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可卿托梦看霍克思《红楼梦》英译的底本选择
2015-03-20徐艳利
徐艳利
(杭州电子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210023)
1.引言
作为“中华文化小说”(周汝昌,1989:11),《红楼梦》的英译研究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但是,从底本选择的角度,研究《红楼梦》的英译的论著目前还非常少见。关于霍克思(David Hawkes,1923-2009)的The Story of the Stone的底本选择的问题,目前有两种意见。一种认为,他依照的主要是“程乙本”,另一种则认为其译文自有其创造性的底本①严苡丹《〈红楼梦〉亲属称谓语的英译研究》(第11页,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2年版)李海琪《试论〈红楼梦〉霍克思译本的底本使用问题》(载《洛阳师范学院学报》2011年第3期)认为,霍译的底本是“程乙本”;而王宏印(《试论霍译〈红楼梦〉体制之更新与独创》,收入刘士聪主编,《〈红楼梦〉译评:〈红楼梦〉翻译研究论文集》,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和鲍德旺与刘洵(《霍克思〈红楼梦〉英译底本分析》,载《江苏社会科学》2012年第6期)则指出,他是自己创造了一个底本。。那么,相较而言,哪一种意见更符合实际?其中存在的问题能说明什么?对翻译研究本身会有什么样的启示?本文聚焦第十三回秦可卿离世、托梦王熙凤一节,探讨相关问题。选择这一部分我们可以借此讨论这些问题:第一,《红楼梦》是部“未定稿”小说,其书写本身留有疑问;那么,对有关疑问,译文之中如何处理?第二,对有关问题的处理,因为原作的未完成性,参照原著的诸多版本,可以使霍克思底本的选择,得到比较准确的印证,以便为今后重译打下基础。第三,若是从未完成性的角度来审视跨文化翻译,进一步的研究又该如何运作,有关措施和方法又会给翻译研究带来什么启示?
2.英译之中的可卿与熙凤
2.1 “脂评本”对于《红楼梦》研究的作用
有关秦可卿离世,按照目前所能见到的《红楼梦》版本,可谓自在情理之中。但是,到第十三回她真的去世,文字表达上出现了异样情况,作者“烟云模糊”起来,不免让人寻思,叙事者到底是在说什么。一般读者要进一步了解,通常会求助于“脂评本”系统的稿本,参考其中的相关批语。这是通行的版本中所见不到的。一般的阅读已然如此,而有关描写之中又有作者有意设下的“特笔”,那么,英文译者更需要“追根溯源”的解读。
“脂评本”如此重要,霍克思是否有所参照?这无疑是考察他的底本的一个重要依据,也就是说,他的译文是否“更接近”于“原著”,要通过与“脂评本”比较才能做出判断。但是,仔细对比就会发现,霍克思很少关注“脂评本”,而且,目前对他译本的考察也十分罕见,关于霍克思英译《红楼梦》的研究才刚刚起步。
秦可卿离世的故事,其“蹊跷”之处,有关描写将之显露于“合家”的反应上。关键在于“脂评本”与“程乙本”相应的译文有明显的不同:
2.2 “盛筵不散”或“盛筵必散”
秦可卿“托梦”给王熙凤,警告她要为家族的未来着想筹谋,以避免“树倒猢狲散”的结局。她为此还提出了未雨绸缪的方案。可卿说道:“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诸家的译文,用的都是“盛筵必散”。①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Hawkes 280)译文1.even the best party must have an end(Hawkes 281)译文2.Even the grandest feast must have an end.(Yangs 176)译文3.after a sumptuous feast there is sure to be a parting.(Bonsall 108)而且,诸如“冯其庸评批本”、“成爱君校辑本”以及“周汝昌汇校本”,也都是这样。②本文所参考引用的《红楼梦》版本包括:曹雪芹著,《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本)(影印本),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曹雪芹著,《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影印本),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5年版;曹雪芹著,《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己卯本)(影印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