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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与人心:论列夫·托尔斯泰艺术观的思想底蕴

2015-03-18何书岚刘珠凤

黑龙江工业学院学报(综合版) 2015年11期
关键词:宗教托尔斯泰艺术

何书岚,刘珠凤

(阜阳师范学院,安徽 阜阳 236037)

刘珠凤,硕士,讲师,阜阳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

宗教与人心:论列夫·托尔斯泰艺术观的思想底蕴

何书岚,刘珠凤

(阜阳师范学院,安徽 阜阳236037)

摘要:列夫·托尔斯泰的艺术创作和艺术思想中,宗教和人心是两个关键因素。托尔斯泰批评官方宗教的虚伪性,坚持认为宗教应该落实到人心,与人的良心结合起来,才能产生真正的宗教意识。一般艺术由于缺少这种宗教意识,而引起托尔斯泰的强烈不满;真正的艺术,应该以人的良心为基础,表现具有人类共通性的情感内涵,从而帮助实现人类的大团结。

关键词:托尔斯泰;宗教;良心;艺术

作者简介:何书岚,博士,讲师,阜阳师范学院文学院。

文章编号:1672-6758(2015)11-0138-3

中图分类号:I512.06

文献标识码:标识码:A

Abstract:Religion and conscience are two key elements in Lev Tolstoy’s artistic conception and his writing . Tolstoy criticized the hypocrisy of the official religion and insisted that religion should be reflected people’s needs and be combined with people’s conscience by which the real religious consciousness can be produced. Tolstoy is rather unsatisfactory with the ordinary arts for their lack of that kind of religious sense The real art is based on people’s conscience, representing commonality of emotional connotation of human being so as to realize the great union of mankind all over the world.

列夫·托尔斯泰的艺术创作和艺术思想中,充满了强烈的宗教和道德色彩。这在他花费十五年时间写成的《什么是艺术》中,得到最明显的体现。在《什么是艺术》中,托尔斯泰反复强调宗教的重要性,而他所理解的宗教,又有浓厚的人心化倾向;托尔斯泰并以此为标准,对一般的艺术、特别是现代艺术,提出了严厉的批评。正是在这一点上,他的艺术观最引人诟病。如萧伯纳认为,托尔斯泰的这些批评意见,“只能说明他的艺术趣味和艺术观的保守”,[1]罗曼·罗兰也认为“这是因为他的艺术修养不够全面而产生的错误”。[1]托尔斯泰的艺术观真是“保守”?艺术修养“不够全面”吗?还是他艺术思想的深度尚未得到充分认识?本文试图通过对《什么是艺术》以及相关文献进行解读,从“宗教的人心化”和“人心的艺术化”两个方面来揭示托尔斯泰艺术观的思想底蕴。

一宗教的人心化

托尔斯泰对待宗教,表现出某种矛盾。一方面,他“发狂地信仰基督”,[2]是一个极富热忱的基督教徒;但另一方面,他对当时的官方宗教又明确表示怀疑,以致于1901年被俄国东正教至圣宗教院革除教籍。对待宗教的这种矛盾态度,在《什么是艺术》一文中也明显流露出来。

托尔斯泰批评官方宗教,主要是针对官方宗教的形式化、外在化。官方宗教最大的问题在于抽空了真正的基督教精神,把自己化身为基督,从而攫取某种现实的利益。从古罗马时代政权当局命令人民不分皂白一律改信基督教开始,“教会的基督教”就出现了。这种基督教“建立起一种跟异教的神话相类似的天上的教阶制度,树立起对这种教阶制度,对基督、圣母、天使、使徒、圣徒、殉教者,以及不仅对这些神明而且对他们的画像的崇拜,然后把盲目信仰教会及其决议当作自己的教义的本质。”[3]由对神明的崇拜延伸到对画像的崇拜,由对基督的信仰延伸到对教会的信仰;这一延伸的过程,也就是“教会的基督教”取代“基督的基督教”的过程。教会的学说无形中取代了基督的真精神,教会成为世俗生活中借基督之名行私利之实的最高权威。

对于有一定文化修养的富裕阶层来说,当他们了解古代圣贤学说的合理之处后,同时也“看出了教会的学说跟基督的学说的不相符合之处”,于是他们“就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相信教会的学说了”;而对于下层民众而言,他们不得不“继续在盲目地相信教会的学说”,因为除此以外没有什么途径能够接近基督的学说。富裕的上层阶级由于惰性,也出于维护自身利益考虑,他们明知教会学说的虚伪性,也不予以说破,“这些人就这样一直没有任何宗教观念。而由于没有宗教观念,他们除了个人享乐之外就不可能有任何其他评定艺术好坏的标准。”[3]这便是现代艺术将艺术定义为“美”,即“感性学”的缘由。富裕阶层固然获得了审美享受,但下层民众的生活状况,却并未随之得到改善;这种缺乏真正宗教意识的艺术又有多大价值呢?

