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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气”和“深情”
——论张岱《陶庵梦忆》之戏曲人物品评

2015-03-14刘纪明山西师范大学山西临汾041000

名作欣赏 2015年18期
关键词:品评张岱空灵

⊙刘纪明[山西师范大学, 山西 临汾 041000]

“真气”和“深情”
——论张岱《陶庵梦忆》之戏曲人物品评

⊙刘纪明[山西师范大学, 山西 临汾 041000]

张岱是以散文和史学著称的作家、学者,在《陶庵梦忆》中,有近二十篇作品谈论戏曲艺术,其中多篇涉及对戏曲艺人、家班主人的品评,字里行间体现着作者的真性情、真关怀,也透露着张岱审美理想的深层内容——即以自由舒展的心胸来接受和体验人生的哀乐。

张岱 《陶庵梦忆》“真气”“深情”

谈及《陶庵梦忆》,必要谈明代散文。明初散文多体现为“宗唐宗宋”的历史倾向,到晚明,当时文坛上出现了一种新生气,小品文达到繁盛。明代文学先驱们赋予小品文以精神魂魄,使其名正言顺,并获得强大的生命力和艺术魅力。那么,小品文何以在晚明达到极至,臻于化境呢?

首先,这一时期资本主义经济思潮在经济较为发达的江南沿海等地开始兴起,同时,市民意识开始觉醒、萌芽,任情适性又市井俚俗的文艺解放思潮开始涌动。其次,“断头政治”“大黑暗时代”使得一些正直的官僚士大夫所怀抱的救世报国的痴情和理想,在现实面前纷纷破碎,他们把痴情全寄托于抒写自然人生之中了,诚如左东岭所说,晚明很多士子从阳明那里汲取心学资源为其求乐适意的人生观寻求哲理支撑;更多的是知道天下事已不可为,纵是满腹经纶,一腔热血,却只能自觉或不自觉地隐退山林。他们转而向传统朱程理学发动了猛烈进攻,反对理学桎梏,要文学表现真情,肯定自我,以实现对个体意识和欲望的表达。

那么小品文何以在张岱身上展现其风华绝代的呢?张岱小品文的胜出,就在于他比别家多了一层无家可归的底层体验,他以“真气”和“深情”来观照社会人生。他在《陶庵梦忆·自序》中所言:“陶庵国破家亡,无所归之,披发入山,骇骇为野人。”①他曾经经历过极度的繁华,如今“过眼皆空,五十年来,终成一梦”②,如此巨大的心理落差在其内心深处留下了刻骨的烙印,还有什么可以不敢道破的呢?

一、张岱《陶庵梦忆》中对越中曲家的品评

“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余友祁止祥有书画癖,有蹴鞠癖,有鼓钹癖,有鬼戏癖,有梨园癖。”③张岱对这段议论非常满意,在诗文中多次提到。在肯定人的“真气”的基础上,张岱更注重“深情”的开掘。他说:“其一往深情,小则成疵,大则成癖”(《五异人传》)。在这里,“真气”已被“深情”所包容。祁止祥对戏曲的喜好到了“痴”(袁宏道曾有“其间有佳处,亦有疵处,佳处自不必言,即疵处亦多本色独造语”)的地步,他亲口传授家班艺人阿宝唱戏。在南都失守以后,阿宝沿途卖唱来“以膳主人”,最后竟至“止祥去妻子如脱屣耳,独以娈童崽子为性命,其癖如此”④。张岱友人祁止祥是一个真性情之人,作者何尝不是一个“真气”之人,他敢于写出至友癖好娈童而视妻子如衣服,若非至真至性之人,岂能为之?谭坤在其博士论文中这样说:“在张岱看来,‘癖’与‘疵’是真性情的表现。越中曲家爱戏成癖,戏曲已经成为他们生命的组成部分。”他常把自己的情感、趣味投入曲中,其实也就是把个人生命投入其中,常会对生命有一种感动。同样,张岱对明末阮大铖的品评也以“真气”为主。明末阉党成员阮大铖在政治上臭名昭著,但在戏曲上却颇有造诣和创新。在《陶庵梦忆·阮圆海戏》中,张岱对阮氏家优“讲关目,讲情理,讲筋节,与他班盂浪不同”⑤表示赞赏,但对其政治上的恶劣行径也予以批评,绝不避讳。张岱写道:“阮圆海大有才华,恨居心勿静,其所编诸剧,骂世十七。解嘲十三。多诋毁东林。辩宥魏党,为士君子所唾弃,其传奇不之著焉。”⑥“在《石匮书后集》中更明确指斥:‘大铖在先帝(案指崇祯)时,每思辨雪逆案,蓄毒未发;至北变后,遂若出柙之虎,咆哮无忌。’”⑦张岱对越中曲家袁于令的戏曲才华十分欣赏,自谓“余见鹿城袁庵,舌吐三百不能合。《西楼》一剧传天下,四十年来无作者”(《张子诗秕·为袁庵题旌停笔书之》),认为“《西楼》,只一情字”,可方之于汤显祖《还魂》,但对袁之《合浦珠》“亦犯只求热闹,不论根由,但要出奇,不问文理”之病,也提出了坦率真诚的批评。《陶庵梦忆》最后完成的时间大致在1644年之后,张岱强调要写出人物的“本面真面笑啼之半面”(《家传》),要“得其真,得其近而已矣”(《张子说铃序》)。对人物的品评,张岱认为:“言其瑜则未必传,言其瑕则的乎可传也”(《家传附传》)。他崇尚空灵,认为冰雪之气,“受用之不尽者,莫深于诗文。盖诗文只此数字,出高人之手,遂现空灵;一落凡夫俗子,便成臭腐”(《一卷冰雪文序》)。“故诗以空灵,才为妙诗。”然而他所崇尚的空灵,并非“率意顽空者”,而是必须“以坚实为空灵”的基础:“天下坚实者,空灵之祖。故木坚,则焰透;铁实,则声宏”(《跋可上人大米画》)。所以他又推崇真实切近:“食龙肉,谓不若食猪肉之味为真也;貌鬼神,谓不若貌狗马之形为近也”(《张子说铃序》)。这样的美学追求,体现在他的创作实践中,使他的小品“有一种空灵晶映之气,寻其笔墨,又一无所有”(祁豸佳《西湖梦寻序》)。这是一种既世俗又儒雅,既真切又空灵的境界。因此,张岱小品人物的“疵”“癖”或人格缺陷,正是彰显了“真气”和“深情”。

