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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魏晋南北朝的考据学

2015-03-19汪启明

成都工业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考据文献

汪启明

(西南交通大学 艺术与传播学院,成都 611756)

论魏晋南北朝的考据学

汪启明*

(西南交通大学 艺术与传播学院,成都 611756)

学界对考据学的建立时代有种种不同的观点,论文对这些观点做了分析;总结了魏晋南北朝文献考据学的理论、特点、方法与发展规律,从考据对象的扩大、考据学理论的初创、考据方法的完备、重要的考据学家的产生等方面,论证了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传统考据学的成立时期。

文献;考据学;建立年代

一、问题的提出

关于考据学的成立年代,学术界有不同的意见。1)先秦两汉说。葛志毅《两汉经学与古代学术体系的转型》举胡朴安《中国训诂学史·绪言·训沽学初兴时代》中训诂“即一种文献考据学方法”,指“训诂考据之学不始于汉,自春秋战国以来已显示其端倪。如在先秦文献中每见到说解文字、训诂词义之例”,“文献考据学的建立,具有文字学这个基础性工具” “汉代校勘学的发展,主要是利用古文经传于考校研究的结果。它充实了文献考据学的内容与方法,有助于促使长期据口说传习的今文经学在著于竹帛之后。转向文献学的严谨研究”。“包括文字、声韵、训诂、校勘等方法在内的文献考据学,既因古文经学的发展而起,其广泛推行必有待于古文经学之大盛”。[1]2)汉代说。杨昶《考据学》认为:“考据学的渊源,可以追溯到先秦,自西周迄于春秋时期,考据之事已有滥觞……汉代,考据学初步形成,是为‘朴学’。”[2]300赞成者如庞天佑[3]、亢学军[4]等。3)魏晋隋唐说。刘节以颜师古《匡谬正俗》为其标志,认为始于六朝到隋唐初年[5]185;李颖科赞同其意见[6],李宗侗更具体指考据学是从刘知己《史通》开始的[7]133。4)宋代说。清章学诚认为源于朱子之学,张佩伦提出源于宋代黄震和王应麟。邹志峰《宋代考据史学三题》提出:“考据史学在宋代已经成为一门相对独立的学问。”[8]5)明代说。《四库全书总目》以及晚近国学大师刘师培、钱穆以及陈祖武、林庆彰、郭康松以为导源于明方以智、杨慎、焦竑等人,朱希祖《清代通史初版序》、余英时《清代思想史的一个新解释》则认为起源于明代前后七子的古文运动。6)清代说。白寿彝[9]、李宗邺、高国抗[10]、来新夏[11]认为清代才形成考据学。其中又有清初说、清中叶说的不同。顾颉刚以为出于清初:“最早的考据学书籍是清初顾炎武的《日知录》,顾炎武的治学方法,的确可以说是清代考据学的先河。”[12]133洪亮吉、汪中、梁启超赞成清初说的意见。陈剩勇则以为是清中叶:“考据成为一种专门的学问……考据学,无疑是清朝乾隆嘉庆年间的产物;但考据作为历史学家史学操作的一种方法,其渊源和历史却是相当久长的。”[13]7)此外,还有以为考据非关学科,只是治学方法的观点,以林庆彰为代表。他在《明代考据学研究》指出:“考据乃是一种治学方法,其本身并无特定学科对象。”但他同时又说:“若有某一时代之学者,仅措意于此等层次,而形成一种风气,自可视此等治学方法,为考据学或考据学派。”[14]3诸论者莫衷一是,多将成立与成因混为一谈[15]。因此,有必要对考据学的产生时代和特点做一厘清。

二、魏晋南北朝考据学的建立

考据活动肇自先秦正考父,考据方法则完备于汉代向、歆父子和贾、马、服、郑。后代治学多沿袭汉人方法的窠臼而鲜有发明。黄侃指出:“夫所谓学者,有系统条理,而可以因简驭繁之法也。明其理而得其法,虽字不能遍识,义不能遍晓,亦得谓之‘学’。不得其理与法,虽字书罗胸,亦不得名‘学’。”[16]2可见,“学”成立的要件是必须有规律性和系统性,此外理论、方法、对象、成就、标志性人物五者不可少。

