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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宋宴饮词的思想意蕴及其艺术特色

2015-03-18张翠爱盐城工学院人文学院江苏盐城224051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5年12期
关键词:歌妓宴饮词人

张翠爱(盐城工学院 人文学院,江苏 盐城 224051)

两宋宴饮词的思想意蕴及其艺术特色

张翠爱
(盐城工学院 人文学院,江苏 盐城 224051)

宋代繁多的岁时节日里,士大夫们多有奢华的宴饮相伴随。宴饮词可谓详尽地记述、描绘了宋人休闲于酒色歌舞中的情态、心态。这里且对与酒、歌妓有关的词及其艺术特色作一些探微,便足可见证宴饮及宴饮词给予宋人的休闲,由此可以透视宋人休闲的本质:看重自己的生命和自我价值,努力让自己时刻快乐地生活着。此种人生价值观对我们今天亦有很好的借鉴意义。

两宋;宴饮词;思想意蕴;艺术特色

一 引 言

宴饮即宴会饮乐。宋代繁多的岁时节日里士大夫都有奢华的宴饮相伴随,即便是平日也是日日小宴,大宴不断。《避暑录话》卷上载:

晏元献虽早富贵,而奉养极约。惟喜宾客,未尝一日不燕饮,盘馔皆不预办,客至旋营之。苏丞相颂曾在公幕,见每有佳客必留,但人设一空案一杯。既命酒,果实蔬茹渐至,亦必以歌乐相佐,谈笑杂至。数行之后,案上已粲然矣。稍阑即罢,遣声伎曰:“汝曹呈艺已毕,吾亦欲呈艺。”乃具笔札,相与赋诗,率以为常。[1]

晏殊“奉养极约”,但他招待宾客却毫不吝啬,无“一日不燕饮”,宴会中除了“歌乐相佐,谈笑杂至”外,他每次都要亲自赋诗填词。宋祁少时才气便很大,晏殊甚爱之,屡请宋祁赴宴,常常欢饮达旦,后宋祁宴饮为乐之好受晏殊影响甚深。据朱弁《曲洧旧闻》载:“宋子京修唐书,尝一日逢大雪,添帟幕,燃椽烛一,秉烛二,左右炽炭两巨炉,诸姬环侍,方磨墨濡毫、以澄心堂纸草某人传,未成,顾诸姬曰‘汝辈俱曾在人家,曾见主人如此否,可谓清矣。’皆曰‘实无有也。’其间一人来自宗子家,子京曰‘汝太尉遇此天气,亦复何如。’对曰:‘只是拥炉,命歌舞,间以杂剧,引满大醉而已,如何比得内翰?’子京点头曰:‘也自不恶’。乃阁笔掩卷,起索酒饮之。几达晨,明日对宾客自言其事。后每燕集,屡举以为笑。”[2]P312宋祁昼夜狂欢宴饮、浪漫放逸的生活,就是今人见了也不免为叹。由以上故事我们可以领略到豪奢的宴饮在宋代士大夫们的生活中是乃司空见惯的事。

这里我们且对与酒、歌妓有关的词作一些探微,便足可见证宴饮及宴饮词给予宋人的休闲。

二 诗酒留连、自我陶醉的饮酒词

古代诗词中关于酒的作品数不胜数。士大夫文人们为什么无不一致地崇尚“诗酒风流”的生活?《世说新语·任诞篇》载:“王佛大(忱)叹言:‘三日不饮酒,觉形神不复相亲’。”又载:“王卫军(荟)云:‘酒正自引人著胜地’。”文人们试图通过饮酒达到一种形神相亲、物我两冥的休闲境界,这样的境界在《庄子·达生》表述得更为形象深刻:“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也不知也,醉也不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胸中,是故逆物而不慑,彼得全于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于天乎!”[3]P210庄子认为醉者神全,饮酒乃是获得形神相亲、物我两冥精神境界的重要手段,其主要原因是没有了主观的惊惧、抵抗,更少了一份相互抗击中所产生的致命的伤害。这便揭示了酒的积极意义:其一,它能舒展人的心胸,使饮酒者挣脱一切外界的束缚,以至于“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获得身心的完全自由愉悦;其二,在此状态下,文人们的情绪思维进入高度活跃自由的状态,他们可以调动起经验的记忆和平时沉积在头脑潜意识中的大量信息,往往会突发灵感而创作出超乎寻常的优秀作品。

