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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竹夏在佛教东传过程中的重要作用

2015-03-19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蒂斯巴尔吐蕃

刘 洁

(中央民族大学 藏学研究院,北京 100081)

试论竹夏在佛教东传过程中的重要作用

刘洁

(中央民族大学 藏学研究院,北京 100081)

作为古代象雄王国的西部属国,竹夏(今吉尔吉特-巴尔蒂斯坦)北通西域,南达天竺,西向中亚,东南至吐蕃,为丝路南道和求法中道、北道的重要交通枢纽,在佛教东传、佛教密宗起源等方面发挥过重要的历史作用。

竹夏;钵露罗;悬度;佛教;密宗

西藏苯教藏文文献所记象雄西部属国——竹夏(Bru sha),与巴基斯坦北部地区古代历史上的钵露罗(Palolo)为同指。西汉时期,印度佛教开始正式东传至中国,竹夏因其境内的险绝路段——“悬度”而闻名,历代汉文史籍与高僧传记对其屡记不鲜,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历史地理资料。

一 竹夏——古代象雄王国的西部重地

巴基斯坦史学家们普遍认为,竹夏(钵露罗)的历史上限可追溯至希罗多德时代(公元前5世纪)。该国主要以巴尔蒂斯坦为统治中心,原始住民以藏族为主,操古代藏语西部方言。竹夏鼎盛时期的疆域曾囊有巴尔蒂斯坦(Baltistan)、吉尔吉特(Gilgit)、罕萨(Hunza)、纳格尔(Nagar)、吉拉斯(Chilas)、亚希(Yasin)等广阔地区。①穆罕默德·尤素夫·侯赛因阿巴迪:《巴尔蒂斯坦史》,引自:穆罕默德·尤素夫·侯赛因阿巴迪、穆罕默德·哈桑·哈斯拉特:《巴尔蒂斯坦(小西藏)的历史与文化》,陆水林译,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11年,第3、26页。公元737年,该国正式分裂为大、小钵露罗,分别以巴尔蒂斯坦和吉尔吉特为中心,②穆罕默德·尤素夫·侯赛因阿巴迪、穆罕默德·哈桑·哈斯拉特:《巴尔蒂斯坦(小西藏)的历史与文化》,第41页。这与汉文唐代史籍、敦煌古藏文吐蕃文书所记勃律国在公元8世纪时期分裂为大、小勃律两国的史料可互为印证。

竹夏东南部的巴尔蒂斯坦地区与古代西藏的拉达克毗邻,自象雄、吐蕃时期开始,就曾直接受藏地统辖;而其西部的吉尔吉特地区与中亚的巴达赫尚相接,受中亚文明的影响更多。根据古代西藏苯教藏文文献的传统记载,象雄王国可分为里象雄、中象雄和外象雄三部分(或上、中、下象雄三部分)。苯教学者扎敦·格桑丹贝坚赞所撰《世界地理概说》,针对象雄的疆域范围作出了明确的界定:里象雄为冈底斯山西面三个月路程之外的波斯(Bar zig)、巴达先(Bha dag shan)和巴拉(Bha lag)一带;中象雄位于冈底斯山西面一天的路程之外,包括象雄王国的都城——琼隆银城、象雄十八王的领地、苯教竹、许、芭、梅(Bru Zhu Spa Rmevu)四大世续喇嘛家族的发源地;外象雄以琼波六峰山(Khyung po ri rtse drug)为中心,包括三十九个部族,嘉二十五族(Rgya sde nyer lnga),即今安多上部(Mdo stod)地区。③才让太:《古老的象雄文明》,载《西藏研究》,1985年第2期,第96页。学界一般认为:“波斯(Bar zig)”可能指波斯帝国东部以巴克特里亚为中心的吐火罗(大夏);“巴拉(Bha lag)”应为巴尔赫(Balkh),即古代大夏都城巴克特里亚;④冯承钧原编,陆峻岭增订:《西域地名》(增订本),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9页。“巴达先(Bha dag shan)”应指巴尔赫尚(Badakhshan),其东部毗邻瓦罕走廊,与竹夏的吉尔吉特地区直接相连。⑤陆水林:《关于巴尔蒂斯坦的笔记—译者前言》,引自穆罕默德·尤素夫·侯赛因阿巴迪,穆罕默德·哈桑·哈斯拉特:《巴尔蒂斯坦(小西藏)的历史与文化》,第24页。作为古代象雄王国的西部重地,竹夏北通西域,南达天竺,西向中亚,东南至吐蕃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二 “悬度”——竹夏的标志性地理特征

