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萨伏伊《异域》的心象叙事
2015-03-20庞好农
庞好农
(上海大学 外国语学院,上海 200444)
1.引言
维拉德·萨伏伊(Willard Savoy,1916-1976)是美国20世纪中期的非裔城市自然主义小说家。他一生中只出版过一部小说《异域》(Alien Land,1949)。该小说一出版,立即受到媒体和学界的关注。《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等报刊欢呼这部新作的面世,阿尔纳·伯恩藤普斯(Arna Bontemps,1902-1973)和安·佩特里(Ann Petry,1908-1997)等知名作家都赞誉这部小说在心理描写上的独创性。该小说被美国出版界评选为1949年优秀小说(Stepto,2006:vii)。这部小说含有很多自传成分,讲述了一名黑人混血儿在种族越界过程中的身份危机和心理窘境,揭示了美国南方的生存环境犹如美国国土上的一个异域,抨击种族主义系统力量和种族隔离环境的反人类性和反文明性。萨伏伊的其他作品因受到麦卡锡主义、冷战和“布朗诉托皮卡教育委员会案”①布朗诉托皮卡教育委员会案(Brown v.Board of Education of Topeka,1954)在美国历史上是一件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诉讼案。该案于1954年5月17日由美国最高法院做出决定,判决种族隔离本质上就是一种不平等,因此任何学校不得基于种族因素而拒绝学生入学。该判决终止了美国社会中存在已久的白人和黑人必须分别就读不同公立学校的种族隔离现象。等政治事件的影响,均没有获得出版机会。这是美国文坛的一件憾事!萨伏伊在《异域》中所采用的心象叙事独具特色,深刻揭示了美国黑白混血儿的双重意识问题和生存危机。从认知心理学来看,心象指的是对象不在面前时人的头脑中浮现而出的形象。因此,笔者拟根据心象信息的加工深度,从三个方面来探讨萨伏伊在《异域》里所采用的心象叙事与文本主题的内在关联:遗觉表象、记忆表象和想象表象。
2.遗觉表象
遗觉表象(eidetic image)指的是在外界刺激作用停止后,人脑中继续保持的异常清晰、鲜明、逼真的心象。它是表象的一种特殊形式,以鲜明性、逼真性和生动性为主要特征(McIntir,2000:67)。更确切地说,遗觉表象是“心理刺激”与“象”的结合体。这种表象随着作者的写作思路被物化于文学作品之中,其“心象必然是作者感悟社会、心化社会所得”(Attebery,2014:59)。遗觉表象所形成的不仅是小说中的一个物象,而且还是内涵了诸多文化元素的载体。萨伏伊在《异域》里把主人公克恩(Kern)等描写成具有强烈遗觉表象的人物。因此,笔者拟从以下方面来探讨遗觉表象中的心象叙事:视觉遗觉表象、听觉遗觉表象和地域遗觉表象。
萨伏伊笔下的视觉遗觉表象指的是人在社会生活中因目睹某个事件而受到强烈的精神刺激后,其头脑仍然遗留着或保持着的清晰表象。在《异域》里萨伏伊描写了黑人木匠杰克(Jake)遭受私刑后的惨状:“杰克的手腕被铜丝串起来,双手被牢牢地捆起来,双腿在膝盖处和踝骨处被用铁丝捆扎起来,把腿往后和腰背部捆在一起,眼眶凹陷,流出的血已经凝固,半边脸都是柏油烧出的血泡。”(Savoy,1949:281)这个场景给克恩带来强烈的感官刺激。事后,在其生活中只要一闭上眼睛,杰克的惨状就会以视觉遗觉表象的形式出现在其脑海里。因此,他逃离南方后仍然痛恨自己的黑人血统,决定采用白人外婆的姓氏,把自己的名字从克恩·罗伯兹(Kern Roberts)改成克恩·亚当斯(Kern Adams)。