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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什么要学习语言哲学

2015-03-20

外国语文 2015年5期
关键词:语言学哲学意义

江 怡

(北京师范大学 价值与文化研究中心,北京 100875;北京外国语大学 中国文化走出去协同创新中心,北京 100089)

当代哲学家将“意义、真理、语言用法、语言能力”等视为语言哲学的核心问题,因此学者将语言哲学溯源至古希腊的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曾被视为人类历史上第一次认真讨论语言问题的哲学,洛克、莱布尼茨、休谟等哲学家都对语言做了深入讨论,亦可被视为现代语言哲学的先导者。但它作为一门新兴的、独立的哲学分支学科却是出现于20世纪初,试图通过分析语言问题来理解思想和世界。该学科的主要创始人是德国哲学家和逻辑学家弗雷格、英国哲学家和数学家罗素以及维特根斯坦等人。语言分析哲学在20世纪西方哲学特别是在英美哲学中占据主导地位,对当代哲学中的其他分支学科以及整个人文学科的发展都产生了深远影响。

语言哲学研究在我国哲学界也已进行了半个多世纪,特别是近30年来得到了长足发展,与国外基本上达到了同步程度。可喜的是,近十年来,它在我国语言学界和外语学界也得到了关注,不仅许多高校外语学院开设了语言哲学课程,并培养该专业方向的研究生,而且还成立了“中西语言哲学研究会”,在外语类杂志上发表语言哲学论文,出版了年刊《语言哲学研究》和以语言哲学研究为主题的学术著作。这表明,语言哲学已进入我国的语言学界。中国的语言哲学研究虽发展势头喜人,但与国内外研究相比,尚有差距。本文旨在澄清语言学界和外语界对语言哲学的一些误区,使其能受到更广泛的接受和深刻的理解。本文将重点论述的是语言哲学的性质、任务以及研究方法,最后是我们为什么要学习语言哲学。

1.语言哲学是什么?

当代哲学家对“语言哲学”的定义五花八门,一般认为它与英美哲学中的分析哲学密切相关,或者说,它就是分析哲学的直接后果。因为分析哲学的主要研究对象就是语言,主要关注“语言意义、真理、逻辑”等话题。也有哲学家把以语言作为研究核心的哲学思想都划归为语言哲学,由此出现了所谓的“广义语言哲学”;与之相对,英美分析哲学就是“狭义语言哲学”。前者还可将现代欧陆哲学家们对语言的讨论也纳入其中。

当代西方哲学是现代哲学的产物,是哲学家们借助于现代形式逻辑而形成的一种哲学分析方法。弗雷格当算第一人,他首倡形式化分析命题结构的方法,且区分涵义与指称等。由于英国哲学家罗素和达米特的工作,这一方法逐渐为后人重视。正如达米特(Dummett,1996:14)所指出的:“他在哲学史上提出了第一个对思想、句义及其构成语词的合理说明。谁要想通过分析语言意义而去分析思想,他就要无可选择地以弗雷格所确立的基础为出发点。”达米特还据此认为,弗雷格确定的语言哲学研究原则就是,“只有通过分析语言才能达到对思想的研究”。

当代哲学中发生“语言转向”且直接促成了语言哲学出场的,严格来说当从维特根斯坦开始,并经由维也纳学派在哲学领域中大加推广所致。他在《逻辑哲学论》(Wittgenstein,1961:4.0031)中大胆宣称“一切哲学都是‘对语言的批判’”,且明确指出:(1)语言的界限就是思想的界限;(2)未来哲学的纲领就是对命题的逻辑分析;(3)哲学的消极任务就是要消除毫无意义的形而上学,积极任务则是澄清命题记号的性质;(4)对经验现象的语言描述做出逻辑分析;(5)符号系统的研究就是对逻辑真理的阐明。他认为,“逻辑命题的特征是,人们单从符号就能知道它们为真,而这个事实本身就包含着整个逻辑哲学。”(Wittgenstein,1961:6.113)这些论述对20 世纪20年代的维也纳学派产生了重要影响,其成员在维氏那里找到了表达他们思想的恰当方式,并以此作为整个逻辑实证主义思想的基础和出发点。

根据当代哲学家们的各种理解,可大致将语言哲学归结为以下几个主要原则:

