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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的沉浮与品格显像——朝鲜文学论著《李钰文学思想与文学创作研究》述评

2015-03-20纪秀明

外国语文 2015年5期
关键词:文学

纪秀明

(大连外国语大学《外语与外语教学》编辑部,辽宁 大连 116044)

作为一个处于话语边缘的民间写作者,朝鲜朝时代文人李钰饱经政治主流的禁锢与流放,也几近为主流历史书写所遗忘。然而,他的孑然独立的思想与文艺精神,必然穿透历史的琐细与迷雾重返当代的文化解读场域,将一次次被有文学良知与智慧的学者所发掘与书写。这也正是任晓丽教授的《李钰文学思想与文学创作研究》一书的旨意。浓厚的史学深度、文学独立品格显像与人文情怀关照使得这部论著的当代解读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1.文学史价值发掘和评估

对被边缘化的历史文人的解读评论与研究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挑战。客观而科学的价值的再发掘与再评估是核心。真正的科学的价值发掘和评估是主体对客体判断的过程,没有深刻的、公正的判断就没有深度的文学评论,没有公正的判断就没有公正的结论,主体的深刻或公正的判断须臾离不开史学视角的客观性与创新性。这种客观性不仅体现在对史料的详尽掌握,也体现于如何在历史纵横捭阖的网络位置坐标中准确比量与定位。这种网络化维度的定位与考量,需要评论者跳出仅对个人研究的小圈子而立于历史的高度来审视当时文学的内外动态与全貌,进行整体性的鸟瞰评估与比照。

鉴于李钰被朝鲜朝王权操控的刻意民间与边缘化,任晓丽以学者的赤诚进行了长达十余年的倾注与钻研,对李钰的史料进行大量辛苦而严谨的勾陈与考证。尤难能可贵的是,基于对史料的积淀与对古今中外文学史的通达感悟,她对李钰的评价是基于中韩横向比较的、基于对韩文学纵向比较的、基于文体、文史、文案等的多维度,展开对含美学特征、文艺思想以及文学史价值与地位客观而中肯的评估。这种评价是客观负责的,基于大量史料佐证与理论阐释。

任晓丽梳理与研究了正祖时代的历史与社会,考察正祖的文学阅读与思想脉流,客观定义独裁李钰政治与文学生命的这一政治家“可谓是天生是学者”。正祖饱读诗书,“他将文体视为治国的基本政策,认为文体是政治现实的反映,随国家元气而变化”。她指出“以正祖为首的保守派文学论者把文学作为治世或修身的工具,希望文章包涵着压抑率真的情感的道德和义理。他们希望通过文学超越时间、空间、民族、个人间的差异,体现中世的普遍的理念价值”(78)。尊重并认同他的“其文体政策的本质依然是一直以来道学者的基本立场,即应写置根本学问之上的文章”的正统文文论(38)。

稗体小品是对“文以载道”的反叛,其特异独行,不拘格局,倡导灵性与自由,“重视文学独特的价值与艺术性,任心而发,纵心而谈。这种任性、本真的文化走向”是具有政治暧昧性与抵牾性的。李钰的稗体文学规避实学文学思想的经世致用,规避对基本规律呈现的普世之道,恰恰与正体的训教与载道所违和,恰恰触摸到了视“明清文集的稗官杂记玷污民心,败坏世风,从而使文风变质”的正祖文学秩序底线。任晓丽暗示:他的被历史所摒弃与边缘化具有历史政治合理性。

作为边缘文学、稗体文学,虽不为正史所认可,李钰的创作倡导直面人类现实处境的实践性文学,是作家面对现实,对生活、对现实、对意义的重新发现。正如他自己一再强调的“一代不如一代,各有一代之诗焉……一国不如一国,令自有一国之诗焉。三十年而世变矣,百里而风而不同矣”(李钰,2001:55)。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精神,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真实反映特殊历史时代的“终生相”与“浮世绘”,揭露与记录生存与生态现状。做历史的记录载体,记录时代的苦痛、矛盾与冲突、困惑,并以叙事进行挣扎抗争,是文学的历史使命和价值。文学在“史”的层面上的意义和价值就在于记录和描述。突出体现了这一时段内整个国家和民族的危机四伏社会现实与凌乱混沌的精神状态。

