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创作与文化叙述——屯堡文化的文学性观察
2015-03-20李昌礼颜建华2
李昌礼 颜建华2
(1,2 安顺学院人文学院,贵州 安顺561000)
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随着地戏在法国巴黎演出的成功,使屯堡文化研究一度出现了热潮。在屯堡文化研究视域下的屯堡文学创作,为屯堡文化的自发与自觉注入了鲜活的时代动力。屯堡古典诗词创作,再现屯堡历史文化的辉煌与变迁,歌咏屯堡的乡土情愫,传达对屯堡乡土文化的讴歌和礼赞,成为一种历时场景的文化叙述。
一
历史记忆是一个民族的灵魂的储存器,一个失去历史记忆的民族最会终将走向灭亡的深渊。在我国民族发展的历史长河中,民族的历史记忆不仅成为一个民族的生存意识,而且一直成为民族屹立世界的强大动力。在天末之地的边省贵州,自明代“调北征南”与“调北填南”之后,留下了许多戍守疆土落籍贵州的汉族移民,他们在历史文化的变迁中,逐渐形成了具有民族特色的屯堡人。在华夷攸分内外有别的王朝时代,军事移民虽已成了一种历史记忆,然而这一记忆对贵州文化的建构影响深远。当代一些诗词创作,真实地再现了这一历史文化记忆。如雪汀《屯堡菜花节有感》(其一):“八寨倚山陬,云峰话戍楼。养军开沃土,保境仗吴钩。杏雨江南别,古风黔里留。遥怜屯垦苦,独立咏田畴。”[1]4孙稳《平坝天龙镇》:“根扎建业凤翔园,叶茂黔中狮啸山。苦乐悲欢风雨路,忠心赤胆献边关。”[1]64刘香奇《屯堡女》:“随夫征战戍黔中,拓土开疆步履雄。六百年前巾帼女,首开天足破时风。”[1]62明初的军事移民,是明王朝经营西南的手段和策略,“三分戍守,七分屯垦”的模式,构成了屯堡人生活的时空场域,诗词中的“云峰戍守”、“沃土养军”、“调北征南”等,都是文化记忆中的一种历史永恒。在中国文化发展历程中,文学与历史的互动是中华民族文化特有的艺术根养,用文学笔法叙写历史,或者用历史的眼观去审视文学,都是文学与史学互动的重要表现,因而在对屯堡先民历史荣光的缅怀中,文学成为一种信息代码,诗词中的“天足巾帼”、“江南杏雨”、“乡音故衣”等不仅演绎成屯堡人的精神寄托和文化家园,而且“古典特性”的文学方式使用,更加吻合于历史的特殊记忆。由于任何叙述文本,都不可避免地存活在人类所生活的时间与空间中,它既是由人所创作也是为了人而创作[2]31,它的存在必须以其它叙述本文作参照,这是文学创作的基本前提。在屯堡名胜大川的山水体验中,被山水所激发的文学灵感为文本叙述提供了理想范本。如董宜彬《登云鹫山》“云鹫山高置险关,石街石屋石城垣。初成屯堡蛮方定,始垦农田越地安。明代衣冠留旧迹,江南风韵尚依然。一峰独耸云天外,自领风骚数百年。”[3]77陈家顺《浪淘沙·登云鹫山怀古》:“策杖立峰颠,放眼平川,清波荡漾绿油田。一碧长河如玉带,绕过村沿。往事渺如烟,六百年前,征南将士建家园。屯堡人文青史秀,敬缅前贤。”[3]79。再如雪汀《云鹫山》:“屯堡遗风留八寨,梵钟流韵荡千山。雕甍石塔青峰上,曲经幽人碧树间。漫画历朝兴废事,玄机参透出禅关。”[3]80诗歌是中国文化的一种艺术方式,不管是“言志”还是“缘情”,都需要反映实际的社会生活,展现鲜活的生活场景,表达时代文化的心理诉求,而诗人以什么样的方式建构诗歌艺术的文化场域,这是诗歌创作者所必须面对的问题。云鹫山耸立于贵州腹地安顺西秀区,山中林木掩映,古道清幽,登高俯瞰,西面苍山拥翠,东面平畴万顷,它既是屯堡地区的风景名胜,又是屯堡人的佛教文化圣地。“往事渺如烟,六百年前,征南将士建家园”、“漫画历朝兴废事,玄机参透出禅关”,无不是登山临景油然而生的怀古之感。诗人通过特定的语境创作的诗歌,在感慨历史,缅怀与追慕中,实现文本文化的叙述。
