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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忧伤的乡村牧歌
——评姜贻斌长篇小说《火鲤鱼》

2015-03-18胡良桂

关键词:渔鼓鲤鱼

胡良桂

(湖南省社会科学院 文学研究所,湖南 长沙 410003)



美丽忧伤的乡村牧歌
——评姜贻斌长篇小说《火鲤鱼》

胡良桂

(湖南省社会科学院 文学研究所,湖南 长沙 410003)

姜贻斌长篇小说《火鲤鱼》,运用传统艺术技巧和现代魔幻手法,描绘了一幅中国乡村社会几十年发展变迁的美丽而宁静、喧嚣而忧伤的风俗画,表现了卑微乡民的苦难生活和他们对幸福的勇敢追寻,是我国近年来长篇小说创作的重大收获。

《火鲤鱼》;乡村风俗画;苦难生活;传统技法;魔幻手法

姜贻斌的长篇小说《火鲤鱼》是一部对乡村社会几十年变迁的生动描写,对中国农村现实生活形象再现的创新之作。虽然作者描绘的只是渔鼓庙这个小山村几家几户的儿女情长、人生聚散与生离死别,透视的却是一个大时代与社会千家万户的升沉浮降、国家兴衰与风云变幻。它写得是那么美妙、奇诡,又是那么悲悯、忧伤。既写出人性的普遍价值,又有个体的典型意义。既在变幻中寓美丑,又在严酷中见深情。这正是作者在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相结合的尝试与探索的征途上,显示出的深厚的功力和不凡的魄力。

一 一幅美艳而逼真的风俗画

《火鲤鱼》的美,在于作者运用手中那支散发浓厚泥土芬芳的风俗画笔,描绘出了一幅幅声色并作的风俗画面。这些画面不论是记录美丽的山清水秀,还是再现衰落的村镇河流,抑或描绘传说的神奇美幻,都令人神往,引人遐思。

在儿时记忆的风俗画面里,渔鼓庙山清、水秀、人心美,完全是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的美丽画卷。那村后宽阔丰腴的雷公山,茂密的松树,密不透风的灌木丛,密密麻麻,青青翠翠,犹如一个绿色的海洋。它有美不胜收的野胡葱、野草莓、雷公屎,有种类繁多的青鼓菌、石灰菌、红鼓菌、雁鹅菌、狗卵菌,有五花八门的百截蛇、扁头风、菜花蛇、黄草蛇、狗婆蛇……那逶迤的青山,百草丛生,万物茁长,真是绿得让人心痛,美得叫人稀奇。那村旁清澈碧透的邵水河,有流淌不息的河水,有穿梭游动的鱼虾;有树林茂盛的沙洲,有白色耀眼的沙子。这一蓝一白,一动一静,就是上苍赐予的“美丽色彩”。一旦河水暴涨,不但浑浊不堪,而且横蛮霸道;不仅河面陡然变得阔大,而且模糊了天地间界线。那些“在汹涌奔腾的水面上”漂浮的 “枯枝”“稻草”“门板”“木头”“窗子”“猪”“牛”“羊”“鸡”“鸭”“老鼠”“活蛇”等,虽是灾难的见证,却是自然的规律。直至洪水漫漫退去,邵水河又恢复“一边银白,一边翠绿”,呈现出的又“该是一幅多么美妙的图画”。那村镇毗邻而居的乡亲们,他们高矮不等,胖瘦有别;男女各异,性格不同,但都是勤劳质朴、忠厚多义、肝胆相照、不分彼此的邻居。有互赠吃食的乡情,有串门赶圩的习惯。有大人讲故事,小孩玩游戏,那叫喊声在寂静的沙洲上像波浪翻滚,震动着美丽的夜色。有老人在诉说,有女人在私语,那抑扬顿挫的音调在空中回荡,飘向神秘的远方。这一切,在作者笔下都描绘得栩栩如生、淋漓尽致。它是一种宁静的美、和谐的美、环境的美,也是一个时代的美、人生的美、理想的美。