从这个意义上讲,任晓丽充分肯定了李钰创作的历史记录价值,对文学史价值的首肯与认同是客观而富有真知灼见的。“野史根据个人的历史叙述记录了正史中没有记录的事件,完善了正史,并很好地反映了时代特色,纠正了正史的错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野史作为史料,其价值不可忽视。”(161)李钰所有具有边缘意识的稗体文学几乎都是“真实”、“今时”的,具有历史记录价值的文学。该书既充分肯定其小品的“不受传统理念限制的笔触反映日常生活及琐事,成为一种富于个性色彩和自由气息,具有‘法外法、味外味、韵外韵’的自由文化内蕴”,又充分肯定其讽刺文学的“极尽讽刺之能事,真实地反映了社会的人情世态,辛辣地讽刺批判了当时的身份制度、科举制度、经济制度及其他一些不合理的社会现象”(96)。也充分肯定了“雅、艳、宕、悱”66首狸谚诗歌的“风俗浮世绘”“真实地描写了市井生活中的男女之情,是反映真实生活中的恋情的诗,读者能通过真实的‘情’推想当时社会的混乱及世态的混浊”(178)。

同时,任晓丽并不局限拘泥于表象的呈现与简单的真实再现。更强调再现的真实,强调作家对生活经验性的提炼与挖掘。取意于从生活的日常化与细碎的底色下,寻迹本真与本质的脉络。以具体的“自然”升华到“观念的自然”。以白描入文构文,通过对市井文学的大渲染与大铺陈,关注“炮手、医生、乞丐、小偷、商人、兵卒、妓女等地位卑下的阶层,视角捕捉青蛙、昆虫、鱼、凤仙花、蚂蚁、跳蚤、蝴蝶、驴等动物或微小植物”;以题材的去宏大化,突围中世学术观念的禁锢,给予历史以凝重深厚的质感。“不论何种形态或体别的文学只要是有价值有意义的都应得到充分的肯定,即使对那些价值不丰意义不大的文学也能给出有分寸感的评述,绝对地肯定或绝对地否定都不是科学的评价”(朱德发,2008)。从而使文学史的书写达到一种逼近历史真实的高度。

2.民间的沉浮与品格显像

郁郁不得其志的民间写作者,当其身姿匍匐大地的时候,如何从民间的隐形结构中,一点点析出他的姿势和品格是作为阐释者的一大难题。主流的禁锢、流放与贫痹,几乎注定了他被历史的遗忘。如何从权力中心控制范围开掘边缘区域所形成的文化空间?他的孑然独立的思想与文艺精神,如何穿透历史的细碎,成像于当代?任晓丽的智慧在于以史料钩沉为基地,以差异比照树立李钰独立的文学品格。“独立的文学品格是其与他文学、文种、文人相比较、在主题、审美等方面存在的独特个性与差异性”(纪秀明,2014)。李钰的差异性,体现于本土化和创新性。

李钰对民族文学本土化的努力,体现在对传统文学观的继承与创新,对市井民族文学的底层关注,对民族语言的高蹈,对传统文学素材和任务形象的扩展等等。所谓“本土化”,就其原初的意义而言,是一种动态的变化和过程。它指的是外来的东西,进入另一种社会文化领域(本土)之后,并适应后者的要求而生存和发挥作用的过程。“本土化”不但强调外来者对它所进入的社会文化区域的适应性变迁,而且特别强调后者的主体性(曹顺庆,1988:23)。原初意义上的本土化概念,指异质理论与创作经验平行移植后,在本国的转化与创新(在本土文化领域产生的适应性变迁及本土的主动性应变)。任晓丽更为关注的是,纵向延续下来的本国传统叙事经验与习惯,在遭遇异质观点和创作的激活后,如何被阐释、并赋予新的时代因素,即“主体”如何从民族资源角度进行的“应变”,如何拿捏民族、传统与异质之间的关系?

任晓丽指出,李钰的稗体风格是基于本土化思考,与融会贯通后的自我文体反正与创新。他睥睨文学界对汉唐中国风的崇媚,“吾今世人也,吾自吾诗吾文,何关乎先秦两汉,何系乎魏晋三唐”。同时又达观通悟,倡导涵古纳新,不似中国前七子所一味强调的僵化复古“闲居时,不可一刻无故人;落笔时,不可一刻有古人。闲居而学,力方深,落笔时无故人,而情神始出”(李钰,2001:217)。同时又不决然仿效公安派的独抒性灵,既提倡仿小品文复古理论,又不机械搬抄,习其文辞形式,而不拘泥内容。研习中国古文、诗骚辞赋精华,而不绝对慕华,道法而不拘于法。正史、稗史、“真实”、“真情”、“今时”、法古等等这些或阳春白雪或下里巴人的复杂因素在他的肌理里是融会机变的,是作家在融会异质学说与本土文化、文学现实的贯通之作为。任晓丽在论著中不断强调李钰这一含蓄蕴藉、亦雅亦俗、涵古纳新、“雅、艳、宕、悱”兼济的独特美学品格:“李钰的作品,以中世的普遍观念为主要内容,作品表现出浓烈的追求典范的倾向,在与失去独创性与新鲜性的古文的对峙中,将戏谑、情趣及俗趣融合在一起,体现了鲜明的个性。”(186)