王国维在《汉魏博士考》论及汉代今文十四博士之学的衰微时,曾谓“学术变迁之在上者,莫剧于三国之际,而自来无能质言之者,此可异也”。一个“剧”字,表明这一时期是学术发展的重要转折期。笔者认为,这个学术转折期的主要标志是将刘氏父子和贾、马、服、郑为代表的考据之“术”转变为考据之“学”。

魏晋南北朝考据学的先声起自孙吴时代。韦昭,字弘嗣,吴郡云阳人,“少好学,能属文”,孙亮时为太史令,“撰《吴书》”;孙休时为中书郎、博士祭酒,“命曜依刘向故事,校定众书”。昭博学多识,尤精于史学。他得罪孙皓被囚禁后,上书自述撰作说:“囚昔见世间有古历注,其所纪载既多虚无,在书籍者亦复错谬。囚寻按传记,考合异同,采摭耳目所及,以作《洞纪》,起自庖牺,至于秦、汉,凡为三卷,当起黄武以来,别作一卷,事尚未成。又见刘熙所作《释名》,信多佳者,然物类众多,难得详究,故时有得失,而爵位之事,又有非是。愚以官爵,今之所急,不宜乖误。囚自忘至微,又作《官职训》及《辨释名》各一卷,欲表上之。”考据学的基本精神是“实事求是”。这段自述中指出了文献“多虚无”“复错谬”“时有得失”“非是”“乖误”之弊,又说明考据之途是“考合异同,采摭耳目所及”并“详究”。这不仅有了考论爵位的实践,还提出了初步的理论与方法。

南朝宋裴骃《史记集解》以徐广《史记音义》为蓝本,博采百家之长,兼取前修注书经验,以补益《史记》。《序》中如“时辨前人当否”“举驳前说”“删其游辞,取其要实,或义在可疑,则数家并列”,说明注释兼具考据学的特性。抽绎其《序》,不仅有辨伪,有校勘,有版本;有注释,有比较;有方法,有理论,还有科学的态度,从中看出其考据的理论、方法与宗旨已成雏形。

颜师古《汉书叙例》曾论晋代注释家:“《汉书》旧无注解,唯服虔、应劭等各为音义,自别施行。至典午中朝,爰有晋灼,集为一部,凡十四卷,又颇以意增益,时辩前人当否,号曰《汉书集注》。属永嘉丧乱,金行播迁,此书虽存,不至江左。是以爰自东晋迄于梁陈,南方学者皆弗之见。有臣瓒者,莫知氏族,考其时代,亦在晋初,又总集诸家音义,稍以己之所见,续厕其末,举驳前说,喜引《竹书》,自谓甄明,非无差爽,凡二十四卷,分为两帙。今之《集解音义》则是其书,而后人见者不知臣瓒所作,乃谓之应劭等《集解》。王氏《七志》、阮氏《七录》,并题云然,斯不审耳。”这段文字的一些关键语,如“时辩前人当否”“稍以己之所见,续厕其末,举驳前说,喜引竹书”,且辩明臣瓒与应劭之书不同,王阮之说并误,均系考据之事。

“学”有学科、学问、学术的不同。任何学科的建立,必须有三个要件:有确定的研究对象与范围;有学科的代表人物和专门的学术著作;有规范化、系统化的理论与方法。笔者认为魏晋南北朝时期考据学正式成立,突出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1)考据对象扩大,考据活动勃兴,考据成果涌现;2)类书和工具书的编纂为本朝及历代考据学提供了资粮;3)对字句的考证、名物的疏解卓有成效;4)有系统的理论;5)有重要的代表人物;6)有系统而完备的考据方法应用,甚至包括后世广泛称道的“二重证据法”亦趋于成熟。由此可见,魏晋南北朝是一个考据从自发的时代转向为自觉的时代,是传统考据学正式产生的时代。