“悬度(縣度)”堪称竹夏最重要的地理标志。《汉书》载:“縣度者,石山也,谿谷不通,以绳索相引而度去。”⑥《汉书》卷九十六上《西域传》,三八八二页。古代帕米尔高原和喀喇昆仑山两侧高山峡谷中的某些险地要靠悬索滑过峡谷,故取名为“悬度”。清人黄沛翘认为悬度在克什米尔境内。①黄沛翘:《西藏图考》,参见《西藏研究》编辑部编《西招图略·西藏图考》,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267页。事实上,悬度的分布范围可扩展至克什米尔北部的帕米尔高原和喀喇昆仑山,即乌秅国西部经难兜与罽宾国交界的地区。

据丁笃本考证,由汉至唐,丝绸之路的南道一度成为贯通东亚、中亚、西亚等地区的主干道,该道从皮山或莎车均可向西翻越葱岭(帕米尔高原)。其中,自皮山向西南至乌秅,逾红其拉甫山口(Khunjerab),经“悬度”至罽宾后,可向西南行至乌弋山离国,由此向西可通安息、条支等国。②丁笃本:《丝绸之路古道研究》,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77页;王炳华:《丝绸之路考古研究》,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53页。汉代乌秅国“北与子合、蒲犁,西与难兜接……其西则有縣度。③《汉书》卷九十六上《西域传》,三八八二页。可见“悬度”主要位于难兜境内,这亦是汉文史籍中关于悬度的较早记载。

据巴基斯坦历史学家侯赛因阿巴迪考证,西藏人也称巴尔蒂斯坦为Nang-kod或Nang-gon(涵义为“封地”),此名称在西部藏语方言中的发音为Nan-tod,他推测《汉书》所记难兜国与巴尔蒂斯坦应为同指。④陆水林:《关于巴尔蒂斯坦的名称》;引自穆罕默德·尤素夫·侯赛因阿巴迪、穆罕默德·哈桑·哈斯拉特:《巴尔蒂斯坦(小西藏)的历史与文化》,第484页;S.M.阿巴斯·加兹米:《巴尔蒂斯坦地区流传之“格萨尔”传说概况》,引自穆罕默德·尤素夫·侯赛因阿巴迪、穆罕默德·哈桑·哈斯拉特:《巴尔蒂斯坦(小西藏)的历史与文化》,第460页。汉代的难兜曾为罽宾之属国,自难兜西至无雷三百四十里,与西南据罽宾三百三十里(九日程)的路程大致相同,⑤《汉书》卷九十六上《西域传》,三八八四页。此难兜国应指巴尔蒂斯坦,而无雷国即相当于今吉尔吉特地区。

两汉时期,罽宾的疆域范围一度包括喀布尔河上游地区和斯瓦特河流域,鼎盛时期曾领有整个克什米尔地区。该国通过北部的竹夏和东部的拉达克与我国西藏的阿里地区东西相接,自古以来即发生着密切的联系。⑥余太山:《塞种史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第144页。罽宾东与乌秅相接,东北与难兜相邻,西北与大月氏接界,西南与乌弋山离接壤。⑦《汉书》卷九十六上《西域传》,三八八四页。据《汉书·西域传》载:“自玉门、阳关出南道,历鄯善而南行,至乌弋山离,南道极矣。”⑧《汉书》卷九十六上《西域传》,三八八九页。《汉书·西域传上》罽宾国条载:“又历大头痛、小头痛之山,赤土、身热之阪,令人身热无色,头痛呕吐,驴畜尽然。又有三池、盘石阪,道狭者尺六七寸,长者径三十里。临峥嵘不测之深,行者骑步相持,绳索相引,二千余里乃到县度。畜坠,未半坑谷尽靡碎;人堕,势不得相收视。险阻危害,不可胜言。”⑨《汉书》卷九十六上《西域传》,三八八七页。此即丝路南道“罽宾—乌弋山离道”自乌秅至罽宾的路程。