然而,作者并不一味地写渔鼓庙的风俗美,更不靠旧风异俗的美吸引读者。他的风俗画是流动的,渗透着丰富的社会生活内容,从中透露了时代变幻的信息。比如,渔鼓庙的山、水、树、屋,只有几十年的光景,那邵水河的“河水黑得吓死人”,“沙洲也不见了,还有羊屎粒粒树和菜地也没有了”。于是,那“消失的迷人的沙洲,消失的又酸又甜的羊屎粒粒,消失的像蓝色绸缎般的河水。”如今已变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真让人感叹不已;那雷公山“还像座山么?连根树也没有了”,光秃秃的,那“消失的密密麻麻的松树”,“消失的水土雷公屎蛇映山红菌子以及野泡”,将一派青山糟蹋到如此地步,我们会痛心疾首;那“零落的房子”,已“十分破旧,歪歪斜斜的”了,“屋上的黑瓦”失去抵抗风雨的能力,“黄色的土砖更是凹凸不平,千孔百疮,变形得非常厉害”,墙壁开裂能伸进手去,屋内“充斥潮湿的霉味”,即使“刀把的新楼房耸立其中,”不仅“与几十年前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而且使“那些旧房子显得更破烂”;那马路烂得“像来到一片巨大的沼泽地”,那在水田劳作的只有“女人老人和细把戏”了……[1]55这真实的风俗画,虽写风俗的变异,实写社会的变易,蕴含着令人咀嚼不尽的生活内容。打工潮使农民有钱了却换来乡村的衰败,市场化搞活了经济却带来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冷漠,城镇化加快了农村的发展却带来环境的污染与田土的荒芜……这种加速现代化以牺牲环境为代价的现象,无不让人忧虑与伤感。

火鲤鱼是民间文化模态的最早原形,渗透、弥漫、萦绕着文化的精魂。渔鼓庙的火鲤鱼传说,源远流长。作者以这个民间传说为基础,结构故事,安排情节,自然使整个作品带有一种神话般的光色。这种光色就是加拿大原型批评家N·弗莱所指出的第二创作倾向,他称之为“传奇的(浪漫的)”。这种创作倾向显示出各种不明显的神话模式,讲述一个与人类经验关系更加密切的世界,用这个世界映照人类的情态。就类似于西方神话中太阳神或树神一样,成了整个作品的灵魂。也规定和制约着其他一切艺术形象,规定着整个作品的艺术风格。因此,在《火鲤鱼》中,火鲤鱼是美丽希望的化身。一个阳光普照旷野山川的清晨,碧波荡漾的邵水河散发着清新的气息,游动着播种“希望”福音的火鲤鱼,这“是一种少见的鱼种,浑身通红,通明晶亮,甚至能够看见它淡黑的内脏,像一朵大红的牡丹花”。“谁若是捉到火鲤鱼,就会走大运。说下游百十里的地方,以前有人捉到一条,这家人竟然出了三代进士,讨的女儿也是方圆百十里最乖态的。”[1] 22火鲤鱼是希望的寄托,精神的化身,江河蕴瑰宝,精魂化鲤鱼。华夏民间传说的文化之根在这里得到精神化、物像化、神灵化的艺术再现。毫无疑问,火鲤鱼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令人们魂牵梦萦,以为得到这个“长满红鳞、遍体透明的生灵”,就“能得到幸福。”其实,火鲤鱼是不可得手的,不仅谁也“没有看见过火鲤鱼”,就是“在河里洗澡,却一次也没有见过。”火鲤鱼只不过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精灵圣物拯救神力的遥想,即使“捉不到火鲤鱼”,连性命都会丢失,也在所不息,契而不舍。[1] 28这既象征着人们美好的愿望难以实现,也说明“火鲤鱼”这一意象的象征意义是多元而丰富的。

二 左邻右舍的幸福与苦难

《火鲤鱼》中构成小说情节发展的核心,是社会发展变化与广大人民群众需求的矛盾,是向往城市生活与乡村现实的社会关系的矛盾。《火鲤鱼》中的人物,都带有自己固有的复杂性、命运的变幻性。从作家刻画的各个人物的命运可以看出,如何在困境和迷茫中,维护自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爱情的尊严,对亲情的渴望,是作者一贯的执著的追求,他始终把“卑微者”的小人物作为自己的创作对象,这也是作者的一种明智的选择,一种人本的立场,一种人道的精神。

