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茶叶经济与丝绸之路*
2015-03-19丁文
丁 文
(陕西安康文化馆,陕西 安康 725000)
汉朝张骞出使西域开通了陆上丝绸之路,成为古代东西方经济文化交流的大动脉。这条横贯欧亚的大路交通线上外贸最多的商品是丝绸,因此被称为“丝路”或“丝绸之路”。但据唐朝经济状态分析,华方丝路贸易应当是丝绸、瓷器、茶叶三位一体。吕振羽的《简明中国通史》云:“蕃客、胡贾,及阿拉伯、波斯等处来华的外商,他们主要贩运各地珍宝……非中国所产的东西来华,把中国的金、银、茶、瓷器、纸笔、药品等运回各地,同时唐政府对他们只征很轻的关税,甚至连关税也免除,并得在中国买田宅。”唐政府大力扶持外贸事业,优待外商,这也有利于茶叶的出口。
唐德宗贞元九年 (793)征收茶税,当年始收入40万贯,当时的税率是“什一之税”,茶叶总价值当约400万贯。茶价平均每斤50文计算,加上不征税的贡茶、礼品茶、自饮茶,以及逃税的走私茶,粗略估计全国茶叶总产量在80万担至100万担之间。按唐德宗建中元年人口总数大约2300万,人均约合4斤。据《新唐书》《食货志》[1]记载:唐文宗开成年间 (836—840),朝廷每年收入矿冶税不过7万贯,抵不上一个县的茶税。到唐宣宗时 (846—859)“天下税茶,增倍贞元”,年茶税收入达80万贯,茶叶总价值约800万贯,全国茶叶总产量在160万担至200万担之间。这一时期最大的商税收入盐税,每年都是600万贯,茶税已发展成为唐朝后期财政收入的一项重要来源。唐宣宗大中十三年 (859)估计全国有3300万人[2],人均约合5.4斤。2006—2008年全国人均茶叶消费量为1.2斤,这是民国及建国后最高茶叶消费量,但与唐宣宗年间的人均茶叶消费量相比不足其四分之一。显然,唐人是喝不完那么多茶叶的,富裕的部分必将纳入外贸市场进行交易。傅筑夫在《中国封建社会经济史》中说:“茶以外其它农产物的商品性过程在唐代还不显著,只有茶的商品化过程最为典型。”所以,茶叶在唐代不仅仅是内销,还用于外销,如沿丝绸之路输往唐朝版图之外的西域各国 (今甘肃部分地区及新疆地区)、中亚乃至东南欧。
唐长安城的“西市”(创建于隋,初称利人市)是当时国际性的商贸市场,是帝国经贸交易的主要场所和最大的物品集散地,也是中国古代历史上第一个具有经济、文化特区性质的城区。长安作为丝绸之路的起点已准备了足够的发展外贸的条件,有接待机构,有管理机构,有商品集散地,有市场,有经营者,有消费者,有茶俗的传播者。当长安茶风弥漫成比屋之饮时,丝绸之路成为茶叶流通的管道顺理成章。
唐朝时期西域人知茶,间接地说明了丝路上已有茶叶贸易。阿拉伯人所著《印度中国航海记》载:“唐宣宗大中五年 (851),(中国)有一种冲入热水以为饮品的植物……其名为Sakn,中国各都邑皆有贩卖……此物有苦味”。中国与土耳其商人在边疆贸易时,茶叶是首先输出商品之一。今见成书于851年的《中国印度见闻录》中,对当时中国茶叶有所记述:“国王本人的主要收入是全国的盐税以及泡开水喝的一种干草税。在各个城市里这种干草叶售价都很高,中国人称这种草叶叫‘茶’ (Sakh)。此种干草叶比苜蓿叶子还多,也略它香,稍有苦味,用开水冲喝,治百病。盐税和这种植物税就是国王的全部财富。”
丝绸之路开凿甚早,初以丝绸、瓷器为主打产品,茶叶加入当在中唐以后。期间发生了茶史上的划时代事件,就是陆羽首创“煎茶法”,改变了初唐时期落后的饮茶习俗,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兴趣,获得了唐人的普遍认同,形成了“滂时浸俗,盛于国朝,两都并荆渝间,以为比屋之饮”的兴盛局面,并且成功地培育了大唐周边国家和地区的饮茶之风。《封氏闻见记》总结说:“(饮茶)今人溺之甚。穷日尽夜,殆成风俗,始自中地,流于塞外。”唐人陈陶在《陇西行》诗中写道:“自从贵主和亲后,一半胡风似汉家。”杨华在《膳夫经手录》中谈及初唐及中唐茶叶生产情况时指出: “茶……至开元、天宝之间,稍稍有茶,至德大历遂多,建中已后盛矣。”自丝绸之路畅通以来,丝织品历来是中西民族贸易的基本内容之一,丝绸之路何时加入了茶叶的元素,据情理推之,唐建中年间是个节点,提得太早似乎不大可能。