对文化变迁的敏感,对变迁过程中个体生命的独特体验与关注,是当代屯堡诗人的共同追求。面对屯堡民族文化的变迁,其诗歌创作呈现出一种独特的思维体验和艺术表达。如刘香奇《万里寻根南京城》:“征南调北驻黔村,六百春秋离祖尊。平叛戍边洪武令,屯田垦殖大明军。寻根远赴金陵路,续谱常思故里魂。相逢古巷潸潸泪,秦淮屯堡共宗亲。”[1]16雪汀《天龙镇采风》(其一):“时雨浥尘垂柳葱,乘车造访到天龙。小桥流水江南影,大袖长袍屯堡风。兴办旅游迎四海,广开财路振三农。最欣来自金陵故,溯迹寻根话转逢。”[1]42周涪《浪淘沙·游鲍屯》(其三):“往北去寻根,黔腹探亲。金陵相拥泪沾襟。不负祖先遵祖训,承继斯文。地戏九州闻,花鼓喧纷。田歌飘荡伴耕耘。闲坐老翁浓荫下,说古谈今。”[1]100如果一个民族对以往的历史文化表现出强烈的追根情结,希望了解自己民族文化的过去、现在与未来,这无疑是民族文化的一种自觉。2005年安顺市组织部分屯堡村民到到南京续谱寻亲,通过文化的寻根实现文化的认同,这显然是屯堡人文化自觉的有力表征。从上面的诗词来看,他们都是通过文学的手段和方法,以一种朴实的语言,深远的格调对屯堡人寻根认亲这一重大事件做文学性描述,对屯堡人与南京秦淮人血肉亲情追忆的文本文化叙述。
二
民族文化总是依附于特定历史文化的影响,不同地域特色文化的形成,离不开与之关联的社会经济与地理环境。[4]121然而,在全球化时代,人们可能更加强烈地意识到文化差异的存在,更加尖锐地意识到认识差异,保存差异和挖掘差异,从差异中获得力量,获得一种全新的自我意识。屯堡古典诗词的创作,就是在民族风物、习俗、历史、建筑、服饰等方面探寻这种文化的差异美,让读者在文学欣赏愉悦中加强对屯堡文化的认同度。如刘香奇《西江月·屯堡地戏》:“头戴精雕面具,身披锦袍袍裙,旌旗猎猎壮三军,征战鼓锣声震。三国鏖兵风雨,隋唐逐鹿烟云。摧关拔寨破关门,赢得掌声阵阵。”[1]115词作通过地戏演员的着装、神态、演出的场面、表演的内容以及表演效果的描写,刻画了一位在战场上虎虎生威的英雄形象,渲染了地戏演出的热烈场面。梁隆芳《屯堡吟》(其一):“流传地戏至如今,服饰声腔古韵存。手举兵戎争胜负,人群观赏乐开心。”[1]78作者以朴素的语言,阐述了屯堡地戏的娱乐功能。舒复元《鹧鸪天·地戏》:“正月迎春万户空,庄前地戏闹东风。雉翎摇戟歌长啸,木面悬鞭舞亦雄。鼙鼓竞,绣旗红,青衫汗湿仍从容。谁家新妇羞罗帕,缘是夫君扮子龙。”[1]110作者形象地刻画地戏表演的热烈场景和演员的神态。黄应潮《地戏赞》:“锣鼓咚咚闹广场,彩旗闪闪舞农庄。屯田练武精神在,古朴明风百代香。”[1]74作者描绘地戏的表演场面,追忆地戏本身蕴含的文化内涵。可见,在屯堡诗词的创作中,作者以白描的手法来刻画屯堡地戏演出场面的精彩与热烈,读者可以通过内容感受屯堡地戏的艺术张力,通过文本的赏析对地戏文化产生一种深情渴望和无限遐想。地戏不仅是屯堡文化的标志,更是屯堡文化的灵魂,这是屯堡人文化自觉过程中的一种心理共识。然而地戏的传承随着时代变迁,其功能出现新的转变,从王朝语境下的“寓兵于农”到现代语境下的“寓娱于乐”,这种文化功能的转变,成为当前旅游文化不可或缺的时代内容。如刘翰成《天龙镇采风》:“天龙古镇文明著,地戏迎宾曲艺妍。”[1]17陈家顺《春游屯堡农家乐》:“地戏村前迎远客,山歌台上唱康庄。”[1]29这些诗词无疑是对地戏功能转变做的最好的诠释。一般来说,文化叙述有其特定的文化语境,当代屯堡古典诗词创作离不开现代的文化语境,“地戏迎宾”、“山歌上台”都是屯堡文化传承中在当代文化作用下的新变,这些诗词的创作成为了文学创作的文化叙述和语境表达。