三国是一个寂寞孤苦的生存卑微者。三国“成过家”,妻子因“不满意三国”一个月便偷偷地出走了。三国“屋子”破旧得“有无数的皱折”,到处“飘荡着刺鼻的沤气”。三国的“床铺桌子”,“像出土文物般破烂不堪”,脏得“像涂了一层毫无光彩的黑釉”。三国家的“天花板,墙角上,甚至蚊帐上”,到处都是“张牙舞爪”“放肆扩张”的蜘蛛。三国眼睛瞎了,“煮饭洗衣都是自己动手”,他从来没有叫别人“帮过一回”,别人也“没有主动帮过他”。他就在这个“弥漫着浓浓的寂寞”,“无法言说的惆怅与痛苦”的“空荡荡的屋里”卑微地活着。[1]36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苦难的卑微者,他在银仙父母打上门,“包围可怜的三国”时,却“理解银仙家人的痛苦”;当亲朋的疏远使他柔软的心“坚硬”起来,他“习以为常地默认了这种冰冷的关系”,也看不到他“脸上与话语里”的“凄凉感”与“埋怨”。[1]38甚至他虽然生活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却仍然能给其他人带来欢乐。小说中有一段模拟三国与出走妻子的对话:“你不要说蠢话了,事已如此,说清楚就可以了,反正也过去了是不是?再说,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依我看,你那个男人还不错,至少比我年轻几岁吧?小几岁?三岁?哦。长相也比我好,你看我这个鬼样子,鬼见了都害怕……你们总算在一起了,谁也不会来打扰你们了,你们真是幸福。当然,我还是要提醒你们,山上毒蛇很多,又有猛兽,你们要注意,不要让那些家伙伤了你们的崽女,不然,到时候你们后悔不赢嘞。”[1]45读了这一段,一种凄苦、凄美、凄凉之情由然而生。这既是一种体贴与大度,也是一种无奈与悲凉;既是一种智慧与本领,也是一种自虐与扭曲;既是一种高尚与美德,也是一种哀伤与不幸。于是,一个生存卑微者的苦难形象呼之欲出,栩栩如生。

苦宝是一个情感缺失的心灵卑微者。苦宝看似快活、无忧无虑,其实他内心充满了无人知晓的愁苦。他从小就渴望读书,他娘却没让他读书,他只能独自站在校门口张望,或趴在教室的窗户上旁听。当学生们都用异样的目光望他时,他只能羞惭地离开。他看到同村伙伴在读书时,就洗好手等在一旁,然后提出一个小小请求,给我看看书吧!不识字的苦宝一页一页地翻,最后“激动地歪歪斜斜地往家里跑”,欢快地告诉他娘,我刚才看完了一本书嘞。那种愉悦无以言表,而苦宝娘则回以痛哭。苦宝便仰起头问娘,我为什么不能够去读书呢?娘还是“没有松口,仍流着泪,至于那泪水的含义,你是不懂的,你娘肯定是害怕伤你的心,所以,把要说的话压在心里”。[1]71苦宝渴望父爱。因为他的“父亲早已离开人世”,在那“杂草丛生的坟山,只有你一个人,寂静之中似有许多鬼魂飘荡,狰狞的面目也若有若无地出现在你眼前。清晰或模糊的石碑给人恐惧的感觉,你却一点也不害怕。每次你都要仰天大喊,我为什么没有爷?为什么?”甚至要拉着别人的父亲喊一声爷,担心生疏了以后喊不出爷来,“所以,在睡觉前他总要一遍遍地喊爷、爷、爷”练习,“喊得非常亲切而动听,非常动听而清晰,非常清晰而柔和”。“苦宝娘是个寡妇,男人死得早,想改嫁,又放不下苦宝。若是带他走,人家会嫌弃。队长克山就黏上了娘”。[1]82队长对娘的长期霸占与欺侮使苦宝感到羞耻,小伙伴有意无意的嘲讽更让他倍感屈辱。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变是强壮,让克山畏惧,再也不敢欺负他娘。苦宝尝试过以武力恐吓克山,一只一只地杀掉克山家的鸡,以毒死他家的鸡来作为复仇的手段,由于他是孤军奋战,村里人只不过“喜欢观看,这给寂寞的乡村注入了刺激和热闹,给枯燥无味的乡村增添了轻松的谈资”,[1]89却并没有终止克山跟母亲的关系。最终,苦宝压抑不住仇恨的怒火,毒杀克山和母亲后出走,消失在渔鼓庙乡民的记忆中。苦宝的悲悯、卑微、悲惨,以其丰富的情感内涵,震撼了我们的灵魂。苦宝的天真、善良、愁苦让人怜惜;苦宝的愤怒、压抑、扭曲更能引起人的思考与痛感。

