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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叙事的多重视角
——试论长篇小说《火鲤鱼》

2015-03-18张艳梅

关键词:鲤鱼乡土故乡

张艳梅

(山东理工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淄博 255049)



乡土叙事的多重视角
——试论长篇小说《火鲤鱼》

张艳梅

(山东理工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淄博 255049)

《火鲤鱼》是姜贻斌的一篇归乡文学新作,浸染了作者对故乡的热爱和反思。在写法上,它继承了归乡文学的传统,以归乡的模式,突出中年还乡者在梦和现实中的挣扎,试图依靠回归故乡来寻找精神家园,并对乡村历史和现实的文化进行了反思;在情感倾向上,它是对乡土抒情传统的回归,表现了对大自然的依恋,抒发了对童年岁月的怀念,呈现了寻找心灵家园过程中的爱和痛。

《火鲤鱼》;归乡文学;乡土抒情;心灵家园

故乡,是自然与人的血脉相融,是时间与空间的纵横交叠。家乡的一草一木,童年的一情一景,亲友乡邻的一人一事,魂牵梦萦的一点一滴,编织成一张心灵的网格。走哪一条道路,寻哪一个梦,不过是在故乡的延长线上奔波,心和记忆,在那个原点打了死结,出走与回归,是人生两种姿态,一个过程中的两种互为表里的力量。现代归乡文学有着成熟的自身传统,归乡叙事,归乡模式,归乡情结,归乡话语,在新文学传统中,自成一脉。只不过,不同历史时期,离乡缘由不同,看到的世界相异,归乡的道路也各有因果。姜贻斌长篇小说《火鲤鱼》[1]作为归乡文学的新作,不仅继承了五四以来鲁迅等人开创的乡土中国观察视角,而且融会了沈从文自然乌托邦的审美理想。

一 归乡文学传统的承继

有离乡才有归乡。这个乡,特指故乡。对于中国人来说,大体等同于乡村。五四以来,离乡者众。那一代年轻人多半是为着个人理想追求,以及社会改造宏念,离乡踏上求学之旅;此后,更多年轻人因内忧外患国破家亡所感,离乡走上革命道路;知青离乡是社会运动,政治目的统摄个人命运;1990年代以后的离乡,主要是求学和打工两种。回到文学领域来看,写作者多居住在城市中,而这些人,除了年轻的90后,则相当一部分都来自乡村,或有过乡村生活经历。城市生活变动不居,缺乏归属感和稳定感,乡愁,尤显漫漶且沉重。离乡作为一种普遍的生活状态,投射在写作中,就成为归乡文学的精神源头。姜贻斌长篇小说《火鲤鱼》提供了归乡文学的新视野,小说没有明确的启蒙意图,对大跃进、文革等历史有侧面揭示;对现代化世俗化进程中,乡村世界的凋敝,价值观的变迁,在文化伦理维度上,有更多正面思考;作者的重心还是放在寻找之上。作为乡村外来者,沿着心灵寻根的漫漫长路,纵向追踪童年玩伴各自人生轨迹,横向展开社会生活斑斓画面。追问的是生活的本质,寻找的是幸福的源头。

(一)中年还乡的梦与现实

小说以中年还乡作为主线,写时隔数十年,兄弟几人重返故乡的见闻,描写了渔鼓庙几十年来的变迁。小说中闪动着诗意的微光,仿佛乡土中国历史暗夜的月色,暖意中带着微凉,切近里蕴藏辽远。作者试图通过文化寻根的内在叙事策略,揭示乡村世界的种种跌宕;同时通过心灵寻根的潜在叙事动机,揭开乡村人生的种种密码。作者自述,历尽十年心血写作这部小说,是为了寻找幸福,但是阴差阳错,小说为我们呈现的却是错失了真爱的故事。那些或悲或喜的小人物,被时光磨去了生命的粗粝,沉静而淡然地面对尘世的恩怨悲欢,反而生出与世界同在的执着和顾念。小说打破时空,记忆与现实,生与死,爱与恨,交相辉映,交错混杂,作者饱含同情与悲悯,思索四时之序与生命之旅,以文字为琴弦,弹奏了心灵时空与外在世界,生命与自然的彼此互动和交响。

