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六朝女性诗歌的艺术表现手法
2015-03-17陈元瑞
陈元瑞
(信阳职业技术学院语言与传媒学院,河南信阳 464000)
汉魏六朝时期,中国女性诗歌进入了第一个繁荣时代,此时的女诗人是中国古代诗歌史上第一批进行大量创作的女性诗人。虽然从女诗人的人数以及她们所创作的诗歌数量上来看,都显得有些单薄,但汉魏六朝女性诗歌却通过情感的抒发、意象的使用及细腻入微的描写等艺术手法体现了汉魏六朝女性诗歌的独特之美。
一、直抒胸臆与委婉曲折兼而有之的抒情
汉魏六朝女性诗歌中既有直抒胸臆的抒情方式,同时也有含蓄蕴藉的表达方式。与后世女性诗人多采取隐晦曲折的抒情方式不同的是,汉魏六朝女性诗人更多地采取直抒胸臆的表现方式,使其情感一泻无余地在诗中喷涌而出。西汉卓文君因司马相如另有新欢而作《白头吟》①以自绝,这是一首直抒胸臆的佳作,诗曰:“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头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需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在该诗中,“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两句直接地表明了自己的意图;而“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两句则直接表达自己对美好情感的向往;最后两句使用反诘的语气对司马相如的负心进行严厉地责备,直接抒发了心中的怨恨之情。
再看刘宋时期的华山畿少女所作的《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全诗没有比兴,没有隐语,有的只是急切的剖白和生死相随的呼告,这种直抒胸臆的艺术手法使此诗具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另外,像刘细君的“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悲愁歌》)直接抒发了对故乡的思念之情,唐姬的“生死异路兮从此乖,奈我茕独兮心中哀”(《起舞歌》)也同样直接抒发了心中的悲伤之情。而且汉魏六朝女诗人们在宣泄自己的情感时往往选用一些可以直接抒发内心感受的情绪化字眼,如“泪”、“泣”、“啼”、“歔欷”、“呜咽”、“悲”、“伤”、“哀”、“愁”、“忧”、“叹”、“嗟”、“恨”等词来抒发自己的真情实感。这类词出现在汉魏六朝女性诗歌里的频率是很高的,这同样也说明了这个时期的女性诗人们更多的时候是通过这种直抒胸臆的方式来抒发情感的。
在汉魏六朝女性诗歌中还有一些采取含蓄蕴藉的表达方式来抒发情感的作品。汉魏六朝女性的生存空间是狭小而封闭的,再加上她们所感受到的两性之爱的不平等和脆弱,使她们的情感极具敏感性。“因敏感性而导致的感情本身的不稳定性或者说曲折多变”,[1]就使汉魏六朝的女性诗歌在抒情上表现出曲折委婉之美。另外,汉魏六朝女性诗歌多表现浓烈的相思离别之情或强烈的痛苦幽怨之情,而女子所特有的羞涩的心理、难言的怨愤,又使她们必须用隐秘的方式来表现情感,这也就使抒情变得更加委婉曲折。在汉魏六朝女性诗歌中,这种曲折的抒情主要通过借物抒怀这种方式表现出来。在汉魏六朝女性诗歌中借物抒情的代表之作便是班婕妤的《怨歌行》:“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天气炎热时,团扇常伴君王左右,但是秋节降临,天凉人冷,不知不觉就被君王抛弃了,昔日恩爱之情也随即被无情地割断。本诗实写团扇却暗含着诗人自己的影子。全诗并未直写自己的失宠被弃,而是借团扇的命运来暗喻自己的命运多舛,无一剑拔弩张语,曲尽人情,把自己的悲愁幽怨之情委婉曲折地表达了出来。西晋左芬的《啄木诗》借“饥则啄树,暮则巢宿”的啄木鸟婉转地抒发了自己的情感和不慕荣利的人生理想。
汉魏六朝女性诗歌这种直抒胸臆和委婉曲折兼而有之的抒情方式,使其诗歌在抒情表现方面既具有真挚、简洁、直接的特点又具有细致、委婉、含蓄的特色。
二、轻柔细微的意象
汉魏六朝的女性诗人在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和家庭中都处于弱势地位,再加上她们经常身处于闺阁庭院这样狭小的环境中,使她们在具有自卑、自抑、依赖、弱柔等心理特征的同时,也具有敏感的体验能力和细致的观察能力。女性文学历来被称为“眼前文学”,这从某个角度上也反映了古代女性诗歌创作的特点。汉魏六朝女性诗人的创作也不例外,她们很容易对眼前事物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细微变化产生关注,并把它们作为诗歌中的意象进行咏吟。所以和男性诗人经常使用诸如高山、大河、长空等壮美意象不同,汉魏六朝女性诗人则把一些轻柔细微的意象作为她们作品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意象。
