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 《金粉世家》的叙事策略*
2015-03-19余春莉
余春莉
(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张恨水先生是我国现当代文学史上独一无二的通俗章回小说大家,他成功地改良了我国的古典章回体小说,将中国古典小说的传统形式和外国小说的叙事技巧相融合,把章回小说的创作推向新的阶段。茅盾曾说:“在近三十年来,运用‘章回体’而能善为扬弃,使‘章回体’延续了新生命的,应当首推张恨水先生。”[1]张恨水自己也曾表示:“章回小说有其缺点存在,但这些缺点,不是无可救药的;而新派小说,虽一切前进,而文法上的组织,非习惯读中国书,说中国话的普通民众所能接受……我们没有理由遗弃这一班人,也无法把西洋文法组织的文字,硬灌入这一批人的脑袋。窃不自量,我愿为这班人工作。”[2]于是他朝着这个目标,在保持中国章回体小说传统形式的基础上,大胆借鉴外国小说的叙事方式,使其文学作品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叙事策略。被称为“民国红楼梦”的《金粉世家》不仅是张恨水对章回体小说改良,中西合璧、传统与现代叙事完美结合的最好代表;更是被人们视为20年代通俗文学的最大收获。本文将以西方叙事学理论为依据,结合张恨水小说的叙事模式,将作品进行独立的文本解析,挖掘出《金粉世家》的内在叙事策略。
一、多元化的叙述者
在阅读一部文学作品时,读者往往会想到作品中的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呢?其实这个叙述声音来自于叙述者,叙述者也就是讲述叙事文本的人。任何一部文学作品都隐含着一个或者多个叙述者,叙述者拥有的身份地位、参与文本的程度决定叙述者观察一切事物的视角即聚焦是有所不同的;不同的叙述者在文本叙事时所用的不同表达方式决定着叙述者发出不同的“声音”。《金粉世家》不局限在一种声音和聚焦,文本中的叙事聚焦是多角度的,这也就决定了叙述者是多元化的,作者灵活而多变地将话语权和聚焦点交给了多位叙述者。
(一)第一叙述者“我”
作为现代章回体小说大师,张恨水小说特异的“章回体”文本形态为这一古老的文学形式注入了新的活力。《金粉世家》不仅保留了楔子和尾声这一章回体小说模式,而且运用了古代白话小说中的接受者召唤形式,依旧将受述者称为“看官”,如楔子里的“请看官慢慢去研究吧”,[3](P9)但小说中回避了说书人的第三人称叙述者模式,没有用“在下”、“且说”、“有诗为证”等这些产生距离感的俗套,而是在开篇的楔子里就引出了“我”这个第一叙事者。一般而言,在一部无论虚构或写实的叙事作品中,真实的作者并不等于叙事者,而在《金粉世家》中,种种迹象表明“我”是张恨水先生本人的影射,第一叙述者身上有着真实作者的影子。第一,文中“我”是个业余新闻记者,署名文丐。其实张恨水不仅是众所周知的作家,且终身从事着新闻工作,“文丐”二字就是对张恨水工作的影射。第二,在《金粉世家》的序里,作者直接摆明身份,阐明写《金粉世家》的意图,时值恨水先生幼女及长女相继过世,先生悲痛不绝,三叹“嗟夫”!“人生宇宙间,岂非一玄妙不可捉摸之悲剧乎?”[3](P1-3)作者的人生“不可捉摸”,而《金粉世家》中的悲欢离合又岂不是围绕这一句“不可捉摸”而展开。第三,尾声中,又提到作者的女儿康儿之死,并且“我”与朋友一起在电影院里遇到冷清秋母子悄悄来看金燕西的电影,并从“我”的视角交代了人物各自的命运结局:金燕西因电影成功而一炮走红,冷清秋与儿子相依为命。作者这样在序和尾声里还原他在生活中的本来面目,以真实身份的角度来叙述。在楔子里以文丐的叙述者身份出现,前者是一个具有真实身份的人,后者则只具有语言主体的性质,将这二者合二为一,就使第一叙述者“我”变得真实可信又充满着神秘感。对于《金粉世家》这样一部具有开阔的文化视野、广大的时空环境、复杂的矛盾情节和众多人物的小说而言,“我”这个故事外的非人物的第一人称叙述者使作品呈现全知全能的视角,他对文本情节进行干预,是无所不知的叙述者,这样展现出来的文本文化深度与广度更适应读者从不满足的好奇心理。并且以第一人称出现的作者,也拉近了读者与作者之间的距离感,很容易让读者有听故事、置身其中的感觉。