唐朝盛行饮茶之风,此风也逐渐向回鹘(又作回纥),分布于中亚、蒙古、甘肃、新疆之间民族蔓延,回鹘“其后尚茶成风,时回纥入朝,始驱马市茶。”这是我国历史上有关茶马互市的最早记载,正说明茶马互市始于唐与回鹘的交往。对西北茶马互市作出重要贡献的明代名臣杨一清认为,“自唐世回纥入贡,已以马易茶”,肯定茶马互市始于唐朝。安史之乱后朝廷为了固边急需大批马匹,《册府元龟》载:肃宗乾元中 (758—759))、代宗大历八年 (773)、德宗贞元六年 (790)、宪宗元和十年 (815)、文宗太和元年 (827)多次以茶、丝万计易马万匹。边关设有交易场所,如今陕西宝鸡专区的陇县,历史上是唐丝绸之路上茶马互市的重要交易点。
当时唐朝和吐蕃之间“金玉绮绣,问遣往来,道路相望,欢好不绝。”唐太宗 (599—649)李世民宗室养女,后来嫁给了吐蕃王松赞干布,文成公主入藏时带去了茶叶。 《藏史》载:“藏王松岗布之孙 (即松赞干布)时,始自中国输入茶叶,为茶叶输入西藏之始。”中原与藏区的茶马交易,唐代名茶大批输入藏区,首先成为吐蕃上层人士的时髦饮品,并以囤积茶叶显示富贵。据《唐国史补》记载,一次唐朝的使者到吐蕃,烹茶帐中,吐蕃的赞普问他煮什么?使者神秘地说,这是“涤烦疗渴”所谓“茶”也。赞普不以为奇,平静地说:“我亦有此。”才命出之,以指曰:此寿州者,皮顾渚者,此蕲门者,此昌明者,此灉湖者。
自丝绸之路畅通以来,巨大的经济利益和丝绸之路提供的交通便利条件,在客观上促进了回鹘民族成为中外国际贸易的中转角色。中国茶沿丝绸之路传回鹘,再传波斯并辗转传入阿拉伯各国乃至罗马。20世纪初在甘肃敦煌石窟中发现了唐代变文王敷的《茶酒论》,内云唐茶是“浮梁、歙州,万国来求。”就茶马互市而言,宋代比唐代有更大的驱动力,因为宋朝的茶叶产量是供大于求,必须发展外贸以解决茶叶的积压问题。宋代茶马互市有多大规模呢?就以南宋为例,李心传撰《建炎以来朝野杂记·蜀茶》云:绍兴元年“今成都府、利州路二十三处茶场,岁产二千一百二万斤。” “川、秦八场额市马万二千九百九十四匹。”万余马匹的要多少斤茶叶呢?按每匹80斤的平均数,丝路上茶叶的流通量在百万斤以上。
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明确指示:“用‘汉中茶’三百万斤,可得马三万匹。”(《明史·茶法》按“洪武永乐年间旧例,三年一次,番人该纳差发马一万四千五十一匹。”朱元璋极力推行“以 (茶)制戎狄”政策。到宪宗时明确提出了“茶、马,国之要政”,进一步强化了朱元璋的主张,继续实行“贱马贵茶”政策。明御史刘良卿曾言茶马贸易之利时认为:“盖西陲藩篱,莫切于诸番,番人持茶以生,故严法以禁之,易马以酬之,以制番人之死命,壮中国之藩篱,断匈奴之右臂,非可以常法论也。”明人潭修约16世纪所撰《滴露漫录》云:“茶之为物,西戎吐蕃,古今皆仰给之。以其腥肉之食,非茶不消。青稞之热,非茶不解。是山林草木之叶,而关系国家大经。”《明会典》中《茶课》记载:弘治十八年 (1505)陕西茶课“共五万一千二十六斤一十五两五钱”,“令汉中府属金州、紫阳、石泉、汉阴、西乡五州县岁办,分解各茶马司。”万历“二十二年,定茶易马,上等马每匹一百二十斤,中等马每匹七十斤,下等马每匹五十斤。”二十九年 (1601),巡按毕三才,请汉中府西乡五州县仍输本色,每岁招商报中500引,可中马11900匹。二十九年 (1601),陕西巡茶御使毕三才奏: “请令汉中五州县仍输本色,每岁招商中五百引,可得马万一千九百余匹。由于明朝不断加大茶马交易的力度,造成边茶的大量积压。”杨一清《茶马疏》披露:“三茶马司见 (现)贮之茶,计每岁易马之费,洮河可足三年之用,西宁可足二年之用。其商私课茶,又日增月益之,以致积久腐烂。如近日监察御史刘希龙所奏,烧毁者三茶司共二千万二千余斤。”几把火烧了1200.12万公斤 (约12000吨),实在是茶马经济过热所致。
清代茶马互市较前朝逊色。茶马贸易的规模有多大呢?茶马御史廖攀龙又言,“茶马旧额万一千八十八匹,崇祯三年增解二千匹。” “康熙四年,虽裁陕西苑马各监,开茶马市于北胜州”、“仍准互市”。清朝前期每年11088匹,后又增加2000匹,共13088匹,需要茶叶百万斤之巨,涉及陕西七府一厅,蜀茶入陕的运输量不比前朝,但也十分可观。
