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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诗经正解》的文学思想

2015-03-20钱湘君

安顺学院学报 2015年6期
关键词:诗篇姜文全诗

钱湘君

(贵州大学人文学院,贵州 贵阳550025)

姜文灿、吴荃的《诗经正解》是康熙时期的科举用书,主要由姜文灿执笔著成。姜文灿,字我英,号玉封,丹阳人,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贡生,生卒年不详,大约生活于康熙前中期。姜文灿精通经史,擅长诗文,常与吴荃、贺国璘吟诗唱和,平生所著《易经正解》《诗经正解》《左传汇解》《杜诗集注》及诗词作品,所著大多已散佚,如今仅存《诗经正解》一部。姜文灿曾受聘参与《丹阳县志》的纂修,以勤慎著称。吴荃的生平经历不详。《诗经正解》作为科举应试用书,其书所收资料非常全面,对前人注疏加以点评,在博采众长的基础上偶有己说。《诗经正解》目前存在六个不同的版本[1],全书总计三十三卷。卷首是全书的附录部分,内容比较丰富,一是对《诗经》的基本问题和文章的著述体例作了简要说明;二是通过五幅图考,分别从天文、地理、服饰、礼乐器具、车马兵制等方面将先秦社会面貌图文并茂地呈现出来。全书凡三十三卷,卷一至卷十为十五国风,卷十一至卷二十六为小雅、大雅,卷二十七至卷三十三为颂。各卷首列“风”、“雅”、“颂”及地域概况。其次,先列诗名,次列《传》与《诗序》之言,再列“全旨”。再次,列诗文,分章节按“合参”和“析讲”这种总分形式阐释诗。最后总结全诗。清代的《诗》学研究具有汉宋兼采,多元发展的倾向,然而《诗经正解》在解诗方面,并不是汉宋兼采,而是复古“宋学”,以朱子《诗集传》为圭皋,明确提出“悉依朱《传》,是谓正解”[2]5的解诗指向。尽管《诗经正解》在清代《诗》学研究领域并不具代表性,《四库提要》对它评价也不高,“大抵袭六经图及名物疏诸书而为之,其训释亦颇浅易”[2]743。但是客观来说,《诗经正解》以一种审美的心态,将《诗》以诗歌的文学样式来解读,在解《诗》方法和诗意解析等方面都取得了创新和进步,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清代《诗》学的文学研究。

一、“不定一解以为解”的解《诗》之法

《诗经正解·序》中说到:“夫不定一解以为解者,乃诗解之正也。”是强调解《诗》要“不定一解”,即博引诸家注解,使读者能全面了解诸家对《诗》意的理解,并形成自己的见解。《诗经正解》这一解《诗》之法,体现在每一诗篇的“析讲”和篇末总结中,如《豳风·七月》第一章:“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田畯至喜。”姜文灿引用了四家之说:

安成刘氏曰:“尧时仲夏日在鹑火,故昏而大火中。”杨伯祥曰:“卒岁中,非特念小民之衣褐,亦念及公上之裘裳。”陈文云:“凡民治田,所乘者,天时,所兴者,地利。”豊城朱氏曰:“《七月》之诗,以衣食为急。”[2]304

姜氏对于《豳风·七月》诗的解说,虽然只是引用别家之说,但所引的这些诗家解诗均不拘限于诗文字句的解释,而是着眼于诗歌所反映的主题内容,表现出强烈的悯农情感。再如《出车》的篇末总结:

程子曰:“此诗所赋,自受命至还归,其事有叙,大要在归功将帅。”庆源韩氏曰:“既归,则尚和乐。”庆源辅氏曰:“是诗凡言我者,皆是设为将帅之言。”[2]359

解诗多采诸家之说,就是姜文灿所主张的“不定一解”的解《诗》之法。姜氏之所以主张此种解《诗》之法,是因为他看到前人解《诗》专主一家存在诸多弊端,而集合诸家注解更助于理解《诗》意,正如他在《诗经正解》序言所说:“盖汉世集诸儒讲五经同异,异者黜之,独谓《诗》者宜于兼存同异,以附于古人断章取义之思。故曰:《静女》之三章,取彤琯焉。七子从君子太叔,独赋蔓草诗,固有一定之解耶。记称《诗》之失愚,所谓愚者,正以其固陋胶执,而不能旁通曲鬯之谓也。”[2]4正是由于前人解《诗》专主一家,常常“固陋胶执”,而不能“旁通曲鬯”,所以姜文灿才提出“不定一解”的解《诗》之法,通过合参诸家注释,让读者对诗歌做出自己的理解和判断。