(二)第二叙述者“我的朋友”
在楔子中出现的“我的朋友”是第二叙述者,从“我的朋友很惊讶,说道:‘难道是她呢?她怎样还在北京?’”、“她所以搬家,正是怕我来找她呀!”、“我的朋友道:‘岂但她的著作如此,就是她半生的事,也就够人可泣可歌呢。’”[3](P7-9)可见我的朋友与冷清秋是旧相识,并且能知道她的一些事情,应该是关系不浅。而“我”与冷清秋只是在新年赶庙会时有过一面之缘,后来也只是一点文人间的礼尚往来。 “我”的朋友为了帮助“我”解决经济困难的问题,“不嫌其烦地替我搜罗许多材料,供我铺张,立意成就我这部小说,与我一见面就谈金太太的小史。”[3](P9)“我的朋友”是一个并未过多参与事件的旁观者,但“我的朋友”谈到所熟识的冷清秋的事情,也不可避免地带有一些主观的、抒情的内心意识的流动。第一叙述者的客观全面的叙述与第二叙述者的带有感情色彩的主观叙述相结合,既显得冷静、客观又避免了全知视角的浮泛化和表面化,增加了对叙事文本的证实功能。第一叙述者“文丐”与冷清秋确实在生活上有所接触,对这样一个奇女子的小史也有所了解,才让作者有写此小说的灵感和素材来源,而并非是作者胡诌出来的,这又使小说中的故事增强了可信度,并使读者产生强烈的好奇心。
(三)“内聚焦”叙述者
作者并没有仅仅局限于“全知全能”的叙述者来叙述,而是时时将叙事聚焦交给他笔下的人物,这样的叙述聚焦是有所限制的,称为“内聚焦”。比如,作者以内聚焦的形式,在《金粉世家》中设置了女性限制叙事的视角,如小怜这个开篇第一回就出现的人物。作者始终借助小怜这个故事中人物的眼光去看那些出现在她周围的人和事,以女性的限制视角目睹金家由盛转衰的局面。不仅如此,小怜作为内聚焦者,以符合她人物身份的行动和故事中的其他人物展开交往,在情节结构中起到了重要的链接作用。如第九十八回,作者又把叙事聚焦交给了小怜。小怜夫妻俩从日本回来拜访旧主人时,所见满目荒凉,听闻皆是悲剧。如“远望去两丛小竹子,是金铨当年最爱赏玩的,而今却有许多乱草生在下面,那院子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3](P1023-1024)小怜在金家做女婢时,金家是钟鸣鼎食之家,何等的豪华奢侈。小怜成为柳府的少奶奶重返金家之时,目触之处却是一片荒凉冷清之景,这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和反衬。并且小怜和柳春江婚姻生活和谐、幸福,也是对故事的主人公金、冷爱情悲剧的一个补充对比。金太太向她倾诉着“树倒猢狲散”的家庭悲剧,透露出对金燕西纨绔子弟本性的不满,推动着故事情节向前发展,直奔悲剧的结局。小怜目睹金家衰败景象之时,也是她完成叙事功能之际。通过小怜这一内聚焦视角来透视金家的衰败,既节省了许多笔墨来一一交代,使故事显得严丝密缝而不缺乏活泼,同时也使全书首尾呼应。并且作者运用女性的主观感受来描述事物和人物,不仅摆脱了作家无所不知的零聚焦叙事,使叙事更加灵活;而且更符合读者的阅读心理,让人觉得故事真实可信,也更能打动读者。
二、复合型的叙事结构
罗兰·巴特认为:“叙事作品是一个等级层次,这是无可置疑的。理解一部作品不仅仅是理解故事的原委,而且也是辨别故事的‘层次’,将叙述‘线索’的横向连接投射到一根纵向的暗轴上;阅读一部叙事作品,不仅仅是从一个词过渡到另一个词,而且也是从一个层次过渡到另一个层次。”[4](P19)《金粉世家》这个复合型叙事文本的结构所表现出的叙事形态是多种多样的,我们从交流层次、故事层次和张恨水小说独有的经纬叙事结构来进行分析。
(一)交流层次
结合罗兰·巴特的观念可以得知,一个叙事文本由外而内大概能分出三个叙述交流层次。第一个层次是真实作者与读者的交流层次。任何一部作品都有一个真实的作者,在作品问世时,作者以不同的方式向读者阐释作品中的人物、事件、背景或写作意图等等。《金粉世家》中,作者沿用传统小说中的序言以阐明写《金粉世家》的背景,时值张恨水幼女及长女相继过世,作者悲痛不已,感叹人生的悲欢离合不可预言、无法捉摸。这不仅是张恨水的人生体悟,更是《金粉世家》的主旨所在。这个序言就是作者传递给读者的信息,是与读者交流的层次。第二个交流层次是或真实或虚构的叙述者向具体或者不具体的受述者叙述故事。如“我的朋友”向我讲述金、冷爱情故事及金家的兴衰成败,楔子中的第一人称叙述者“我”听朋友讲故事,变成了受述者。 “我的朋友”与“我”这一层次的交流,叙述者形成干预,使隐含读者更加信服这娓娓动人的叙说。第三个交流层次是叙事文本中的人物与人物间的交流。谭君强指出,交流的第三层次有两种不同的情况:“一种是叙述者外在于故事,纯然以故事讲述者的身份将其所述的故事呈现出来;另一种是叙述者同时具有故事讲述者与故事参与者的双重身份出现。”[5](P41)《金粉世家》中,由于叙述者多元化,多位叙述者决定了这一层次时而是故事外叙述者,时而是双重身份叙述者,这里不做深究。