萨伏伊描写的另外一个视觉遗觉表象是母亲劳拉(Laura)生前与父亲查尔斯(Charles)的最后一次争吵。在争吵中,劳拉想把儿子送到白人学校读书,让他过上与白人无异的生活;但查尔斯持不同意见,他说:“他[作者注:克恩]怎么能置身事外?他是黑人。难道你不明白吗?这是他搞清楚当黑人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了。”(52)查尔斯想把儿子培养成像他那样的黑人领袖,但劳拉不同意。她只想让儿子生活在没有种族歧视和种族偏见的社会环境里。因此,她强烈主张让儿子去白人学校读书。他们两人的激烈争吵和固执己见使年幼的克恩惊恐不已,即使成年后,父母争吵时的过激表现仍时常浮现在其脑海里,成为抹之不去的视觉遗觉表象。
与视觉遗觉表象相对应的是听觉遗觉表象。这种遗觉表象指的是人物听到某人的话语后,该话语具有很强的心灵撞击力,从而事后给该人物留下挥之不去的记忆。在这部小说里,多加丝(Dorcas)倚靠在一棵树上,瞭望山脚下的吊桥,显得心神不定。好朋友劳拉(Laura)一个小时前对多加丝说的话——“我不会让我儿子成为黑人的!”(31)——久久回荡在多加丝的耳际,形成了一个难以消除的听觉遗觉表象。这句话是劳拉以歇斯底里的语气说的,其刚毅的决心和母亲的焦虑溢于言表,给多加丝以强烈的心灵震撼。即使劳拉去世后,只要多加丝一见到克恩,劳拉的话语就会立即浮现在脑海里。萨伏伊还描写了克恩所经历的听觉遗觉表象。当克恩和黑人朋友杰里(Jerry)谈及美国黑人生存危机时,南方小镇警察局长比尔·诺布尔(Bill Noble)曾说过的话语立即就会在耳际回响:“学校不适合黑鬼!教了许多对黑人毫无益处的愚蠢观念,毁了他们。”(27)比尔的话语给克恩造成很大的心灵震慑力;每当他想抗争或代表黑人去抗争时,比尔的话语就会以听觉遗觉表象的形式出现在其脑海里,阻止他去捍卫自己的合法权益或参加反抗白人压迫的斗争。另外,克恩因其黑人血统在求职过程中经常被拒绝。白人老板的口头禅,“我是不会雇佣任何黑鬼的”(116)。这话也时常在克恩的耳际响起,形成听觉遗觉表象。这个遗觉表象极大地伤害了他的种族自尊心和生活自信心。听觉遗觉表象的消极后果类似于人格分裂中的幻听,通常会对人的身心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或严重伤害。
在这部小说的叙事中,萨伏伊还采用了地域遗觉表象。这种遗觉表象指的是某人在某地受到严重伤害后对该地或与该地有关联的地方都会产生令其不安的恐惧心象,导致他不愿再次光临该地或相关地域(Nodde,2013:156)。在这部小说里,克恩在位于一个南方小镇的景观谷学院(Valley View College)读书时遭到当地警察的迫害,曾被关进大牢,差点被打死。南方当局不把黑人当公民对待的社会环境使南方成为克恩心目中的恐怖之地。当克恩逃到北方后,有次他到纽约街头,见到街上到处都是白人,心里马上产生了地域遗觉表象,对那些白人有着莫名的恐惧感。他在大街上不停地嘀咕道,“我为什么到这里来呢?”(134)在其地域遗觉表象中,他把街边的楼房幻化成南方的景观谷警察局,把白人幻化成威胁其生命的警察,因此全身颤抖不已。他的这些心理反应都是地域遗觉表象所导致的消极后果,对黑人具有很大的心理折磨性。因此,萨伏伊通过地域遗觉表象的描写,抨击了南方种族主义“异域”的反人类性。
因此,萨伏伊在这部小说里所描写的三类遗觉表象都是在种族主义社会环境里人们的病态心理反映,对黑人和白人都会造成很大的心理伤害。这样的描写有力地揭露了美国种族主义社会的非理性和反文明性。萨伏伊的遗觉表象描写所形成的艺术风格透视黑人文学家心象构成的社会根由,蕴含着象造于心的思想意识,折射而出的生活与艺术形式充满着耐人寻味的启示,有助于从深层次的心理认知机制探究20世纪上半叶美国社会的种族问题。