伞把,“父亲”,水仙的“生灵卑微”,是城乡差距隐秘在“人物内心”的一种“无告的悲哀和不幸”[1]35。伞把非常聪明,对乐器有一种天生的悟性,“二胡、笛子、唢呐”样样都会,他凭借出色的音乐才能打动了随父亲下放渔鼓庙的三妹子的芳心。三妹子走路、说话、哭的样子都与众不同,她勇敢而坚定地追求乡下人伞把。伞把倒有些“忧郁”,劝三妹子“还是要好好地想想”,三妹子则无视城市与乡村的壁垒与差距,就是“跟父母一刀两断”,也要嫁给伞把。伞把则承诺把“他见过好几次,河水映得红艳艳的,情景十分好看”[1]101的火鲤鱼送给三妹子。谁知,火鲤鱼未捉到,三妹子却回城了。回城后,一方面三妹子催伞把将户口迁到城市去,另一方面不断往返在城市与乡村的路上。终于,她感到了厌烦与无望,离开了伞把。为了挽回爱情,兑现承诺,疯掉的伞把每日去河里寻找火鲤鱼,最终淹死在冬天的河里。显然,无论海誓山盟、信誓旦旦,还是琴瑟和谐、志趣相投,都是那么没有力量而显得苍白。一个城市户口就足以毁灭伞把的生命。“父亲”作为“下放的那类人”,对乡村更多的是排斥、不屑,渴望的是回城。“不论是出工或歇息,他总是沉静地望着邵阳方向……他想,他们家不会在农村呆一世的,不用几年,就会返回邵阳。”所以,他“坚决反对三妹子与伞把恋爱”。[1]106他知道,乡村与城市的隔阂,不是一时冲动就能消融得了的。即使表面上彼此之间一团和气,但作为被“流放”者,内心却往往另有打算,“他表面上似乎准备在乡村生活一辈子,老老实实出工,显得非常积极,与乡民的关系搞得不错,并警告崽女们不要与人吵架。其实,他老早做好了回城的准备”。所以,他“无数次威胁过三妹子”,“你会后悔的”。[1]110这就是父亲的“深谋远虑”。水仙为了有个工作,可以吃国家粮,摆脱农民的身份和乡村劳作,逃脱家里安排的婚姻。她与银仙在一个夜晚悄悄地出走新疆。于是,“我”在乌鲁木齐街头,看到一个等车的陌生女人觉得十分面熟。当“我”一路循着“她身上发出的鲜嫩的青草气味”追踪到她家时,听到有人叫她水仙,“我才恍然大悟”,“这就是水仙,难怪这么面熟,难怪那种气味是这样的熟悉,这肯定是多年前从渔鼓庙逃走的水仙”。[1]115那么,水仙为什么再也没有回过渔鼓庙呢?唯一的理由就是后来的生活并不幸福。可见,水仙竭尽全力逃离乡村,企图进入城市的怀抱,最后依然逃不掉城市中“他者”的凄凉身份。

三 传统技法的坚守与现代艺术的尝试

《火鲤鱼》描绘的特定历史时期发生在湖南一个叫做“渔鼓庙”小村落的生活故事,就是对一个时代变迁的艺术概括。在小说的创作中,作者既运用了传统的艺术技巧,又使用了现代的魔幻手法;既让传统与现代在文本中交错媲美,又让主观与客观在小说里相互掺杂。它那神奇魔幻的色调,丰富美丽的画面以及深厚的情感与诗意的描述,都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与冲击力。那么,它的艺术成就主要表现哪些方面呢?我以为,艺术结构的散文化与网状性,叙述风格的现代性——臆想、推测、自由联想的巧妙运用,艺术语言的诗意化与乡俗化等,就是它别具一格的艺术创造。