三、考据学对象的扩大

自贾、马、服、郑始,考据工作就与注释工作合二为一,且以经书为主要的对象中。魏晋南北朝时期,这一现象得到根本的改观。

经部考据的成就表现在对前代考据工作的总结。如何晏《论语集解》、皇侃《论语义疏》、杜预作《春秋左氏集解》;此外还有郭璞《尔雅注》《方言注》等小学典籍的注释。

子部考据则有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出现了如曹操《孙子兵法注》、王肃《孔子家语注》、范望《太玄经集解》、张湛《列子注》、李轨《法言注》、郭璞《山海经注》和《穆天子传注》、陶弘景《鬼谷子注》、刘孝标《世说新语注》等重要著作。

考据对象的扩大突出表现为史部文献考据的大量涌现。如韦昭《国语注》、裴骃《史记集解》、裴松之《三国志注》、郦道元《水经注》、晋灼《汉书集注》、孔晁《逸周书注》、刘宝《汉书驳义》、姚察《汉书定疑》、颜游秦《汉书决疑》、无名氏《前汉考异》、项岱《汉书叙传》、晋代孙盛《异同评》、王涛《三国志序评》、徐众《三国志评》、何承天《春秋前传》十卷及《春秋前传杂语》、晋乐资《春秋后传》、谢沈《后汉书外传》十卷等。其中,郭注群书和裴松之、郦道元、刘孝标三大名注的出现,代表这一时期考据学的最高成就。有些书还被这一时期的学者一注再注,如魏王肃、吴虞翻、唐固、韦昭、孔晁曾分别为《国语》作注;颜师古在《汉书叙例》中举出这一时期的《汉书》的注释家有22人①。

不仅注释的对象涵盖了经史子集四部,较之汉代更广泛。注释的方式也更为多样。有注释,有校正,有补阙,有明疑,例如西晋时晋灼《汉书集注》广泛征引文献,集众家之说,精下评断。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正集》卷五《史书占毕一·内篇》评价裴注《三国》和刘注《世说》:“裴松之之注《三国》也,刘孝标之注《世说》也,偏记杂谈,旁收博采,迨今藉以传焉,非直有功二氏,亦大有造诸家乎!若其综核精严,缴驳平允,允哉!史之忠臣,古之益友也。”

除经学、子学、史学考据外,道教著作也出现了考据,葛洪就是其中的代表。葛洪对考据学的认识多见于其论述。如《抱朴子外篇·钧世》探讨了古书致误的原因:“古书之多隐,未必昔人故欲难晓,或世异语变,或方言不同,经荒历乱,埋藏积久,简编朽绝,亡失者多,或杂续残缺,或脱去章句,是以难知,似若至深。”他认为古籍流传过程中的传抄失误、附会增改以及散佚湮没在所难免,《抱朴子内篇·遐览》:“书字人知之,犹尚写之多误。故谚曰:书三写,鱼成鲁,虚成虎,此之谓也。” 他还提到了附益的问题,《抱朴子内篇·释滞》:“道书之出于黄老者,盖少许耳,率多后世之好事者,各以所见知而滋长,遂令篇卷至于山积。” 《西京杂记跋》 :“刘歆所记,世人希有,纵复有者,多不备足。见其首尾参错,前后倒乱,亦不知何书,罕能全录。恐年代稍久,歆所撰遂没,并洪家此书二卷不知出所,故序之云尔。” 葛洪对古书因证据不明所导致的难解难知,也有相当深刻的认识。他说:“古人质朴,又多无才,其所论物理,既不周悉,其所证按,又不著明,皆阙所要而难解,解之又不深远,不足以演畅微言,开示愤悱,劝进有志,教戒始学。”这样的深刻认识,是魏晋南北朝时期考据学理论的宝贵财富。

