赵文以《史记·刺客列传》所载荆轲事为例,首先肯定《战国策》与《史记》之间存在一定联系。作者继而考论刘向校书之情形,认为据《战国策书录》,刘向校《战国策》采用的都是中书,甚至没有用到外书,更谈不上割取《史记》成文入《战国策》。作者又从篇章数目出发,力辨吴汝纶所谓刘向所校《战国策》久佚而后人反取《太史公书》充入的说法不合事实。论文第二部分辨正《史记》采《战国策》之说。作者将《史记》与《战国策》相关之90余事排比分析,将二书不同者分为叙事不同、详略不同、文辞不同、国名不同、人名不同五大类。除此之外,还有《史记》同与他书如《说苑》《新序》而与《国策》不同者。作者由此推断,可供《史记》取材的资料尚多,作者不必完全依赖于《国策》。作者还考察了《史记》与《国策》相同的情况,说明二书又存在某种渊源。作者还统计出二书共同记载的90余事中,基本相同的共21条,不到四分之一;而明显不同的约70余条,占四分之三以上。作者根据战国的时代背景和《战国策书录》,对此作出了合理解释:刘向据以校定《战国策》的底本材料非止一种,而司马迁所取的战国史料,部分与刘向相同,同时《史记》所依据的大部分资料又与《国策》存在差别。此文被人大复印资料转载,并为学术界普遍接受。

1973年在长沙马王堆出土了大批帛书,其中一种后来定名为《战国纵横家书》。书中有大量内容与《史记》和《战国策》相关。帛书的发现引起了学术界的极大兴趣。一些知名学者如唐兰、杨宽、马雍等据此怀疑《史记》《战国策》中相关史料尤其是苏秦事迹的可靠性。赵生群教授出于学术兴趣,撰写了《〈史记〉〈战国纵横家书〉相关史料考论》长文,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作者比对了《纵横家书》与《史记》《战国策》的相关内容,将其分为两类,一类是三者存在矛盾歧异,一类是有同有异。作者由此出发,结合刘向《战国策书录》和《史记·苏秦列传》赞语考察帛书与《史记》《战国策》的关系。作者认为《纵横家书》是刘向校书、司马迁作史时所见的相近材料。刘向与司马迁早就对这些矛盾分歧的材料作出过判断和选择。

作者接着考察了司马迁和刘向作出判断选择的史料依据,认为司马迁所依据的材料有《秦记》、各国史记、战国权变之论著,而《史记》中有关苏秦的大量记载不见于《战国策》或与之不同,表明司马迁掌握了相当丰富的史料;刘向所依据的史料有《苏子》《张子》、战国策士的各种游说资料以及其他相关资料。因此作者认为根据这些材料,司马迁、刘向完全有把握对存在分歧的史料作出正确的判断和取舍,《史记》相关记载和刘向的论述应属可信。

作者还以《史记》与《战国策》为参照,对帛书篇目的归属作了考证,考察了帛书的特点、假托苏秦的重言以及苏氏兄弟的活动。作者最后得出结论,帛书《战国纵横家书》中有关苏秦的史料是不可靠的,当出于后人假托,帛书自有其史料价值,但不足以否定《史记》和《战国策》。

清末以来大批甲金简帛文献不断被发现,因为时代久远,其价值倍受重视。但是,中国文献的流传情况极其复杂,对待不同的出土文献也要作具体的分析,不能迷信,更不能轻易拿来否定传世的经典文献。《〈史记〉〈战国纵横家书〉相关史料考论》一文加深了人们对于出土文献的认识。作者沉着冷静,不盲从权威,独立思考,坚持己见,也展现了优良的学术品格。

在《史记》取材研究方面,赵生群先生还有《〈史记〉与〈春秋〉》《司马迁所见书五考》等文章,均提出独得之见,新人耳目。

四、《史记》编纂体例研究

《史记》卷帙浩繁,凡一百三十篇,分为本纪、表、书、世家、列传五体。司马迁如何“史记石室金匮之书”,“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有何类例?这是《史记》研究的重大问题。赵生群教授首提“《史记》编纂学”这一概念,并著《〈史记〉编纂学导论》(凤凰出版社,2006年)一书,纵论相关问题。