《火鲤鱼》的结构表面是按一年的二十四个节气构成,实际的时间跨度长,空间容量大,生活波澜迭起,各个人物的性格史,都囊括、浓缩进一年四季中去了。应该说,作者追求“打破传统的写法”,确实探寻到了一种“四季轮换”“人生轮换”的新的结构方式。它横的方面是“网”,纵的方面是“轴”。这纵与横是交错的,是纵带横,以横促进纵的发展,整个结构,就像江南大地上星罗棋布的河汊,汇聚到了一条宽阔汹涌的河流之中。每个人物之间都有紧密而自然的连结,犬牙交错,经纬编织,几十年来的风云聚会、山川流走、民情变异,都在这一框架中和盘托出。而且,作者非常注重这种活的画面的交织。他写了水仙银仙,笔锋一转,又牵出了“下岗创业”的满妹子,笔锋又一转,端出了善良寂寞的苦宝,再一转,又把追求真爱的雪妹子拉出来,接着逐一登场的三国、车把、小彩、乐伢子、伞把。这就是上部前几个节气的构成。每个人物的出现,都顺乎自然,如蜿蜒流水。读者像是跟随作者,在渔鼓庙这不大的地盘里干活、打牌、扯谈,从一家一户房屋猪圈,倾谈这些人物的历史、趣事、形貌、品性、现状。虽然是一“节”一人,但却有回溯,有穿插,有交织,有对比。有时回叙得很远,如写伞把,从捉火鲤鱼到穿插大炼钢铁。这就打破了程式化。既获得了某种“自由”,又增大了作品的宽容度。但是,随着季节的变幻,这些横的网状画面便要逆转一次,打乱后重组合成新的图景。这些人物也是轮番出场,轮番见面。几个年代,变幻和推进了几次,生活之“河”便按照内在节奏和内在结构向前流动,显现出当代农村生活的本来相貌。

《火鲤鱼》新颖的叙事风格,就是一种魔幻手法。它打破常规的顺叙、倒叙和插叙,像全知全能的精灵,自由出入人物内心,穿越古今时空,打通想象与现实、过去与未来、生与死的界限。比如小彩的叙事共有四个章节:(1)“芒种”,写小彩与二哥的“恋情”,简洁交代小彩的经历及与王一鸣结婚;(2)“立冬”,写小彩从美丽迷人,到木讷冷漠,王一鸣的变态;(3)“小雪”,写小彩的大度、艰辛与忍耐,王一鸣的无用、吃醋与暴躁;(四)“夏至”,写小彩的灾难:丈夫的折磨,女儿的死亡。这看似凌乱实则有序,读者只有将分散的片段细节加以组合,就能看出完整的人物形象和命运。运用魔幻现实主义手法,能模糊幻想中的真实,真实中的幻想之边界,而想象回忆的微观碎片串联起人生的宏观忧患,“我”对于人物故事就能完全掌握。当综合回忆和回乡时获得的信息,仍不足以构成完整丰满的人生故事,就只能采用臆想、推测、自由联想的方式,来完善和丰富人物的命运,彰显“虚构的真实”。采用臆想,才能展示乐伢子通过帮助王老师逐渐练大了胆量,王老师成了杀人犯,乐伢子“忧郁”“内疚”直至“死亡”的内心与灵魂。采用推测,才能描写三国渴望有个亲人在除夕夜里推开门跟他说“我回来了”,渲染三国的凄苦与孤独。采用自由联想,才能展现苦宝在杀死母亲后的痛苦与愧疚。这一切,虽还存在生硬牵强、真假莫辨的瑕疵,但确实丰富了小说的艺术表现力。淡化政治事件,强化生活细节。对于渔鼓庙人“竟然毁掉赖以生存的菜地”,去“砌起一座座土炼钢炉”,“他从炼钢炉前走过,没有半点羡慕和夸张,眼里射出鄙视的目光,竟敢叹息说,你们在作孽嘞”,[1]266仅只点到为止。而对雪妹子爱恋二哥的至死不悔,伞把为了践行一句承诺永沉河底,小彩一如既往地乐观面对生活的苦涩……却描绘得细致入微、丝丝入扣。他们卑微如蚁,但在面对苦难坚韧如磐;他们安命守弱,但在面对爱情执著忠贞。这些卑微者的人性光辉,足以照亮贫贱困苦的生活,化为社会存续的精神血脉。