这些意象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自然意象,主要包括梅兰桂等花意象、树意象、春风意象、明月意象、鸟意象等。如鲍令晖《寄行人》中的“桂吐两三枝,兰开四五叶”,那刚刚吐出几个枝叶的兰桂就被诗人迫不及待地纳入观察视线,这样一来,季节的细微变化就被诗人用兰桂的细微变化表现出来。刘大娘在“看梅复看柳,泪满春衫中”(《赠夫诗》)这两句诗里,用“梅”、“柳”这两种代表春天的意象来反衬女诗人在春日里深深的寂寞和孤独。鲍令晖的“鸣弦惭夜月,绀黛羞春风”(《拟青青河畔草》)两句中,那夜晚的月光,那春天里的微风,都能给人以轻柔的感觉。另外,“鸟”意象有刘令娴《答外诗》(其一)中的“鸣鹂”和《听百舌诗》中的百舌鸟等。这些柔婉的意象是大自然对足不出户的汉魏六朝女诗人的馈赠,它们成为这些佳人才女最好的移情对象。这类自然意象不论在《诗经》还是《楚辞》中都是比较常见的。在《诗经》305 篇中,共出现植物143 种、鸟类35 种,[2]《唐风·鸨羽》、《秦风·黄鸟》、《周南·关雎》及《周南·葛覃》中都运用了“鸟”意象;而《小雅·采薇》中的“杨柳”意象更是流传千古;在《齐风·鸡鸣》及《陈风·月出》中则都使用了“月”意象。《楚辞》中也使用了不少花意象、树意象及鸟意象,如《九歌·湘夫人》中的“菊”、“兰”意象,《九章·思美人》中的“芙蓉”意象,《远游》中的“桂树”意象及《九章·悲回风》、《抽思》、《哀郢》、《涉江》中的各种“鸟”意象。也就是说汉魏六朝女性诗人在诗歌中所使用的这类自然意象并非她们的首创,但是由于她们对这些意象的大量使用,进一步加快了这类意象的定型。
另一类意象是由闺中之物所构成的。汉魏六朝这些自怜自爱的女诗人们无不对常伴她们身边的琐细而微不足道的闺中之物投下温柔的一瞥,让它们带着女性所独有的柔婉细腻成为汉魏六朝女性诗歌中的常见意象。闺中之物本是无任何诗意可言的,但是当它们沾染上女性特有的细腻和芬芳时,便成为诗歌意象殿堂里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这类意象主要包括团扇、罗茵、帐、镜、灯、玉钗等。如班婕妤《怨诗》中的“团扇”意象,借助团扇来暗喻失宠被弃的自身命运,使全诗流露出一种缠绵悱恻的意蕴。鲍令晖的“明月何皎皎,垂幌照罗茵”(《代葛沙门妻郭小玉作诗》其一)中的“罗茵”意象,那在洁白月光照耀下的帘帷和罗茵显得异常的轻柔,这种轻柔的意象同女主人公细腻委婉的情感相结合,使整首诗具有纤柔婉约的美感特征。另外,还有刘令娴《听百舌诗》中的“镜”意象、沈满愿《咏灯诗》中的“灯”意象、吴兴妓“玉钗空中堕,金钿行已歇”(《赠谢府君》)两句诗中的“玉钗”和“金钿”意象。这类由闺中之物所构成的意象在《诗经》和《楚辞》中是很少见的,特别是班婕妤《怨诗》中的“团扇”意象更是前无古人的创造,并且成为后人诗歌中常用的意象之一。
三、细腻入微的描写
总是封闭于闺阁庭院的狭窄生活空间里,使汉魏六朝女性诗人具有了敏锐而又细致的观察力。一些不为人注意的小事,一些细微的情节总能成为她们咏吟的对象,并在诗中作细腻生动的描写,借以表达她们某时某地独特的情趣和情怀。而且这种细腻入微的描写会使诗歌意境变得更加柔美,兹举几例以见一斑。如王金珠的《子夜四时歌·夏歌》(其二):“垂帘倦烦热,卷幌乘清阴。风吹合欢帐,直动相思琴。”夏季闺房之中女主人公垂下竹帘以遮炎光,然而过不多久却又嫌这低垂的竹帘给人以沉闷燥热之感,故而便卷起了窗帘。当窗帘卷起,恰好一阵风吹过,这风掠过少女,直闯入房中,吹动了床上的合欢帐,拂过静卧几上的瑶琴,弦丝微颤,发出轻微的鸣声,在一片静寂中显得格外响亮。“直动相思琴”之“直”字,写出了风入绣房之快,吹拂瑶琴之直接,其中暗含了少女的嗔怪:原本希望让凉风吹抚“烦热”的情怀,以减轻相思之苦,却不料反因风而更直接地勾起了相思之情。此诗细腻入微地描写出了少女的心理活动,并细致生动地描绘出一个巧妙而有趣的情节,把少女热烈的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同时也使诗歌因描写的细腻而透出一种柔美婉约的特色。
再如刘令娴的《听百舌诗》:庭树旦新晴,临镜出雕楹。风吹桃李气,过传春鸟声。净写山阳笛,全作洛滨笙。注意欢留听,误令妆不成。全诗可分为两层,每一层都用细腻的描写来表现诗歌的意境。第一层即前四句,用白描手法细致入微地状景写人:一个雨过天晴的春晨,庭树分外翠绿,女诗人临镜梳妆,晨风送来桃李花香,传来百舌鸟宛转动听的鸣叫。第二层即后四句,更是详细描写了百舌鸟的声音,把鸟的鸣声比作“山阳笛”声和“洛滨笙”声,细腻地刻画出了无形无色的百舌声,然后又通过听者入迷之情状来间接刻画百舌鸣声之神韵。不论是描写春晨的丽景、少妇的娇憨之态还是百舌鸟宛转的鸣声都细腻入微,特别是通过直接描写和间接描写对百舌鸟声音的描摹更是达到了传神的地步,而且该诗的意境也因此更加地柔和。
总之,这种细腻入微的描写使汉魏六朝女性诗歌在质朴中增添了一种纤柔婉约之美。
注释:
①关于该诗作者问题有争议,谢榛在《四溟诗话》、孟昶在《历朝名媛诗词》、王夫之在《古诗评选》、谢无量在《中国妇女文学史》以及谭正璧在《中国女性文学史》中都认为是卓文君所作,本文从其说。
[1]邓红梅.女性词史[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0.
[2]孙作云.诗经研究[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