3.记忆表象
记忆表象指的是保存在人脑里的某一事物或人物的形象,这个形象是在过去的某一时刻某一地点曾感知过的客观事物。也就是说,感知过的事物不在眼前,但会在头脑中重现。其实,这种表象是与形象记忆有着密切关系的一种回忆或追忆(Kellogg,2012:201)。陈睿举了一个很好的例子来解释记忆表象:“一个老朋友在远方工作,当收到和阅读他的来信时,他的形象、他的音容笑貌就会出现在你的脑海里。我们把头脑中出现的过去感知过的事物的形象称为记忆表象。”(陈睿,2013:159)由此可见,记忆表象与人的知觉能力有着密切的关系:知觉越强,形成的心象越清晰多样,记忆表象也就越丰富;但记忆表象与知觉心象又有着本质的区别,知觉心象是由通过对具体客观事物的感知所形成的,而记忆表象往往是在某些词语或某个语境的作用下出现的。萨伏伊在《异域》里描写了记忆表象的致因,揭示了其深刻寓意。因此,笔者拟从记忆表象的角度来探讨萨伏伊笔下的心象叙事:形象性记忆表象、概括性记忆表象和可操作性记忆表象。
首先,形象性记忆表象指的是大脑中所保存的人或物的映像,而这个映像来源于过去某个时刻对客观世界的具体感知 (Bromwich,2014:112)。记忆表象属于客观事物的感性印象,具有直观性、具体性和生动性。在《异域》里,萨伏伊通过克恩对往事的回忆来描写其形象性记忆心象。克恩来到北方后回忆起姑姑波娜(Paula)和姑父杰克时,两位老人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的形象就会在大脑中浮现,犹如在眼前一样。但是,萨伏伊笔下的记忆表象所反映的事物或人物不在眼前,因而它与知觉表象相比又有些差异,其记忆表象不如知觉表象那样鲜明、完整和稳定,显得比较模糊、暗淡,具有碎片性和不稳定性的特征。
其次,概括性记忆表象是人对客观世界的多次性或反复性感知后所形成一种综合性能动心象,具有社会认知的抽象性和概括性(Bateman,2014:98)。换句话说,在生活中多次感知过的同一物体或同类物体,在人的记忆表象中留下的只是这类事物的一般印象或笼统心象,而非事物的个别特征。这部小说的起始部分描写了克恩逃离南方后的概括性记忆表象。克恩头脑中的种族暴力、白人流氓、政治压迫等已不再是具体的某一人、某一事件、某一时间段,而是一般概括中的白人、警察、政府。一般来讲,表象的概括只限于外部形象,其中混杂有事物的本质和非本质属性,还未达到思维的抽象概括水平,基本上属于感性认识阶段;而概括性记忆表象则反映了事物的本质属性,属于理性认识阶段,显示了黑人在遭受种族暴力和政治压迫后的心理感悟性记忆。
然后,可操作性记忆表象指的是在头脑中已形成的表象不是凝固不动的,而是可以被分解、综合,可以放大、缩小,可以移植,也可以颠倒(陈睿,2013:159)。萨伏伊在这部小说里采用悬念的叙事策略来图解了可操作性表象。越界进入白人社会的黑白混血儿一旦被白人发现就会受到排斥和驱逐,人格也会受到巨大的侮辱。克恩在一个聚会上与白人姑娘玛丽安(Marianne)一见钟情,两人志趣相投,感情很好,但是克恩有一个难解的心结。这个心结就是克恩隐瞒了自己的黑人血统问题,该心结犹如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克恩的头上。当克恩在岛德电台的采编工作干得很出色的时候,突然决定断绝与玛丽安的来往,引起人们的迷惑不解。原来,白人不与黑人结亲的记忆表象是黑人人际交往的一个潜规则。