《导论》一书共分十一章,分别讨论《史记》的成书、内容、体例、取材与相关史籍的关系、史料运用与史料价值、述史框架、书法、史学理论、纪传与传记文学等。

作者此书对于《史记》体例分析最为全面深入。《史记》体例研究代不乏人,但一些重大问题仍多分歧。赵生群教授探讨五体渊源义例能博采众长,善于折牛;评议《史记》体例得失意义能立足全书,推度史公意图,持论有据,不尚空谈;对各体重要篇章撰为题解,驳误说,判疑案。在一些具体问题上,自出机杼,推倒前人成说。如本纪与进退褒贬的问题,前人或以为《史记》进项羽为本纪,陈涉为世家,降淮南、衡山为列传,皆是有意褒贬。作者联系《史记》具体内容考察,认为史公对于人物固然有褒有贬,但无关体例安排,“列于本纪、世家的,未必没有贬斥;载之列传者,却有很多人物是作者讴歌称颂的对象”。(《导论》第39页)其他如“世家不专指王侯传国”“王侯传国未必世家”“十表主要功用有三”等等多能廓清前人误说。

此书第七章论《史记》的述史框架,概括为“熔铸百家自成一体”、“纵横自如系统详明”、“扬长避短精益求精”、“规模定格仪刑后世”,言简意赅,全面得当。

此书有关《史记》书法之论述最为细致,共概括为十一条:述而不作、以类相从、以事牵连、互见、据事实录、详变略渐、详近略远、对比、以小见大、寓论断于叙事、矛盾中显真实、隐微而彰显、微文讥刺、感慨寄托。

此书第十章论述《史记》编纂的四个特殊问题:五体篇数、列传编次、《史记》论赞、《史记》标题。作者认为,司马贞、张守节所论《史记》五体篇数,“本纪十二象岁星之周”“十表放刚柔十日”云云,颇为牵强,无从印证。作者根据《报任安书》及《太史公自序》,认为“《史记》全书及五体篇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求之过深,未必符合作者原意”。不迷信古人,不穿凿附会,诚为可贵。

《史记》百三十篇标题得名方式不同,人物纪传即有记其官爵、列其名姓、称其姓氏、称举其号、列其类名等等,错综复杂,不能一律。前人对此多有解释,或谓“标题寓褒贬”,或谓“随意标题”,众说纷纭而未有定论。赵生群教授曾有《〈史记〉标题论》专文阐述。作者认为,司马迁是“根据当时较为通行的名号来命篇”。作者列举书中众多人物,考其在《史记》《汉书》《新书》《楚汉春秋》《新序》《战国策》《竹书纪年》《说苑》《论衡》等书中的称谓方式,证明《史记》所称,多为西汉时所习称之名。作者还探讨了《史记》标题为何不取一律的原因。作者认为,历史人物以何种称号流行于世,往往因人而异。《史记》中所记人物的名号多已约定俗成,太史公亦难以任意改动。此外,《史记》为通史,上下数千年,历代人物称谓不一,由来已久,若强为统一,反而别扭。因此作者从众随俗,采用通行之名。《史记》标题疑云,经作者此番分析,顿时消散。徐复先生评曰:“此说最为圆通,亦最具说服力,一扫前人凭空论史之弊,余以此文为上选。”(《〈史记文献学丛稿〉序》)

此书第十一章论述《史记》纪传体的特点及其创立传记文学的贡献。作者认为,“从先秦史传散文的以叙事为中心,一变而为《史记》的以写人为中心,是传记文学发展史上的一个伟大的里程碑”,“标志着传记文学的正式诞生”,《史记》还“自觉意识到人物的个性特点,注意揭示他们各自不同的个性特征”,“对后世的史书及传记文学,都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导论》第257页)

作者此文论述透彻,举证丰富。张大可先生评论认为,作者此文最具理论色彩,“阐释了《史记》以人为中心述史的意义及写人艺术”,把《史记》的“文学主体价值鲜明地揭示了出来”,作者“使人耳目一新的观点,是建立在具体深入的分析和考释的基础上,论从史出,使人信服”。(《一部富有特色的文献学论著》,《汉中师范学院学报》1996年第3期)