托尔斯泰对宗教有自己的理解。他认为,宗教是人类理性发展过程中必然出现的、赖以判断是非善恶的本质性意识。他说:“人类不断在运动——从对生活比较肤浅、比较不全面、比较不清楚的理解渐渐发展到比较高深、比较全面、比较清楚的理解。……在这一运动中……总有一个人比其他人更清楚易解、更有力地用语言和生活说明这生活的意义。这个人对生活意义所作的阐释以及通常环绕着对这个人的纪念而产生的传说和仪式合在一起,就称为宗教。宗教代表着某一时代、某一社会中的优秀先进人物所能达到的对生活最高深的理解,这个社会中所有其他的人都不可避免地经常在接近这一理解。因此只有宗教在过去和现在任何时候总是评定人的感情的根据。”[3]这是托尔斯泰对宗教的起源、定义和作用的理解。宗教的确是人类理性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但这种理性所指向的是对生活意义的追寻,即对幸与不幸、是与非、善与恶等问题的高深理解,并在其间做出正确的抉择。按照这种理解,是非善恶问题,是绝对的,而不是相对、游移不定的;“善”一定是“善”,“恶”一定是“恶”,假如从某个角度看来是“善”,换个角度就变成了“恶”,那就还不是真正的善恶。宗教所代表的就是绝对的是非善恶之判断,它要依靠人性中具有共通性的那部分内涵来发挥作用。只有当宗教说出的是人性共通的内涵时,才会出现“社会中所有其他的人都不可避免地经常在接近这一理解”的现象,宗教也才能作为“评定人的感情的根据”。由此看来,宗教其实就是人类的本质性意识,说“上帝”“天启”,都不免将它神秘化、外在化;它与人的本性、内心有非常紧密的联系,托尔斯泰正是从这个思路上来理解宗教,并“发狂地信仰基督”的。

托尔斯泰自幼接受东正教的教育,但在大学阶段,他对长期被灌输的官方教义开始产生怀疑:“那些公开推崇和信奉正教的大都是一些愚蠢而残忍,既无道德又自以为了不起的人。自称不信教的倒大多是一些聪明、诚实、坦率、善良、高尚的人。”[4]官方教义的地位虽然动摇了,但“生活的意义”等问题却依然纠缠着天性敏锐的托尔斯泰。人不能没有宗教,但“上帝”在哪里?托尔斯泰知道:“上帝的概念不是上帝……概念是我头脑中产生的,上帝的概念是一种我可以促使它产生或不使它产生的思想。这并不是我寻找的东西。我寻找的是生命不可缺少的东西。”概念的追寻,不过是理智的游戏,跟本真的生命并无必然联系。于是,托尔斯泰改变了追寻的方式,不用推理、论证,而是用“心”去感受:“这种寻找不是推理,而是感觉,因为这种寻找不是从我的思路中产生的,它是从心里产生的。”[4]不依靠理智的推论,而信赖内心的感觉,这就将“上帝”与“心”连在一起:只有通过人心的自觉,才能获得对上帝的认识。托尔斯泰又说:“能评判什么好、什么需要的不是人们的言论和行为,也不是进步,而是我自己的心。”[4]这颗“心”并非“唯心主义”的心,而是良心。托尔斯泰的宗教观中最值得注意的就是他对人的良心的发掘,他认为真正的宗教意识、基督精神,只有归到良心的自觉上,才能获得彻底的解释。

总之,在托尔斯泰看来,宗教意识的关键,在于它与人心的紧密相连。凡是将宗教从人心推开而外在化,便是虚伪而不足信的;只有将宗教落脚于人心,像托尔斯泰所说:“天国就在你们心里。”才可能产生真正的宗教精神。

