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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中国生态哲学的发展实质与实践基石

2015-03-18陶火生

关键词:哲学生态发展

陶火生

(福州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州350116)

当代中国生态哲学正在迅速发展,一方面理论界的研究百花齐放,另一方面实践界的生态文明建设蓬勃发展。当代中国生态哲学业已走过了援引外部思想资源的知识储备状态,进入了立足中国生态问题、探索和提升生态文明建设的理论建构阶段。在这里,切实地看待当代中国生态哲学的实质不仅能够为当下理论建构奠定基础,也能够为今后中国生态文明建设奠定基石。

一、生态哲学的范式述评

生态哲学既是强调整体而非部分的新自然哲学,也是生态学世界观。在这种相关性上,人们对自然的存在、对人与自然的生态关系有着不同的认识。由于生态问题的现实性和严重性,这样的认识是必要的、也是合理的。然而,由于不同的理论立场和理论原则而有着不同的哲学范式。

生态哲学是新的自然哲学。生态哲学是以生态学为基础的,这里包括自然生态学和人类生态学。从生命体与环境的关系,人们发展出人类与环境的生态关系。佘正荣认为,“生态哲学是从广泛关联的角度研究人和自然相互作用的基本问题的学说。它由研究生物与环境关系的生态学向研究人类社会与自然界的普遍关系扩展而形成。”[1]因此,生态哲学是以自然的存在、人与自然的关系等为基本问题的新自然哲学。之所以说“新”,是因为生态哲学是从人与自然关系的视角来看待自然的存在和变化,“关系”是生态哲学的中心话语,“协调”或“和谐”是生态哲学的基本特征。

生态哲学中,整体主义和有机论是基本方法。萨克塞提出人是生存和生活于整体性的世界图景之中的,“在自然的面貌中,人也看到了自己,作为成员,作为整体的一部分。”[2]30整体论的思维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人们的生存方式的整体性,其中包括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的整体性。生态学的思维方式和方法论原则通过对人的认识的变革实现人与自然的实践关系的根本变革,因此,生态哲学的任务“就是要把人是整体的一部分这个通俗道理告诉给人们”[2]49。罗尔斯顿更是把生态整体主义看作荒野哲学的主导原则。他认为,根本意义上的生态伦理学一定是认为在生态系统的机能整体特征中存在着固有道德要求。生态的观点是要看到“自然的美丽、完整与稳定”,就人的生存与发展而言,“我们的完整性是通过与作为我们的敌手兼伙伴的环境的互动而获得的,因而依赖于环境相应地也保有其完整性。”[3]

对有机论的强调是生态哲学的另一个方法论原则。麦茜特指出:“生态学的前提是自然界所有的东西联系在一起的。它强调自然界相互作用过程是第一位的。所有的部分都与其他部分及整体相互依赖相互作用。生态共同体的每一部分、每一小环境都与周围生态系统处于动态联系之中。处于任何一个特点的小环境的有机体,都影响和受影响于整个由有生命的和非生命环境组成的网。作为一个自然哲学,生态哲学扎根于有机论——认为宇宙是有机的整体,它的生长发展在于其内部的力量,它是结构和功能的统一整体。”[4]实际上,有机论是整体主义的有机联系,部分之间的关系服从于整体性原则,同时,整体主义也强调有机联系的部分组成整体。

当然,生态哲学并不仅仅是讨论自然界的生命体与环境之间的整体性关系,也是讨论人与自然的关系、人的活动对自然的影响、生态整体中人的“自我意识”。唐纳德·沃斯特认为,“生态学不应该仅仅是描述一下有机物与周边环境间的相互关系,或者是解释一下事物是怎样运行活动的,而必须说明它们是怎样成为如今这个样子的——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关系以及怎样出现这种关系的。”[5]从生态整体中人的自我反省来说,生态哲学“远远超出了对环境保护的直接关心。为了强调这种更深层的生态意义,哲学家们和科学家们已开始‘浅层环境主义’和‘深层生态学’之间的区别。浅层环境主义是为了‘人’的利益,关心更有效地控制和管理自然环境;而深层生态运动却已看到,生态平衡要求我们对人在地球生态系统中的角色的认识,来一个深刻的变化。简言之,它将要求一种新的哲学和宗教基础。”[6]