曹雪芹著,《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辰本)(影印本)(一),沈阳出版社,2006年版;曹雪芹著,《蒙古王府本石头记》(“蒙府本”)(一),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曹雪芹著,《戚蓼生序本石头记》(戚序本)(影印本),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5年版;曹雪芹、高鹗著,《乾隆抄本百卄四回红楼梦稿》(梦稿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曹雪芹著,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苏联科学院东方学研究所列宁格勒分所编定,《红楼梦》(一)(列藏本)(影印本),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版;曹雪芹著,《清乾隆舒元炜序本红楼梦》(一)(舒序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曹雪芹、高鹗著,《程甲本红楼梦》(第一册)(影印本),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2年版;曹雪芹、高鹗著,(日本仓石武四郎旧藏)《程乙本红楼梦》(仓石本)(影印本),北京:中国书店,2011年版;曹雪芹、高鹗著,护花主人、大某山民、太平闲人点评,《红楼梦》(三家评本)(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曹雪芹、高额著,俞平伯、启功注,《红楼梦》(上)(俞平伯、启功注本),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曹雪芹著,周汝昌汇校,《红楼梦》(八十回《石头记》)(上)(周汝昌汇校本),第15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23页;曹雪芹著,成爱君校辑,《红楼梦》(七十八回汇校汇评本)(成爱君校本),南京:凤凰出版社,2011年版,第95页;曹雪芹著,《红楼梦》(校注本)(北师大本)(一),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曹雪芹著,高鹗续,郑庆山校,《脂本汇校石头记》(上)(郑庆山校本),北京:作家出版社,2003年版;曹雪芹、高鹗著,冯其庸评批,《瓜饭楼重校评批红楼梦》(上)(冯其庸评批本),青岛:青岛出版社,2013年版,第191页;曹雪芹著,脂砚斋评,邓遂夫校订,《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校本》(庚辰校本),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曹雪芹、高鹗著,王蒙评点,《红楼梦》(增补版),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其中,“仓石本”和“有正小本”,未见页码标示。原文引文以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的The Story of the Stone为准,异文则查核上述诸种版本,后者引用时标以简称,不详注,下同。但是,这里还另有异文。“红学家”邓遂夫在其校注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校本》特地加注指出:
“万不可忘了那‘盛筵不散’的俗语”,整个这句话,在现存十余种脂评本中,除戚序、戚宁本改“不散”为“必散”之外,其余各本文字相同。说明作者在历次修改的原稿本中,这句话从未作过一丝改动;传抄中亦基本上未出现常见的擅改或抄误。然而如今印行的各种《红楼梦》校勘本,偏偏悉依戚序、戚宁本的独家改字作“必散”,不能不令人产生深深的疑惑。试推敲秦氏词语,原只在提醒凤姐注意该俗语,大有点到为止、“天机不可泄露”之意,因而仅用了该俗语原有的四字加以点示(“不散”是里面的原话,似不可改为“必散”)。更重要的是,作者于此尚无意让读者了解该俗语的全貌(否则大可直书出来);而直到第二十六回,才安排小红于不经意中首次说出,正可达到让读者回味无穷的效果。总之,对这类在作者的历次定本中从未作过改动,且无任何证据说明是作者笔误或抄手妄改的重要语句,在校订中不宜轻易更动。(曹雪芹,2009:268)
按照这一观点,第一,“脂评本”大多用的是“不散”,而不是“必散”;第二,就语境而论,改为“必散”可能有违警示之为警示的意味,口气过重。第三,后文才写出整个俗语,可能是作者的艺术追求不断深入的表现。所以,霍克思译为“even the best party must have an end(Cao Xueqin,2012:281)”,明显没有参照“脂评本”。其“底本”选择,使译文提前点明了作者在此欲曲意表达的意思,没有表达出原著那种引人深思、耐人寻味的意境;原著那种曲径通幽的幽微奥妙之处,在译文中变得平铺直叙,让人遗憾。跟后文之中出现的同一个俗语的翻译对照起来,由于所依“底本”有误而带来的译文缺陷会更明显:
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第二十六回)
译文:You know what they said about the milewide marquee:Even the longest party must have an end.(Cao Xueqin,2012:617)
不难看出,尽管霍克思以long来取代前文所用的best,还是让人觉得,这里的译文并没有“曲尽”原文的意蕴。因为,如果“脂评本”一般都是“盛筵不散”,那么,通行本之中的“必”似乎就有将未来的可能性,断为不得不然的事情。这不合理。毕竟,可卿是在劝说熙凤留心,进而提出应对措施,而不完全是“红色预警”。同时,可卿之死的描写,实则又是为了突出回末诗中所说的“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这一主题,也就是展示熙凤的才华。因此,太过严重的警示,不合情理。更何况,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此而论,译文之中严厉到了极点,甚至有大祸临头架势的那种口吻,与秦可卿这里应有的良苦用心不相一致。这样,参照通行本的英译之中对这个人物的描述,也就在这里“出格”了。因而,对原文的解读,不管是语内的探究,还是语外的转译,都有必要回到“脂评本”。
2.3 熙凤“心胸”“大快”或“不快”
版本1 凤姐听了此话,心胸大快,十分敬畏。(甲戌本,2010:128;庚辰本,1975:270;己卯本,1981:240;蒙府本,2010:452;梦稿本,1984:149;舒序本,2007:1970;戚序本,1975:434-435;列藏本,1986:427;俞平伯、启功注本,2000:130;庚辰校本,2009:259;冯其庸评批本,2013:190;周汝昌汇校本,2006:122)
版本2 凤姐听了此话,心胸不快,十分敬畏,[……](甲辰本,2006:392;三家评本,1988:193;程甲本,1992:362;程甲本(北师大版),1987:208;王蒙评点本,2005:117)
这里写的王熙凤,虽然与秦可卿心意相投,但其言动行事却决然不同。无所畏惧,专横跋扈,甚至讲“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第十五回)。这样的王熙凤,听到可卿称赞她是“脂粉队里的英雄”,其反应怎会是“心中不快?”正如“三家评本”(1988:193)中一“夹批”所质疑:“曰‘不快’,犹可解,而曰‘敬畏’,夫凤姐岂能敬能畏者?”尽管可卿强调的是如何预防家族未来的厄运。一方面,即使有这样的厄运,熙凤的才华也能应对,至少她本人这样认为;另一方面,可卿托梦给她,说明二人关系密切,惺惺相惜,而且贾府也只有这样的女子“堪当大任”。因而,“大快”才是其性格描写的最佳选择。所以,周汝昌指出:
秦氏临终,对熙凤说了些什么关切的话?雪芹用“托梦”之笔,叙她二人并无一字及于“私情”鄙琐之言,全是预虑预筹,大祸不日来临,家亡人散,如不早计,则子孙流落连个存身之地也将无有!熙凤听了,“心胸大快”!——俗常粗心读者,不明雪芹语意,以为熙凤闻听此等不吉之言不应“大快”而应“大忧大惧”(果然,程、高本妄改为“心胸不快,十分敬畏”了),而不悟雪芹是写荣府男子竟无一人可与言此,无一人具此卓识,只知安福尊荣、醉生梦死,而独秦氏知之,并识自己为“脂粉队里的英雄”,如此知己切怀,故云“大快”。此正写熙凤的品格的极不凡处。(周汝昌,2004:318)
因而,他还在其汇校本之中加注强调:
心胸大快,谓凤姐聆此深思远虑、有心有识之言,正合己意。以见秦氏异材,亦非庸品。二人相契,根源在此。又以写贾府男子无人,词意沉痛。(曹雪芹,2006:122)
由此看来,霍克思依照底本“凤姐听了此话,心胸不快,十分敬畏,……(第十三回)(Cao Xueqin,2012:281)”推出的译文“ Qin-shi’s question made Xi-feng feel uneasy,though at the same time inspiring a deep respect in her for her niece’s foresight.(Cao Xueqin,2012:281)”,应改为:A great delight arose from the bottom of her heart才合乎原著意义。
2.4 “丧音”的暗示或明示
正待熙凤要进一步就贾府未来向可卿咨询时,忽有“云板”之声传来,而且正是“四下”!“四”是“死”的谐音,说明可卿已经命丧黄泉,似乎不用再“明言”。但是,这里同样也有异文。因而,“郑庆山校本”明确指出:“‘正是丧音’,己卯本、庚辰本、蒙府本、戚序本无,当为批语”(郑庆山校本,2003:133)。“庚辰校本”进一步强调:
“只听得二门上传事云板连叩四下”此句之后,甲戌、甲辰本尚有“正是丧音”四字。梦稿、列藏、舒序本亦有此语,只文字略有异同:梦稿作“正是丧事”,列藏作“正是报丧音”,舒序作“正是报丧事的因”;其余由此回的本子——己卯、蒙府、戚序、戚宁——则与此本[引者按:指庚辰本]同缺。从上下文连接看,无此语反倒更通,可见己、庚、蒙、戚、宁五种本子并非夺漏,而是有意删除。但仔细辨别即可看出,这个无论是被保留还是被删除的短句,其实并非正文,而是脂砚斋的早期批语,只不过甲戌、甲辰才是批语的原文,梦稿、列藏、舒序则有文字上的讹误及讹误后的擅改。
耐人寻味的是,这条批语被混作正文,竟连脂砚自藏过录的甲戌本也未能幸免;而删去词语的本子,竟然又是据作者的最后两次定本所过录的己、庚二本和据立松轩本过录的蒙、戚、宁三本。这一独特的混抄与删削现象,清晰而典型地折射出现存脂本及其所据之原底本和原稿本的真实演变轨迹。(曹雪芹,2009:268)
我们来看一下霍克思选用的是什么样的底本:
凤姐还欲问时,只听二门上传事云板连叩四下,正是丧音。(Cao Xueqin,2012:284)
译文:Xi-feng was about to ask her another question when she was interrupted by the sound of the iron chime-bar which hung in the inner gate.Four strokes.The signal of death!(Cao Xueqin,2012:285)
这里的问题是,英文之中的four并不能形成汉语之中的“死”的谐音。因而,一方面,自然可以认为,如霍克思之所为,“加上”The signal of death之类的表达固然可以显现“合家”惊叹和悲哀。但另一方面,既然后文之中,即将点明此事——“人回:‘东府蓉大奶奶没了。’”——那么,如此“添加”是否有画蛇添足之嫌呢?
2.5 “合家”“纳罕”与“疑心”或“伤心”
如果说上一例英译之中直接将“丧音”点出,还有些“不得已”的话,那么,对贾府人听到“报丧之音”之后的反应的处理,则需要参照“脂评本”才能具有针对性。因为秦可卿的死因扑朔迷离,一般认为出于“淫乱”,周汝昌则认为,另有缘由(详下)。刘心武认为,那是政治斗争的结果。我们这里讨论的译者,尽管都已作古,或未有机会听到这样复杂纷繁的争论,但是,“脂评本”之中足以令人惊心的批注,还是可以带来某种启示。霍克思并没有参照,我们看到的译文,也只是通行本的英文“翻版”。这样,也就不能不将“疑惑”带到英文之中:
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伤心。(第十三回)(Cao Xueqin,2012:284)
版本1 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叹,都有些伤心。(戚序本,1975:437)
版本2 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甲戌本,2010:130;庚辰本,1975:272;舒序本,2007:1973;程甲本(北师大版),1987:209;冯其庸评批本,2013:192;成爱君校本,2011:95)
版本3 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己卯本1981:242;列藏本,1986:431)
版本4 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梦稿本,1984:151)
版本5 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闷,都有些疑心。(甲辰本,2006:95;三家评本,1988:194;程甲本,1992:364;庚辰校本,2009:260;王蒙评点本,2005:118)
版本6 彼时合家皆知,无不赞叹,都有些疑心。(蒙府本,2010:455)
版本7 彼时合家皆知,无不赞叹,都有些疑心。(周汝昌汇校本,2006:123)
译文:By this time the entire household had heard the news.All seemed bewildered by it and all were in one way or another deeply distressed.(Cao Xueqin,2012:285)
可以注意到,诸多版本,诸多表达,正是因为其中的“故事”不能表达清楚。所以,“三家评本”(1988:194)夹批在这里提出:“久病之人,后事已备,其死乃在意中,有何闷了纳,又有何疑?写得闪烁。一本作‘都有些伤心’,非是。”“冯其庸评批本”(2013:192)有夹批提示:“疑心什么,令人悬想。”“周汝昌汇校本”别有所解,但至于其中的“故事”到底指什么,似乎仍是不甚“了了”:
秦氏之处境极难,末后竟不惜一死了结,大仁大勇,故全家人无不赞叹。俗人又不解芹笔,先抹去赞字,改成“呐叹”;又见其不词,再改成“纳罕”、实则下文“疑心”方是写其死因可疑,是两重意义。含蕴丰富者,俱被改成简单肤浅,此又一例。(曹雪芹,2006:123)