《火鲤鱼》语言形象富于诗意,感性写实寓于象征,方言俚语力透纸背。它描绘优美,意境幽远。无论叙述语言还是人物对话语言,都有诗画般的美感,细腻而又有粗犷,悲悯而略带忧伤。比如“雨水”描写水仙银仙两个姑娘在雷公山密谋出走新疆,有一段非常优美的文字:“阳光从松叶针的隙间流淌下来,像金币印在两个女子年轻的脸上,能够看见细茸茸的淡黄色汗毛。地上铺积着棕色枯叶,毛茸茸的青苔,还有叫鱼刺草的植物紧紧地贴在地上,舒展着那类似于鱼刺般的叶子……山上充满阳光和松树交织的浓厚气味,气味焦灼而清凉,像一张在湿地上的油纸,上面燃起了火,下面却是湿润的。”[1]63这里写到了阳光、松叶、细茸茸的淡黄色汗毛、棕色枯叶、青苔、鱼刺草等景物,并把阳光比做金币,把充满焦灼而清凉气味的山比做摆在地上的油纸。通过这些意象和比喻,构成一幅有声有色的图画,营造一种优美的意境,让人身临其境,美不胜收。它以山歌童谣作映衬,呈现一种相辅相成的美。山歌或童谣,都直白朴素,把它放在每一章的开头,其情感基调与小说意蕴不谋而合,相映成趣。小说篇首是一首民歌:“死的死,走的走,好像灯中一盏油。”这种哀怨、伤感与苍凉,就为小说奠定了叙事的情感基调,使之与整个小说相得益彰。“惊蛰”中“你看天上那朵云,又像落雨又像晴。你看路边那个妹,又想恋哥又怕人。”[1]1这与小说刻画满妹那情窦渐开的情态,简直就是画龙点睛之笔。而“清明”那“昨夜做梦梦大江,梦见涨水打烂墙。打烂墙来不要紧,打烂姻缘好心伤。”[1]78写雪妹子苦恋二哥不成,只身奔赴新疆,又是十分贴切。方言俚语,朴素无华,能表现生活的斑澜色彩,抒写严峻的深沉情思。不含蓄却巧妙,不精粹却本真。比如小说写漂亮为乖态,写父亲为三爷,写下大雨为下哈雨,就都为邵阳方言。尤其是写苦宝下药后一边逃走一边在心里对娘说:“白天,我要跟他去耍,到雷公山摘菌子捡雷公屎,去河边打水漂漂,到沙洲上打滚子。还有,我要他给我捉火鲤鱼。我相信,我爷一定会捉到火鲤鱼的。伞把他们没卵用,好久也捉不到手,我爷一定会捉到的”。“耍”“打水漂漂”“打滚子”“没卵用”“捉不到手”等[1]45,全是方言俚语。一个没念过书的乡里孩子,他说话想事,只能用他熟悉的当地语言。这种的方言表达效果,既有真实性,又是性格化的。

[1] 姜贻斌.火鲤鱼[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2.

责任编辑:黄声波

A Beautiful but Sad Rural Pastoral ——Review of Jiang Yibin’s Long NovelTheFireCarp

HU Lianggui

(Institute of Literature, Hunan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Changsha 410003 China)

Jiang Yibin’s long novelTheFireCarpis a major harvest of Chinese long novel creation in recent years. It describes the development of the Chinese rural society of several decades with traditional artistic skills and magic techniques, which is just like a beautiful and peaceful, noisy and sad genre painting. This novel also describes the sufferings of the humble villagers and reflects their dream of pursuing happy life.

TheFireCarp; rural genre painting; suffering of life; traditional skills; magic techniques

10.3969/j.issn.1674-117X.2015.03.003

2015-03-20

胡良桂(1952-),男,湖南衡南人,湖南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I207.425

A

1674-117X(2015)03-00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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