酒亦是宋词所表现的重要题材之一。一方面,宋代亦是封建礼教森严的社会,士大夫们需要借酒来摆脱诸多的束缚、压抑,从而享受生命本真的自由,而且朝廷优待文臣的政策也助涨了他们流连词酒,把酒言欢的风气。另一方面,宋统治者对酒采取暗中鼓励的政策,借以多征收酒税以充实国库,各种酒肆在全国城乡都有设立,据马端临《文献通考》记载,神宗熙宁十年(公元1077年)以前,宋政府在全国二百六十多个城市(包括府、州、军、监)辖区中,设有榷酒务一千八百多个[4]P113。《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等都有关于“酒楼”、“酒肆”的具体状况、内容的记载,亦有很多关于节日饮酒庆贺的记载。“在不同内涵类别的风俗词中,酒词所占比例最大,据初步统计,达四千八百余首”[5]P248,其中的数目虽然指的是唐宋词中的酒词数目,亦代表了宋代酒词的概貌。我们前文已涉及苏轼、李清照、辛弃疾等词人很多的饮酒词篇,而即使是为数众多的一般词作家,在他们的词作中都要写到酒,借酒去展开词章的内容,丰富词作的意境。宋代酒词内容丰富,包括咏酒之本身和在宴饮中进酒劝酒时的说唱之曲。我们这里且探析后者,即宴饮词中的酒词。

首先来看继承了唐时行酒令传统的欧阳修《定风波》四首:

把酒花前欲问他。对花何吝醉颜酡。春到几人能烂赏。何况。无情风雨等闲多。艳树香丛都几许。朝暮。惜红愁粉奈情何。好生金船浮玉浪。相问。十分深送一声歌。

把酒花前欲问伊。忍嫌金盏负春时。红艳不能旬日看。宜算。须知开谢只相随。蝶去蝶来犹解恋。相见。回头还是度年期。莫候饮阑花已尽。方信。无人堪与补残枝。

把酒花前欲问公。对花何时诉金钟。为向去年春甚处。虚度。莺声缭乱一场空。金岁来春须爱惜。难得。须知画面不长红。待得酒醒君不见。千片。不随流水即随风。

把酒花前欲问君。世间何计可留春。纵使青春留得住。虚语。无情花对有情人。任是好花需落去。自古。红颜能得几时新。暗想浮生何时好。唯有。清歌一曲倒金尊。

这四首酒词在歌以劝酒时,还明显保留了唐五代酒令艺术中“灼灼传花枝,纷纷度花旗”的组织形式。词人在歌舞传花、送酒劝酒中,唱出了“无情风雨”、“何计留春”这般人生苦短的怅触,他意识到人无法挽留时间、挽留青春,不如“清歌一曲倒金尊”,对酒当歌,珍惜眼前美好的生活,于是他又奉劝世人“劝君满满酌金瓯,纵使花时常病酒,也是风流”(欧阳修《浪淘沙》)。其《朝中措·送刘仲原甫出守维扬》又曰:

平山阑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锺。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一载:“欧阳文忠公在扬州作平山堂,壮丽为淮南第一,上据蜀冈,下临江南数百里,真、润、金陵三州,隐隐若可见。公每暑时,辄凌晨携客往游,遣人走邵伯,取荷花千余朵,插百许盆,与客相间,遇酒行,即遣妓取一花传客,以次摘其叶尽处以饮酒,往往侵夜,戴月而归。”[6]P2582词人于明镜高堂的宴会或是自然山林间的宴饮皆喜畅饮,此种休闲别有一番情趣。

三 听歌赏舞、娱宾遣兴的歌妓词

陈世修《阳春集序》云:

公(冯延巳)以金陵盛时,内外无事,朋僚亲旧,或当燕集,多运藻思,为乐府新词,俾歌者倚丝竹而歌之,所以娱宾而遣兴者也。[7]P401

由此可知早在五代,词人们所作乐府新词便是为了“俾歌者倚丝竹而歌之”,让歌女在燕集时歌舞佐欢,娱宾遣兴。到了宋代,由于最高统治者提倡“歌儿舞女以终天年”[8]P8810的生活,使得歌妓的活动范围更为广泛(歌妓分官妓、家妓、市井妓),士大夫们每个娱乐活动的场合几乎都有歌妓参与,官妓参与官场应酬成为习惯,如苏轼《菩萨蛮·杭妓往苏迓新守》词曰:

玉童西迓浮丘伯。洞天冷落秋萧瑟。不用许飞琼。瑶台空月明。清香凝夜宴。借与韦郎看。莫便向姑苏。扁舟下五湖。

此词便是苏轼通判杭州时曾经派官妓迎接新任太守。家妓蓄养成为士大夫休闲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欧阳修家有妙龄歌妓“八九姝”[9]P606,韩琦“家有女乐二十余辈”[10]P79苏轼“有歌妓数人”(《古今图书集成·艺术典》卷八二四“娼妓部”之六三),即便是潦倒得需寄食于人的姜夔亦曾受领了范石湖赠以歌妓的美意,潇洒从容地吟唱道:“自作新词语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周密《齐东野语》记载张镃在家中开“牡丹会”[11]P374,以上百名家妓待客的一则佳话。开一次赏牡丹的宴会竟然十易歌妓且花与服装皆相异,宴会毕,此数百美女于“烛光香雾”中列队歌唱送客,“客皆恍然如仙游”,如果没有此数百能歌善舞的歌妓,主客的休闲活动也许会逊色的多。

宋词亦需依赖“绣幌佳人”“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去歌唱而娱宾遣兴,这可从如下记载可见一斑:

李汉老邴,少年日作《汉宫春》词,脍炙人口,所谓“问玉堂何似茅舍疏篱”者是也。政和间,自书省丁忧归山东,服终造朝,举国无与立谈者。方怅怅无计,时王黼为首相,忽遣人招至东阁,开晏延之上坐,出具家姬数十人,皆绝色也。汉老惘然莫晓。酒半,群唱是词以侑觞,汉老私切自欣,大醉而归。又数日,有馆阁之命。不数年,遂入翰林。[12]

李邴赴王黼为他所设之宴,宴席上歌妓为之唱词佐酒,所唱之词即是其“少年日作”的《汉宫春》词。而宋词中特别是宴饮词中亦有大量歌咏歌妓以及叙述与歌妓往来的词。如柳永的《玉蝴蝶》:

误入平康小巷,画檐深处,珠箔微褰。罗绮丛中,偶认旧识婵娟。翠眉开、娇横远岫,绿鬓亸、浓染春烟。忆情牵。粉墙曾恁,窥宋三年。迁延。珊瑚筵上,亲持犀管,旋叠香笺。要索新词,殢人含笑立尊前。按新声、珠喉渐稳,想旧意、波脸增妍。苦留连。凤衾鸳枕,忍负良天。

他就曾为“殢人含笑立尊前”“索新词”的歌妓填词。张先的《更漏子》:

锦筵红,罗幕翠。侍宴美人姝丽。十五六,解怜才。劝人深酒杯。黛眉长,檀口小。耳畔向人轻道。柳阴曲,是儿家。门前红杏花。

晏几道《鹧鸪天》曰:

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晏几道在《小山词自序》中言:

始时,沈十二廉叔、陈十君宠家,有莲、鸿、蘋、云,品清讴娱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诸儿。吾三人持酒听之,为一笑乐而已。

可见,晏几道作词是与歌妓们一起自娱和悦人。又如前已引苏轼《鹧鸪天》:

笑拈红梅亸翠翘。扬州十里最妖饶。夜来绮席亲曾见,撮得精神滴滴娇。娇后眼,舞时腰。刘郎几度欲魂消。明朝酒醒知何处,肠断云间紫玉箫。

词前序曰:“公自序云:‘陈公密出侍儿素娘,歌紫玉箫曲,劝老人酒。老人饮尽,因为赋此词。’”据统计,“在大约三百多篇《东坡乐府》中,直接题咏和间接涉及歌妓的词,多达一百八十首以上,占东坡乐府的二分之一还强。”[13]P90

纵观以上诸词,本文便将描绘歌妓歌舞、歌咏歌妓以及叙述与歌妓往来的词统称为歌妓词。而歌妓们往往是“娉婷秀眉,桃脸樱唇,玉指纤纤,秋波滴溜,歌喉婉转”[14]P178,加之舞姿妖饶、皓齿传清歌,且所唱“令曲小词”又是“字正韵正,令人侧耳听之不厌”[14]P178,所以富有艺术韵味的歌妓确实带给人们一定的艺术享受,亦使士大夫们获得精神自由愉悦的休闲时光。

