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小品文用典的特色与意蕴
——以《陶庵梦忆》为例
2023-04-19陈婉敏
陈婉敏
(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州 350007)
张岱(1597—1689),字宗子、石公,号陶庵、蝶庵、古剑老人等,浙江山阴(今浙江绍兴)人,明清之际文学家、史学家,出身仕宦之家,青少年悠游自在,创作了许多诗文。明亡后,避兵灾于剡中,于兵灾结束后隐居四明山中,潜心著书,著有《陶庵梦忆》和《石匮书》等。张岱的小品文集晚明小品之大成,被誉为“小品圣手”,其代表作《陶庵梦忆》记述明末清初的社会生活,反映作者的心境。本文以林邦钧注评的《陶庵梦忆》为底本[1],探索张岱小品文的用典特色与意蕴。
一、《陶庵梦忆》典故分类考察
近代作家黄裳评价张岱“是一位历史学家、市井诗人,又是一位绝代的散文家”[2],深厚的文史修养使其小品文创作典故征引十分广泛。据统计,《陶庵梦忆》有175处用典,笔者将其分为语典和事典。
(一)语典
语典指已有出处的语句。历经千百年的积累和沉淀,明清时期可供文人征引的典故数量十分庞大。《陶庵梦忆》的语典来源上至《诗经》《楚辞》,下至明清小说,甚至诸子散文、史学著作、大家名言都是其取典之处。
1.对经部典籍的引用。无论是抒写物我交融,还是记录日常琐事,张岱始终怀抱观照生活的初心。《陶庵梦忆·濮仲谦雕刻》以“粥粥若无能者”形容濮仲谦卑微谦恭[1],“粥粥若无能者”出自《礼记·儒行》中的“其难进而易退也,粥粥若无能也”[3]。《陶庵梦忆·南镇祈梦》中的“非其先知先觉,何以将得位梦棺器,得财梦秽矢”[1],化用《孟子·万章上》中的“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4]。而引用最多的经部典籍当属《诗经》。《陶庵梦忆·扬州清明》写道:“南宋张择端作《清明上河图》,追摹汴京景物,有西方美人之思,而余目盱盱,能无梦想。”[1]“有西方美人之思”出自《诗经·邶风·简兮》中的“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5]。张岱曾亲眼见证扬州的繁华景象,如今江山易主、物是人非,遗民苦楚无人知,故国之思只能寄托于《清明上河图》中。《陶庵梦忆·南镇祈梦》回忆年少祈梦,“梦两楹,梦赤舄”中的“赤舄”指古时贵族穿的鞋子,出自《诗经·豳风·狼跋》中的“公孙硕肤,赤舄几几”[5]。少年张岱渴望有朝一日功成名就,祈梦之心固然虔诚,然而16 岁少年只问功名和去留,又可曾梦见后半生国破家亡的哀痛潦倒。
2.对史书的引用。张岱不仅熟读各类史书,而且致力于修史,与谈迁、万斯同、查继佐并称“浙东四大史家”。张岱身为文史家,在创作中善于将严肃的史书和轻松的小品相结合,呈现一大特色。《陶庵梦忆》中共有17 处史书语典,涉及《汉书》《史记》《北史》《宋书》《资治通鉴》等多部史书。《汉书·王莽传》中有“复太官之法膳”[6],“法膳”指帝王膳食,而《陶庵梦忆·烟雨楼》以“果蓏蔬鲜,法膳琼苏”比喻烟雨楼的美味佳肴[1]。《陶庵梦忆·过剑门》中的“主人精赏鉴,延师课戏,童手千指”[1],出自《汉书·货殖传》中的“童手指千,筋角丹沙千斤”[6],一童十指,百童则千指,张岱邀请众多名师教导家中伶人,足见对戏曲之痴迷。《史记·货殖列传》中的“凡编户之民,富相什则卑下之,伯则畏惮之,千则役,万则仆,物之理也”[7],被张岱完整引用至《陶庵梦忆·合采牌》中。张岱认为,千百年来的许多斗争都是为了财富,财富使人肆无忌惮。《陶庵梦忆·噱社》中的“绝缨喷饭”[1],化用《史记·滑稽列传》中的“仰天大笑,冠缨索绝”[7],表现文人之间相互打趣而仰天大笑的神态。