一定的文化语境才能产生一定的文学,文化通过文学叙述,达到与读者的思想交流,以保证信息的传达,这是屯堡诗词创作文化叙述的基本形态和法则。屯堡古典诗词创作以屯堡特有的文化事象为对象,通过对这种文化差异性的探求获得文化的力量,立体地展示文化的地域风情。如雪汀《菩萨蛮·屯堡女》:“梅簪绾发堆螺髻,长袍锦带腰肢细。笑靥一枝花,女儿勤主家。放怀舒眼望,屯堡新风尚。迎客唱山歌,深情凝碧波。”[1]107蒋炎昌《九溪见闻》(其二):“屯军万里赴黔疆,故土情怀总未忘。后世乡音犹未改,女儿尚着凤阳装。”[1]80张新民《游安顺鲍屯村》(其二):“宽袍大袖青腰带,屯堡姑娘淡淡妆。一曲山歌迎远客,坦诚直率热心肠。”[1]69屯堡文化600多年传承仍然保存了明代江南的文化风韵,妇女们的“大袖长袍”、“丝带花鞋”、“髻螺绾发”以及屯堡村寨的花灯、地戏、山歌的精彩表演,通过文学描绘和生动刻画,让人仿佛回到600多年前的那个时代,让读者有意与无意地进入一个新鲜神奇的画廊世界。又如龙全泰的《地戏》:“席地围观即舞台,戎装傩戏阵门开。平实古朴原生态,天籁之音入耳来。”[1]61刘荣柱夸赞九溪丝丝糖:“屯堡饴糖名久扬,喷香豆面簸箕装。瞬间魔幻游丝细,入口回甜耐品尝。”[1]62这些反映民族风情的古典诗词,尽管语言上朴素无华,但诗中通过场景描写,给读者妙趣横生之感。可见,当代贵州屯堡诗歌的创作,无论是在表现生活的内容上,还是展示文化的内涵上,追求的都是本民族文化所特有的艺术素养。由于受自身民族文化,特别是历史记忆的熏陶和浸润,屯堡古典诗词创作充分融合了特定的文化心理、性格、风俗,无不向我们展示出一个个清新、奇特的屯堡文化世界,闪烁着屯堡人的生命灵光与智慧。
三
在文学创作的过程中,作者以文学思维展示世界,让读者通过文学想象产生对文化、对人本身、对群体的共同生活体验。在我国古代文学中,田园是诗人宁静心境的精神家园,对田园的描摹和歌咏历来是诗人醉神自然的一种心绪,他们对田园风光的描摹不仅使心灵扩大了空间,而且还会赋予乡土新的意义。我们常说,一种文化的新生必须有一定的社会引擎的牵引,而文学发展也必须在时代文化的牵引下获得应有的生命力。屯堡古典诗词的创作,正是时代旋律与文化新生的合力展现。如齐少忠《东屯即兴》(其二):“风掀竹海翠烟多,饱水肥田泛碧波,信步闲观堤岸柳,来去飞燕似穿梭。”[1]64孙纯英《临江仙·喜游本寨村》:“村巷无尘农院静,云山鹫岭葱茏。河栏垂柳舞迎朋,小桥流水去,鸭戏碧波中。”[1]91陈家顺《临江仙·邢江河》:“俊岭崇山嵌玉带,悠悠碧水流连。千秋往事付云烟。渔歌新调雅,堤柳尽翩跹。”[1]98从上面的这些诗词的内容来看,作者都是对屯堡纯美的自然风光的描摹,如东屯的竹林、田畴、河堤杨柳、飞燕;云山屯的小桥流水、戏鸭碧波等等,这些田园景致,再现了屯堡乡村的盎然生机。又如龙全泰《忆江南·刘官乡采风》:“刘官好,屯堡米粮川。万顷秧苗兴碧浪,蜿蜒邢水映天蓝。风景小江南。”[1]113李季坤《西江月·刘官访吟》:“沿岸清悠竹影,随波荡漾渔舟。田园屯堡傍丘山,绘制蓝图锦绣。风拂李林果脆,馆陈傩具名优。耕耘世代写春秋,要让邢江富有。”[1]93这两首词描绘的都是邢江河两岸屯堡田园风光,折射了词人对屯堡田园生活的礼赞。邢江河是屯堡人的母亲河,它在云贵高原上缓缓流淌,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屯堡人。在历史上这里尽管曾经出现过征战与杀伐,然而历史的烟云已经随着岁月流逝慢慢消散,而今邢江河的渔歌浅唱、杨柳低垂,沿河两岸的平畴稻浪装饰着屯堡人新的家园。词中的“围炉煮酒话丰年”,对屯堡人幸福美满的生活做了真实的阐释。