(二)回乡寻找精神家园

重回渔鼓庙,“我”已是寻找故园的异乡人了。乡邻们走的走,死的死,少年玩伴大都风流云散。我们兄弟不仅关注他们的现状,反复追问,而且对当年的旧情或是遗憾怅惘,就像我对满妹,二哥对小彩,或是深怀忏悔,就像二哥对雪妹子;再有就是对车把这样的抛妻弃子之人,颇为不满,甚至要去找来声讨教训。这里面的伦理态度并不简单,既有朦胧素朴的爱,也有现实与爱情的冲突,当年,父亲因为满妹是乡下女子而反对两家结亲,而二哥因为出身不好,失去了两情相悦的小彩。及至中年重逢,曾经的美好情愫,演变成“我”对满妹的欲望,二哥与小彩夫妇的隔阂,这比起找不回曾经的故乡有着更深的悲哀。故乡面目全非,是外在的荒芜,只要心中有美好的图画,就还可以实现世界重建;而当主体内心丧失了自我指认的能力,以及与他人在精神上的理解,那么,这种隔绝,比起一条小路的消失,一条河流的干枯,都更难以恢复和重建。正如鲁迅《故乡》、巴金《憩园》、张承志《黑骏马》,是异乡游子重返故土,寻找记忆的行走文学,美好记忆与苍凉现实,内心复杂情绪和矛盾感受,大致相似,其中隐含的知识分子精神还乡叙事,成为一条思想文化线索,把那些归乡者的心缠绕在一起。在姜贻斌笔下,人心的变动,世事的变迁,乡村的凋零,给这个繁华热闹的时代,带来冷峻幽暗的色调。在这个求新求变的时代,遥远的故乡事物,内在的乡村伦理秩序,都受到了巨大冲击,《火鲤鱼》没有放大那些普通人的苦难与悲痛,也没有刻意批判底层社会自发的欲望和暴力,只是诚恳地把历史与现实中,乡村社会经历的疼痛和裂变,在充满诗情画意的浪漫之思中,慢慢呈现出来。以文学方式踏上精神还乡之路,姜贻斌用温暖的目光抚摸那些残留的记忆那些伤痕,把一颗心融入故乡血脉,寻找生命之旅中失落的断鸿零雁吉光片羽。

(三)反思乡村的历史和现实文化

时间作为存在的尺度,提供有关生命的体验基础,叙事是对时间的唤醒和强化,世界沉默在遗忘之井中,回忆让刹那变成永恒。《火鲤鱼》既体现了怀旧的诗学,又以回溯过去重建现在的理性之思,阐明了万物有灵的生命哲学立场。小说中多次提到记忆,对有些记忆已经模糊心存不甘和质疑,而有些记忆烙印深刻却又唤起内心伤感和痛苦。正如海德格尔曾经说过的:回忆就是告别尘嚣, 回到敞开的广阔之域。无论是浪漫哲学,还是心理学家、现象学家那里,回忆都具有重要意义。雅斯贝尔斯把回忆视为哲学反思的本质功能之一,舍勒把回忆看作人的价值生成的必然起点。回忆与想象融合,不仅是一种叙事策略,也是一种文化策略。《火鲤鱼》中的时间跨度空间跨度都很大,从建国后乡村建设,反右,“三年自然灾害”,文化大革命,一直写到2001年。小说中反复强调2001年5月2日,这个时间节点,是主人公归乡之日,作者以此给出历史定位,在一个恒定的点上,回看历史,强化了真实感和在场感。马尔库塞认为,旨在寻找人类精神家园的回忆并不是一种对昔日黄金时代(实际上这个时代从未存在过),对天真烂漫的儿童时期,对原始人等等的记忆。回忆作为一种认识论上的功能,是一种综合,即把歪曲的人性和自然中所能找到的片断残迹加以收集汇总的一种综合。”回忆同诗意的想象有着内在的关联,它作为一种意向的投射能够打破外在的时空限制,从而在一种超越因果规律的自由状态中,综合呈现出一个与现实世界遥遥相对的价值世界或意义世界。小说中的苦宝的故事,最终成为兄弟三人的记忆绝响,那些同情里有很深的自省自问;水仙和银仙的渺渺不知所终,与其说是一种浪漫想象,莫如说是追求生命超越的渴求,它突破现实边界,成为一种象征。二哥和小彩的悲剧,既是个人的爱情悲剧,也是时代的悲剧、历史的悲剧。小说以24节气贯穿,充满乡村气息,又隐含着对乡村民间文化传统的体认。那种周而复始的轮回意味,多少有些伤感,却又暗暗地强调天道自然。换个角度看,无论是回忆的心理学式阐发,还是现象学还原的回忆,都涉及到主体自身对过往经历的评价和现实处境的判断,只有找到自身所处的历史和生活坐标,才能够有效地对抗时代和生活的分裂,找回世界本真,在哲学意义上,重建生存的文化价值。