萨伏伊把这个悬念的破解设置在玛丽安突然到访克恩住所的场景。玛丽安在无意中看到克恩关于种族描写的新稿件时,立即顿悟:这样的作品只有经历过种族越界的黑人才能写出来,于是愤而离开了克恩,断然结束了与克恩的恋爱关系。在小说的末尾部分,萨伏伊修复了这个记忆表象所导致的恶果。克恩主动给在纽约工作的玛丽安打电话,使玛丽安的脑海里再现了他们过去的浪漫时刻和美好时光,激发玛丽安冲破种族禁锢的勇气,使她义无反顾地恢复了和克恩的恋爱关系。到小说结束时,他们已有了一个4岁的女儿,在佛蒙特的乡下过着幸福的田园式生活。因此,可操作性记忆表象的运用拓展了小说情节发展的曲折性和张力空间。
最后,记忆表象是由感性认识向理性认识过渡的桥梁。萨伏伊关于记忆表象的描写有助于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摆脱了对美国社会的外观化知觉,通过抽象和概括,为读者的批判性思维提供思想基础,使读者对美国种族问题的感知过渡到理性思维,同时也使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萨伏伊笔下的记忆表象是哲理与心性相结合的艺术典范。过去事件和回忆景象所包容的意境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小说的字里行间渗透出一种鲜活的艺术气息,使读者对小说中所发生的事件产生一种历历在目、栩栩如生的逼真感。萨伏伊笔下的记忆心象显现出意境之象,使境生成于心象,形成象外之象,为心象描写手法在心理叙事领域的运用开辟了新的路径。
4.想象表象
从认知心理学来看,记忆表象是想象的基础,而想象则是人在大脑里对已有的心象进行加工处理并创造出新心象的心理过程,没有心象就无法进行想象之类的心理活动(Attebery,2014:131)。想象表象虽然产生于记忆表象,但却与记忆表象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想象表象对记忆表象的内容进行重新组合,在取舍过程中建构起新的形象。这种新的形象是记忆表象的储存库中本身所不具有的,它是在社会实践的刺激下,在知识、情感、意志的作用下,记忆表象这一系统的结构重新调整后形成的产物。”(陈波,1989:36)因此,笔者拟从想象表象的角度来探析萨伏伊在《异域》里所描写的心象叙事:无意识想象表象和有意识想象表象。
一方面,无意识想象表象是指事先没有预定目的的想象表象。它通常是在一定语境中不由自主地产生的,具有下意识的心理特征。萨伏伊在这部小说采用意识流手法来描写了无意识想象表象。克恩在外婆玛格丽特(Margaret)家后面的山上漫步时,难以排解心中的郁闷,克恩在美国南方的恐怖经历使他难以忘怀,每当回忆起黑人的“社会死亡”般生活,就会不寒而栗,陷入意识流的思绪:“我不能回去!我不会放弃当作家的最后机会——我要成为自己想做的人。我不会回去!”(15)他的意识流思绪表达他对父亲指令的抗争和对自己意愿的坚持,同时也显示出:他已经从一个小孩成长为一名有主见的成年人。随后,萨伏伊还用意识流手法描写了克恩经历种族越界失败后的焦虑心理:“黑鬼!黑鬼!黑鬼!为什么?为什么突然间,一句话就使他成为千夫所指的小人呢?为什么呀?为什么我不得不保持现在的身份——我是什么呢?”(179)这段意识流表达了克恩对美国种族身份的极大愤慨,黑人的“黑”不是生理上所谓血缘之“黑”,而是不合理的社会制度把黑人人为地“染黑”。因此,虽然有白皮肤和蓝眼睛,克恩仍然难逃“一滴血”的魔咒,受到社会的排斥。萨伏伊笔下的意识流表现出一种“心象”或“幻境”,可以看作是“心象”在文学作品里的延伸。该意识流手法的运用使现实和内在心理活动有机地结合起来,展现出一个内心的,甚至是下意识的境界(Nagera,2014:65)。作者在意识流中极力地捕捉种族主义社会里双重意识的闪烁迷离身份及其所留下的不可名状的思绪。