由汉至唐,在朝圣者们看来,“悬度”是自竹夏(钵露罗)至邬仗那旧都达丽罗川(Darel)之间最显著的地理标志,同时也是最危险的路段。东晋《法显传》载:“于此(指北天竺境内的陀历国)顺岭西南行十五日,其道艰岨,崖岸险绝,其山唯石,壁立千仞,临之目眩,欲进则投足无所,下有水名新头河(即印度河)。昔人有凿石通路施傍梯者,凡度七百,度梯已,蹑悬縆过河。河两岸相去減八十步,九译所绝,汉之张骞、甘英皆不至。”⑩东晋沙门释法显,章巽校注:《法显传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22页。北魏时期的宋云曾记:“一直一道,从钵卢勒国向乌场国,铁索为桥,悬虚而度,下不见底,旁无挽捉,倏忽之间,投躯万仞,是以行者望风谢路耳!”11杨衒之撰,范祥雍校注:《洛阳伽蓝记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297-298页。此外,《魏书·西域传》亦载:“(赊弥国)东有钵卢勒国,路险,缘铁锁而度,下不见底,熙平中,宋云等竟不能达。”12《魏书》卷一百二《西域传》,校勘记第三十条,二二八六页。同传还记有波路国位于阿钩羌国的西北方向,其物产国俗与阿钩羌相同。13《魏书》卷一百二《西域传》,二二七六页。阿钩羌“国西有縣度山,其间四百里中,往往有栈道,下临不测之渊,人行以绳索相持而度,因以名之。”14《魏书》卷一百二《西域传》,二二七六页。综合上述史料,我们不难推测,《魏书》所载“钵卢勒国”与同传所记“波路国”应为同指。15《魏书》卷一百二《西域传》,校勘记第三十条,二二八六页。根据波路与阿钩羌两国之间的“悬度”这一明显的地理特征,我们还可推测《魏书》所记阿钩羌国与汉代乌秅国应为同指,均属古代竹夏的疆域范围之内。

唐代道宣(公元596-667年)称,“自汉至唐往印度者,其道众多,未可言尽”16道宣:《释迦方志》,范祥雍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10页。,若择其要道而叙,自长安至印度主要有东道、中道和北道三条线路。

东道:从河州出发,经鄯州,过吐谷浑、白兰、多弥,西南至苏毗、敢国,又向南少东至吐蕃,西南至小羊同,又西南度吐蕃南界,最终到达尼婆罗。

中道:从鄯州出发,西入大流沙,至瞿萨旦那国(于阗),该国南接东女国,又向西越多国至朅盤陀国、波谜罗川(帕米尔高原),川南即为钵露罗国;之后过葱岭、经多国至迦毕式国,又向西南至漕矩吒国,该国王城东南二千余里至西印度伐剌拏国,方合北道,南趣佛国。

北道:从长安出发,至葱岭凌山,经多国后出铁门关,西至缚和国(巴克特里亚),东南至梵衍那国、迦毕式国,在滥波国与中道会合,之后经健陀罗国、乌仗那国、达丽罗川,向东至钵露罗国,之后经呾叉始罗、迦湿弥罗等国,东行至秣逻娑国(三波诃国),之后经中印度多国,在北印度婆罗吸摩补罗国的北部有苏伐剌拏瞿呾罗国,又东南、东北经羯若鞠阇国(曲女城)、吠舍离等中印度诸国以及尼波罗国(当时归属吐蕃所辖),最终到达摩揭陀国。

上述求法三道之行程,均与西藏、竹夏有密切联系。其中尤以中道、北道与竹夏(钵露罗国)联系最为紧密。

玄奘(公元600-664年)在《大唐西域记》中的“达丽罗川”条记:“瞢揭厘城(乌仗那国都)东北,逾山越谷,逆上信度河。途路危险,山谷杳幂,或履縆索,或牵铁锁。栈道虚临,飞梁危构,椽杙蹑蹬,行千余里,至达丽罗川,即乌仗那国旧都也。……从此东行,逾岭越谷,逆上信度河,飞梁栈道,履危涉险,经五百余里,至钵露罗国”,而钵露罗国的地形为“东西长,南北狭”①玄奘、辩机原著,季羡林等校注:《大唐西域记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295-299页。。