五、《史记》文本整理

《史记》成书已逾两千多年,历代传抄翻刻,版本众多,宋代又有二家注本、三家注本,异文歧出,善本难得。清同治年间张文虎、唐仁寿于金陵书局校刊三家注本《史记》,风行一时。至20世纪50年代,中华书局受命点校二十四史,顾颉刚、宋云彬等以金陵本为底本点校,通行50余年。然受时代条件所限,加之时日匆迫,点校本亦难免讹误疏漏。20世纪初,中华书局启动点校本二十四史修订工程,意欲正讹补苴,进一步完善点校本。

赵生群先生长期从事《史记》文献研究,学养深厚,又借团队之优势,于是受聘主持点校本《史记》修订工程。自2005年末着手准备,至2013年9月修订本《史记》正式出版,几近8年时间,赵先生为此工程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据笔者所知,赵先生的主要工作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确定修订流程及条例。工作之初,赵先生与安平秋先生等专家确定了《史记》的底本、通校本以及参校本;抽调人员,组建了修订团队。二十四史各史情况不一,赵先生根据《史记》的特殊性以及修订组的人员构成情况,确定每人通校一本或两本,提交版本异文,修订主持人据此撰写校勘记,讨论修订以后再定稿。这一工作流程使主持人负担过重,但事实证明,这一流程提高了工作效率,保证了修订质量。

二是布置版本对校,判定异文。确定校本以后,修订组内部做了分工,每人至少负责一个版本,与金陵本通校,然后记录异文或将重要异文过录到工作本上,并撰写了少量校勘记。在实际操作中,通校本、参校本基本上都做到了通校。将原点校本与底本通校了三遍。有的版本如景祐本、《索隐》本各校了两遍。版本校勘的工作结束以后,赵生群先生根据各本异文逐一考订,判定校勘价值,做出是否出校,以何种方式出校,是否改字等决定,将初步校勘成果汇成长编。

三是复核张文虎《札记》。张文虎在校刊金陵本时,撰写了详细的校刊札记,交代金陵本去取之由。原点校本参考《札记》又做了校改。因此对《札记》的研究评判直接关系修订工作的水平与深度。赵生群先生亲自逐条复核张文虎的《札记》,对原点校本的校改有了独立的判断,也确定了修订本的去取进退。这一工作耗时一年有余,足见其重要性。

四是复核三家注引文。《史记》三家注内容庞大,占据了版本异文的绝大部分。三家注中,引用前代文献又极其丰富。因此核对三家注引文的工作就显得必要且重要。赵生群先生借助于现代检索工具的便利,利用本校与对校之法,核查了几乎全部的三家注引文,发现了大量的问题和线索,而这在前人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

五是撰写校勘记。以版本对校、复核《札记》、复核三家注引文、参考前人考订成果等几项工作为基础,赵生群先生开始着手撰写校勘记初稿。与有的史书修订流程不同,修订本《史记》的校勘记自初稿至定稿均出赵生群先生之手,这也保证了全书校勘记去取标准的统一。当然,校勘记自初稿至定稿,中间又经过了组内讨论修订、外请专家审订、编辑加工等诸多环节,保证了校勘记的学术质量。校勘记的撰写是本次修订工作的重中之重,修订工程最终成果的主要展现形式亦是新增3000余条校勘记。

六是改订标点,细致入微。原点校本分段标点成绩斐然,但仍不免有失疏之处。赵生群先生对原点校本标点作了全面梳理甄别,力求统一体例,修正失误。一是对破读做了修正。二是根据史实和通行的规范,把专有名词的标注根据现今的理解和认识加以订正,并尽可能做到全书统一。三是完善三家注引文标点,特别是修正了引文不足和引文外衍的情况。

七是不断修订,继续提高。修订本征求意见稿出版以后,不少专家提出了意见和建议,赵生群先生对此极为重视,逐一研究,吸收了不少有益的意见。精装本一印、二印之后,仍有部分专家及读者意见反馈,同时由于新获了较为重要的版本,增补了部分校勘记,赵生群先生还布置修订组成员复核修订本校勘记,最终形成了进一步的增订意见,反映在新出的平装本中。修订工作本已结束,但赵生群先生仍孜孜不倦,持续关注,其精益求精、负责到底的精神令人感佩。

正是由于赵生群先生倾尽全力追求完美的工作态度,使得《史记》修订本取得了巨大的进步,引起了强烈反响。修订本出版以后,时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亲笔致函祝贺。《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新华社、中央电视台、凤凰网等海内外媒体均作了重点报道。《光明日报》将《史记》修订本出版列为“2013十大文化亮点”,《中华读书报》列为“2013十大文化事件”。2014年,修订本《史记》获得江苏省社科成果一等奖、“全球华人国学大典年度卓越传播大奖”。

