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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汉书》校勘札记

2015-03-20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高祖札记蚩尤

吴 昱 昊

(南京外国语学校 国际部,南京 210018)

【司马迁与《史记》研究】

《史记》《汉书》校勘札记

吴 昱 昊

(南京外国语学校 国际部,南京 210018)

东汉班固作《汉书》,其中78篇沿用《史记》原有篇目,虽然在原有文句的基础上作了剪裁删削,但仍然保留了大量可用于比勘的异文材料。这些异文材料是研究《史记》版本、校勘、史实出入的较有价值的材料,并可由此上窥《史记》《汉书》古本之貌。《史记》《汉书》对校是《史记》校勘中非常重要的内容,运用他校与本校的方法对《史记》《汉书》九处异文进行校勘发现,《汉书》的确能对《史记》起到订正作用,同时也可以发现《汉书》的校勘问题。

《史记》;《汉书》;中华书局点校本;校勘

古人作书,本不避袭用。《史记》就大幅采用经部诸书,乃至《国语》《战国策》等,往往成篇载入。这些篇章往往可作考校之用。班固作《汉书》,因司马迁的旧业,袭用78篇,虽然在原有文句的基础上作了剪裁删削,但仍然为我们保留了大量可用于比勘的异文材料。这些异文材料,一方面对订正今本《史记》有重要的意义;另一方面,也可以作为探究《史记》《汉书》二者古本原貌的基础。本文所用方法主要是他校,其中也有用到本校之处,视情况而定。本文所用材料除了《史记》《汉书》二者外,还有《史记》校勘资料如《史记会注考证》《百衲本史记》、张文虎《校刊史记集解索隐正义札记》、梁玉绳《史记志疑》、陈直《史记新证》、王叔岷《史记斠证》等比较重要的材料,这些用作本校的补充资料。又因为《史记》《汉书》《汉纪》《资治通鉴》诸书多有重复的部分,因此也多处使用《汉纪》《资治通鉴》作为他校的重要材料。他校中唐宋类书必不可少,因此本文也用到了《玉海》《班马字类》等所引《史记》《汉书》条目。另外《史记》三家注中包含很多校勘的异文资料,特别是从注文中往往可以推断出正文的原貌,因此本文也多加采用。

《高祖本纪》:“武负、王媪见其上常有龙,怪之。高祖每酤留饮。”[1]343

按:此处“龙怪之”三字有异文。《汉书·高帝纪》作“武负、王媪见其上常有怪”[2]2,无“龙”字,无“之”字。没有武负、王媪因见到高祖之上的龙而惊怪的意思。又《史记会注考证》云:“秘阁、枫山、三条、南化本高祖上有属字。”[2]6作“武负、王媪见其上常有龙怪之属”,也没有惊怪的意思。但《百衲本史记》无“属”字[4]124,尚需存疑。今检《汉纪·高祖皇帝纪》:“尝从王媪武负贳酒,每饮醉,留寝,其家上尝见光怪,负等异之。”[5]3《汉纪》所谓“异之”,就是“怪之”,见到光怪而惊异惊怪。若《汉纪》此处根据《史记》而书,则《史记》原文当作“武负、王媪见其上常有龙怪,怪之”。不但无“属”字,且应当重“怪”字。又检《论衡·吉验篇》:“媪负见其身常有神怪。”[6]19“龙怪”“光怪”“神怪”意同。《论衡》亦无“怪之”“异之”之语,疑据《汉书》。《汉书》言辞简练,因而“神怪”去一“神”字。至于《史记会注考证》所引秘阁、枫山、三条、南化本之属字,疑是后人据“之”字臆添。据水泽利忠《史记会注考证校补》所收秘阁校记可见,该本虽多能够校改今本之处,但也往往与单本《索隐》及《汉书》吻合,此是可疑处。又枫山、三条二者校记基本相同,又多与南化本合。南化本是南宋黄善夫本校记,多用《汉书》及其他古籍校勘,其有“属”字并无特别的校勘价值。