宴饮词中,无论是开怀畅饮还是月下小酌,醇酒、美人都如影随形。醇酒美人相伴的宴饮词亦有自己的艺术特色,这里且谈它的丰富、细腻、充满想象力的环境描写和精细的人物内心世界刻画。

(一)丰富、细腻、充满想象力的环境描写

聂冠卿的《多丽》便是描写北宋初期京都士大夫文人的宴乐盛况的词。其中美丽的自然环境描写:“东城 、凤台沙苑,泛晴波、浅照金碧。露洗华桐,烟霏丝柳,绿阴摇曳,荡春一色”,士大夫们便生活在如此景色之中,而他们宴会的具体环境:“画堂迥”、“清欢久、重然绛蜡,别就瑶席”,装饰华丽的厅堂高迥,宴饮时间很长又重燃起红烛,“翩若轻鸿体态”的歌妓便“慢舞萦回”于此,“逞朱唇、缓歌”令曲小词更使人“似听流莺乱花隔”。如此美景良辰又有声色歌舞之赏心乐事,“明月好花,莫谩轻掷”,充满享乐氛围似瑶台的宴席便在丰富、细腻的环境描写中烘托而出。又如张先《行香子》:

舞雪歌云,闲淡妆匀。蓝溪水、深染轻裙。酒香醺脸,粉色生春。更巧谈话,美情性,好精神。江空无畔,凌波何处,月桥边、青柳朱门。断钟残角,又送黄昏。奈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

上阕“蓝溪水”只三字便引起人们幻想那在水一方的能歌善舞的妙龄歌妓,下阕“江空无畔,凌波何处,月桥边、青柳朱门”,词人于月桥边、青柳朱门(皆是富于想象力的环境)等处寻觅曾在宴会中见到与之畅谈的能歌能舞且富有善谈智慧的温柔歌妓,可“江空无畔”,到哪里去寻找“酒香醺脸,粉色生春”的美丽歌妓呢?“断钟残角,又送黄昏”,黄昏中不绝于耳的断续的钟声和凄切的画角声的丰富、细腻的情境描绘则更加形象地衬托出歌妓的无穷魅力和昔日欢乐给予词人的印象之深。其它如柳永的《玉蝴蝶》:“画檐深处,珠箔微褰”、晏殊《浣溪沙》:“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晏几道的《鹧鸪天》:“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等。不再详细列举,总之关于歌妓、酒的词特别是比较文雅的宴饮词多数有着丰富、细腻、充满想象力的环境描写,因为词人们也许认为只有美丽的且虚幻飘忽充满想象的环境才配得上“巫山神女”般的歌妓出现在其中,而本就充满生机的自然环境在饮了酒的词人眼里就更容易幻化出灵性的光环。其实,这不仅是描写富有灵性的歌妓和能给人灵性的酒的特殊要求,亦是作为艺术的“要眇宜修”的休闲词本身的要求之一。

(二)人物内心世界的精细刻画

丰厚的俸禄为宋代士大夫们日日宴饮、夜夜欢歌提供了物质保障,但词人们并不单纯沉浸在物欲的享受中,而是努力寻求诗意的、高品位的享受。他们富贵闲暇时欢歌饮酒,把自己的人生感悟溶于宴饮词中;他们穷困飘零时亦想欢歌饮酒,则将苦闷悲伤发泄于宴饮词中。于此,词人们皆得酒中之趣,在精神领域皆获得自由愉悦的休闲境界。宴饮词通过精细的人物内心世界刻画来体现这种休闲境界的获得。