据季羡林考释,钵露罗国相当于大勃律,即今巴尔蒂斯坦地区。②玄奘、辩机原著,季羡林等校注:《大唐西域记校注》,第299页,注释一。由达丽罗川向东五百余里即至钵露罗国的记载看,玄奘所记钵露罗国应主要指巴尔蒂斯坦。此时竹夏(钵露罗国)的疆域范围已经不包括达丽罗川、吉拉斯等地,这应与罽宾(迦湿弥罗国)势力的扩张有关。

法显到印度去的时候,正值笈多王朝(公元4-6世纪)的鼎盛时期。自公元6世纪中叶笈多王朝衰亡之后,北印度各邦国互相攻伐,争战不断。公元7世纪时期,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记载了印度西北部、西部、北部的几个比较大的邦国,伽毕试国亦位列其一,虽然它被玄奘置于印度之外,但印度境内的滥波国、那揭罗歇国、健陀罗国、伐剌奴国等均为其属国。而对于呾叉始罗国,玄奘则明言:“往者役属伽毕试国,近又附庸迦湿弥罗国。”③季羡林:《玄奘与〈大唐西域记〉:校注〈大唐西域记〉前言》,引自玄奘、辩机原著,季羡林等校注:《大唐西域记校注》,第58页。

吐蕃与中原唐庭的势力也延伸至印度北部地区。松赞干布时期,吐蕃军队征服象雄,继而经拉达克、巴尔蒂斯坦、吉尔吉特和亚辛向北和向西前进至瓦罕,④奥雷尔·斯坦因:《穿越帕米尔和兴都库什的中国探险活动》,载《地理学》,1922年,第9卷,第131页。巴尔蒂斯坦(大勃律)、拉达克和印度河上游大部分地区归吐蕃统辖。公元721年,吐蕃征服位于巴尔蒂斯坦的钵露罗王国,其王逃至小勃律(今吉尔吉特)。⑤穆罕默德·尤素夫·侯赛因阿巴迪,穆罕默德·哈桑·哈斯拉特:《巴尔蒂斯坦(小西藏)的历史与文化》,第41页。公元737年,吐蕃军队占领了小勃律,吐蕃的边界由此向西扩张至帕米尔高原并将奇特拉尔也纳入小勃律境内。⑥穆罕默德·尤素夫·侯赛因阿巴迪,穆罕默德·哈桑·哈斯拉特:《巴尔蒂斯坦(小西藏)的历史与文化》,第44页。谭其骧认为,公元七世纪初,吐蕃统一青藏高原诸部,兼有川边、滇西北及克什米尔之地。⑦谭其骧主编:《简明中国历史地图集》,中国社会科学院主办,北京,中国地图出版社,1991年。唐时迦湿弥罗曾受吐蕃所侵,残余部分称箇失蜜。

唐代新罗僧慧超由海路抵达印度,遍游天竺五国之后,取陆路途经今巴基斯坦、阿富汗、克什米尔等地,于唐开元十五年(公元727年)返回中国。其所撰《往五天竺国传》载:“又伽叶弥罗国⑧伽叶弥罗国,唐代又名迦湿弥罗、箇失密,位于今克什米尔。东北,隔山十五日程,即是大勃律国、杨同国、娑播慈国。此三国並属吐蕃所管。……又伽叶弥罗国西北,隔山七日程,至小勃律国,此属汉国所管。衣著人风,饮食言音,与大勃律相似。……其大勃律,元是小勃律王所住之处,为吐蕃来逼,走入小勃律国坐,首领百姓,在彼大勃律不来。”⑨慧超:《往五天竺国传》,张毅笺释,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第64-69页。由上述记载可以推测,当时勃律已经分裂为大、小勃律。自克什米尔至吐蕃之间,自西北向东南分布有小勃律国、迦叶弥罗国、大勃律国、杨同国、娑播慈国。其中,小勃律国之王原驻大勃律国,为避吐蕃之势而迁至小勃律国,但其麾下各部落首领和百姓仍守大勃律国。当时大勃律国、杨同国、娑播慈国三国归吐蕃所管,而小勃律转附唐庭,此为有关大、小勃律分裂最为详尽的汉文史料。