另一方面,有意识想象表象指的是事先有预定目的的想象表象。在这种表象的生成过程中,由情生意,由意生象,与文学作品的主题形成有机的结合(Martha,2013:66)。这种表象有助于表达作者的肺腑之言和强烈情感。萨伏伊不仅是无意识想象表象描写的能手,而且还是一位通过“造情”和“造境”来为有意识想象表象铺平道路的高手。萨伏伊在《异域》里对有意识想象表象进行了独具特色的建构。笔者拟根据有意识想象表象的新颖性、独立性和创造程度来探究萨伏伊在这部小说里所采用的心象叙事:再造想象表象、幻想表象和预感表象。
再造想象表象是根据别人的描述或看到的图样,在头脑中形成新表象的过程。这种表象使人能超越个人狭隘的经验范围和时空限制,获得更多的知识;同时还能使人更好理解抽象的知识,使之变得具体、生动、易于掌握(Bromwich,2014:61)。在《异域》里,萨伏伊描写克恩的再造想象表象。姑父到蒙哥马利城去送货,走之前专门叮嘱侄儿克恩:每天要记得护送波娜回家。原来当地的警察局长比尔·诺布尔是一个披着官衣的大流氓,他公开宣称波娜是下一个玩弄对象。在这样的社会环境里,克恩每天晚上一闭上眼睛,那个警察局长的狰狞面目会浮现在眼前,搅得他难以入睡。与此同时,父亲查尔斯的形象也随后浮现在眼前,他的脸上显现了对邪恶的痛恨和在恶势力面前的凛然正气。克恩平时总是不满父亲,导致父子关系格格不入,然而在种族主义社会的恶劣环境里,他再造而出的父亲形象成了他驱邪的利器和消除心理焦虑的必要工具。此外,萨伏伊还描写了一个再造想象表象的场景。克恩被警察关在监牢里,他看见一只蟑螂掉进桌上的一个咖啡杯里。那只蟑螂想爬出咖啡杯,但咖啡杯的壁很光滑,每次爬到一半都掉了下来,但它掉下去后又爬,不停地拼命尝试。这个场景诱发了克恩的再造想象表象,使他移情于自己姑父的命运:当姑父被白人涂上柏油活活烧死的时候,姑父也尽力地挣脱,像蟑螂那样拼命寻求活路。接着,他又开始想象被打伤的囚犯是否死亡,和他一起被捕的姑母波娜是否正在遭受酷刑等等。一个蟑螂的出现在克恩的脑海里再造出一个接一个的想象表象,使读者产生了痛恨种族主义暴行的心理移情。
幻想表象不是根据现成的描述,而是在大脑中独立地生成的新表象。这种表象是与个人生活愿望相联系并指向未来的想象,展现了个人的憧憬或寄托。积极的幻想是创造力实现的必要条件、科学预见的前提、激励人们创造的重要精神力量、个人和社会存在与发展的精神支柱。萨伏伊在这部小说里描写了克恩童年的幻想表象。当克恩去汤姆的理发店理发时,因太阳光越来越强烈,理发师伸手越过放在窗边的儿童木马,把百叶窗放下来。理发师走近木马的行为使克恩联想起自己的童年时代。那时,他还是一个儿童,妈妈还健在;他跨着小木马,前后摇动,幻想自己变成了一名英勇的冒险家,骑着这匹马冲出理发店,驰骋在辽阔的大地上。此外,萨伏伊还描写了克恩初次求职时所产生的幻想表象。克恩去杂志发行商弗兰克·理查兹(Frank Richards)那里求职。弗兰克要求他先推销五十份杂志,每推销出去一份,可以获得3.5美分的报酬。一听到有钱可赚,克恩心里愉快无比。萨伏伊描写道:“克恩立即做数学题,用3.5乘以50。可以赚到一美元七十五美分呢。这个总数使他大吃一惊。一周差不多可以赚到两美元。他开始计划怎么用掉这笔钱了。”(115)这个幻想表象的描写显示出克恩得到第一次挣钱机会后所产生的花钱欲望,也是其挣钱心态的第一次显现。