姜文灿对“不定一解”的解《诗》之法,还有具体的要求。首先,于诸家之注,要阐发己见。《诗经正解·凡例》云“且于析讲之前,列以合参,合参者,合诸家之解释而参以己意者也。”[2]5其次,对诸家之注,要博引而简择。为了探寻诗人的内心情感,姜文灿主张解《诗》“宁繁无简,宁详无略”,要博引诸家之说。但又有所偏重,解析《诗》意,即以“江晋云先生之衍义”为主,并“参之众说,附以臆见”;分析赋、比、兴,就多采用杨顾《说约》。最后,解析诗意,要以情感为骨。姜文灿认为诗是人们表达情感的一种途径,是人们情感累积到一定程度的结果,所以,他强调解《诗》一定要“合诗人之性情,而止若探微测渺”,只有了解诗人,方可体味到诗歌表达的情感。

二、《诗经正解》的诗意解析

1、发掘情感,理解《诗》意

《诗经正解》解析《诗》意,注重诗歌情感的发掘。首先,认为诗的发生过程本质上是情感的积淀。《诗经正解》抓住诗歌发生的心物感应和移情的规律,从本质上认可诗发生过程中的情感,将《诗》视为生活之反映、性情之抒发。《何彼襛矣》“何彼襛矣,唐棣之华”章“析讲”云:“见华则知木,见车则知人。”[2]114《江有汜》“江有汜,之子归,不我过”章“析讲”道:“江流似无分派之势,而流长亦有别,反兴嫡之不过我而与俱也。”[2]112《氓》“桑之未落,其叶沃若”章“析讲”说:“此章言昔色盛而见取也。……妇人到狼狈时,偏看出许多正理,说出许多正论。”[2]175诗人将其喜怒哀乐之情、怨悱孤愤之感,寄托于山川草木虫鱼之中,并通过诗歌委婉地表达出来。

其次,细析文辞,深入挖掘《诗》篇的情感内涵。《诗经正解》解析诗意,善于挖掘诗篇的情感。如姜、吴在解析《伯兮》“其雨其雨”章诗意时,先将此章诗意与前后两章联系,再涵咏“甘心首疾”四字的深意,玩索“甘”字之妙,体味出“甘”、“愿”二字所表情感一致。所谓诗道性情,姜、吴“以意逆志”,从思妇的心理来揣摩诗歌所营造的情境,揣摩出“首疾”表达的忧思看似寡淡实则厚重,非亲身体验,无法理解,二字进一步表达出思妇的忧思之情,较“首如飞蓬”之忧思更为峻切。姜、吴涵咏《诗》文细腻而深刻,将一位无以排遣忧思的思妇形象揣摩得形象生动。再如,姜、吴在解析《王风·黍离》第一章诗意时,引用杜子美《哀江头》诗类比此章诗意,使读者感到“古今人情一也”。反复分析“悠悠苍天”句意,谓:“即《屈原传》所谓‘穷极未尝不呼天’意,非云照临之久,宜知之也。[2]186”道出诗中主人公内心极度之穷困。再如,姜、吴阐释《王风·君子于役》“苟无饥渴”句意云:“‘苟’字最下得悽惋,有无可奈何之意,此思之极也。万里之外,以身为本,苟得免于饥渴,庶几稍以自慰。奈行役之中,有谁其饮食之。风人非以此自幸,亦非以此自解,真可谓百尔所思。”[2]188可谓将此句所蕴含之“悽惋”、“无可奈何”、“思之极”等复杂情感一一析出。