要之,考据盛况,见于魏晋南北朝,理论总结,呼之欲出。

四、考据学理论体系的初创

魏晋南北朝对考据学理论做了初步的总结,颜之推是中国第一个考据学理论家。颜之推(529—595年),字介,琅邪临沂人,《北齐书》有传。代表著作是《颜氏家训》二十篇,初步创立了考据学的理论体系。清代学者黄叔琳认为,其中的《书证篇》“此篇纯系考据之学,当另为一书”[17]375。另外,《音辞篇》《勉学篇》也是其重要的考据学著作。这一时期,由于辗转传抄传刻,文献错乱漏失已经非常严重,以至于不进行考据就无法正确地利用文献。颜之推尖锐地指出:“晋宋以来,多能书者。故其时俗,递相染尚,所有部帙,楷正可观,不无俗字,非为大损,至梁天监之间,斯风未变,大同之末,讹替滋生。萧子云改易字体,邵陵王颇行伪字,前上为草、能傍作长之类是也,朝野翕然,以为楷式,画虎不成,多所伤败。至为一字,唯见数点,或妄斟酌,遂变转移。尔后坟籍。略不可看。北朝丧乱之余,书迹鄙陋,加以专辄造字,猥拙甚于江南。及以‘百念’为‘忧’,‘言反’为‘变’;‘不用’为‘罢’,‘追来’为‘归’,‘更生’为‘苏’,‘先人’为‘老’,如此非一,遍满经传。”

1)考据学的核心。即文献的“实事求是”,采用多种手段,还其本真。《颜氏家训·勉学》:“校定书籍,亦何容易,自扬雄、刘向,方称此职耳。观天下书未遍,不得妄下雌黄。或彼以为非,此以为是;或本同末异;或两文皆欠,不可偏信一隅也。”这里,颜之推提出了考据学的基本纲领,“观天下书”而不妄,书书相校“不可偏信”。

2)考据学的重要性。错书与核改,是中国文献发展史的一对主要矛盾。书籍出现错误,会给阅读和理解带来极大的障碍。抄写时代,“无错不成书”,相应的,“无考据无好书”。《颜氏家训·勉学》谈到:“江南有一权贵,读误本《蜀都赋》注,解‘蹲鸱,芋也’,乃为‘羊’字;人馈羊肉,答书云:‘损惠蹲鸱。’举朝惊骇,不解事义,久后寻迹,方知如此。元氏之世,在洛京时,有一才学重臣,新得《史记音》,而颇纰缪,误反‘颛顼’字,‘顼’当为许录反,错作许缘反,遂谓朝士言:从来谬音‘专旭’,当音‘专翾’耳。此人先有高名,翕然信行;期年之后,更有硕儒,苦相究讨,方知误焉。”可见,无考据就会出错书,会闹笑话。

3)考据学两大理论支柱。表现在对文献学和语言文字学之间关系的正确理解。《颜氏家训·勉学》中有:“夫文字者,坟籍根本。世之学徒,多不晓字:读《五经》者,是徐邈而非许慎;习赋诵者,信褚诠而忽吕忱;明《史记》者,专皮、邹而废篆籀;学《汉书》者,悦应、苏而略《苍》《雅》。不知书音是其枝叶,小学乃其宗系。至见服虔、张揖《音义》则贵之,得《通俗》《广雅》而不屑。一手之中,向背如此,况异代各人乎?”这段话有三层意思,1)文字是典籍的根本,无文字无以成典籍;2)“书音”只是表面的文字现象,小学才是根本。3)习小学要从历代训诂专书出发。这表明他对语言文字学和文献之间关系的正确理解。特别是“小学乃其宗系”一句话,深刻地道明了考据学与语言文字学之间的关系。即便是历代注释书,也不能只重视音义一类“贵专”之作,而弃《通俗》《广雅》一类“贵圆”之书而不顾。