(二)故事层次
热奈特说:“叙事文本中所讲述的任何事件都处于一个故事层,其下紧接着产生这一叙事的叙述行为所处的故事层次。”[6](P158)也就是说,在一个叙述框架之下,一个或是多个故事被讲述着,后一个故事被包含在前一个故事中,从属于前一个故事,由此形成层层递进的故事层次。《金粉世家》像一朵美丽的花苞,一层包裹着一层,包含着多个故事层次。作者采用古典小说中的楔子和尾声,楔子介绍“我”与冷清秋偶然相识后,与朋友聊天时知道她恰是朋友的旧相识,还有着惊天动地的故事。随后朋友为我搜罗资料,给我讲她的故事,促我写成小说。尾声是写完小说,我与朋友在电影院看到金、冷两人分离多年后的生活境况。这些关于“金粉世家”之外的偶遇、相识、揣度、评论的写作是一个围绕“我”这个第一叙述者来叙述的故事,而“我”和“我那朋友”却并非“金粉世家”的故事中人。楔子讲述的是一个故事,而正文叙述的是另一个故事,小说正文是以平民女子冷清秋这个不幸嫁入豪门,苦深似海的弃妇的人生遭遇为贯穿全书的主要线索,描写的是北洋军阀统治时期的国务总理金铨的小儿子金燕西与冷清秋之间从相遇到相恋、从结婚到婚变出走的悲剧过程以及金家这个京城上层权贵家族里骄奢淫逸的生活故事。这样的文本结构就形成了一个故事中套有另一个故事的模式,具有两个迥然不同的故事层次。
(三)独特的“织锦”式结构
张恨水曾说他的小说情节模式是以言情为经,社会为纬。即在小说情节中以男女主人公的情感变化发展为小说结构的经线,又随时把社会发展变化的因素作为纬线穿插进来,两线交相辉映,推动情节的发展,催生出深刻的社会意义。《金粉世家》在报刊上连载五年多,将近百万字,共120回,但小说结构却精致严谨,一丝不乱。张恨水曾说《金粉世家》 “布局之初,是经过一番考虑的”,“把重点放在这个‘家’上,主角只是作个全文贯穿的人物而已”,并且为了防止“性格和人物显得雷同”,“在整部小说布局之后,我列有一人物表,不时地查阅表格,以免错误。同时,关于每个人物所发生的事,也都极简单地注明在表格下。”[7](P89)正如作者所言,作者将微不足道的个人感情揉入家族没落及国家动荡的大背景中,以金、冷爱情故事为经线,以金家的兴衰为纬线,经纬纵横交叉,补之以小怜、八妹等人物的爱情生活故事和北洋军阀统治时期的社会现象等促进故事发展的情节,通过相互的穿插、补充,共同推进故事的发展,形成一部结构紧凑、规模宏大的作品。这种经纬线编织出的网状结构既能反映丰富而广阔的社会现实生活,又避免了情节的杂乱无章,做到文本结构有条不紊,最后形成了《金粉世家》这匹鲜艳夺目、五彩斑斓的艺术巨锦。
三、独特的叙事时空
恩格斯曾说过:“一切存在的基本形式是空间和时间。”[8](P367)在叙事学中时间和空间是不可缺少、十分重要的两大因素,必须把握时间和空间在叙事策略中的关系,才能把握好叙事理论的走向。《金粉世家》在时间上采用预叙的方法,空间上形成对比的话语及故事空间,二者相辅相成,构成庞大的叙事时空。
(一)时间上采用预叙的叙述方法
《金粉世家》之所以呈现出曲折多变的状态,得益于作者运用了预叙的时序方法。作为一种叙事时序,预叙即提前将未来发生的事件叙述出来,西方叙事理论又将其称作是时间的闪前现象。预叙需要事先揭穿故事的结局,使读者的好奇心一点一滴地被解开,最后真相大白,豁然开朗。在中国文学史上,无论是从魏晋南北朝的志怪小说到唐传奇,还是宋元话本到明清的长篇章回体小说,都较为普遍地使用过预叙。《红楼梦》就是预叙使用的最好代表,带有命运意义的叙述形式以诗词、梦境、谐音双关的方式屡屡出现,从而展开了全篇的预叙,为后面的情节埋下伏笔。作为“民国红楼梦”,《金粉世家》继承发展了以往小说中的预叙方法,使之更加丰富而多样、含蓄而耐人寻味。从小说的结构情节来看,小说最前面的楔子无疑就是一段预叙。作者先叙故事的结局,然后从头娓娓道来。这些“自觉扭曲小说时间”[9](P56)的做法,避免了平铺直叙的单调,使故事情节变得紧凑而复杂。楔子中设置了悬念,激发着读者的好奇心,让读者想知道冷清秋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怎会落到如此窘迫的下场,主人公背后到底深藏着怎样的故事?这就使读者的同情心与好奇心油然而生,使其欲罢不能。