3.对诸子散文的引用。《陶庵梦忆》引用的诸子语典主要集中在儒、道、法三家典籍,但引用《列子》《庄子》等道家语典更多。张岱在明亡后隐居避乱,道家清虚自守、无为而治的避世观念更契合他当时的心灵世界。《陶庵梦忆·南镇祈梦》有两处语典出自《列子》。一处是“华胥国里,早见春秋”[1],“华胥国”是寓言中的理想国,是张岱的精神与心灵寄托,出自《列子·黄帝》中的“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8]。张岱认为功名如梦,难以企及。另一处是“梦蕉鹿”,比喻人生无常,出自《列子·周穆王》中的“郑人有薪于野者,遇骇鹿,御而击之,毙之。恐人之见之也,遽而藏诸隍中,覆之以蕉,不胜其喜;俄而遗其所藏之处,遂以为梦焉”[8]。张岱回顾年少所写之文恍如隔世,当年热衷功名之心已枯槁。《陶庵梦忆·朱懿文家桂》中的“樗栎以不材终其天年”[1],分别出自《庄子·逍遥游》中的“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和《庄子·人间世》中的“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9]。朱懿文家的桂树被丢弃在篱笆中,无人养护,自开自落,反而花繁叶茂,与樗栎命运十分相似。张岱用此类比人才,意为其境遇会随才华是否受到重用而改变。
4.对前代诗文的引用。《陶庵梦忆》引用的诗文涉及《世说新语》《千字文》,以及嵇康、左思等人的作品,《陶庵梦忆》中有大量语典出自《世说新语》。《陶庵梦忆·南镇祈梦》中卫玠少年问梦与殷浩中年解梦的故事,出自《世说新语·文学》,表现年少气盛与暮年落寞的鲜明落差。《陶庵梦忆·张氏声伎》中的“老年赖丝竹陶写,恒恐儿辈觉”出自《世说新语·言语》[1],张岱认为只有音乐才能排遣悲抑。《陶庵梦忆·柳敬亭说书》中的“土木形骸”,出自《世说新语·容止》中的“刘伶身长六尺,貌甚丑悴,而悠悠忽忽,土木形骸”[10],张岱以此形容柳麻子体态消瘦。
《陶庵梦忆》引用苏轼的作品以诗歌为主。《陶庵梦忆·丝社》中的“非关匣里,不在指头”[1],出自苏轼《题沈君琴》中的“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11]张岱认为,琴音不取决于琴的好坏,也不由琴技决定,只有人琴合一才能发出天籁之音。《陶庵梦忆·巘花阁》中的“庐山面目”,出自苏轼《题西林壁》中的“不识庐山真面目”[11]。张岱认为,巘花阁堆砌过多的园林建筑反而有失美感,若是隔水远观美景反而尽收眼底。
《陶庵梦忆》有两处语典出自小说:一处是《陶庵梦忆·虎丘中秋夜》中的“走空之辈”,出自《醒世姻缘传》中的“我姓骆,俺家是锦衣卫校尉,专拿走空的人”[12];另一处是《陶庵梦忆·世美堂灯》中的“楼台上下火照火,车马往来人看人”[1],出自《水浒传》第七十二回中的“灯景诗”。
(二)事典
事典指已有出处的人物故事。杨义认为:“典故的选择,实际上是携带着现实的感触,寻找历史的相似性。”[13]文人在创作中引用古人古事,不仅是为了评价历史,而且是为了在历史长河中寻求共鸣和慰藉。文史典故是《陶庵梦忆》用典的重要组成部分,涉及政客、文人、隐士、僧道等各类角色。