(1)研究语言就是研究思想。由于弗雷格的工作,哲学家们逐渐认识到把握语言的过程就是把握思想的过程,而只有通过对语言表达式的结构及其构成方式的分析,才能理解语句的基本内容。或者说,要理解作为认识活动的思想,只能通过分析语言表达式的结构。这种观念直接构成了蒯因后来提出的“语义上行”的观念。

(2)研究语言就是研究意义。自从弗雷格以来,意义研究成为语言哲学的核心内容,意义与指称、意义与真理、意义与证实、命题形式与命题内容等问题成为语言哲学讨论的主要话题。随着牛津日常语言哲学学派的发展,考察日常语言的实际用法也成为语言哲学研究的重要内容,这使得言语行为、合作原则、会话含意成为后来哲学家们讨论的热点。

(3)研究语言就是研究人类活动。由于维氏在《哲学研究》中把语言游戏作为哲学讨论的重要话题,哲学家们越来越关注作为人类活动组成部分的语言活动及其特征,试图通过对日常语言活动的考察揭示语言活动的社会性质。奥斯汀、塞尔、斯特劳森和格莱斯等人的语用学便是这一思潮的产物。

(4)研究语言就是研究世界。人类对世界的认识和理解主要以语言的形式表达出来,正是基于语言、思想与世界的三角关系,哲学家们愈发强调语言在认识世界的活动中所起到的关键性作用。蒯因明确指出,我们对语言的理解其实就是对世界的理解,因为“在多大程度上可以说接受一种科学系统是一个语言问题,就在多大程度上可以说接受一种本体论是一个语言问题”(Quine,1953:14)。这就意味着,任何对世界的理解其实就是对语言的理解。

由于作为哲学分支的语言哲学来自现代英美哲学中的语言哲学思想,因此论述语言哲学的学科性质就只能从现代哲学中去寻找。然而,作为一门独立的哲学分支,甚至在某些哲学家看来可称作“第一哲学”的语言哲学,它仍然有自己的独特问题和领域。根据陈波的归纳,语言哲学主要包括以下几个部分:(1)语言、世界、心灵、认知、思想等之间的复杂关系;(2)意义论、指称论、真理论,以及对意义和指称的语用学研究;(3)意义模糊性、隐喻等等(Lycan,1999,陈波译,2011:3)。莱肯则把莫里斯提出的关于语言学的三个主要组成部分直接视为语言哲学的主要内容(同上:170)。国内著名学者陈嘉映(2003:5)在他的《语言哲学》中对语言哲学给出了自己的理解,“语词是概念的最高形态,但概念考察并不限于考察其最高形态,因此不宜把哲学等同于语言哲学,而应把语言哲学视作与科学哲学等并列的一个哲学分支,虽然这个分支占有格外重要的地位。”他认为,语言哲学还应包括“专名与可能世界、语词内容、隐喻与隐含、语言与现实”等内容,这些都涉及到把语言哲学视为一门哲学分支学科的问题。

我们认为,语言哲学作为一门哲学分支,的确具有不同于其他哲学分支的特征。首先,最为明显的特征就是把语言视为研究的主要对象,这是其他哲学分支学科所不具有的。表面上,这个特征似乎与语言学研究相似,但语言哲学研究语言与语言学研究语言有很大不同:前者主要把语言视为理解思想与心灵最为重要的方式,甚至是唯一的方式,或把语言看作人类与世界保持互动关系的主要途径;而后者却主要把语言视作一种符号系统,并以实证的方法来研究语言的语形、语义和语用。可见,语言哲学是从哲学的角度分析语言符号和语言现象,强调语言与人类之间的不可分割的关系,而语言学则是从经验科学的角度处理语言的符号表征,突出语言自身的内在特征。

其次,语言哲学抓住了语言与思想的内在联系,试图通过揭示语言的意义而展现思想内容,其重要的哲学意义在于:思想表达成为哲学研究的主要内容,通过对语言表达的解释和理解去把握思想内容,这也是其他哲学分支所没有的。

再次,语言哲学还把意义问题与真理问题密切联系起来,强调只有解决了真理问题才能真正解决意义问题,通过对真理问题的说明而达到对语言的理解,这也是语言哲学的一个明显特征。“语言与实在、语词与世界”等的关系构成了语言哲学讨论的重要话题。这表明,语言哲学不仅具有认识论意义,更是在形而上学层面揭示了实在的终极意义。

一切哲学研究的目的似乎最终都是为了对世界有所理解,但不同哲学分支领域中采用的方式却各不相同,或者说,正是由于这些方式的不同才形成了不同的哲学领域。语言哲学对世界的理解主要是以研究语言的方式进行的,这就使得语言哲学不仅在研究方式上不同于其他哲学分支,而且对待世界的态度上也有了重要区分:语言哲学对世界的解释完全是建构性的,即世界是按照我们对语言的解释而建构的。

了解到语言哲学的这样一些特征,也就能理解语言哲学作为一门哲学分支的性质。

2.语言哲学能做什么?