(二)空间上话语空间与故事空间形成鲜明的对比
西摩·查特曼在《故事与话语》中提出了“故事空间”和“话语空间”[10]的概念。故事空间与话语空间的区别就是一个在故事里和一个在话语里,故事空间是指故事中的人物所处的地理位置或者是在当时环境下产生的独有的视角,话语空间是指叙述者所处的地理位置和叙述者的视角。故事空间和话语空间的对比,叙事视角和聚焦起着关键的作用。《金粉世家》中多元的叙事视角和聚焦,也决定着其叙事空间的丰富性。
“我”遇到冷清秋时,她所处的是极其贫困窘迫的小市民生活环境,住在小胡同里,孩子穿着蓝布棉袍,她靠抛头露面的卖字、教几个学生和做手工来赚点生活费。叙述者“我”也是朝不保夕、穷困潦倒,需要朋友帮我成就这部小说以解燃眉之急,这就使话语环境呈现出一种平民化的状态。而小说的故事空间是金家这样的豪门巨府,它浓缩了当时北洋政府时期的豪门生活和官场奥秘,是朱门府第和上层社会的环境。如:在五十二回中,清秋与燕西新婚第二天,仆人刘妈“捧着一只银边珐琅的小托盆,托着一只白玉瓷小杯子。”[3](P533)这杯子里装的不是水,而是给清秋每日必喝的参汤。而在楔子里,作者到冷家做客时,喝茶用的洋瓷杯子“虽然擦得甚是干净,可是外面一层珐琅瓷,十落五六,成了半只铁碗,杯子里的茶叶,也就带着半寸的茶叶棍儿,浮在水面。”[3](P2-3)小说的话语空间和故事空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奢侈与简陋的对照,更加衬托出金家的骄奢淫逸和冷清秋离婚后无依无靠的贫困凄惨生活。
四、对立的人物结构模式与多样的塑造手法
19世纪末,西方文化进入中国,小说也从一种以故事情节来娱人的工具,变成把塑造人物形象、解剖社会现象、阐释人生真理放在第一位的洗涤心灵的参照本。张恨水很早就认识到这一点,他曾说:“关于改良方面,我自始就增加一部分风景的描写与心理的描写。有时,也特地写些小动作。实不相瞒,这是得自西洋小说。”[2]在《金粉世家》中作者就非常注重人物形象的塑造,赋予主人公对立的人物结构模式,也大量运用景物描写、心理分析、内心独白等外国小说技巧,从而大大丰富了章回小说的形式,成功改良了章回小说的叙事技巧。
(一)对立的扁形人物与浑圆性人物
叙事作品中的人物是千差万别的,英国小说家和文学批评家福斯特把叙事作品中的人物区分为“扁形人物”和“浑圆性人物”[5](P159)两种。扁形人物只具有单一的特性或素质,浑圆性人物具有多样的性格特征,并且性格会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而发展,给人以新奇感,具有人性的深度与广度。《金粉世家》中的人物上到总理下到婢女,其中北洋军阀的政治人物、平民百姓、戏子舞女各式各样的人物不下百人,作为小说的两位主人公,作者却赋予他们两种不同的人物模式。冷清秋是浑圆性人物,她从小到大都处于一种传统教育、封建观念对女子的束缚中,但她又受过西方的新式文化理念的影响,是一位传统与现代相结合的人物。她的美丽是素雅淡然又超凡脱俗,她的气质是端庄优雅又清高孤傲;她冰雪聪慧又温文尔雅,贤惠大方又恪守礼仪,是一个既受传统文化熏陶,又追求人格独立的新女性。而金燕西则是个扁平人物,是个标准的新式人物,他喜欢交际,经常出入社交场合;他喜欢看杂志、电影,崇尚新新人类的新风尚,十分推崇西方的思想和文化。他想方设法追求冷清秋却又移情别恋、始乱终弃,这将他纨绔子弟、花花公子的本性完全显露。作者有意将两位主人公浑圆与扁平的性格相对立,让他们在性格和生活追求上产生差距,不仅表明作者对两位主人公的取舍态度,也让这种对立的人物结构模式促进了情节的发展,揭示了金、冷爱情悲剧的原因即“齐大非偶”,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终究难得幸福。
(二)超越传统小说的人物形象刻画手法