《高祖本纪》:“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1]381

按:此处“策”字疑衍。《汉书·高帝纪》[2]56《汉纪·高祖皇帝纪》[5]37《资治通鉴·汉纪三·高帝五年》三者此句皆作“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7]357,无“策”字。张文虎《校刊史记集解索隐正义札记》(以下简称《札记》)卷一云《御览》“策”字引作“于”字,《史记志疑》云《留侯世家》亦作策。[8]94陈直《史记新证》云汉张迁碑文叙此事作“运筹帷幕之内,决胜千里之外”[9]31,也没有“策”字。“帷幕”“帷幄”“帷帐”意同。疑《史记》“策”字本当作“于”,当作“夫运筹于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故《汉书》在袭用此文时得以省两“于”字。至于《留侯世家》作“运筹策帷帐中,决胜千里外”[1]2042,虽有“策”字,亦省两“于”字,疑本当作“运筹帷帐中,决胜千里外”。策字当因“筹”字联想而衍。

《孝武本纪》:“从行,上荐之。”[1]465

按:此句意为从武帝出行,荐之于天。《汉书·郊祀志》“行上”二字互乙[3]1225。作“从上行,荐之”。此文《史记集解》引《汉书》如淳注云:“以鼎从行,上至甘泉,将荐之于天。”“上”即武帝,“从行”二字如淳连读,则旧本《汉书·郊祀志》应当与《孝武本纪》同,皆作“从行,上荐之”。《汉书》多保留《史记》古字旧文,但由于《汉书》的流传情况较为复杂,许多旧文被湮没了,但有赖于诸家《汉书》注,还可以看到《汉书》正文旧貌。当然,又因为附《汉书》而行的各家注文也在流传中有一定程度的讹变,因此《史记》三家注所引用的《汉书》旧注就甚可宝贵了。本条就是一例。

《孝武本纪》:“是时既灭南越。”[1]478

按:“南”字当作“两”。《史记·封禅书》作“两”[1]1399,《汉书·郊祀志》与《史记·封禅书》同。所谓两越,一是南越,一是东越。今检《汉书·武帝纪》,南越破于元鼎六年冬,东越灭在元封元年冬,而《史记·孝武本纪》所云“是时”,细寻文意,当是元封二年冬。此时两越皆已经破灭。又《史记·封禅书》云:“其年,既灭南越,上有嬖臣李延年以好音见。”[1]1369李延年见武帝时在元鼎六年。则迟至元封二年,不应当再说“是时既灭南越”,据史文此时两越皆破,“南”字当作“两”。《孝武本纪》后人杂抄《封禅书》而成,《汉书·郊祀志》又袭用《封禅书》,因此此处用二者参校。

《鲁仲连邹阳列传》:“故秦信左右而杀,周用乌集而王。”[1]2477

按:《汉书·贾邹枚路传》“杀”字作“亡”字[2]2351。《史记志疑》卷三十云:“荆轲刺秦不中,何得言杀?《汉书》、《文选》作亡,尤非。”[10]1302王叔岷《史记斠证》卷八十三以“杀”释为“刺”,言“仅是被刺耳”;又引施之勉说以“杀”指秦二世灭亡之事[11]2503。诸家所说缠绕,未达。今案“杀”有衰减之义,《班马字类·十二曷十三末·杀》引《汉书·谷永传》:“杀灾异,先曷反,扫灭也。”[12]785《汉书·韦贤传》:“亲疏之杀。”师古注云:“杀,渐降也。”[2]3118《汉书·扬雄传》:“故意者以为事罔隆而不杀。”师古云:“杀,衰也。”[2]3563则“杀”字有衰灭之义,正与下句“王”字对应,“衰”“亡”义近。则《汉书》作“亡”亦可。