通常情况下,一门学科的性质就规定了它的任务;知晓了语言哲学的性质,就能知晓语言哲学的基本任务,也就能知晓语言哲学能够做什么。

弗雷格认为,分析概念的用法是理解语言意义的重要步骤,因此区分“概念词”与“对象”以及根据句子的形式要求去解释思想内容,应当是哲学研究的主要工作。他提出的“概念文字”的确为后来的语言哲学发展奠定了重要基础,对“涵义”与“指称”的区分又直接导致了意义理论的深入发展。可以说,弗雷格的工作正是在规定任务的意义上开创了现代语言哲学。

真正为语言哲学提出明确而又具体任务的是维特根斯坦,他在《逻辑哲学论》上对语言所做的逻辑分析其实就是对语言哲学任务的明确规定。这个任务包括:

(1)要对语言表达形式给出限定性说明,解释语言表达式在何种意义上可以描述世界中的事实情况。他给出的说明就是关于语词与对象、命题与事实之间一一对应的“图像论”,即可通过设定语词与对象、命题与事实的对应关系,揭示语言与世界在逻辑上的对应符合关系。

(2)以真值函项说明基本命题的一般形式,由此说明所有命题的一般形式。这就为命题的构成方式给出了方向性解释,由此建立了关于命题的真值函项理论。

(3)通过对意义概念的说明,解释了思想如何成为有意义的命题,并借此确立了思想表达的语言范围,即语言的界限就是思想的界限。不仅把思想的可能性限定在语言范围内,且还把所有可说的东西看作是可以思想的东西。这样,凡是不可说的东西就只能通过显示而揭示其意义了。由此可见,维氏为我们明白阐述了语言哲学的主要任务。

后来的日常语言哲学派对语言现象的精细分析往往被视为语言哲学的又一典范。虽然他们的分析方法显示了语言分析的明显特征,如通过对日常语言中的语词用法分析去说明语言活动中的心理机制,但这种方法也带来显而易见的弊端:如他们过分关注日常语言中某些语词的具体用法,缺少对语言机制的深入剖析,更不愿意从语言与世界的关系上理解语言的性质;又如他们强调了对语言用法的描述,却忽略了对其做出解释,更没有从整体上理解语言活动,常使人有“见树不见林”的感觉。这甚至直接导致后来的哲学家对语言哲学的一般性批评,语言哲学甚至被指责为“零打碎敲、毫无实质价值的工作”。

从上可见,语言哲学的研究方法无外乎以下两种:一是形式化的逻辑分析,其结果导致了对语言结构的重新构造,忽视了日常语言的实际使用;另一是对日常语言用法的细致分析,其结果造成无法从整体上把握语言的意义。根据当代语言哲学家们的实际研究情况,本文拟将语言哲学任务大致归纳如下:

(1)语言哲学研究就是要更好地了解语言的实际作用,以便能通过掌握语言用法从而进一步理解语言使用对于认识活动的意义。

对语言实际用法的描述始终是语言哲学学家们研究语言的主要内容。这种描述基本上是经验性的,主要考察日常语言使用中的各种具体情况,包括一些非语言现象与语言活动之间的关系。当然,这种描述也是规范性的,要对各种语言使用情况(即语境)从理论上给出总结和归类,以便确定不同语言使用情况的特征。弗雷格确定的语境原则不仅是对命题形式的意义规定,更是对语句使用具体情况的考察。蒯因提出的意义场理论更是根据科学命题的意义而得出的结论。

不仅如此,描述语言的实际用法是为了更好理解语言的使用对于认识活动的意义。人们的认识活动是通过感知世界而产生的,最终通过语言表达来完成。认识活动的最终结果就是我们得到了关于世界的知识。人类能在多大程度上理解并掌握它们,取决于在多大程度上能理解并掌握用于表达这些知识的语言。要很好理解并掌握语言则取决于对语言实际用法的了解,以及能否正确地使用这些语言。

