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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投无路的侦探——《拍卖第四十九批》中的喧嚣与寂静

2015-03-20

关键词:斯特罗特利后现代

蔡 喆

(北京外国语大学 英语学院,北京 100089)

走投无路的侦探
——《拍卖第四十九批》中的喧嚣与寂静

蔡喆

(北京外国语大学 英语学院,北京 100089)

对美国后现代作家托马斯·品钦的作品《拍卖第四十九批》进行分析,认为小说用看似传统的侦探故事叙事,呈现了身处无秩序的后现代社会中的侦探试图用理性解码信息时走投无路的窘境。本文将从混乱的证据、无逻辑的推理以及无意义的社会现实三个方面论证马斯“侦探”失败的原因,并解读小说所展现的后现代社会普通人的困境。

侦探小说;含混;不合逻辑;虚无;后现代社会

在美国作家托马斯·品钦的作品《拍卖第四十九批》里,主人公奥迪帕·马斯是一位百无聊赖的家庭主妇,她厌倦了平淡无奇的生活。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得知前男友皮尔斯·英弗拉里蒂指定她为自己遗嘱的执行人。在执行遗嘱期间,奥迪帕不知不觉地扮演了“私人侦探”的角色,试图揭开一个秘密组织——特里斯特罗的真面目。尽管她尽全力将零零散散的证据拼接起来,并从中寻找合乎逻辑的解释,但最终她还是一头雾水,以至于她开始怀疑整个谜团根本就是一场精心营造的骗局或是凭空而来的臆想。

她一直回忆到亨特利和布林克利的事的一半时才想起去年有一天凌晨三点左右有过这个长途电话,她将永远无法得知它来自何处(除非现在他留下了日记),说话者先以浓重的斯拉夫腔调开始,说他是特兰西瓦尼亚领馆的二秘,在寻找一只逃亡的蝙蝠;接着调节为滑稽的黑人腔;随后是怀有敌意的墨西哥花衣少年流氓腔的方言,满口“他妈的”和“鸡奸”的词语;然后是一个盖世太保军官的尖叫声问她在德国有无亲戚;最后是他的拉蒙特·克兰斯顿蓝调乐团的腔调,他用这一腔调一路讲到马萨特兰。[1]3

女主人公经历的事件正发端于这一通电话。皮尔斯在电话里模仿了拉蒙特·克兰斯顿蓝调乐团的声音,这个名字也暗指侦探小说《影子密探》中的主人公克兰斯顿。虽然一片嘈杂声最终归于“完全的彻底的寂静”,但是“阴影”在奥迪帕的调查过程中如影随形[1]4。换言之,小说赋予了噪音、寂静及阴影以象征意义。噪音会阻碍交流的顺利进行,也代表了奥迪帕的调查中那些毫无意义的混乱线索;寂静象征虚空与意义的丧失;阴影暗指始终困扰着女主人公的令人不知所措的谜团。尽管她使出浑身解数,依旧无法从纷繁复杂的信息中得出有意义的结论。“侦探”奥迪帕的失败是可以遇见的,因为她秉承的信念是:“只要坚忍不拔,足智多谋,能够摆脱死板的警察的规章制度,就能解开任何大秘密。”[1]108但这种理性至上,坚持认为“只要给予头脑足够的时间,一切都会真相大白。世上不存在秘密,只有错误的推理”[2]的侦探,在后现代社会里必然会碰壁。(注:本文中出现的参考文献,除小说文本之外,皆为本文作者根据英文文献自译)在后现代社会里,由逻辑推理构建的秩序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一片虚无。虽然小说呈现出侦探小说的基本线性结构,但由于不断增长的模糊线索抗拒逻辑的阐释,“一系列看似相关联的新线索不可避免地证明先前的信息存在谬误”[3],主人公无法根据在解谜的过程中积累的证据推理出合理的结论,这种传统的探寻模式实际上被颠覆了。