1.政治人物类。张岱虽然弃仕隐居,但是始终心系朝政,致力于修史。《陶庵梦忆》征引的政治人物既有功成名就的帝王又有匡扶社稷的文臣武将,更有品德低劣的奸臣。张岱在引用帝王的典故时,往往略去帝王的政治成就,褪去帝王的光环形象。《陶庵梦忆·兰雪茶》写道:“瑞草固佳,汉武帝食露盘。”张岱认为汉武帝晚年痴迷求仙长生,瑞草正如仙露,服食过多无益。《陶庵梦忆·斗鸡社》讲述自己原本热衷斗鸡,直至“余阅稗史,有言唐玄宗……好斗鸡而亡其国”[1],遂以史为鉴戒掉斗鸡这个不良嗜好。张岱在其小品文中,对忠臣不吝溢美之词,对奸臣明嘲暗讽,爱憎分明之情显露无遗。《陶庵梦忆·沈梅冈》讲述曾祖父为沈梅冈作品题字,“中郎节……塞外毡,饥可餐;狱中箑,尘莫干;前苏后沈名班班”,将沈梅冈比作苏武,赞扬他的高尚情操和矢志不渝的情怀。《陶庵梦忆·朱氏收藏》中的“鉴赏之家,尚存秋壑”[1],讽刺朱氏如南宋贾似道一样荒淫无耻,只图享乐不问民生。
2.隐士文人类。隐士文人兼具文人与隐士双重身份,如藏书千卷自号云林居士的倪瓒、佳作累出又醉心田园的陶渊明等。隐入烟尘后,张岱从心灵体验到生活方式,都学习和践行古人高风亮节的品质。《陶庵梦忆·丝社》中的“但识琴中,无劳弦上,元亮辈正堪佳侣”[1],出自《晋书•陶潜传》中的“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14],张岱认为品味音乐需要艺术的审美和精神的脱俗。在《陶庵梦忆·梅花书屋》中,张岱直言“慕倪迂清”[1]。倪瓒号云林居士,所居之处称“清閟”,《明史》将其归入《隐逸传》。张岱效仿倪赞,把自己的书屋叫作“云林秘阁”。还有其他一些文人典故,如《陶庵梦忆·表胜庵》中的“重来石塔,戒长老特为东坡”[1],出自苏轼《重请戒长老住石塔疏》,张岱希望祖父与一金和尚的交情,能像苏轼与戒弼法师那样深厚绵长。《陶庵梦忆·西湖香市》中的“不胜其湖景佛图之纸贵”[1],源自成语“洛阳纸贵”,西晋左思作成《三都赋》,豪贵之家竞相传写,洛阳为之纸贵。《陶庵梦忆·西湖香市》回忆西湖香市盛况,反衬如今衰败之景。
3.僧侣道士类。无论是儿时家族营建庙庵以供祀奉,还是成年后遍访各地庙观,张岱对佛道的虔诚信仰始终如一,在小品文中多处引用僧侣道士类典故。《陶庵梦忆》的僧侣事典占比不大但分布集中,主要在《陶庵梦忆·表胜庵》中。梁圣峰在《张岱〈陶庵梦忆〉中的佛教色彩》中认为此篇主要有三个典故:“舍吝铺金、道生说法、远公结社。”“给孤独长者舍吝铺金”源自佛经《贤愚因缘经》;“道生说法”指南朝宋僧人竺道生隐虎丘山,聚石为徒宣讲至理,石皆点头;“远公结社”指东晋慧远集结信徒,在庐山创立白莲社,宣扬净土法门。此外,“悬契松枝,万回师却逢西向”出自李冗的《独异志》,有两个典故:一是指玄奘西行取经前许愿,归来时松枝向东而生;二是指唐人张氏致书从军西陲的兄长,万里路程朝往暮归,世称“万回法师”。道士类事典数量较少且分布零散,较突出的有两处:一处是《陶庵梦忆·表胜庵》中的“孤天之鹤,尚眷旧枝”,化用《搜神后记》辽东人丁令威学道成仙、化鹤归辽东的故事,张岱希望金和尚能如丁令威眷恋故地,重回香炉峰;另一处是《陶庵梦忆·露兄》中的“葛灶生尘”,以葛洪的炼丹炉比喻茶灶,表示过去因烹煮方法不当,导致好茶无人品鉴。[1]
二、张岱小品文的用典个性与方法
张岱的小品文用典方法独特、多样,善于用典和热衷用典是其主要特征。
(一)用典个性