最后,抓住重要字词,把握情感主线。如姜、吴阐释《摽有梅》中“迨”字时,谓:“三迨字,不可忽过,有皇皇恐慌之意。”[2]109“皇皇恐慌”几个字既挖掘出“迨”字的深意,又揣摩出诗中少女待嫁的急切心理。再如,姜、吴分析《江有汜》诗意时云:“宜重悔、处、歌三字,……悔者,悔于未迎之先;处者,安于既迎之时;歌者,乐于迎归之后。皆媵行时欣喜之至,而遥相拟议之词。”[2]111将全诗的情感总括为悔、安、乐三字,并指出这是“欣喜之至”情感的表露,将隐藏的欣喜之情挖掘出来,抓住了诗歌的情感本质。如果姜、吴没有细腻的观察眼光,是很难发现这种情感的。再如,《日月》篇“全旨”指出此诗以“定”字为骨,并解释“定”字是“属望”的意思,可在各章的末句看出此意,“总是叹其无常而冀幸其一悟耳。”[2]125姜、吴抓住“定”字,就抓住了此诗感叹女主人公人生无常、希望其有所感悟的情感。再如,《扬之水》章“全旨”云此诗以“从”字为主,“闻命而隐,根从字来。惟欲从之切,故必隐之深。”[2]248将“隐”与“从”二者的情感关系清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让读者更好地理解诗意。

姜、吴二人以情感作为解诗的主导,认为诗歌的发生是情感的积累和发泄,处处充满情感的剖析,在“全旨”、“合参”、“析讲”中,从诗篇、诗句、字词发掘诗人隐藏的情感,这是《诗经正解》解诗具有文学性的一个标志。

2、详析章句,梳理文脉

《诗经正解》对每一诗篇可谓是句疏字解,详解细评。首先,扼要地概括诗篇每一章的大意,并重点解析其中重要诗句和词语;其次,详细分析每章之间的关系;最后,由各章总结全诗。这样一个总分总的循序渐进的立体模式,对于解析诗意,梳理文脉,起到了重要作用。在《诗经正解·凡例》里,姜、吴提到了文章结构的层次问题,“总领”、“过渡”、“收缴”,即文章的总起、过渡和总结,而音韵声律是衔接此三要素的纽带。姜、吴对每篇诗歌的解析都是循此规律,其中,对诗篇音韵声律的注释,在朱《传》的基础上,结合诸家注释,有所创新。如姜、吴在“全旨”中解析《旄丘》诗意时,首先总结此诗之大意,“此诗黎臣久寓于卫,望救不至,而屡致其讽喻之词也。”[2]139并指出“靡所与同”句是此诗的“大旨”,即主要诗意。再依次点出各章的大意,“首章,感物而怪之;次章,设词而度之;三章,以不同心讽之;末章,以不闻患责之。”[2]139并强调各章须层层相依解析,才能看出“曲尽人情处”,即“本咎卫君而但斥其臣”的谲谏之情。再在各章的“合参”和“析讲”中,详解各章的章意,如此层层相因解析,最后总结全诗诗意。再如,《雨无正》“全旨”中,首先总结全诗七章的大意,“责离散之人”,并指出“各敬尔身”句是全诗的核心。其次,先总言前四章之大意,再析言各章之意。最后,姜、吴总结全诗,云:“世乱君昏,去者原非得已,作者亦绝意于其君,而属望于其臣之意。”[2]437姜、吴在解析各诗篇诗意时,总是遵循这样的解诗模式。在“全旨”中,先总结全诗大意,再扼要叙述各章章意,并指出全诗的主旨句或核心字词,最后再次总结全诗诗意。在诗篇各章的“合参”和“析讲”中,博引诸家注释,并参以己见。在诗篇的末尾,再次引用其他各家注释,即“凡例”里所云,将与朱注有出入的诸家注释置于篇脚。姜、吴二人很注重重要诗句和字词的分析,并依此把握诗意,挖掘诗篇的情感。如《周南·汝坟》的“全旨”,指出全诗的精神全在“父母孔迩”句上,准确道出了末章“父母孔迩”句是诗旨,抓住了主人公“孝”和“忠”的情感内涵,并指出“不我遐弃”是全诗的骨架,道出了主人公儿女情长的柔情。再如《周南·汉广》的“全旨”,指出此诗以‘不可求’句作主,并指出此诗谋篇始终不离“不可求”这一主线,挖掘出主人公“发乎情,止乎礼义”的情感内涵。再如《考槃》的“全旨”,指出全诗以“宽”、“过”、“轴”字为骨,抓住了此诗“乐”的情感内涵。