文学不是一个隐蔽的自律领地,它是与现实生活紧密相关的艺术空间,文学创作必须插上现代性的翅膀才能到达历史的彼岸。反映新时代,观照新生活、树立新风尚,这便是当代贵州屯堡古典诗词创作者的价值追求。如刘香奇《鹧鸪天·屯堡山歌》:“酒肆茶坊下里巴,民间文化数奇葩。唱腔故国千秋韵,演艺黔中一枝花。参大赛,露风华,新音旧调韵皆佳,长街小巷人相聚,争看荧屏唱卡拉。”[1]115高克敏《浪淘沙·咏屯堡》:“屯堡好田园!美景无边。……谱现代诗篇,别墅农轩。车如流水寨中盘,电视手机家家有,地戏锣喧。”[1]105改革开放以来,随着时代文化的对屯堡乡土的渗入,新旧文化的互动,使屯堡出现新变。这些诗词以写实的手法对屯堡人的生活风貌做了刻画,如原来只能在田间原野演唱的屯堡山歌而今登上了大雅之堂,“新音旧调”的结合,成为屯堡乡土新的时代风尚,卡拉OK的盛行,将屯堡乡土带来了新的文化气息。在时代发展和变迁中,文化只有吸收新的时代内容才能得以新生,只有融入到人们的实际生活中才能获得活力,这是历史予以文化最公正的评判。从当代贵州屯堡古典诗词的创作来看,这种创作不仅保持传统文本语境的记忆符号,还融入了现代语境的具体内容,这种文学阐释和语境表达,一方面使文学创作成为文化叙述中凝聚与升华作者与读者之间精神联点;另一方面,通过对这些作品的欣赏,能够成功地进行文化群体心理和群体意识的把握。如果说文学所表达的意图不能获得群体认同,那么作者与读者之间就无法产生思想的火花。实际上,屯堡古典诗词创作对文化与历史的这种关系的全新发现和诠释,正是文学创作的一种有效的文化叙述。
综上所述,屯堡诗词创作的文化叙述包括同一文化语境的文学叙述和不同文化语境的文学叙述两个层面。具体来说,屯堡人后裔在他们的文学创作中往往以文化继承人的身份对这一文化进行审视,体现出的是同一的文化语境的文学叙述;而生活在屯堡区域的非屯堡人,他们在屯堡诗词创作中以文化旁观者的身份,做出历史维度的客观考察,体现的是一种不同文化语境的文学叙述。尽管这两种文化叙述的传承场域不同,语意范畴上的思维方式也存在差异,然而由于文化语境在文学叙述中所表现的对象和时空场域具有统一性和共享性,因此,不论是在追忆先祖还是缅怀历史,不论是在文化传承还是展示风情,无论是讴歌田园还是礼赞时代,这种文化表征的文学叙述的功能却是完全相同的。作者在文学创作过程中,对屯堡文化信息加工处理,将一种文学意象抽象成为文化标识,从而在历史记忆中不断创新文化的叙述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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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张秀娟,苏巍巍·浅议品牌形象战略的文化内涵[J].商场现代化,20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