“甲戌本”(2010:130)此处有眉批:“九个字写尽天香楼事,是不写之写”。而且,在回末(2010:138)加批语特地指出:“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迪是安福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故赦之,因命芹溪删去。”“淫丧”似乎已经明白点出可卿死因。而且,实际上,从贾珍“哭的泪人一样”到他发誓要“倾尽所有”(第十三回),再到葬礼罕见的隆重(第十四、十五回),都是“实写”其事的“肮脏”。因而,“红学家”一般认为,其中定有“淫乱的奸情”或曰“乱伦”。
而俞平伯的校勘,即试图保留其中所要传递的复杂信息:“‘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从戌、己、庚;原‘无不呐叹,都有些伤心’”(俞平伯,1993:95)。
作者既然有意留下诸多蛛丝马迹,那么,原文这方面的意向,参照权威的版本来进行处理,才能使英译产生适宜的效果,即对有关表达尽可能“加以保留”。但是,霍克思的译文没有做到这一点。
如霍克思所译,bewildered意为“惊诧”,distressed则是“沮丧”,都不一定能突出“脂评本”的“纳罕”和“疑心”之意。“纳罕”具有“纳闷”,“惊奇”,“诧异”和“吃惊”等诸多含义,“疑心”则透露出疑惑不解。依此而论,原著的意向在于,“合家”感到不可理喻、震惊和大惑不解。既然原文表达含糊同时又不无明确之处,说明事情十分复杂,需要特别的选词,那么,或许,译者依照“程乙本”来译就不是妥当的选择。因为,“纳闷”或只有“疑惑,惊奇”的意思,见不出“罕”的讽刺意味,也没有“疑心”那么确有所指。
就后者而论,若是将distressed换掉,将译文改为no one in the family is not in doubt,或许更有意味?至少有可能突出“疑虑”之意与“惊异”之情,同时,也与上文之中熙凤的“惊醒”、“吓了一身冷汗”趋向一致起来。
3.结语
有关讨论,始终应该注意,译者在工作过程中,“脂评本”可能还没有成为公开的资料。因而,通行本的使用也就成了不得不然的选择。但是,既然这样,那不正说明,尽管译者为《红楼梦》的英译做出了各自的贡献,但毕竟已经成为过去的事情?问题在于,如何在充分学习的基础上进一步有所贡献?
而这篇短文之所论,使我们注意到的是:第一,若是《红楼梦》的英译不参照“脂评本”,在关键的地方,可能会出现比较多的问题;第二,对有关问题的创新思考,还有必要引入“红学”的研究成果。毕竟,我们对译文的优胜短长的讨论,离不开有关的探讨以及定论。百年“红学”研究的诸多成果,需要充分吸收。就霍克思本人而论,他关注了曹雪芹的家史和作者问题,所以,在其译本的第一卷《序言》之中多有论列,但是,“脂评本”的有关研究,他基本上没有展开讨论。第三,翻译研究本身就是跨文化研究。《红楼梦》作为“中华文化小说”,百年的“红学”研究始终非常“活跃”,但英译研究明显不能与之相称,甚至连版本校勘的基本成果也尚未吸纳;尽管这方面足够深入的探讨,一定能为翻译研究本身提供可借鉴的思想材料。这一领域的诸多空白,仍需下大力气才可填补。
[1]Bonsall,B.S.Hung Lou Meng or The Dream of Red Mansions[EB/OL].http://ishare.iask.sina.com.cn/f/17222927.html
[2]Cao Xueqin.The Story of the Stone(Vol,I,The Golden Days)[M].David Hawkes.Trans.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Press,2012.
[3]Cao Xueqin.The Dream of Red Mansions(Vol.I)[M].Yang Xianyi and Glayds Yang.Trans.Beijing:Foreign Languages Press,1994.
[4]曹雪芹.红楼梦:八十回《石头记》[M].周汝昌,汇校.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
[5]曹雪芹.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校本[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
[6]俞平伯.《红楼梦》八十回校字记[M].王昔时,参校,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
[7]周汝昌,周伦苓.《红楼梦》与中华文化[M].北京:工人出版社,1989.
[8]周汝昌.故音笛韵(上)[G]//周汝昌点评《红楼梦》.北京:团结出版社,2004:311-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