从西方引入的生态哲学资源很快导致了人们对中国传统哲学的生态化诠释。人们普遍认为,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是协调人与自然的最高理想和终极价值。中国古代哲学自然之“天”是一种自然科学和自然哲学的朴素统一体。《易经》中认为,“风行雨施,万物流行”(《乾·彖传》);“天地变化,草木蕃”(《坤·文言》)。孔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演哉!”(《论语·阳货》)老子的自然观包含了朴素的辩证法思想,“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老子·42章》)。

天人关系的实质是人应该如何在自然界活动的问题。以道家为代表的哲学认为人的活动必须遵从自然法则。老子强调人们的活动要遵从自然界的法则,但其缺点在于人为的消极性。他认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25章》),“不行而知,不见而名,不为而成”(《老子·47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子·73章》)。庄子认为,“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庄子·秋水》)他要求与自然相适应,“顺物自然而无容私”(《庄子·应帝王》)。范蠡的天人相应说认为,“夫人事必将与天地相参,然后乃可以成功。”(《国语·越语》)即人的活动必须遵从自然界的运行规律。汉代董仲舒曾说:“天人之际,合而为一。”(《春秋繁露·深察名号》)张载明确提出了“天人合一”的命题,“儒者因明致诚,因诚致明,故天人合一。”(《正蒙·乾称》)天人合一是“与天地合其德”,“与四时合其序”,这种天人关系一直成为中国哲学的一个主要的脉络。

从生态哲学的逻辑进程来看,由于人与自然关系的紧密性和复杂性,生态哲学不仅是一种论域哲学,还是具有普遍性的关乎人类的生存和社会发展的世界图景的思维着的考察。生态哲学超越了对自然界的生态学的探索,进入到人类的社会性的物质和精神世界,成为社会文明形态和人的文化存在的世界观、方法论、价值观的总和。而一旦进入社会的视野,社会本身及其分化的复杂性又导致人们对生态问题的理解各不相同。

针对现代社会的生态问题,人们形成了多元化的生态哲学。从后现代角度来看,生态哲学是批判现代性的,因为现代性是生态问题的根源;从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批判来看,生态问题乃至于生态危机是资本逐利的必然结果,只有消解资本的统治才有可能解决生态问题;从文化的角度来说,理性主义及其价值观是生态问题的主观根源,等等。这些认识对于当代中国的生态哲学研究有着显著的借鉴意义,是我们整合多方力量、建构适应当代中国发展的生态哲学的重要思想资源。然而,当代中国的生态哲学并不只是思想的建构,而是现实关怀的理论创新。这种创新建立在中国现实、时代特征和思想资源的基础上,其中,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中国发展是最大的现实,也是当代中国生态哲学的理论实质。

二、为什么说当代中国生态哲学的实质是中国发展

在中共十八大报告和十八届三中全会的《决定》中,都强调了“发展仍是解决我国所有问题的关键”这一重大的战略判断。战略判断事关全局和整体,而不是战术判断那样侧重局部。把发展看作“关键”的战略判断,最起码意味着一切现实问题以及由此产生的理论问题都应该在实际的中国发展中来得到解决。在这里,内含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即发展何以能够成为这个“关键”呢?这个问题的解答来自当前中国问题的产生,就是说,当前的整个问题来自中国发展。那么,是发展本身的问题吗?如果是这样,我们就会彻底否定掉30多年来的中国发展。如果不是,那么,中国问题来自什么样的发展根源呢?

中国问题是当前中国发展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各种具体问题的总称,包括中国经济问题、中国社会问题、中国生态问题,等等。2006年《中共中央关于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指出,“特别要看到,我国已进入改革发展的关键时期……这种空前的社会变革,给我国发展进步带来巨大活力,也必然带来这样那样的矛盾和问题。”尤其是当前,中国问题处于爆发期,问题倒逼着转变发展方式,由此中国发展进入以全面深化改革为标志的转型期。

当代中国生态哲学的现实性在于反映现实,其中之一就是生态问题意识。尽管生态哲学可以表现为从哲学视野对人与自然关系的知识建构,但是这种哲学不是抽象的形而上学。在生态哲学中,思想的理论逻辑总是服从和服务于不断展开的实践。生态哲学的思想发展经历了伦理观念的代际拓展,并且从人类中心主义走向生态整体主义,但是,生态哲学史的逻辑进程并没有脱离每个时代人们处理生态关系的实践活动。就当代中国生态哲学的提出和发展而言,它总是和中国发展的实践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因此,中国发展是中国生态哲学的最根本的现实语境。