二 乡土抒情传统的回归

新文学传统中,除了对乡村社会以现实眼光批判和关切之外,还有一种牧歌情调。这种抒情策略的选择,与写作者的艺术个性和审美理想,都有内在关联。周作人,废名,沈从文,汪曾祺,多少都有点名士风,不追逐时代潮流前端,而着意于自己的人生理想。这一乡土抒情流脉,新时期以来渐弱,汪曾祺之后,近乎绝迹。新乡土小说,以现实主义为主,乡村社会变迁,城乡文化冲突,乡村政治批判,底层民生关怀,成为乡土叙事主流,张炜、张承志等少数作家,有融入野地的大文化胸怀和纯正自然诗意,也因其知识分子思想启蒙的明确意图,以及文化守成主义的价值倾向,而更显肃穆和宏大。新世纪以来,各种社会问题突显,发展经济带来物质极大丰富,而精神和情感世界愈发贫瘠。如何打破物欲和贫困的双重围困,找回童年的纯净梦乡,就像鲁迅笔下那个海边的西瓜地和那个神勇的少年英雄,那个记忆里的圣地,并不是乌有之乡,是历史和现实,双重力量改变了这一切,真正意义上的道路在何方?缺少永恒依归和内心力量,活着是一种悬浮的状态。那个火鲤鱼,不是现实生活中的道路,也不是一劳永逸的药方,作为一种象征物,近乎于沈从文所言之供奉理想人性的希腊小庙,一个朝向彼岸世界的期望和信仰。

(一)对大自然的依恋

姜贻斌内心有爱,又不会过于耽溺。大自然给了他开阔旷达,他对生活的理解,不仅仅停留在一事一物之上,那种大时代的动荡和小时代的波纹,都在自然的长河中,化作他心灵的浪花。首先,故乡的风景里,有现实景观,人到中年回到故乡,满眼都是物是人非,人们大都去了外面的世界,渔鼓庙杂草丛生,断壁残垣,一片荒凉,光秃秃的雷公山,消失了的沙洲,道路烂得令人不敢相信,黑色的泥浆,仿佛巨大的沼泽,这些物象都让人想起鲁迅笔下的《故乡》。其次,有记忆中的原画复现,12岁那年和母亲去满妹家那一段景物描写很有代表性,邵水河,水泥桥,大片的菜地,春天绿色的海,夏天斑斓的花,秋天成熟的果实,冬天萧瑟的泥土。对故乡四时之景的彩绘里,有着对生命的独特感怀。另外,小说中还用大量笔墨写遥远的想象之景,新疆,有属于水仙和银仙的茫茫草原,戈壁滩,大漠,奶酪哈密瓜葡萄,草原菊红柳骆驼草。有属于雪妹子的大片金黄的向日葵,这个孤独的女子最终长眠异乡。逐光的向日葵和追爱的雪妹子,在灿烂的静默中永远融为一体。自然景物,是回忆的依托,是记忆的支点,同时,也是主人公去意彷徨继续无根的漂泊路上那长长的影子。