如晏殊的《浣溪沙》: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唐圭璋先生《唐宋词简释》评此曰:“此首谐不邻俗,婉不嫌弱。明为怀人,而通体不着一怀人之语,但以景衬情。上片三句,因今思昔。现时景象,记得与昔时无殊。天气也,亭台也,夕阳也,皆依稀去年光景。但去年人在,今年人杳,故骤触此景,即引起离索之感。‘无可’两句,需队工整,最为昔人所称。盖既伤花落,又喜燕归,燕归而人不归。终令人抑郁不欢。小园香径,唯有独自徘徊而已。余味殊隽永。”唐圭璋先生详细地分析了词人的心理活动,“余味殊隽永”便指的内心世界的刻画精微、细腻。对此,杨海明先生亦有更形象、独到的见解:“‘一曲新词酒一杯’,词人从那玉堂华宴上退席而至后院花园,其心情是何等悠闲自得!一面擎着酒杯,一面哼着小曲,真是十足的踌躇满志。但是,蓦然之间,他的心忽然被触动了:‘去年天气旧亭台’,一样的天气,一样的亭台,甚至是一样的对酒唱曲,以往不也有过于此几乎相同的情景?但静心一想,那却是‘去你今日’的旧事了。而恍然之间,岁月却已流逝过一年,生命也已悄悄溜走了一截!念此,一种莫名的忧伤便油然袭上心头。举目漫望,眼前又将红日西下,但太阳今昔西沉,明晨又能东升,而那逝去的光阴呢,则何时才能重返?于是,潜意识中那种忧生的情趣很快抬起头来,顿时就取代了原先的满足感和得意感,且使词境蒙上了沉思和追问的哲理色彩。……结尾一句‘小园香径独徘徊’就以词人独步香径的行动和形象,含蓄地暗示着他正在对生命和人生进行着更深更细的思考……”[15]P62词人丰富、细腻的思绪便通过精细的内心世界刻画而含蓄地表露于他的宴饮词中。又如前文提到的雪夜修唐书与晏殊同时而齐名的宋祁,其《浪淘沙近》曰:

少年不管。流光如箭。因循不觉韶光换。至如今,始惜月满、花满、酒满。扁舟欲解垂杨岸。尚同欢宴。日斜歌阕将分散。倚兰桡,望水远、天远、人远。

吴曾《能改斋词话》卷二曰:“侍读刘原父守维扬,宋景文赴寿春,道出治下,原父为具以待宋,又为《踏莎行》词以侑欢云:‘蜡炬高高,龙烟细细。玉楼十二门初闭。疏帘不卷水晶寒,小屏半掩琉璃翠。桃叶新声,榴花美味。南山宾客东山妓。利名不肯放人闲,忙中偷取工夫醉。’宋即席为《浪淘沙近》,以别原父云(略)。”[16] P149刘尊明先生曰:“大概是刘敞词的末尾二句最让他心动,所以宋祁在和词一开头就感慨说,自己从少年时代开始为功名仕途而奔波,以致如剑的光阴白白流逝而全然没有察觉;等到现在取得了功名,才觉得像今晚的花好月圆、美酒友情是多么值得留恋。然而人生没有不散的欢宴,词人为功名所缚,不得不继续奔波启程。”[17]P86此段语言对词中的心理分析亦较透彻。词人“惜月满、花满、酒满”,然而正当宴饮兴致正浓时,扁舟催发,分别在即,所有的惆怅之情,都于一“倚”一“望”中透露,“水远、天远、人远”折射出词人深邃、精细的内心世界,亦体现词人了悠远雅致的休闲情趣。词人欲追求疏放、自由生活的内心世界便通过这首豪情四溢的小词,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

宴饮词可谓详尽地记述、描绘了宋人休闲于酒色歌舞中的情态、心态。对此,杨海明先生评曰:“首先应对宋代士人贪图享受和追求享乐的人生观,持有批评的态度;而在此同时,却也应该看到其中所包容的某些新的思想信息,此即:由于社会的进步和人性的觉醒,时至宋代。人们已越发看重自己的生命与自我价值。因此甚至可以这样认为:上述种种追求享乐的行为。从一定意义上讲,就是他们私生活领域里企图实现其自我价值的一种努力,虽然这种努力常表现为不太健康和相当淫靡的生活方式。但不管这样,宋代士大夫文人勉力要在有限的‘劳生’中(特别是在暂时退离政治生活的私生活领域里)寻求和酿造尽可能多的人生快乐之用心,却又是一目了然的。”[15]P221其中对宋人享乐的分析是极其辩证的,而且指出宋人休闲的本质亦是今人休闲的本质:看重自己的生命和自我价值,努力让自己时刻快乐的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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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王晚霞)

I206

A

1673-2219(2015)12-0012-04

2015—11—02

张翠爱(1968—),女,江苏盐城人,江苏省盐城工学院副教授,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后,研究方向为诗词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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