预测表象指的是根据人生经验或个人阅历对尚未出现的事物或事件进行预测或先行感知的表象(Miller,2012:37)。这种表象是人在脑子中凭借记忆所提供的材料进行加工,从而产生新心象的心理过程,也就是人们将过去经验中已形成的一些暂时联系进行新的结合。它能突破时间和空间的束缚,有时会产生一种渴望先知先明的心理感受。在这部小说里,萨伏伊描写了克恩猜测姑妈波娜形象的预测心象。克恩中学毕业之际,姑妈波娜专程赶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但是克恩从来没有见过她。克恩不喜欢家里的女佣人内蒂(Nettie),非常担心即将来访的姑妈会成为另一个令人讨厌的“内蒂”。得知姑妈要来的那个晚上,克恩在脑海里预测出姑妈的一大堆形象。之后的一个月里,他也一直在揣摩姑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害怕她的到来会限制他的自由。他的大多数预测都是以其父亲的形象为基础的:“她是一个表情冷酷的老女人,具体年龄不详,是一个比其父亲还可怕的暴君。”(131)萨伏伊的预测表象构成了一个反差极大的情景反语。当克恩见到波娜时才发现,自己的姑妈不但不可怕,反而是一位和蔼可亲的漂亮知识女性。另外,萨伏伊还描写了一个预测心象的场景:当克恩与白人女士多加丝在一家白人餐馆吃饭时,他很想大喊一声,“看呀,看呀!我是黑人。看着我,我坐在你们中间。你们不相信,是吗?”(198)他很想借此预测餐馆里白人就餐者的反应,也许餐馆里的人会像埃文斯高等艺术学校的同学一样,纷纷离开餐馆,躲避他。克恩的预测心象还停留在意识流阶段,他对预测结果的渴望显示了他对种族隔离和种族界限的强烈不满。
总之,萨伏伊在这部小说里关于有意识想象表象和无意识想象表象的描写揭示了美国种族主义社会环境里人们的心理扭曲和人性之恶。想象心象的生成过程也就是心象在认知结构中的表征建构过程,“以这种表征方式编码的经验与知识在认知结构中表现为多种具体形态的信息结构模式,揭示了想象心象生成过程中的完形心象和以主体时空结构为图式认知情景的情节心象的内在关联”(Matravers,2014:72)。这部小说里所呈现而出的想象表象具有“情境”饱满的特点,来源于其艺术“心象”的丰富;不管是无意识想象表象的意识徜徉,还是种族情感的悲壮释放,都在小说中流露出作家浩瀚的情怀。萨伏伊关于想象表象的描写包含着他认知美国种族形势和感知美国种族情感过程中所倾注的心力和所融通的心境。他追求意境和开拓想象心象的探索实践使其心象叙事在艺术上独具风格,成为非裔城市自然主义小说传统的一朵奇葩。
5.结语
萨伏伊在《异域》里所描写的心象及其内涵寓意不是偶然的艺术现象,而是黑人文化传统和黑人文学叙事策略长期发展而形成的文化载体。萨伏伊笔下的心象叙事蕴涵着独特的人文精神,对小说人物的情感、思想和行为起着潜在的支配作用,决定他们的处世态度、生活情趣和行为方式。萨伏伊在种族抗议思想影响下形成的审美观和审美趣味构成小说人物心象品质的重要元素,其心象描写抒发出黑人作家的幽幽情思,有助于读者在对美国种族社会的静清观望中领悟出生命的真谛,寄内心情怀于各种心象之间。萨伏伊由此而获得的“境象”具有虚实相合的二重性,呈现出灵动之美,超以象外。他的心象描写彰显了以写实为基础的概括与凝练,在形式上以事件触动心灵,始终追求叙事策略和文本立意的最高境界,借助美国种族关系的复杂性来表现自己的心绪情感和审美观念。萨伏伊在这部小说中独辟蹊径的心象叙事与作家本人的高尚人格相映成辉,拓展了非裔美国城市自然主义小说的艺术空间,发扬了非裔美国人的文化传统和民族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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