4)考据学的四大基本方法。颜氏建立了考据学方法体系:1)文献学方法:完整地使用了后为学界奉为圭臬的陈垣“四校”(本、对、他、理之法);版本法;目录法。2)语言文字学方法:如形音义结合法;方言考据法;语法法;3)历史学方法:如年代法;地名法;溯源法;民俗法。4)跨学科方法:主要是二重证据法。颜之推的二重证据法在出土文献的二重证据基础上,增加了碑刻与传世文献的互证方法。内容甚繁,当另文详述。

五、二重证据法的成熟

陈寅恪指出:“一时代之新学术,必有其新材料与新问题。取用此材料,以研求问题。则为此时代学术之新潮流。”[18]236晋代,发生了考据学史上的一件大事,即汲冢书的发现。因为这项材料的发现,促使考据学从量变最终发展到质变,成为考据学建立的标志性事件。

晋咸宁五年 (279年)②,汲郡人偷盗魏襄王的陵墓,得到竹书数十车,十余万言,“漆书皆科斗字”,称“汲冢古文”。当时一批知名学者进行了大规模整理,如荀勖、和峤、谴勋、张宙、傅瓒、束皙、王接、卫恒、王庭坚、潘滔、挚虞、谢衡、续咸、杜预、郭璞均参与其事。《隋书·经籍志》:“帝命中书监荀勖、令和峤撰次为十五部八十七卷”。但据《晋书·束皙传》,为十六部七十五卷。这是我国历史上第一次从地下发展如此丰富的图书文献资料,于考据学发展史上具有极重要的意义和地位。

《晋书·束晳传》:“初发冢者烧策照取宝物,及官收之,多烬简断札,文既残缺,不复诠次。”在这样的情况下,官府得书,必先整理,方可阅读和保存。这是我国历史上第一次对出土文献的大规模整理。《晋书·束晳传》:“武帝以其付秘书校缀次第,寻考指归,而以今文写之。晳在著作,得观竹书,随疑分释,皆有义证。” 考核的结果有“同”“略同”“异”“似”等。由此可见,这次整理做了三项工作:首先是进行编排,将散乱的图书变成有序的文献;其次是按照图书的内容进行分类,考镜源流;最后是以晋时的通行文字改写,即将竹简上科斗文转换成当时的文字,以便广泛流传。

如果说汲冢书的发现和考据,是这一时期二重证据法开端的话,那么,最重要的作用就是为颜之推的二重证据法的确立奠定了基础,同时为中国学术研究史开拓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领域。

1)《颜氏家训·书证》曾利用出土文物来进行考据。《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八年,丞相隗林、丞相王绾等,议于海上。”诸本皆作山林之“林”。颜之推根据隋开皇二年 (582年)出土的秦时秤权铭文,指出“隗林”应该是“隗状”。《颜氏家训·书证》:“诸本皆作山林之‘林’。开皇二年五月,长安民掘得秦时铁称权,旁有铜塗镌铭二所。其一所曰:‘廿六年,皇帝尽并兼天下诸侯,黔首大安,立号为皇帝,乃招丞相状、绾法度量……’,其书兼为古隶。余被敕写读之,与内史令李德林对,见此称权,今在官库;其‘丞相状’字,乃为状貌之‘状’,爿旁作犬;则知俗作‘隗林’,非也,当为‘隗状’耳。”

2)用当时碑刻来考释传世文献,开辟了二重证据法的新领域。柏人城东北有一孤山,古书无载者。“唯阚骃《十三州志》以为舜纳于大麓,即谓此山,其上今犹有尧祠焉;世俗或呼为宣务山,或呼为虚无山,莫知所出”。像赵郡士族李穆叔、季节兄弟、李普济也不说出其名称和来历。颜之推到赵州做官记其事:“共太原王邵读柏人城西门内碑。碑是汉桓帝时柏人县民为县令徐整所立,铭曰:‘山有巏务,王乔所仙。’方知此巏务山也。巏字遂无所出。务字依诸字书,即旄丘之旄也;旄字,《字林》一音亡付反,今依附俗名,当音权务耳。入邺,为魏收说之,收大嘉叹。值其为《赵州壮业寺碑铭》,因云:‘权务之精。’”