3.重返当代人文解读场域

文学批评与研究,不仅要富有科学性与客观性,同时也要具有研究主体的主观创新性与内在独特评价范式。“批评主体的新的价值视野或选取新角度的评估思路,对研究对象的富繁客体进行探幽发微,提炼新史识,做出新判断,构成新框架,使解读与重构的批评对象既具历史真实的科学品格又富有学术发现的创新品质。”(朱德发,2008)这主要因为所有的批评都是一个阅读与再阐释的过程,是注入了阐释者独特思考与理解的新的视角的开掘。是阐释者内在精神尺度的外化与呈现。若是沿袭传统评价尺度便难以梳理衡估,只有创新性的新的个性化的标准方可适其所用。我个人认为,任晓丽的隐含的内在精神尺度是浓郁的人文精神与情怀。

作为审美意识形态与人类精神活动的产物,文学总是隐性或显性地影射出对自我与他我本质阶段性的认知与感受、与渲肆。李钰注重真情,以真情作文,采用稗体小品文,倡导俚谚,以艳情入诗歌,写尽俚俗风流,所有的以文表意都是抒发个性与自我的重要诉求。任晓丽关注作家主体幽密的内在情怀与精神尺度,以真情解读,读诗亦读懂其人,她善于发掘其中的人文精神情怀,对作家人本情怀表达了深切的同情与关注。任晓丽指出,“采用稗体小品文表达自我与个性”的李钰“视如生命的文章没有得到认可,有一种统治阶层排斥的疏外意识,并苦恼于自己的处境,他的这种意识使得自己的文字成为吐露郁闷心迹的篇章”(188)。

更为重要的是,任晓丽从人文精神构建与丰盈的层面,以当代人文视角对斯时斯文的“真”人文价值、对以“男女情”为“重镇”的“情”的高度褒扬、对俗风人伦的极大认同。她高度评价“真”(“真情真性真实”)是当时人文思想进步的根本与源泉。“李钰文学的根本精神始于对社会现实的认识,他仔细观察记录,有时达到执着的境地。同传统的、规范的世界相比,人的真实生活也即李钰生活的世界是创作的源泉。所以,他从身边汲取素材,摒弃一味模仿,用俚语写作,表达自己的真实情感。因此李钰所追求的真实的文学,是当时文人中最先进的文学观”(188)。她高度赞美“情”是解读当时市民阶层人文自觉个性的发端与最附丽的风骨。缘情主义的文学观与文学创作占有重要地位。“李钰用深厚而浓烈的情感营造了欲望的诗的意境,他的女性情感汉诗,表达了他希望从受挫意识中解脱出来的愿望。这种愿望看起来很自由,是学习理学的人们在所谓道的体现严肃的现实理想之路上获得自由的愿望”(189)。她对“俚”与“俗”的文学价值与日常伦理意义的当代极大理解与认同。一方面,从“俚”入“俗”出于作者本土人文情结的倔强与执念:“从《俚谚》中可以感到李钰极强的自负心理和气节。自实学派文人寻找民族的创造性和适合本土的东西以来,李钰在《俚谚》中做了更为明快、豪放的解释。”(186)另一方面,更为重要的是,俚俗以叙事的形态将底层及边缘本体化,形成与正统话语的意义对抗,在宏大叙事话语的隐层流露出资本人文与自由精神的新意与萌芽,成就着新代际人文精神与情怀的暗流涌动。

读罢不禁掩卷唏嘘。从来“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作者皆殊列,名声岂浪垂”。学者任晓丽以人文之心潜心治学,阅读作品,阅读作家,重返当代人文解读场域,突破文学史的荆棘与迷雾,冲破种种禁忌和误区以及积习成规。内心无限抵近远隔万丈时空的互文与对接。这一切都让解读富有现代性启蒙价值与当下现实与哲学意义。在她富有人文情怀的细腻笔触下,一个王朝文学史夹缝中的孑然而悲凉的身影向我们缓缓走来……

[1]曹顺庆.中西比较诗学[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8:23.

[2]陈思和.民间的沉浮:对抗战到文革文学史的一个尝试性解释[J]].上海文学,1994(1):68-80.

[3]纪秀明.中国当代小说生态叙事及“本土化”问题研究[D].大连:辽宁师范大学,2014.(文中所注页码均出自此书)

[4]任晓丽.“真实”“真情”“今时”的文学:李钰文学思想与文学创作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5]李钰.《李钰全集》(实是学舍)第三卷[M].韩国昭明出版社,2001.

[6]朱德发.试论现代中国文学史重构的价值评估体系[J].中国社会科学,2008(6):173 -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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