公元757年,悟空在伽湿弥罗国受戒,称“其国四周,山为外郭,总开三路,以设关防。东接吐蕃,北通勃律,西门一路通乾陀罗。别有一途,常时禁断,天军行幸,方得暂开”⑩注:唐代悟空曾于公元751-790年之间留居健陀罗、罽宾等国,其归国时途经阿富汗,翻越兴都库什山,经瓦罕谷地进入新疆地区,熟悉北天竺、中天竺各国情况。参见悟空:《悟空入竺记》,引自杨建新主编:《古西行记选注》,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23页。。悟空所记“钵露罗国”即为竹夏。由伽湿弥罗国的东、北两道各通吐蕃、勃律的记载来看,勃律道应主要指巴尔蒂斯坦,即大勃律;“别有一途”应指吉尔吉特道,即小勃律道。“常时禁断,天军行幸,方得暂开”则是对当时唐庭与吐蕃对小勃律的羁縻、征伐的形象描述。

张星琅考证中国古代佛教译本中的罽宾与迦湿弥罗均为梵文原语Kasmira的汉语音译,即今克什米尔。据近代藏族学者根敦群培分析,由于古代藏语方言中ra、la可互换使用,kasmir也可写为kasmilo,故“克什米尔”与“迦湿弥罗”应为同音异译。11更敦群培:《印度北部的雪山及有关问题的辨析》,引自更敦群培:《更敦群培文集精要》,格桑曲批译、周季文校,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1996年,第18页。此外,张星烺还声称:“在中国史上,罽宾之名,通常虽专指迦湿弥罗,然乌仗那、犍驮罗、迦毕试、那揭罗诸地,有时亦隶属迦湿弥罗,故亦称罽宾焉。”12张星烺编注:《中西交通史料汇编》,朱杰勤校订,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1849-1850页。《旧唐书》13《旧唐书》卷一百九十八《西戎传》,五三一〇页。与《新唐书》14《新唐书》卷二百二十一上《西域传上》,六二四一页。与所录罽宾国条均载:“天宝四载,册其子勃匐准为袭罽宾及乌苌国王。”此类唐时罽宾国王袭封二国之王的记载,恰好反映出罽宾与邬仗那国的领属关系。这提醒我们研究竹夏的历史时,除了考证其“一地多名”的特点,更要注意它与罽宾、迦湿弥罗、乌仗那等邻国之间的领属关系及疆域范围也经常发生巨大变化。毫不夸张地讲,有关竹夏的舆地之说,“悬度”的确发挥了地理坐标般的重要作用。

三 木刻弥勒菩萨像——佛教东传之肇端

据《法显传》载,翻越葱岭进入北天竺境内,有一名为陀历的小国。“其国昔有罗汉,以神足力,将一巧匠上兜术天,观弥勒菩萨长短、色貌。还下,刻木作像。前后三上观,然后乃成。像长八丈,足跣八尺,斋日常有光明,诸国王竞兴供养,今故现在。……众僧问法显:‘佛法东过,其始可知耶?’显云:‘访问彼土人,皆云古老相传,自立弥勒菩萨像后,便有天竺沙门赍经、律过此河者。像立在佛泥洹后三百许年,计于周氏平王时,由兹而言,大教宣流,始自此像。非夫弥勒大士继轨释迦,孰能令三宝宣通,边人识法?固知冥运之开,本非人事,则汉明之梦,有由而然矣’。”①东晋沙门释法显,章巽校注:《法显传校注》,第22-23页。

唐代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乌仗那国”条下“达丽罗川”记:“……至达丽罗川,即乌仗那国旧都也。……达丽罗川中大伽蓝侧,有刻木慈氏菩萨像……末田底伽阿罗汉之所造也。罗汉以神通力,引匠人升都史多天,亲观妙相。三返之后,功乃毕焉。自有此像,法流东派。”②玄奘、辩机原著,季羡林等校注:《大唐西域记校注》,第296-296页。《新唐书·西域传上》乌茶国条载:“乌茶者,一曰乌伏那,亦曰乌苌,直天竺南。地广五千里,东距勃律六百里,西罽宾四百里。……东北有达丽罗川,即乌苌旧地。”③《新唐书》卷二百二十一上《西域传上》,六二三九至六二四〇页。