二、张岱《陶庵梦忆》中对戏曲艺人的品评

张岱不但品评与其交往的戏曲作家和世交,而且也对戏曲艺人进行品评。他自己深爱戏曲,诚如他在《彭天锡串戏》所言:“余尝见一出好戏,恨不得法包裹,传之不朽;尝比之天上一夜好月,与得火候一杯好茶,只可供一刻受用,其实珍惜之不尽也。桓子野见山水佳,辄呼‘奈可!奈何!’真有无可奈何者,口说不出。”⑧他还说:“自弹琴拨阮,蹴鞠吹箫,唱曲演戏,描画写字,作文作诗,凡百诸项,皆藉此一口生气。得此生气者,自致清虚;失此生气者,终成渣秽”(《与何紫翔》)。可见他对戏曲倾注了“真气”和“深情”。那么他对从事戏曲的艺人的品评又有哪些呢?在《刘晖吉女戏》中,作者开篇就开宗明义地讲到“女戏以妖冶恕,以缓恕,以态度恕,故女戏者全乎其为恕也。若刘晖吉则异是”。接着他写到刘晖吉的女戏演唐明皇则以“奇情幻想”取胜,他在结尾的评论中写道:“女戏至刘晖吉,何必男子!何必彭大!天锡,曲中南、董,绝少许可,而独心折晖吉家姬,其所鉴赏,定不草草。”张岱从不避讳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尽管戏子在古代社会是一个被人鄙视的行当,尤其是女戏子,很多达官贵人看戏时都带着“狎妓”心理。齐森华先生在《曲论探胜》中言:“明代贵族蓄家班的风气很盛,这一方面是为了满足自己声色之娱的享受,一方面也是作为交际应酬的手段,以显示自己的身份、排场。”但张岱对刘氏家班中的女戏子的创新表示高度赞赏,对她们的人格也予以尊重,内心折服。张岱对女戏子朱楚生的品评是在品人,亦在品神,深得魏晋品评人物之风神。他称赞朱楚生“科白之妙,有本腔不能得十分之一者”,乃至当地戏班把楚生的艺术品质当作一种评判班中脚色的标准。紧接着张岱从风韵和情感的角度来论述楚生所达到的艺术造诣。他称朱楚生“色不甚美,虽绝色佳人,无其风韵。楚楚谡谡,其孤意在眉,其深情在睫毛,其解意在烟视媚行”,他接着讲到楚生“性命于戏,下全力为之”。楚生时时沉浸于戏中,直至“劳心忡忡,终以情死”。她对艺术虚心、刻苦研磨的献身精神使她的演技大放异彩。张岱对楚生的这种精神的赞赏和推崇源于他本人的真性情。在《过剑门》中,张岱曾言:“南曲中伎,以串戏为韵事,性命为之”,他品评彭天锡在表演艺术上有着独特的艺术成就,是因为他有着“一肚皮书史,一肚皮山川,一肚皮机械,一肚皮坷不平之气,无地发泄,特于是发泄之耳”⑨,于是能使“千古之奸雄佞幸,经天锡之心肝而愈狠,借天锡之面目而愈刁,出天锡之口角而愈险”⑩,无处发泄便对戏曲倾注深情,“性命为之”。彭天锡“串戏之妙”,戏曲评论家潘之恒在《鸾啸小品·神合》一文中名列首位加以品评,可见张岱眼光独特而准确。

总之,不论是与其交往的戏曲家,还是被视为“末流”的艺人们,张岱总能真切对待,客观品评。作者看似无意为之的语言,实则与其内心深层相契合,是其文化性格和哲学思想的体现。

①②③④⑤⑥⑧⑨ 张岱著,栾保群注:《陶庵梦忆》,紫禁城出版社2011年9月第1版,第1页,第2页,第97页,第97页,第181页,第181页,第127页,第127页。

⑦ 胡益民:《张岱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4月第1版,第139页。

⑩ 《张岱评传》,紫禁城出版社2011年9月第1版,第180页。

[1] 张岱.陶庵梦忆[M].栾保群注.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11.

[2] 左东岭.王学与中晚明士人心态[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

[3]胡益民.张岱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

[4]张则桐.张岱探稿[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9.

[5]徐朔方,孙秋克.明代文学史[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6.

作 者:刘纪明,山西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戏剧与影视学。

编 辑: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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