以地下文献证地上文献,颜之推较清末民初王国维用甲骨文考释文献的“二重证据法”早1 300多年。

魏晋南北朝时期,出现了一大批考据学家,谯周、裴松之、刘峻、郦道元。

六、余论

如果从中国考据学的发展历程来看,其大势是从先秦时期萌芽,到两汉时期考据活动的大起,其特点是考据融于群经的注释;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考据对象扩大到文献全体并有理论的总结,考据学正式产生;继之而起的唐代继承了汉人注疏的传统,对群经进行了系统考据和解释,对史实与典章制度作了条辨,同时开拓了辨伪学的新领域,进一步发展了考据学。宋代是考据学的转型时期,其特色在长于义理,又有完备的辨伪理论产生,但说文献肆意发挥,是其一弊。到了元明清时代,清代的汉学考据一反明儒的空疏,远绍汉儒的章句之学,考据成为有清代学者的主要治学方法和工具,其领域也从文字训诂扩展到天文、地理、金石、名物、典章,方法则以小学为基础,校勘、辑佚、辨伪、版本莫不触及,并因为一大批重要的学者和堪称典要的考据学成就,成为传统考据学的顶峰。自王国维始,传统考据学向现代考据学转型,涌现了一大批重要的考据学代表人物,如胡适、梁启超、顾颉刚、陈垣、陈寅恪、傅斯年、钱穆等,并且使传统考据学具有了国际视野,一大批域外汉籍和学者,进入了考据学的领域。

笔者认为先秦时期只有考据之事,而无考据之学;汉代只是产生了成熟而完备的考据之“术”,其考据的内容也仅限于考据经学典籍,考据的目的与经义紧密相关,把文献正误只是看成经学意义研究的手段。至于扩大考据学对象与范围,系统使用多种考据学方法,尤其是二重证据法,建立考据学理论体系,为文献求真务实而考据,从不自觉的、零散的考据活动转变为系统的考据学,正是由魏晋南北朝时期以颜之推为代表的一批考据学家完成的。

注释:

① 胡宝国认为,颜氏的名单不尽合理:“荀悦似不应列入。荀悦曾依《左传》体改编《汉书》为《汉纪》,但并未注释《汉书》。姚振宗《后汉艺文志》所载《汉书》注释家不收荀悦,应该说是合理的。其次,颜师古排列名单是以注释家生活时代为顺序的。按此,荀悦应在服虔、应劭之后,而不能居于首位。最后,邓展、文颖后所谓“魏建安中”云云是错误的。” 参见《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学刊》第1集,中国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10月出版。

② 汲冢书出土年代多家说法不同,这里用通行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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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 on the Textual Criticism of Wei and Jin Dynasty

WANGQiming*

There are various different viewpoints for textual scholars to establish age. The paper analyzes these ideas; summarizes the theory of Weijin literature textual criticism, characteristics, methods and development of the law. The author demonstrates that traditional textual criticism was established in 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 period of China from the expansion of the object of textual criticism, the beginning of textual criticism theory, the complete test method etc., it was important to generate textual criticism at home.

literature; textual criticism; establishment

10.13542/j.cnki.51-1747/tn.2015.03.023

2015-07-12

国家社科基金“魏晋南北朝方言研究”(14BYY112);四川省社科规划项目“中国考据学研究”(SC09X008)

汪启明(1955— ),男(汉族),四川三台人,教授,编审,博士,研究方向: 古典文献学、汉语言文字学、编辑与出版、古籍整理与出版,通信作者邮箱:wang_qm595@163.com。

G256

A

2095-5383(2015)03-0078-04

(School of Arts and Communication,Southwest Jiaotong University, Chengdu 611756,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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