发展是解决所有问题的关键,当然也是解决生态问题的关键。所谓生态问题,指的是人类赖以生存和发展的自然环境或生态系统结构和功能由于人为的不合理开发、利用而引起的生态环境退化和生态系统的严重失衡过程。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发展生产是解决物质匮乏的根本途径,随着社会实践能力的迅猛发展,一方面人们开采处理的自然资源不能满足日益增长的生产和生活需要,另一方面人类排放的废弃物超过环境承载容量而难以迅速消解,从而导致当代人类遇到一系列的生态问题(资源环境问题)。生态问题的累积反过来对于人们的生存和发展造成了严重的损害,环境的污染导致人们的健康状况日益恶化,资源的匮乏导致发展缺乏可持续性,环境问题的转嫁则导致国际关系和社会关系的矛盾重重。

发展之所以是解决生态问题的关键,根本原因在于生态问题的产生来自发展。从辩证法的矛盾学说中,我们认为,内部矛盾对于事物的发展具有决定性,是决定事物的存在状态和发展趋势的矛盾要素。因此,用发展解决生态问题,实质上蕴含着当前生态问题从根本上来说就是根源于我们的发展。作为一个正处于迅速发展中的国度,中国的现代化建设遭遇到了资源、环境、人口与社会经济发展的深刻矛盾。粗放型的经济增长方式导致大量而肆意地开采自然资源,市场经济的“外部不经济性”在自然生态面前暴露无遗。同时,工业污染对人们的生存环境造成极大的威胁,生活垃圾得不到妥善处理形成了垃圾围城的尴尬局面。人口的基数过大、增长过快也是中国在发展道路上所面临的一个重大挑战。中国作为后发展的发展中国家,20多年来经济、社会、文化发展速度很快,但是现有的资源状况要支持GDP再翻一番的确很难,而且,经济增长所带来的各种问题从潜在的形态逐渐显化。中国发展中的生态问题目前呈现出“复合性”、“压缩性”的特点,表现了生产方式的现代转变与资源环境的巨大压力的矛盾。

发展的“关键”性质意味着生态哲学的实质。这个“关键”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具体事情的关键环节,而是根源中国发展的整体性的战略判断。从战略判断意义上来看“关键”,就意味着这个“关键”对于中国发展具有全局性、长期性的作用,是各个具体环节的实践前提。因此,这个“关键”具有实质性的意味,是根本的和本质性的要素。

发展决定着生态哲学的理论原则。生态哲学是发展中的新增哲学,人与自然的和谐是经济社会发展中的对立统一,人们到底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实现人与自然的对立,又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实现人与自然的统一,这取决于人们的发展方式和发展旨归。把发展看作生态哲学的理论原则,而不是从生态问题出发去否定我们的发展,才能使我们所建构起来的生态哲学具有真正的现实性。

发展决定着生态哲学范畴、命题与理论逻辑。生态哲学是由一系列相互联系的范畴、命题和理论逻辑组成的,不同的生态哲学对人与自然关系的不同理解构建了以生态学为基础的基本范畴相互一致、自主性范畴标识理论特征的彼此之间同中有异、异中有同的范畴体系。对于当代中国的生态哲学而言,生态哲学范畴的发展语境是生态哲学合理性、时代性和现实性的内在实质,它决定着当代生态哲学的事实判断和价值关怀。目前,当代中国生态哲学还没有建构起系统的、独特而清晰的理论体系和话语体系,我们需要在现有生态话语的基础上去创造性地工作。

进一步来看,中国发展的社会存在状态来自于人民群众的社会实践,中国生态关系的存在状态是在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实践过程中形成和变化着的。因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当代生态哲学是以发展为内在线索的实践哲学。

三、当代中国生态哲学的理论基石是以发展为内在线索的生态实践

生态实践论是马克思主义生态哲学的理论基石。生态实践是以生态学原理为依据,以生态环境的整体性规律为内在制约,以人地协调发展为价值旨归和对良好的生态环境的需要为根本动力的物质性活动。在这里,生态学原理是对生态规律的正确反映所形成的知识体系[7]。生态规律是自然生态中物质、能量和信息运动变化发展的客观规律,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事实。实践活动通常都要遵循物质世界的客观规律,生态实践就是遵循生态规律,依据生态学原理的实践活动。实践的对象性、客观性、物质性不仅意味着实践活动的客观实在过程,究其实质,更意味着实践活动必须遵循客观规律。只有遵循客观规律的实践活动才能够是可持续的实践活动。