由上述史料分析,陀历国与达丽罗川应为同指,曾为邬仗那国旧都。陆水林考证“达丽罗川”位于今巴基斯坦北部的迪亚米尔(Diamir)县。④陆水林选译:《巴基斯坦北部地区的马球》,载王尧、王启龙主编:《国外藏学研究译文集》第十六辑,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09页,注释11。肯宁汉、斯坦因等学者们认为,达丽罗就是Darel,在今巴基斯坦北部的布戈奇(Poguch)村,该地曾有高100英尺的佛像,后在此建起了伊斯兰教的礼拜场所。⑤穆罕默德·尤素夫·侯赛因阿巴迪,穆罕默德·哈桑·哈斯拉特:《巴尔蒂斯坦(小西藏)的历史与文化》,第37页。总之,古代达丽罗川曾属竹夏的地域范围之内。具体而言,达丽罗川位于今巴基斯坦北部的达丽罗河流域,有古道通往吉泽尔河谷,经亚辛、吉尔吉特、罕萨,可达红其拉甫山口。

尽管有关陀历国木刻弥勒菩萨像的传说具有浓厚的佛教神话色彩,但“诸国王竞兴供养,今故现在”的记载表明,当法显路过陀历国时(公元401年),这尊佛像是真实存在的,并且保存完好、供养未断。依照当地关于此木刻弥勒菩萨像建于佛祖涅磐后三百多年,自立此像之后,佛法开始经天竺过陀历而东传至中国的说法,法显推算佛教开始东传的时间应当在中国古代的周平王(公元前770-前720年在位)时期。但是,当前学术界一般认为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在世的年代为公元前560至前480年之间。⑥王辅仁编著:《西藏佛教史略》,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2版,第4页。印度学者高必善则持佛灭于公元前483年之说。⑦D.D.高善必:《印度古代文化与文明史纲》,王树英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年,第121页。若依此而推算,陀历国的弥勒菩萨像应建于公元前3世纪至公元前2世纪之间。法显与玄奘都坚称自有此像,佛教才开始经陀历国东传至汉地。这与汉武帝元狩四年(公元前191年)时,霍去病讨伐匈奴,得休屠祭天金人,汉武帝将金人列于甘泉宫,不祭祀,但烧香礼拜的历史时间大致相符。由此可见,佛教很有可能在西汉时期就已传入中国,⑧张星烺编注:《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四册,第1917-1918页。但据有关楚王刘英“晚节更喜黄老学,为浮屠斋戒祭祀”的记载看⑨《后汉书》卷七二《楚王英传》。,当时佛教只在宫廷内部初传,且多与方士神仙之信仰相混合。

自公元1世纪始,大乘佛教兴起。与此同时,由大月氏人在印度建立的贵霜帝国也正处于鼎盛时期。迦腻色伽王曾组织过佛教的第四次“结集”,使位于西北印度的国都富楼沙(即今巴基斯坦的白沙瓦,隋朝时汉译史名为健陀罗)成为佛教的中心。贵霜帝国的崛兴,进一步促进了西北印度与中亚、西亚和东亚的经济、文化等方面的交流,佛教的东传也受益于此。汉哀帝元寿元年(公元前2年),大月氏王使人在洛阳口授佛经,⑩《魏略·西戎传》,引自余太山:《两汉魏晋南北朝正史西域传要注》,上册,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332页。此为中国正史所载佛教传入中国的确切时间,所谓奉信怀道,自斯渐盛。自魏晋南北朝至有唐一代,西行求法、朝礼佛迹的僧侣纷沓不绝。

四 竹夏为佛教密宗的重要发源地

密教是大乘佛教发展到公元3世纪以后在印度出现的佛教新派别,其发展主要经历了原始陀罗尼密教、早期持明密教和中期真言密教以及无上瑜伽密教等阶段。公元8世纪时期,善无畏、金刚智、不空等人将印度的真言密教传至中国,形成具有汉地特点的密宗。同一时期,莲花生自印度的邬仗那国直接传法至吐蕃,形成藏传密教。唐德宗贞元年间,日本僧侣空海至中国师从惠果习密,归日后形成东密。最澄亦同时入唐习密,回国后创台密。唐武宗灭佛后,唐密宗派衰绝,唯日本密教、藏传密教得传至今。