二人心的艺术化

托尔斯泰的艺术思想中,有两个相互联系的观点非常突出,一是批评满足统治阶级或者少数人喜好的审美艺术,一是强调要以人民的喜好为评价艺术价值的重要标准。这两个观点都引起当时一般文化人士的诸多质疑,除本文开头所引萧伯纳和罗曼·罗兰的看法外,如茨威格批评托尔斯泰“因为人民不能充分理解他们(指莎士比亚和贝多芬等艺术家——引者注)”而“贬低他们”,这种“拉到农民和原始生活方式的做法会使我们许多文化珍品丧失殆尽”,[1]高尔斯华绥甚至怀疑托尔斯泰是否“真的了解被他捧为生活和艺术问题仲裁者的俄国农民”。[1]

这些批评和质疑尽管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无论如何,他们没有真正理解托尔斯泰艺术观念的核心意思。托尔斯泰重视宗教意识在艺术创作中的作用,但如前所述,他的宗教意识归根结底要落实到人的良心,因此,对托尔斯泰而言,良心,这一人性中最具共通性的特质,才是艺术作品真正的基础。为了说明这一点,托尔斯泰举了四个真正艺术的例子。第一个:一个穷寡妇家过复活节,母亲好不容易弄到一点白面粉,却因孩子们的粗心而被糟蹋;母亲很生气,骂哭了孩子。哭泣的孩子又让母亲觉得难过,于是她决定用黑面粉来做复活节的大面包,因为“黑面包是白面包之祖”,孩子们又高兴起来了。这个故事使托尔斯泰“读了之后爱不释手,因为我立刻受到显然是作者感受过、体验过并传达出来的感情的感染”。第二个:俄国画家瓦斯涅佐夫为屠格涅夫的《鹌鹑》(描写一个父亲当着孩子的面杀死一只鹌鹑)配了一幅画,画着一个撅起嘴睡熟的男孩,梦见了一只鹌鹑。托尔斯泰说“这幅小画倒是一件真艺术品。”第三个:英国画家兰利的作品:一个行乞的男孩,被怜悯他的女主人领进家,给他吃东西;一个小女孩,用手托着脸,认真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个饥饿的男孩,“她觉得他很可怜,但同时她又觉得高兴。她喜欢这男孩,也喜欢善行……我们可以感觉到,画家爱这女孩,也爱女孩所爱的。”托尔斯泰认为这幅画“是一件优秀的真艺术品”。第四个:沃古尔人的戏剧表演,剧情是猎人追杀两头鹿,他射中了小鹿,母鹿停下来舔舐它的伤口。猎人装上另一支箭,瞄准,拉紧。这时,“观众都屏住了气,并且可以听到沉重的叹息,甚至哭泣。”托尔斯泰又认为:“这是真艺术品。”[3]

托尔斯泰从这几件艺术作品中,看到了人心最基本的一些情感:母子之情、赤子之心和恻隐之怀。这些基本情感,并不复杂,人人都能理解;但奇怪的是,很多人接受文化教养成长起来后,却失去了对这些基本情感的敏感和表现能力。因此,托尔斯泰不得不寄希望于人们去发掘自己的内心“还没有听到过任何有关艺术的议论的时候”“也没有体验过受别人的感情感染时”所拥有的那种“纯朴的感情”,“这种纯朴的感情是一个非常纯朴的人、甚至一个小孩所熟悉的,它使人为别人的快乐而高兴,为别人的痛苦而忧伤,并使人的心灵和另一个人的心灵融合在一起,这种感情就是艺术的本质。”[3]托尔斯泰之所以要人们摒除接受文化教养过程中所习得的种种内容,并不是漠视文化教养的意义,而是要求人们回顾自己最初的、纯粹的感情内容,即所谓的“纯朴的感情”。这种“纯朴的感情”是每个人都有的、源自良心的共通情感。只有以这种纯朴的共通情感为基础,不同阶层、地域、种族的人们,才能真切体会到人类大团结的必要性和可能性;人类之间迄今尚存的矛盾、冲突,才有可能得到化解或至少缓解其激烈程度;文化教养和文明成果才能起到普遍的滋养、提高人类的效果。这才是托尔斯泰主张“基督教艺术”的真正用意。