1.典故众多。张岱在《陶庵梦忆·丝社》中,连用八个典故赞美丝竹的天籁之音。“中郎音癖”“贺令神交”指蔡邕与贺思令,“动操鸣弦,自令众山皆响”出自《宋书》宗炳卧游,“非关匣里,不在指头”化用苏轼《题沈君琴》,“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出自《晋书·陶潜传》。“肉不如丝”出自《世说新语·识鉴》,“从容秘玩”“友声”分别出自嵇康《琴赋》和《诗经·小雅·伐木》。《陶庵梦忆·南镇祈梦》的典故多达二十个,引用的事典包含殷浩、卫玠、姜子牙、黄帝等人。张岱在文中自问是像“赤壁鹤”(出自苏轼《后赤壁赋》)一样“一鸣惊人”(出自《韩非子·喻老》),还是像“局促辕下”(出自唐顺之《狂歌行赠孟中丞有涯》)如“南柯蚁”(出自李公佐《南柯太守传》)一样空欢喜一场?短短一句话出现四个语典,表现前途未卜的迷惘。[1]
2.典源丰富。如前所述,张岱的用典来源上至《诗经》《楚辞》,下至明清小说,甚至诸子散文、史学著作、大家名言都是其取典之处。以《陶庵梦忆·闰元宵》为例,“春王正月,孔子未得重书”出自《春秋》,孔子尊周王室大一统,但此后二百余年再无闰正月,张岱以此暗示自己留恋旧朝。“黄耇之说有征”出自《诗经·小雅·南山有台》中的“耇不黄奇”[5],“较书分火,应暂辍太乙之藜”出自《刘向别传》刘向校书天禄阁的故事,“为龙为光”出自《北史·文苑传》,“含哺嬉兮”“六鳌山立”分别出自《庄子·马蹄》和《列子·汤问》,“鸡犬不惊”出自宋彭龟年《止堂集·寿张京尹十首》,“开封府更放十七、十八两夜灯”出自王栐《燕翼诒谋录》[1]。这些典故来源多样,共同渲染元宵夜的欢乐气氛。
(二)用典方法
《陶庵梦忆》的用典方法多样,可分为直用与化用、正用与反用、明用与暗用,体现张岱高超的用典技巧。
1.直用与化用。所谓直用,指作者完整采纳或截取典籍中的词句,并运用到作品中。《陶庵梦忆·砎园》中的“绕身若环,曾挠摩地,扶旋猗那,弱如秋药”,出自《淮南子·修务》,生动描绘舞者的灵动柔美。《陶庵梦忆·兰雪茶》中的“牛虽瘠,偾于豚上也”,出自《左传·昭公十三年》,原指强国即使衰弱也能打败小国,这里用来形容日铸茶种类繁多,其他茶没有可比性。[1]所谓化用,指作者将古语古事按照个人意愿删削改造成不同形式。在《陶庵梦忆·瑞草溪亭》中,张岱将燕客所为比作“鱼宏四尽”[1],即“水中鱼鳖尽,山中麋鹿尽,田中米谷尽,村里人庶尽”[15],燕客数月之内将家财挥霍殆尽,比之梁朝的鱼宏有过之而无不及。《陶庵梦忆·吴中绝技》中的“盖技也而进乎道矣”[1],化用《庄子》中的“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9],张岱调换了原句中“技”与“道”的位置,但含义不变,都是说明技与道不可分割,技艺只有日积月累才能达到心神合一。
2.正用与反用。所谓正用,指典故含义与作者表达的思想感情一致。《陶庵梦忆·花石纲遗石》中的“石后种剔牙松一株,辟咡负剑,与石意相得”[1],出自《礼记·曲礼》中的“负剑辟咡诏之,则掩口而对”[3],松石交错状与抱小儿侧身交谈状有异曲同工之妙,形象写出松树与石头盘根错节之态。所谓反用,指引用典故的相反意思或情感,从而产生不同的语言效果。《陶庵梦忆·丝社》的“既调商角,翻信肉不如丝”[1],意思是歌喉再美妙婉转,也抵不过曼妙琴音,反用《世说新语·识鉴》中的“丝不如竹,竹不如肉”[10]。《陶庵梦忆·闰元宵》中的“较书分火,应暂辍太乙之藜”[1],原指刘向夜半勤勉校书,而张岱鼓励学子放下书卷庆元宵。