3、分析意境,探寻《诗》美

诗歌是有意境的,《诗》之意境在经学阐释的语境中一直被“美刺”诗说所蒙蔽,直到明清《诗》学的文学批评兴盛后,才被发掘和开拓[3]。《诗经正解》对诗篇意境的分析,主要是针对《国风》与《小雅》中的诗篇,这是因为这两部分中的诗歌文学性较强。姜、吴对《诗》之意境的解析,没有从理论的角度加以概括,只是从文学鉴赏的角度去品评。以《秦风·蒹葭》为例,姜、吴分析其意境,从虚实两面探讨此诗的意境美,实写蒹葭之苍苍,秋水之茫茫,虚写诗人内心百感交集之怅惘,通过实景的苍茫之美与诗人情感的纠结交错之美所营造出的朦胧的意境,清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姜、吴从实景入评,分析情景交融的比兴之手法,于茫茫之秋景中揣摩男主人公绵长而朦胧的忧思之情,委婉道出,震撼人心。再如《召南·草虫》,姜、吴评之曰:“通诗是感于物而切于思也。各上二句是感时物之变,下是切思念之情。…虫鸣螽跃,来岁采薇,皆君子去时所未见者,而今忽见之,故曰感时物之变。”[2]101姜、吴抓住了诗人当时经历季节变化,思念之情深切,着重叙述诗人登高的情境,挖掘出诗人的思念、惆怅之情。此诗首先叙述未见之时,诗人忧心忡忡之情,所思之人迟迟不得见。诗篇没有将这种惆怅之情延续下去,而是转写虚怀,虚写既见后的欣喜。通过这种忧喜之情的转变,更反衬出诗人的忧伤。以上两诗皆是姜、吴对虚实互见意境的分析。此外,姜、吴也对从对面着笔的意境进行了分析。从对面着笔的意境,即是在表达此方情感时,从彼方情感着手的意境。运用从对面着笔来营造意境的诗篇,非常之多,以《魏风·陟岵》为例,其“全旨”评曰:“通诗三章总见孝子之不忘乎亲也。各上二句,是望亲所在,下皆想像其亲念己祝己之言也……不言己之念亲,而反言亲之念己,则所以存诸心者益至。”[2]237姜、吴并没有直接指出从对面着笔的表现手法,但已表现很明显。此诗诗意由行役之人思亲,转到亲人思行役之人,亲情在行役人与其亲人之间的交流互动中明显增强。

结语

《诗经正解》是康熙前中期的一部科举用书,作为一部科举用书,它能在浩瀚的《诗经》著作中流传至今,不仅因为它的内容详实,解《诗》通俗易懂,体例规范,更是因为它是一部深具文学性的著述。《诗经正解》以“不定一解”为解《诗》之法,于各诗篇的“全旨”、“析讲”与“合参”中,博采诸家之说,并参以作者己见,是此书的精华。《诗经正解》还将与朱注有出入的各家之注置于诗篇末,以供读者借鉴,保存了丰富的解《诗》材料,对于我们研究《诗经》有所助益。《诗经正解》解析诗意时,始终贯彻“情感”这条主线,在诗篇之章句、文辞、意境的分析中,挖掘诗歌隐藏的情感。其中,它对诗篇意境的分析,在雅、颂两部分多是几句带过,在国风部分常常是深入分析,但总能将诗篇的意境清晰呈现在读者面前。《诗经正解》解诗注重《诗》本身的文学性,通过对各家注释的博引和简择,对《诗》的文学特质进行了深入浅出的解读,使《诗》意通俗易懂。这使它在清初众多的科举用书中脱颖而出,流传至今,也让我们对科举用书的传统看法大为改观。

[1]谷小溪·康熙时期《诗经》文献研究[D].沈阳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1.

[2]姜文灿,吴荃·诗经正解[M].济南:齐鲁书社,1997.

[20]陈国安·清代诗经学研究[D].苏州大学博士论文,2008.

[23]夏传才·诗经研究史概要[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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