托尔斯泰将劳动人民视为艺术作品价值高低的仲裁者,是因为劳动人民身上保存着最充分、最丰富的“纯朴的感情”。这种感情容易被不健康的文化教养污染,但下层民众缺少接受文化教养的机会,反倒保存了人心最本真、最可贵的特质。托尔斯泰说:“老百姓……有纯真的、正确的辨别力。”“他们对待真理比我们要求严格,比我们敏感。”[3]托尔斯泰似乎有意忽略下层民众身上存在的粗俗、野蛮,只看重他们身上纯真可贵的天性;这是因为托尔斯泰认为,一种文明假如没有朴素的人心、纯真的感情做基础,它一定是虚伪而缺少真正的创造力的。如现代艺术中充满各种苦心经营的技巧,善于运用声调、节奏、光线、色彩、空间等等,却没能将人心中最纯真朴素的情感内涵充分地表达出来,如何能产生真正伟大的艺术品?托尔斯泰说:“伟大的艺术作品之所以伟大,正因为它们是所有的人都能接受和理解的。”[3]所有的人都能接受和理解的,只有是从人类最基本、最共通的情感内涵中提炼、表达出来的那种“纯朴的感情”;很多艺术家不同意托尔斯泰对艺术的批评和对人民的推崇,恐怕与他们自身及作品中缺少足够的“纯朴的感情”有关系。

美国作家豪威尔斯的一番自省,颇能说明问题:“托尔斯泰用人的良心代替了艺术良心。……而我曾经错误地认为,在艺术问题上,人的良心应该被看成是某种不得体不恰当的东西,应该忽视。……我曾经为我天性中最关切的事物感到惊惧和羞愧,觉得那是一种市井气的偏狭的东西。然而在这里,我面对着一位大师,他教导我不要为这感到羞愧,而要用它来评判他的著作,因为他一直在培养自己尊崇它们。”[1]很多有知识、有教养的人,尽管他们可能并非不懂“人的良心”,但却要在艺术中刻意驱走“人的良心”而代之以所谓的“艺术良心”;作为优秀文学家的托尔斯泰并非不懂得所谓的“艺术良心”,但却强调要将“人的良心”贯彻到艺术作品中,使之成为艺术作品的基础。因为,“人的良心”比所谓的“艺术良心”更具基础性和重要性:没有“人的良心”,整个人类文明的大厦都将崩溃,哪还有什么艺术?“艺术良心”也无从表现。由此可见,托尔斯泰其实比大多数批评他的艺术思想的同行们思考得更为深入,更为彻底。

总之,托尔斯泰对人心和人心中最纯真朴素的情感内涵的重视,构成了他独具特色的基督教艺术思想的基本内容。他要求艺术作品应该以人心为基础,真正的艺术作品不过是人心艺术化地表达出来的结果。

列夫·托尔斯泰的艺术观中,“宗教”和“人心”是两个最为关键的因素;而托尔斯泰所理解的宗教,又与官方所尊奉的宗教大异其趣,体现出归宿于人心的倾向。托尔斯泰最终将宗教和人心(良心)交融起来,并把人心视为艺术创造和艺术作品的基础,构成了具有浓厚托尔斯泰色彩的“基督教艺术”思想系统。在西方艺术史上,如此重视人心与艺术创造的关系的艺术家并不是没有,但像托尔斯泰这样倚重人心(良心),对人心(良心)的基础性意义有明确而自信的认识的,似乎并不多见。尽管对托尔斯泰的艺术思想有种种纷争,而良心也似风雨中的烛光摇曳不定,但迄今为止,没有任何力量能够熄灭人类的良心,它一直是人类文明演进过程中最可信赖的指南;那么,当我们面对这位有着敏锐心灵和丰富创作经验的艺术大师的经验之谈时,较为深入地探讨其艺术观念的思想底蕴,应该还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参考文献

[1]陈燊,编选.欧美作家论列夫·托尔斯泰[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69-467.

[2]北京大学中文系文艺理论教研室编.马克思 恩格斯 列宁 斯大林论文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214.

[3][俄]托尔斯泰. 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14卷)[M].陈燊,丰陈宝,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31-243.

[4][俄]托尔斯泰.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15卷)[M].冯增义,宋大图,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5-49.

On the Ideological Connotation of Lev Tolstoy’s Artistic Views

He Shulan,Liu Zhufe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Fuyang Teachers College,Fuyang, Anhui 236037,China)

Key words:Lev Tolstoy;religion;conscience;art

Class No.:I512.06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蔡雪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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