在对叙事作品中的人物性格特征进行剖析时,需要关注文本中对这个人物进行的清晰明确、一目了然的直接形容,也要深入解析这个人所在的环境、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情甚至是外貌等等的综合描绘,才能构成对一个人物的完整印象,这就是通常所说的人物描绘或人物刻画。前者属于直接描绘,中国古代小说中都会采用直接形容来描绘人物。如在《聊斋志异》中有:“宁采臣,浙人。性慷爽,廉隅自重。每对人言: ‘生平无二色。’”[11](P66)叙述者以简单的三言两语对人物所作的描绘,让读者一开始就对故事的人物有了基本的了解,能对一个人物的性格基本定性。《金粉世家》中的人物形象塑造手法不再局限于传统小说直接描绘的方法,而是借鉴西方小说的创作方法,采用间接描绘的方式,小说中穿插了大篇幅的心理、景物、动作的描写。这些描写虽然不属于叙事理论的范畴,只能算是一种写作手法,但张恨水对这些方法游刃有余的运用却表现出一种现代的艺术自觉变革意识。如在第九十回,金家衰败、金燕西抛弃冷清秋时对女主人公的心理描写:“女子们总要屈服在金钱势力范围之下,实在是可耻。凭我这点能耐,我很可以自立,为什么受人家这种藐视?人家不高兴,看你是个可怜虫;高兴呢,也不过是一个:玩物罢了。”[3](P948)作者通过这种“情绪化”的心理描写,从简单的心声诉说将人物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冷清秋清高孤傲、敏感多疑的性格使她在金家十分孤独,这些寂寞的心情,对世间的看法,对“齐大非偶”的感触,无不是从她内心的独白透露出来的。从这些心理描绘,也可看出冷清秋是有思想、有现代觉醒意识的女性,进而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
从上述的叙述诸元素分析,可看出张恨水合理结合传统章回体文法和西方叙事艺术手法,对中国传统章回体小说进行审美重构和现代转换,创建出了独特的小说叙事模式。作为张恨水初期代表作品的《金粉世家》,其“叙事规模之宏大,结构之严密,叙事之从容,堪称现代文学史上的典范。”[12](P97)《金粉世家》叙事策略的独特性和叙事技巧炉火纯青的表现,不仅是深受读者和市场欢迎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是对《春明外史》中西叙事手法结合初探的提升;而且还为张恨水后来的小说叙事模式奠定了基础,更是在中国小说由传统走向现代的这场变革中起到了承上启下的示范性作用。
[1]茅盾.关于〈吕梁英雄传〉 [J].中华论坛,1946,(2).
[2]张恨水.总答谢——并自我检讨[N].新民报,1944-05-20.
[3]张恨水.金粉世家 [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4]张寅德.叙述学研究 [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
[5]谭君强.叙事学导论:从经典叙事学到后经典叙事学 [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6](法)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M].王文融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
[7]张恨水.写作生涯回忆录 [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5.
[8](德)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9]陈平原.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10]程锡麟等.叙事理论的空间转向——叙事空间理论概述 [J].江西社会科学,2007,(11).
[11](清)蒲松龄.聊斋志异选 [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
[12]温奉桥.现代性视野中的张恨水小说[M].青岛: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