《淮阴侯列传》:“乃为儿女子所诈。”[1]2628

按:“儿女子”,《汉书·韩彭英卢吴传》无“儿”字[2]1878。王叔岷《史记斠证》卷九十二认为无“儿”字之原因是“专就吕后而言之也”[11]2733,此说恐误。古书偏指颇多,即便专就吕后言,也不必删去“儿”字。“儿女子”这一用法颇多,本不限男女。如《史记·高祖本纪》:“吕媪怒吕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与贵人,沛令善公,求之不与,何自妄许与刘季?’吕公曰:‘此非儿女子所知也。’卒与刘季。”[1]345此处吕公对吕媪言用“儿女子”。又如《后汉书·列女传·王霸妻》王霸妻云:“奈何忘宿志而惭儿女子乎?”[13]2783乃是就令狐子伯之子而言,男性,亦“儿女子”连用。况且史载淮阴侯韩信最终被斩于锺室,是萧何骗了他,也不会只恨吕后,此处“儿女子”应当是指萧何、吕后等人,韩信本大丈夫,自命不凡,因此以“儿女子”称自己鄙视之人。《汉书》无儿字,应当就是误以为此处专就吕后而言。《史记》不误。

《郦生陆贾列传》:“此蚩尤之兵也,非人之力也。”[1]2695

按:“蚩尤”二字,《汉书·郦陆朱刘叔孙传》作“黄帝”[2]2109。《史记志疑》卷三十二引翁孝廉说云:“郦生以蚩尤比汉王,毋乃失辞。”[10]1349王叔岷《史记斠证》卷九十七云:“《汉纪》从《汉书》。”[11]2807则亦作“黄帝”。今案《史记·五帝本纪》云:“而蚩尤最为暴,莫能伐。”[1]3《封禅书》云:“三曰兵主,祠蚩尤。”[1]1367《正义》引《龙鱼河图》云:“蚩尤没后天下不宁,黄帝画蚩尤形象以威天下。”说明蚩尤本来就因为与黄帝大战,而显得英勇神武,成为后世心目中的武神兵神,甚至黄帝都用他的形象来威吓天下。《高祖本纪》汉高祖刘邦起兵之时,也曾亲祭蚩尤。《汉书·天文志》:“蚩尤之旗类彗而后曲象旗,见则王者征伐四方。”[2]1295则因古帝王蚩尤善兵而附会此星。故此处郦生借兵神蚩尤形容汉王兵威,在汉时极为正常,并无失辞冒犯之处。翁孝廉之说,不免拘泥。《汉书》也是拘泥儒学,不敢唐突高祖,因此换用了“黄帝”二字。

《韩长孺列传》:“大长公主具以告太后。”[1]2858

按:“大长公主”,“大”字衍。《汉书·窦田灌韩传》无“大”字[2]2394。《史记》下文也作“长公主”,疑此处不当有“大”字。长公主之称,是指皇帝的姊妹。如《史记·孝武本纪》:“又以卫长公主妻之。”《集解》:“孟康曰:卫太子妹。如淳曰:卫太子姊也。蔡邕曰:帝女曰公主,公主仪比诸侯;姊妹曰长公主,仪比诸侯王。”若依蔡邕之说,似无“大”字是。大长公主之称,当是指皇帝之姑。如《史记·外戚世家》以景帝姊公主嫖与武帝姊平阳公主对举,平阳主是长公主,公主嫖为武帝之姑,故称大长公主,而《韩长孺传》此文所谓“大长公主”细寻文意当是景帝姊嫖,文中时代尚在景帝朝,公主嫖是景帝姊,按理当称长公主,不当云大长公主,疑是后人据武帝时口气加“大”字。《梁孝王世家》提到公主嫖时皆作“长公主”,是。