一、模棱两可的证据

奥迪帕在调查过程中遇到的第一个问题不是与特利斯特罗相关的信息不足,反而是模糊的信息不断增生。这些所谓的事实都经过了媒体的加工,也就是说,现实和想象的界限已经模糊了,因此这些信息的可信度值得怀疑。举例来说,在索斯先生回忆的有关他祖父与特利斯特罗相关的往事中,真实的人物和电视里的《小胖猪》动画片混淆在一起。还有“以前是演员,现在是律师”的梅茨格,他的形象出现在一部电影里,该电影由他的朋友曼尼·蒂普雷索出演,而这个人又正好参与了针对皮尔斯·英弗拉里蒂的起诉案。奥迪帕的律师罗斯曼“苦思着前一天晚上佩里·梅森的电视节目……而他则抱有强烈的矛盾情绪,既想成为一个像佩里·梅森那样的成功的出庭辩护律师,又因为做不到而想通过暗中破坏来摧毁他”[1]10。总而言之,电视媒体的影响无处不在,“真实”成为了一个值得商榷的概念。正如让·鲍德里亚所说,“现实建立在超级写实主义之上,是对真实世界的巧妙复制,这是通过摄影等再生产的媒介完成的”[4]。《拍卖第四十九批》中,就存在这种超级写实的世界,即以梅茨格为主角的电影。“这个样片放在好莱坞的一个制片厂里,灯光不会使它老化的,它可以无限制地重复放映。”[1]24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真实的事物都被其复制出来的影像取代了。因此,奥迪帕不能将真实的生活与“无休止的影像复制品”[5]区分开来,那么她掌握的信息就是不准确的,进而导致了她推论的失败。

此外,书中所叙述的历史与故事、戏剧交织在一起,使人难辨真伪。最突出的例子就是比肯斯菲尔德的过滤嘴事件。该事件与书中设定的历史上的美国士兵大屠杀、现实中英弗拉里蒂公司使用骨炭制造的香烟过滤嘴、剧院上演的《使徒的悲剧》中用“消失的法焦卫队”的尸骨做成的墨水交相呼应,现实与虚构的故事难分彼此,使奥迪帕无所适从。剧中的卫队士兵之死源于图尔恩和塔克西斯(特利斯特罗的对手)的阴谋,但依据戏剧中的叙述来追踪特利斯特罗系统的发展轨迹是不可靠的。历史真相在戏剧中被加工改造,赋予其小说与想象的特质;而戏剧中充斥着现实的种种元素,甚至被当作历史来解读。而且剧中最关键的台词——“我相信任何神圣的星群都无法保护,那曾与特利斯特罗有过幽会的人”——是导演伦道夫·德里布莱特根据一个其他人未曾见过的孤本创作的,因此降低了其可信度。这些虚构文本和历史的互文,模糊了真实和想象的界限,加剧了证据的不确定性,使女主人公“卷入一个故事与现实相交织的、令人头晕目眩的世界”[6]。

旧金山追踪之旅对“侦探”奥迪帕本是十分重要的,因为她需要掌握大量第一手的资料,以便解开谜团。然而,除了受影像、历史与故事的相互影响之外,这次追踪之旅还在梦境与现实之间摇摆不定。毫无疑问,雄心勃勃的奥迪帕遭遇了巨大的挫折,除了困惑,她什么也没得到。“她做些破碎的梦,都与邮递号角有关。或许,以后若要理清今晚的经历,她都分不清哪些是梦,哪些是真实。”[1]102在旧金山的夜色掩映下,她找到了很多似是而非的符号、暗语、线索,面对信息的激增,奥迪帕感到无所适从,这使得解谜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由于“实际上这做梦与醒着没有什么两样”[1]103,她离最初那个明确的目标越来越远了。她被纷至沓来的喧嚣与噪音迷惑了,头脑清晰的侦探在如乱麻般的线索围绕之下即将智穷力竭。

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每当她认为自己瞥见了一丝真相的时候,更多模棱两可的证据就会涌现,它们暗示事件存在着其他可能性,同时又不足以推翻先前的假设。举例来说,特利斯特罗系统的含义是在不断游走的。最初,它看似只是一种地下邮政系统。随着调查的深入,它却变得愈发无法定义、无处不在。有时候它是连接社会边缘群体——如同性恋、黑人——的纽带,体现了这些群体的反抗意识与兄弟情义。有时候它是一个血腥残暴的地下组织,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不惜以暴力手段铲除异己,其存在代表了压迫与恐惧。这种信息传播过程中出现的变化和不确定性阻碍了调查,导致奥迪帕难以查清特利斯特罗系统的秘密,也使得她搜集的证据变得愈加模糊难辨。