修订本《史记》出版后,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余英时教授、台湾中研院史语所黄进兴所长、法兰西学院汉学研究所魏丕信所长、日本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高田时雄教授、全国高校古委会安平秋主任等纷纷致电祝贺。余英时教授在贺信中说:“这部新版《史记》代表了当前中国史学研究的最高水平,我们相信,新版《史记》是一个可靠的信号,指示我们修订本‘二十四史’全部完成之后,必将取代原本,在21世纪通行全世界。”安平秋教授说:“修订后的新的点校本《史记》的出版,定会推动当代《史记》学走上一个新的阶段,将会载入当代《史记》学的史册。”修订工程学术顾问饶宗颐先生题词:“嘉惠学林,功德无量。”修订工程审定委员安作璋题词:“传承历史,延续文脉,精益求精,嘉惠学林。”

点校本《史记》的修订仍然沿用金陵书局本为底本,最大限度保持了与点校本的一致性,但恢复了金陵本删削的唐代司马贞《史记索隐》的部分内容。同时全面系统地校勘了北宋至清有代表性的多种《史记》刻本,选用善本之精,校勘规模之全,前所未有。修订本新撰校勘记共计3000余条,改订标点6000多处。充分利用前贤时彦的校勘、研究成果,适度参考出土文献,并约请天文、历法、礼制、中西交流等多个专门领域研究名家参与,最大限度地保障修订本的精准度和学术前沿地位。我们有理由相信,赵生群先生主持整理的点校本《史记》修订本将成为未来数十年最为通行的《史记》版本。

赵生群先生弱冠研读《史记》,未及而立已有多篇论文发表,敢为一家之言,在《史记》研究界拥有一席之地。《史记》一书包罗万象,《史记》研究范畴宽广,永无止境。《史记》研究疑案重重,非好学深思不能决断。张新科《史记学概论》列六大疑案:司马迁生卒年、司马谈作史、《史记》断限、《史记》缺补、太史公释名与《史记》书名、《史记》倒书。赵生群先生探赜索隐,决疑其五。此外赵先生首提“《史记》取材于诸侯史记”,填补空白;通论《史记》编纂学,系统全面;主持修订中华书局点校本《史记》,补苴罅漏,纠正讹谬,嘉惠学林。在个人研究之外,20年来还先后培养了硕博士研究生近40人,其中半数从事《史记》文献研究,组建了一个《史记》研究团队。

赵生群先生的《史记》研究只是其学问的半壁江山,他在《春秋》经传研究方面同样成就卓著,有关考证成果多收入《〈春秋〉经传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一书。近年出版的《春秋左传新注》(陕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和《〈左传〉疑义新证》(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两书,在《左传》的训解方面取得了不少新见。据笔者了解,赵先生对于《史记》的文本考证与训释同样兴趣浓厚并多有新见,而且壮心不已,今后将以此为研究重心。我们期待赵生群先生在新的研究领域中取得更大的成就。

【责任编辑 詹歆睿】

A Review of Zhao Shengqun’s Study onHistoricalRecords

WANG Yong-ji

(Literature Institute,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Nanjing 210023, China)

Zhao Shengqun has spent more than 30 years and made great achievements on the study ofHistoricalRecords. His achievements mainly exit in five fields. Firstly he studies on Taishigong, as a name of official post, which researched on Sima Tan’s historical writing and a supplement proving that Sima Qian was born in the sixth year of Jianyuan period in Han Dynasty; secondly he studies on the end ofHistoricalRecordsand sequels of this book, which defined that the lower bound ofHistoricalRecordswas in years of Taichu period; thirdly he studies on the source of historical materials ofHistoricalRecords; fourthly he studies on the edition style ofHistoricalRecords; finally he studies on textual punctuation, collation and arranging onHistoricalRecords, and hosts the compilation ofHistoricalRecords published by Zhonghua Bookstore.

Sima Qian;HistoricalRecords; Zhao Shengqun; review

K207

A

1009-5128(2015)03-0081-10

2015-01-07

王永吉(1980—),男,江苏东海人,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古典文献整理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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