《大日经》为密教真言乘的根本经典,崔牧在《大日经序》中曾详记该经之来历:

“昔北天竺国界内有一小国,号为勃噜罗。其国城北有大石山,壁立千云,悬崖万丈。于其半腹有藏秘法之窟,每年七月即有众圣集中,复有数千猿猴持经出晒。……暴风忽至,乃吹一梵夹下来。时探樵人辄遂收得,观此奇特,便即奉献于王。王既受之,得未曾有。至其日暮,有大猿猴来索此经,斯须未还,乃欲损身自害。善巧方便,殷勤再三,云经夹即还,但欲求写。见王词恳,遂许通融,云且为向前受摄三日,即来取就。王乃分众缮写,即限却还。王唯太子相传其本,不流于外。近有中天大瑜伽阿阇梨远涉山河,寻求秘宝,时王睹阇梨有异,欣然传授此经,以其旨趣幽玄,卒难精核,乃与诸圣者简繁摘要,集为二千五百颂。”①吕建福,《中国密教史》,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第51页。

此“勃噜罗”明显为钵露罗(Palolo)的同音异译,与竹夏为同指。关于“猿猴晒经”的具体地点,我们可从于阗文《克什米尔行程》一书中得到启发。该书作者称,西拉塔萨(Silathasa)是前往克什米尔途经的第一座印度大城,该城位于一座山上,河流从市区穿过,沿岸种植有石榴树,出西拉塔萨大概八天的路程,可到达一座名为Mangala Cakra的著名桥梁,途中河的南部生有雪松,是“猴子的居所”。②H.W.贝利:《于阗塞语旅行记》(An Itinerary in Khotanese Saka),A.O,第14卷,1936年,第262页。达尼考证,此西拉塔萨(Silathasa)城即现今位于印度河畔的吉拉斯(Chilas)。③艾哈默德·哈桑·达尼:《巴基斯坦北部地区史》,杨柳、黄丽莎译,陆水林审订,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13年,第45页。该地区位于达丽罗东部、吉尔吉特西南部,从亚辛河谷出发,经吉尔吉特可直抵吉拉斯。悬度就位于这条路线上。这就是由瓦罕穿越亚辛河谷至印度河、邬仗那、克什米尔等地区的钵露罗道,东晋法显所过亦为此道。④艾哈默德·哈桑·达尼:《巴基斯坦北部地区史》,第141页。

此外,唐《开元录》载,高丽时期,新罗僧明晓“远观唐化。将欲旋途,于总持门先所留意,遂殷勤固请,译此(指《不空羂索陀罗尼经》)真言,使彼边维同闻秘教。……至久视元年八月(公元700年),将所译经更于罽宾重勘梵本,方写流布”⑤吕建福:《中国密教史》,第497页。。根据上述《大日经》源出勃噜罗“猿猴晒经”的传说与新罗僧在罽宾重勘《不空羂索陀罗尼经》的史实,我们不难看出,唐人深信竹夏、罽宾等地区为密教的发源地。

结 语

竹夏位于西域、克什米尔、印度、中亚、西亚等多个文化圈的楔合部,在种族、宗教、文化等方面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多元化传统。通过钩沉竹夏在佛教东传、密宗源流等方面的历史线索,我们不难发现,除了政治、军事等原因之外,宗教传播与商业往来堪称各民族文化交流史中更常见、更持久、更重要的推动力。丝绸之路的繁荣、琐罗亚斯德教的发展、西藏原始苯教向雍仲苯教的演变、佛教的兴盛与密宗的形成,都是在与西藏西部接壤的地区发生的。著名的冈底斯山至今仍为西藏苯教、佛教、耆那教和印度教所公认的宗教圣地。从此角度而言,象雄西部堪称宗教的沃土,古老的象雄文明是东西方文化相互渗透与融合的产物。

(责任编校:张京华)

B916

A

1673-2219(2015)02-0047-05

2014-12-01

刘洁(1974-),女,河北深州人,中央民族大学藏学研究院博士生,专业方向为藏族宗教史,主要从事西藏苯教历史及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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