一言以蔽之,虽然奥迪帕获取了大量的信息,但这些模棱两可的证据不但没有帮助她理清线索,反而使得现实与想象变得真假难辨,因此加剧了她的困惑。

二、推理能力的丧失

在解谜的过程中,奥迪帕不可避免地被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引入歧途。文学作品中大名鼎鼎的侦探,比如福尔摩斯和杜邦,都是理性的化身。他们可以根据逻辑推理演绎,把证据串联起来,并得到合理的结论;但身处后现代世界的奥迪帕要面对混乱繁复的线索,她无法借助理性的力量去评估证据的可信度,并绘制出清晰的脉络。所有的证据都摆在了“侦探”的面前,可她无力解读。将喧嚣的噪音有序地排列组合,创造她自己的“星座”,这远远超出了她的能力范畴。证据链的连续性被不断涌现的新线索打断,可以说,这个庞杂的信息群是无法用逻辑去解读的。由于无法解码这些杂乱的信息,女主人公开始对自己所做的调查疑神疑鬼。在小说接近尾声的时候,她对特利斯特罗系统的真伪产生了质疑。这一切也许只是皮尔斯“纯粹针对他所爱的某人的阴谋而存在”[1]158,因为“每一条通往特利斯特罗的进路也都能回溯到英弗拉里蒂的地产”[1]150;又或许是奥迪帕精神错乱了,她“在幻想这样一个密谋,这样的话你是一个怪人,奥迪帕,你疯了”[1]151。探索进行到这个阶段,决定侦探成败的一个重要准则被违背了,那就是侦探必须和案件在情感上保持距离,以保证推理的可靠性。奥迪帕陷入这个谜团无法自拔,她已经无法用理性去解读信息了。

与此同时,她变得孤立无援。“因为这儿,啊上帝,是空虚。没有人能帮助她。世界上没有谁能。他们都依赖某样东西,疯狂,可能是敌人,死亡。”[1]151曾经协助过她的人都渐渐离她远去:她的精神病医生发疯了;索斯先生很可能已经去世了;梅茨格和一个女孩儿私奔了;察普夫将他的旧书店付之一炬,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最致命的是,她的精神导师德里布莱特投海自杀了。这些人的行为中展现出来的偏执也使得他们之前为奥迪帕提供的资料变得不再那么可信。孤寂感也使她愈发精疲力竭,弱化了她解读信息的能力,使得将纷乱的信息整理成明晰的线索的任务难上加难。“真相”的不可知性令奥迪帕倍感绝望,这也是无秩序的后现代社会存在的典型现象。

三、后现代社会中无望的探索

由于奥迪帕无力处理过剩的“噪音”,她的探索不可避免地陷入“寂静”,无功而返。读者对传统侦探小说往往有种阅读期待,也就是在结尾处秘密必将真相大白,正义定会得到伸张。在传统的侦探小说叙事中,谜团最终得以解决,读者在真相揭开时收获了满足感。正如罗兰·巴特在“S/Z”中写到的,“期待成为了真相的基本前提:这些叙事告诉我们,真相现身,期待便会终结。这种设计方式使叙事变得像成年礼一般(要经历漫长的旅程,中途会遇到陷阱、疑惑、阻碍,又突然间柳暗花明);它暗示了一种回归,因为期待是无秩序的表现;无秩序的状态是补充,它一直在累积,却不能解决问题,也不能得出结论;秩序与之相辅相成,它可以补足、填满、渗透、排除一切冒险附加的东西:真相带来完满与终结”[7]。然而,品钦反其道而行之,给小说安排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局,一切皆有可能,确定的结论并不存在。在《拍卖第四十九批》中,读者对真相的期待并没有得到满足。真相的缺失与无限的可能性、选择的不确定性息息相关,这正是奥迪帕面临的绝境。换言之,这也是混乱的后现代社会中人的普遍处境。

奥迪帕意识到“你可以用那种方式浪费你的生命而从来不触及真相”[1]67,于是她放弃了之前的信念,不再坚持认为凡事必有合理且唯一的解释,转而接受了这个无解的谜题。小说在“奥迪帕在座位上往后一靠,等待那第四十九批拍卖品的叫卖”[1]162处戛然而止,映照了小说的题目,象征着侦探的探索回到了起点,但小说除了揭示“第四十九批拍卖品”的字面含义以外,并未使奥迪帕获得实质性的进展,空留这位迷茫的侦探和一头雾水的读者待在原地思索:特里斯特罗系统究竟是什么?这场探索的意义究竟何在?小说没有提供一个具体的答案,恰恰相反,最终收获只有“无意义的假象”[8]。