(二)对童年岁月的怀念

新文学传统中,童年视角的写作很多,鲁迅《社戏》,萧红《呼兰河传》,林海音《城南旧事》等等,都颇有代表性。《火鲤鱼》也属怀旧文字,兄弟们不遗余力地回忆当年的沙洲,互相补充,修改,争论,记忆不断饱满起来,而现实则越发让人失望。这种残酷的对比,不在于对现实荒芜的批判反思,也不在于心灵往昔的回望和眷恋,而是那种对于人生的永恒的微带悲凉的感伤情绪。这种对记忆的强化,是一种自我认知的方式,一种身份寻找和精神确认。在这片土地上,曾经的一切居然都成了海市蜃楼,我们,究竟从哪里来,那些曾经的风景到哪里去了?这一满怀忧伤的追问,体现了作者对世界和生活严肃而深刻的理解。那些普通人离乡,告别自己的童年少年,或者青春岁月,厌倦故乡因而逃离,就如同水仙和银仙一样,总以为外面的世界如此辽阔美妙;中年回乡的我们兄弟,则是因为怀念故乡所以思归。姜贻斌写出了原汁原味的湖南乡村世界,写出了半个世纪以来中国底层百姓的人生状态,出走,寻找,回归,再离去,这一过程作为中国现代化的横截面,应该引起我们足够的反思。

(三)心灵家园的爱与疼痛

1990年代以来,经济发展速度加快,生存压力加大,原有价值观念体系瓦解,世界充满了变异和动荡,人们普遍感到失去了能够让内心安宁和温暖的“故乡”。世界重心的消散带来自我的破碎和迷失,以文学寻根和心灵寻根的方式,实现文化疗救,成为当代小说的叙事母题之一。陈应松《夜深沉》、苏童《五月回家》、梁晓声《回家》、徐则臣《还乡记》、张学东《等一个人回家》、王大进的《还乡记》等等作品,均以还乡作为主题,或追踪生命痕迹,或追忆历史旧事,当然也不乏严肃的现实批判。姜贻斌对这一复杂的时代情绪,同样内心了然。他的写作,作为一种精神共同体和情感共同体的确认,对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给出了自己的独特思考。他关注世界外形,也关注心灵内部,既专注于现实的疼痛,又遥望理想的彼岸。乐伢子肝癌死了,雪妹子死了,苦宝失踪了,三国失明了,伞把离婚后疯了,小彩的女儿被人误杀了,对于这些不幸,作者有悲悯,也有达观。苦宝作为孤独者典型,独自承受寂寞悲伤和羞辱;妻子和妹妹相继出走的三国,同样是一个孤独者,也独自承受着寂寞悲伤和羞辱。这两个孤独者,永远找不到自己的家园,在个体存在意义上,这两个人是世界的弃儿,而在三国平和的笑容里,其实有着对苦难的超越。

故乡,是遥远的现实家园,也是切近的心灵家园。孤独的灵魂,在山水草木间,得到永恒的抚慰。归乡文学的形成,带有鲜明的时代烙印;而对归乡的思索,则是以文学审美的方式,重建故乡的努力,这种文化意义上的重建,近乎于宗教式的信仰。归乡,不是对都市的拒绝和破坏,而是自我省思之路的伸展,对故乡的热爱,是对世界本源的信赖。荷尔德林那句诗,我们谙熟: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归乡情结不仅影响到作家的题材选择,还体现了写作者的诗意情怀和文化立场,那种感情的纠结与挣扎,充满了对存在之思的执着。无根的漂泊仍在继续,对故乡的信仰依旧,因为我们想知道,世界从哪里来,人生从何处开始。如对于火鲤鱼的向往一样,将引领我们不断超越自身和时代的局限,寻找真正的幸福所在。

[1] 姜贻斌.火鲤鱼[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2.

责任编辑:黄声波

Multiple Narrative Perspective of Local Narration ——On Long NovelTheFireCarp

ZHANG Yanmei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Shando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Zibo, Shandong 255049 China)

TheFireCarp, a new novel of returning-home literature, is written by Jiang Yi Bin, who expressed his love and reflection of hometown in this novel. In the term of writing techniques, it follows the tradition of returning-home literature, showing the middle-aged’ s struggles between dream and reality, seeking spiritual home by returning home and reflecting on the culture of country history and reality. On the emotional tendency, it is the return of local lyric tradition, expressing his love of nature and childhood, as well as his love and pain in pursuing the spiritual home.

TheFireCarp;returning-home literature; local lyrics; spiritual home

10.3969/j.issn.1674-117X.2015.03.005

2015-04-06

张艳梅(1971-),女,吉林长春人,山东理工大学教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I207.425

A

1674-117X(2015)03-001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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