生态实践是反省生态问题、建设生态文明的实践方式。针对已有的生态问题,中国明确把生态文明建设作为发展原则和解决方案。进入21世纪,中国生态文明建设蓬勃发展,环境保护、风沙防护、水土保持、污染治理、植树造林、环境监测、废弃物回收利用等取得了显著的成效。随着经济社会发展方式的转变,绿色发展、低碳发展、循环发展越来越成为中国发展的新标识。适应着生态实践的迅速发展,中国的生态文明理论取得了重大的进展,生态和谐不仅成为发展的价值目标,更成为发展的基本原则。

生态实践的基石性质是研究生态哲学的切入维度。人与自然的生态辩证法是生态哲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自然是在人的实践中不断形成和发展的人化自然,而人则是在实践中不断发展的现实的人,人与自然的生态关系是在人的实践过程中历史性地形成和发展的辩证关系。由于人类实践的历史性,人与自然的生态关系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呈现为不同的时代特征。

生态实践是马克思主义生态理论的理论基石。马克思主义生态理论是一脉相承、与时俱进的理论体系,批判性和建构性是其基本特征,分别表现为绿色革命与生态文明建设的实践辩证法。生态批判是马克思主义批判资本主义的重要领域和基本方面,而解决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的根本途径只能是无产阶级的社会革命。人与自然的生态和谐是社会主义的应有之义,解决社会主义生态问题的根本途径只能是立足生态实践,突出体制机制改革,全面建设生态文明。历史唯物主义是当前中国全面深化改革的理论依据,正是根据这一基本原理,当前中国生态文明建设亟待破除一切阻碍生态文明发展的体制机制,让一切能够推动生态文明发展的要素充分涌现。

发展是当前中国最主要的实践,也是中国实践的内在线索。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实践从根本上形成了中国的发展现实,这里的实践就是各个领域的发展过程。在人与自然关系方面,人们的实践活动改变了自然物的存在方式、自然环境的存在状况,也改变了人们的自然观念。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的实践是以当代中国发展为主线的物质生产和社会生活。由于中国的生态现实是以发展为主线的实践结果,因此在其理论性上,当代中国生态哲学是以当代中国发展为主线的实践哲学。实践哲学是以实践为主要研究对象和理论基石的哲学,有什么样的“实践”观念,才会有什么样的实践哲学。生态实践是建设生态文明、实现人与自然协调发展的实践方式,在此基础上人们形成一系列的生态意识,因此,生态实践是生态哲学建立于其上的理论基石。

人们的实践活动总是以现存的实际状况为现实基础的。在生态哲学研究中,现存的实际状况就是一系列客观存在的生态问题,对生态问题的反省意味着是从结果来追问原来实践方式的不合理之处。人们在实践活动中改变世界。在生态哲学研究中,改变不合理的反生态的实践、采取生态实践方式是治理环境污染和生态失衡、建设生态文明的根本实践方式。生态实践包含着对反生态的实践方式的批评和合乎生态规律的实践方式的建构两个方面,而发展是中国实践的主线,因此,生态哲学的批判性是对不合理的发展方式的反思和纠正,生态哲学的建构性在于适应生态文明建设的理论体系。纠正不合理的发展实践和建构合理的实践方式,要加强生态治理、实行清洁生产、节约资源等,更为关键的是转变发展方式,全面深化生态文明建设中的体制机制改革,用生态文明的制度体系约束和规范人们的实践方式。

生态实践哲学关切生态实践的社会性质。实践具有社会历史性,生态实践会随着社会发展而具有不同的形态和性质,不同的历史时期,人们处理生态关系的实践方式各不相同。在生态实践哲学中,生态实践的社会性从根本上决定着生态哲学的社会关切,就是说,导致当前生态问题的是我们的发展方式出现了问题,解决生态问题的根本途径在于转变发展方式。为了保障以发展为主线的实践方式的根本转变,必须进入到制度层面,建立健全生态文明体制机制。生态文明制度体系的建立是约束和规范各种实践活动,让一切有利于生态文明建设的积极因素充分发挥作用。

[1]佘正荣.生态智慧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前言3.

[2][德]萨克塞.生态哲学[M].文韬,佩云,译.北京:东方出版社,1991.

[3][美]罗尔斯顿.哲学走向荒野[M].刘耳,叶平,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92-93.

[4][美]麦茜特.自然之死[M].侯文蕙,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110.

[5][美]沃斯特.自然的经济体系——生态思想史[M].侯文蕙,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464.

[6][美]卡普拉.转折点——科学·社会·兴起中的新文化[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8:309.

[7]陶火生.生态实践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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