正是基于对语言用法与认识结果之间关系的这种理解,语言哲学就要详细描述语言的实际用法,包括语言的构成方式即语法描述以及语言的具体使用情况。当然,这种描述与语言学的描述有很大不同。语言学侧重于实证,而语言哲学则更多地反思了语言现象,以能理解语言实际情况与人类生活之间的密切关系。要认识语言活动的一般规律,就要把握语言活动的性质。

(2)语言哲学研究要给出对语言意义构成方式的明证,由此表明一种语言在何种意义上可以是有意义的。

这种明证的前提一定是经验性的,而非推论性的。所谓“推论性的明证”是指,根据已有信念和知识确保现有明证是可靠的。但对于意义构成方式的明证而言,这种推论性明证又是不可取的,因为这种明证完全是根据我们对现有语言的理解,其本身也构成了这种明证的一部分,而不是说这种明证是根据我们的理解而推出的结果。换句话说,我们关于语言意义构成方式的明证,正是我们对现有语言的充分理解。因此在这种意义上,这种明证只能是经验性的。

这里所谓的“意义构成方式”是指,语言的意义必须以某种方式加以说明。按照达米特的说法,它应适用于所有语言。正如塔斯基提出的语义学真理定义一样,对意义构成方式的说明必须能为合理解释语言意义提供了一种内容上恰当、形式上正确的意义构成条件。所谓“内容上恰当”,就是要对意义内容给出合理的说明,符合认识论上的意义说明;所谓“形式上正确”,就是能够对意义获得方式给出形式上的规定,保证从形式上就可以判定意义说明的有效性。

当然,所有这些都表明:一种语言在何种意义上是有意义的。蒯因认为,这里的“有意义”应当指能为使用它的人所理解和掌握,且能产生相应的结果。所以,语言哲学研究在处理意义时并不是要对意义本身给出独立于语言使用的说明,而是能给出语言意义条件的说明,包括形式的和非形式的条件。这样的意义理论才具有普遍性。同时,这样的意义理论也并非一种关于意义的理论,而是一种关于语言如何有意义的理论。

(3)语言哲学研究要通过研究语言揭示人类与世界的互动形式。

在人类与世界的交往中,语言是最为重要的途径。这种重要性首先表现在语言是表达人类理解世界的简单而又便捷的形式,语言的使用又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能力,因此人类对世界的理解绝大部分都是通过语言表达完成的。同时,语言的重要性还表现在语言具有的意义特征,它是根据语言使用者对语言的使用而变化的。这就增加了语言活动的复杂性、多变性以及意义的多样性。人类通过复杂多变的语言与世界打交道,甚至可以说,人类在语言中不是与世界打交道,而是与语言自身打交道,最终是与自己打交道。因此,研究这种复杂多变的语言现象,就是为了更好地了解人类与世界的互动关系。

语言学也是为了更好地了解人类与世界的关系,在这种意义上语言学与语言哲学的目的一致。应当说,现代语言学正是哲学家们重新思考语言性质以及运行机制的结果。所以我们经常说,语言学产生于语言哲学,两者不可分割,这不仅指语言学对语言哲学的依赖,而且还指语言学本身就构成了语言哲学的基础。这就是为什么迄今为止我们无法清楚地区分“语言哲学”(philosophy of language)与“语言学哲学”(philosophy of linguistics)或“语言的哲学”(linguistic philosophy)的主要原因。我们现有的区分更多的是历史的,而非学理的(Vendler,1957,陈嘉映译,2002:9)。

但是我们必须清楚地意识到,在处理人类与世界的关系上,语言学与语言哲学之间仍然存在重要差别,否则我们就没有任何必要区分这两者了。我们认为其间最主要差别在于:语言哲学要外观世界,通过研究语言更深入地理解世界;而语言学则要内观语言,试图通过语言与世界的关系更好地理解语言本身。这或许表明了语言哲学作为一门哲学分支与语言学作为一门经验学科之间的区别。这里的“外观”就是要从语言研究出发去观察和理解世界,而“内观”则主要就语言本身进行描述和解释。理解了这两者的区别,便可更好地理解语言哲学的主要任务。

从上分析可见,语言哲学的目的是为了增加对世界的理解,以致对人类自身的理解。基于这个目的,语言哲学的主要任务就是要通过分析语言意义的构成方式、语言活动的一般规律以及语言活动与非语言活动之间的复杂关系,来说明语言及其活动对人类活动的意义。这完全是一种概念性、反思性的研究活动,但却对具体的语言研究起到了方向性指导作用。

3.如何研究语言哲学?为何学习语言哲学?