3.明用与暗用。所谓明用,指读者可通过典故的字面意义获取作者要表达的情感。《陶庵梦忆·丝社》中的“中郎音癖,《清溪弄》三载乃成;贺令神交,《广陵散》千年不绝”[1],说明天籁之音需要精心打磨才能成就。《陶庵梦忆·烟雨楼》中的“倩女离魂,文君新寡,亦效颦为之”[1],三个典故分别出自《离魂记》《史记》《庄子》,流传千年的凄美爱情故事为烟雨楼美景增添情韵。所谓暗用,指作者用典时隐去典故涉及的人或事,读者只有仔细辨别才能发现。《陶庵梦忆·花石纲遗石》中的“时人比之延津剑焉”[1],指龙泉、太阿两把宝剑于延平津化龙的故事。《陶庵梦忆·表胜庵》中的“偶听柯亭之竹笛,留滞人间”[1],指蔡邕经过会稽柯亭时,取竹作笛,能发妙声,此处形容表胜庵超然尘外。
三、张岱小品文的用典意蕴
张岱为文善于在恬淡中翻新出奇,将题材拓展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张岱通过用典广记风物、民俗,体现他在不同时空的特殊感受,再现明清之际江浙一带的风貌。在典故中,充满人间烟火的各地民俗和丰富多样的各色景观,被赋予独特的意义。
(一)民俗书写
《陶庵梦忆·闰元宵》重在颂扬太平盛世,元宵夜里百姓“含哺嬉兮,共乐太平之世界”[1]。其中,“含哺嬉兮”化用《庄子·马蹄》中的“含哺而熙”[9],意思是含着食物嬉戏,表现人们安居乐业、赏灯游乐的场景。张岱在《陶庵梦忆·金山竞渡》中用“两岸沓沓然而沸”描写端午节[1],句子出自《诗经·大雅·荡》中的“如沸如羹”[5],意思是两岸人群欢呼声高涨,像开水一样翻涌沸腾,表现龙舟赛吸引众人围观的盛况。通过典故,还可以看出当时江南地区盛行饮茶。《陶庵梦忆·褉泉》的“昔人水辨淄、渑……何待易牙?”“易牙淄渑”出自《列子·说符》,淄、渑之水相融,只有易牙能尝出区别,而张岱一口就能尝出茶水来自何处。
(二)景观书写
张岱热衷在小品文中,描写自己成长生活之地的自然环境和人文建筑,通过用典寄托细腻深沉的情感。在《陶庵梦忆·奔云石》中,张岱看见奇石如茶花般开放,层层叠叠,想起生前居住于此的黄寓庸,写下“不胜人琴之感”[1]。“不胜人琴之感”出自《世说新语·伤逝》中的“(子猷)取子敬琴弹。弦既不调,掷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10]后世遂用“人琴”表达哀悼亡友之意。《陶庵梦忆·悬杪亭》讲述作者儿时在悬杪亭读书,亭子周围树木丛生,景致奇妙,后来遭到人为摧毁,写下“鞠为茂草”[1]。“鞠为茂草”出自《诗经·小雅·小弁》[5],意思是破败荒芜。张岱认为童年的回忆只能在梦中寻找,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四、结语
在中国文学史上,张岱的小品文素来以独抒性灵的风格而著称,用典是其文章的一大特色。清人祁彪佳评价张岱:“其所记游,有郦道元之博奥,有刘同人之生辣,有袁中郎之倩丽,有王季重之诙谐,无所不有;其一种空灵晶映之气,寻其笔墨,又一无所有。”[16]他指出,张岱纪游散文集各家所长,既蕴藉含蓄、用词精当又摇曳生姿、幽默风趣,还具有空灵之气。伍崇曜为《陶庵梦忆》题跋:“奇情壮采,议论风生,笔墨横姿,几令读者心目俱眩,亦异才也。”[16]在古代众多的小品文名家中,张岱凭借多样的用典艺术脱颖而出,树立小品文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