事实上,奥迪帕的失败早已注定,因为特里斯特罗本身就象征了静默与虚无,这是由弱音邮递号角的符号和“W. A. S. T. E.”的字母缩写口号传递出来的信息。即使我们认为这个系统是真实存在的,但通过它传递的信息就像奥迪帕在视野酒吧看到的短信一样,不可解读,毫无意义可言。该组织的成员被强制要求每周发信,但信件没有传达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这也暗喻了侦探奥迪帕的调查,尽管她怀揣寻找意义的目标,最终却坠入了无意义的泥沼。弱音号角、“N. A. D. A”(nada,西班牙语中“没有”的意思)以及“W. A. S. T. E”都是静默和空虚的符号。“在文学作品中的侦探意欲追寻意义,却不过是一场阴谋,被消除的语言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剖析。这些图像伪装成某种带有意义的符号,却又无意义可言。”[9]在某种程度上,这场失败探索暗示着任何以寻求意义、摆脱乏味的生活为目的的探索都是徒劳的,因为生活本身就是一片虚无,谁也无法逃离。从这个角度来说,雷梅迪奥斯·巴罗在《绣地幔》里描绘的场景就是奥迪帕处境的写照。“她低头看她的脚,因为一幅画她认识到她所依赖的仅是在数千英里之外她自己的塔里所编制的东西,那儿只是碰巧被叫做墨西哥,所以皮尔斯并没有带她逃离什么,本来就无处可逃。”[1]13她怀揣“把那空虚填满”[1]13的希望编制的花毯,只是在提醒她“她被逃离的梦想欺骗了”[10]。换言之,她选择这条探索之旅,不过是希望创造一些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就像那条花毯,代表着另一种可能的生活;然而,这仅仅是她自己编制的幻境而已,尽管她竭尽全力要创造自己的秩序和“星座”,最终还是归于一片虚无。

总而言之,这部所谓的“智力侦探小说”传达了严肃的信息:“侦探”奥迪帕面对不断激增的碎片化的模糊信息无所适从;她所做的一切努力,包括试图赋予混乱以秩序、用理性解读杂乱的信息,最终都付之东流,只留下一片寂静与空虚。

[1]托马斯·品钦.拍卖第四十九批[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4.

[2]Holquist,Michael.Whodunit and Other Questions:Metaphysical Detective Stories in Post-War Fiction[J].New Literary History,Modernism and Postmodernism:Inquiries,Reflections,and Speculations. 3. 1,1971(autumn):135-156.

[3]Newman,Robert D.Understanding Thomas Pynchon [M].Columbia: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1986:79.

[4]Baudrillard,Jean.Jean Baudrillard:Selected Writing [M].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88:144.

[5]Duyfhuizen,Bernard.New Essays on The Crying of Lot 47[M].Beijing:Beijing University Press,2007:90.

[6]孙万军.品钦小说中的混沌与秩序[M].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8:102.

[7]Barthes,Rpland.S/Z:An Essay.Trans. Richard Miller[M].New York:Hill & Wang,1974:76

[8]Gibson,William.Pattern Recognition[M].New York:Berkeley Books,2005:118.

[9]Castillo,Debra A.New Essays on The Crying of Lot 47[M].Beijing:Beijing University Press,2007:41.

[10]Miller,Nancy K.Subject to Change:Reading Feminist Writing[M].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88:25.

The doomed detective:noises and silence

CAI Zhe

(SchoolofEnglishandInternationalStudies,BeijingForeignStudiesUniversity,Beijing100089,China)

The Crying of Lot 49,which tells the story of Oedipa Maas’ investigation into a secret system,is a masterpiece of American post-modern writer Thomas Pynchon.The novella appears to be a detective narrative,but it actually presents the predicament of a modern detective who tries to decipher messages with the power of rationality in the chaotic post-modern world.This paper is intended to analyze the reasons for her failure from three aspects,namely,the ambiguous evidence,illogical deduction,and meaningless reality;and it also reveals the trapped situation of people in the disordered Post-modern society.

detective fiction;ambiguity;illogic;emptiness;post-modern world

10.3969/j.issn.1009-8976.2015.04.020

2015-09-29

2015年度山东省人文社会科学课题(项目编号:15-ZZ-WX-02)

蔡喆(1990—),女(汉),山东济宁,硕士 主要研究英美文学。

I106.4

A

1009-8976(2015)04-006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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