谈到语言哲学对语言学的指导作用,或许我们会想到哲学观念对一般活动的指导作用。的确,语言哲学作为哲学的分支当然会对语言活动产生一定的指导作用,但这种指导有时并非是直接的,如同学习了哲学不一定就知道如何去行动一样。正如马克思所说,哲学观念要转换为群众的物质力量,必须首先为群众所理解和掌握;同样,语言哲学对语言学研究的指导作用,也需要语言学家们首先对语言哲学的理解和掌握,这种理解和掌握的过程,就是学习语言哲学的过程。

如何学习和研究语言哲学,这涉及如何学习和研究哲学的问题。虽然某些哲学家把语言哲学看作第一哲学的观点并不为所有哲学家都接受,但语言哲学与一般哲学之间的密切关系却是大家公认的。这主要是因为语言哲学重在通过分析语词概念,来理解和解释语言意义,进而达到对世界的理解,这与一般哲学的工作性质完全一致,即哲学是为了清晰论证和说明我们的所思所想,辨析概念意义显然有助于理解世界概念,因此,在这种意义上学习和研究语言哲学,就是在从事哲学研究工作。既然如此,在这一过程中就需要掌握一些哲学研究的基本方法。

(1)哲学需要学会从经验到理论、从常识到思辨的上行之路。我们常说哲学要超越经验,这样才能进入抽象的哲学领域。语言哲学作为一种哲学研究,首先就需要超越经验上的语言现象,能从语言现象中发现具有普遍性的语言性质和规律。当然,超越经验并不是脱离经验,哲学的归宿最终还是要回归到经验,这才是哲学的真正完成。正如黑格尔所说,“哲学的最高目的就在于确认思想与经验的一致,并达到自觉的理性与存在于事物中的理性的和解,亦即达到理性与现实的和解”(黑格尔,1980:3)。学习哲学的唯一道路就在于从具体的生活和实践中去体会其中所蕴含的真实思想。同样,学习语言哲学的唯一道路就在于从具体的语言活动中发现语言现象背后的语言性质。

哲学还需从哲学回到生活和实践的下行之路,这就意味着,语言哲学必须最终要回到语言的经验活动,从经验中验证普遍规律的正确性。

(2)哲学思维的特性在于抽象性、批判性和反思性,因此,哲学的研究方式就只能是概念性、论证性和非结论性的。哲学的抽象就是一种通过概念之间横向的逻辑关系来自我限定的抽象。这是因为,“在极高度抽象的情况下,概念的内涵被提炼到了极其‘纯粹’的普遍性程度,以至于如果不用与它相对应的另一个概念来比照和限制,就无法界定和显现它所要表达的特殊内容。这种通过概念之间的横向关系来自我限定的理论特征表明,哲学的抽象始终是一种力求在最大限度上把握事物最普遍特征的理性创造,并不是一种无所节制、随心所欲、脱离现实的想象和臆造。有了这样最高程度上的抽象概念,人类才能够在最具普遍性意义的层次上思考那些最具普遍性的问题,以能从总体上把握世界,而不必一一回答每个个别的问题”(李德顺,2011:22)。语言哲学中讨论的主要概念同样具有高度的抽象性,如“意义、指称、真理、世界、可能性、必然性、意向性”等,语言哲学家们试图通过对这些概念的讨论获得对语言活动以及语言的一般性质的理解。