《匈奴列传》:“汉与匈奴邻国之敌。”[1]2903

按:“邻国之敌”,当作“邻敌之国”。《汉书·匈奴传》作“邻敌之国”[2]3762。张文虎《札记》卷五云:“宋本、毛本同《汉书》。”[8]652《史记会注考证》亦同《汉书》[3]4535。王叔岷《史记斠证》卷一百十云:“殿本亦同《汉书》。”[11]2974此处当作“邻敌之国”,诸本是。汉朝当时力量尚弱,不敌匈奴,孝文帝实行绥靖政策,此封书信为示好于匈奴,不当称“敌”。敌,对等也。所谓“邻敌”,言两国相邻而实力对等。

《史记》《汉书》对校是《史记》校勘中非常重要的内容,不仅可以订正今本《史记》的错讹,也可以发现《汉书》的校勘问题。二者的对勘,从结果来看也正是如此。或是《史记》错讹,或是《汉书》脱漏,并无一定。有时两者皆错,往往要依靠第三者资料方能发现。如第一条“武负、王媪见其上常有龙,怪之”,若无《汉纪》,《史记》《汉书》就无法得到订正。第二,《汉书》对《史记》的文字作了删削,这是学者都知道的,但如何去分辨到底是脱文还是删削,这是需要实际证据的。比如第二条“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筹策”二字义近复重,《汉书》在袭用的时候将其中一字删去是很正常的,但此处却不一定是删削的结果,很可能是《史记》衍了“策”字。再者,《汉书》有时用同义或义近之词替代《史记》原文,如第五条“故秦信左右而杀,周用乌集而王”的“杀”字,《汉书》用“亡”,事实上是意思相近的。当然此处要理解清“杀”字的含意。总的看来,《汉书》的确能对《史记》起到订正作用,如第二条、第四条、第八条、第九条。但也常有错误,如第三条、第六条、第七条。其错误的原因,一是流传中发生的错误,如第三条“从行,上荐之”作“从上行,荐之”。二是误解文意误改,如第六条“乃为儿女子所诈”,削去“儿”字。三是因先入为主的意见而误改,如第七条“此蚩尤之兵也,非人之力也”,《汉书》改作“黄帝”,明显是受当时意识形态所限。笔者曾校勘《史记》《汉书》两年有余,因此就本文九条札记,提出一些问题,不当之处,尚祈指正。

[1] [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

[2] [汉]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3] [日]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1998.

[4] 百衲本二十四史[M].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5] [汉]荀悦.汉纪[M].张烈,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2.

[6] [汉]王充.论衡[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86.

[7]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M].[元]胡三省,音注.北京:中华书局,1956.

[8] [清]张文虎.校刊史记集解索隐正义札记[M].北京:中华书局,1977.

[9] 陈直.史记新证[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79.

[10] [清]梁玉绳.史记志疑[M].北京:中华书局,1981.

[11] 王叔岷.史记斠证[M].北京:中华书局,2007.

[12] [宋]娄机.班马字类[M].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13] [南朝宋]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

[14] [宋]王应麟.玉海[M].台北:台湾中文出版社,1977.

【责任编辑 王 萍】

Textual Criticism by Comparing Historical Records withHistoryofHanDynasty

WU Yu-hao

(International Department, Nanjing Foreign Language School, Nanjing 210018, China)

When Ban Gu, the Historian of the Eastern Han Dynasty, wroteHistoryofHanDynasty, he continued to use the beginning part of the Han dynasty which is written in the Historical Records, about volume seventy-eight of them were used. Although based on the original text as tailoring scrape off, but still we retain a large number of variants in the material which can be used for comparison. These variant materials is valuable for Historical Records in version, collation, historical entry materials and so on, which can peep the ancient appearanceofHistoryofHanDynasty. The result shows the collation of the two is very important, andHistoryofHanDynastycan indeed benefit the correction of the Historical Records, also can be good to the collation ofHistoryofHanDynasty.

Historical Records; History of Han Dynasty; popular edition by Zhonghua Bookstore; textual criticism

K207

A

1009-5128(2015)03-0047-04

2014-09-11

吴昱昊(1983—),男,江苏无锡人,南京外国语学校国际部教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先秦两汉文献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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