茯茶因在“伏天”加工,故称“伏茶”,也作“茯砖茶”。清代、民国时期陕西泾阳办有茯砖茶加工厂。陕西茯茶便于携带、运输和储藏,又兼具消食解腻等特点,非常适合丝绸之路沿途各国人民的生活习性。茯茶也因此成为了丝绸之路上最重要的商品,顺着丝绸之路销往俄国、西番、波斯等国家,深受各国人民欢迎。“黑茶一何美?羌马一何殊?”明代文学家汤显祖的《茶马》,真实记录了湖南黑茶在中国古代茶马交易治边制度中的重要作用。
《诗经》中的《大雅·绵》和《颂·豳风·七月》是古代流传于陕西关中西部古周原一带的民歌,其中“堇荼如饴”和“采荼薪樗,食我农夫”两句有新的诠释:其中的“荼”指茶叶,这是古代周原地区出产茶叶的书证。原生古茶树北传在特定的某个时期具备茶树生长的气候条件。茶树是亚热带作物,随气候变暖,是有可能在陕西关中西部生长的,也有可能沿丝绸之路传播的。当年丝绸之路上的一些地区志书就有这方面的记载:《敦煌县志》说“敦煌县有野茶。”《高台县志》说高台有“茶,野茶也,生于祁连山中,味苦,间有采者。” 《山丹县续志》说山丹县“茶自官曰府茶,亦曰黑茶。”《山丹县志》说“康熙十一年,参将石福径山中,见多茶树,遣僮往牧马,随地采制市之,阴获厚息。” 《平罗记略》记载平罗产“黑茶”。《镇原县志》记载“神翁洞口有香茗”。《华亭县志》记载“产蔓茶一种,土人犹南贩马”。清人裴景福1906年撰《河海昆仑录》卷2记载:“闻新疆古城奇台属茶树沟一带,野茶树长二三百里。天山冰雪,产茶必良。惜土人摘焙不精。余得数饼试之,色绿而微嫌青气。若焙植得法,当不减湘晋。内外蒙古、哈萨克均耐茶以活,若就地取材,官制官售,大利也。”可以这样说:甘肃、新疆有茶树存在这是丝绸之路的馈赠。
2013年9月7日上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哈萨克斯坦纳扎尔巴耶夫大学作重要演讲,提出共同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而西安将是“丝绸之路”陆地线的起点和基石。这也是新一届中央为中国谋取的新的经济增长点。新丝绸之路的建成也将使得西安成为名副其实的国际大都市,西安产生影响力的地域将是西亚、中亚、东欧一带,辐射人口为30亿左右。“丝绸之路经济带”将打通动脉绘制亚欧经济新版图。历史上的丝绸之路中国茶曾经火了一把,今日陕茶也应抓住机遇参与进来,实现陕茶的新突破,走向国际,再造中国茶之辉煌。
笔者的结论是:以长安为起点的北方丝绸之路是联系长安和祖国大西北并直通中亚、西亚、东欧等地区的交通大动脉,沿途的市镇又通过纵向和横向的延伸,将丝绸之路两侧甚至更远地区的城市、关卡、驿站、客店、商铺、集市等统统纳入这个交通网络系统,成为沟通华夏文明和西方文明的桥梁,以及中外物资交流、商业贸易的牢固纽带。丝绸之路的商业行为以互市为主要内容。早期是绢马贸易,中唐茶风兴盛并流入塞外方才出现茶马贸易。丝绸之路上的茶马互市兴起于唐,盛于宋明,衰落于清和民国。茶马互市的出现基于农业经济和畜牧业经济二者之间的互补性。朝廷其所以极力推动,不仅仅出于经济上的考虑,还有政治上的深谋远虑。《明史》直言不讳地说:“番人嗜乳酪,不得茶,则困以病。故唐、宋以来,行以茶易马法,用制羌、戎,而明制尤密。”顾祖禹在《读史方舆纪要》中总结道:“欲保秦陇,必固河西;欲固河西,必斥西域。”丝绸之路可以连接西亚、中亚、东欧,早期的贸易方式主要有:一是善于做生意的回鹘商人倒买倒卖,将茶叶转运丝路远端的国家,以获取巨额利润;二是华商和西域商人市场直接交易,或货币购买,或以物易物;三是贡赐贸易,进贡方献上本国的特色商品或马匹,朝廷回赠以丝绸、茶叶等物。陆上和海上丝绸之路是祖宗留给我们的一笔宝贵的文化遗产,当代中国人应倍加珍视,将其激活,以服务于当代社会的中外文化交流和商业贸易。
[1]赵文林,谢淑君.中国人口史 [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
[2]傅筑夫.中国封建社会经济史 [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