我们知道,哲学的批判活动通常是通过论证的方式对一切科学和常识的前提提出追问和质疑。哲学批判不同于其他批判(包括科学批判)的一个主要之点就在于,日常批判是形而下的、日益走向具体实证化的批判,而哲学批判则是形而上的,即对构成对象或思想的前提和根据的批判。思想的前提和根据就像“一双看不见的手”,尽管它在最终意义上决定着思想发展的方向和道路,但在常识和经验科学的视野中它却是隐而不显的。“构成思想的根据和原则虽然深深地‘隐匿’在思想的过程和结果之中,但它作为思想中‘看不见的手’和‘幕后的操纵者’,却直接地规范着人们想什么和不想什么、怎么想和不怎么想、做什么和不做什么、怎么做和不怎么做”(孙正聿,1998:176)。哲学批判恰恰在于把这双“看不见的手”展现出来,让它从“幕后”走向“台前”,由“操纵者”变为“表演者”,并在“理性”舞台上为自己辩护。这就是哲学论证的功能。语言哲学也正是通过逻辑分析和概念分析的方式,以追问合理性的论证从而获得对语言现象的更一般性解释,并对已知的语言描述给出前提批判。

哲学批判是一种在逻辑上最具彻底性的批判,其彻底性还表现在,它的批判矛头不仅是“对外”的,即针对一切外部对象和已有概念及成果,同时也“对内”,针对批判者的思想自身。这就是哲学的反思性特征。这种反思性特征决定了哲学不可能终结对一切问题的回答,相反,“哲学问题一开始就是人类所面临的永恒问题——它不仅本质上就是人类生活中所产生或出现的最根本问题,而且也是基于人类生活形式在某个层面上的相似性来思考全人类的共同问题。哲学问题具有持久性和普遍性,如古希腊哲学家所思考的很多问题仍是当今哲学家继续思考和探究的问题”(马尔霍尔,2007:1)。这就使得哲学研究不会对哲学问题得到最终结论性的回答,“我们甚至可以把哲学史想象成是一个(长命的)人在一段一段的时间里‘接着’想下去,后人接续前人,‘不断地’做下去”(叶秀山、王树人,2004:17)。这种非结论性的研究方式恰好是哲学具有永久生命力的源泉。

(3)哲学研究的基本思考顺序是从“时间在先”转向“逻辑在先”,从时间上的“顺序思考”转向“从后思考”。这里所谓的“时间在先”,是指对象依据时间序列中的先后次序;所谓的“逻辑在先”,是指从逻辑上看事物的本质及其相互联系,关注其中起决定性作用的根据和条件,把握处于“优先”地位的对象之本质和普遍联系。从性质上看,“时间在先”是经验科学的视野,体现的是科学的解释框架;“逻辑在先”是哲学的视野,体现的是哲学的解释框架。两者的根本区别在于是否根据外在时间,前者依据时间,而后者超越时间,这正是哲学得以成立的根据和理由,是哲学特有的思想层次和思考路径。从“时间在先”转向“逻辑在先”,实质上就是从科学视野转向哲学视野,这对于语言哲学来说具有重要意义,是从作为经验科学的语言学转向作为哲学分支的语言哲学研究的必经之路。

哲学研究中的“逻辑在先”并不意味着无视历史的时间顺序,而恰恰是从对象的历史生成意义上来把握其时间顺序的意义。这就是所谓的“从后思考”。这种思考方法是马克思在《资本论》中首先提出来的。他指出,“对人类生活形式的思索,从而对它的科学分析,总是采取同实际发展相反的道路。这种思索是从事后开始的,就是说,从发展过程的完成的结果开始。”(马克思,1972:92)可见,所谓的“从后思考”就是从“发展过程的完成和结果”出发,通过“由果溯因”的逆向运动来把握事物本质及其发展的内在逻辑。当然,在运用“从后思考”方法时必须把握限度,必须清醒地意识到现在与过去的差别,不能把现在的理论观念不加区别地简单套用到过去。

一旦掌握了哲学研究的这些基本方法,就可以把它们运用到语言学研究当中,由此便可理解语言哲学对于语言学研究所具有的重大指导意义。

[1]Dummett,M.Origins of Analytical Philosophy[M].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6.

[2]Quine,W.V.O.From Logical Point of View[M].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53.

[3]Wittgenstein,L.Tractatus Logico-Philosophicus[M].London:Routledge,1961.

[4]泽诺-万德勒.哲学中的语言学[M].陈嘉映,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

[5]陈嘉映.语言哲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6]黑格尔.小逻辑[M].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7]李德顺.哲学概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

[8]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9]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10]孙正聿.哲学通论[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98.

[11]威廉·G·莱肯.当代语言学导论[M].陈波,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

[12]叶秀山,王树人.西方哲学史:第1卷[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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