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经典”的一些思考
——兼谈唐宋诗词的教学问题
2015-02-28邹春秀
□邹春秀
关于“经典”的一些思考
——兼谈唐宋诗词的教学问题
□邹春秀
经典,是一个民族精神文明的宝贵遗产,是经过历史选择出来的最有价值的作品。无论是教育应承担的责任,还是经典自身的价值和读者的阅读经验,都告诉我们:一个民族的经典不但应该读,而且需要不断重读。我们把这种对本民族文化经典的重视和推崇深深渗透在教育实践中,“以文化人,以文育人”,将以唐宋诗词为代表的中华传统文化经典大量编入中小学乃至大学语文教材中,特别强调精读原典、注重诵读、好学深思,从而为传承和弘扬中华民族灿烂文化和优良传统作出应有的贡献。
经典;唐宋诗词;原典;诵读;深思
一、什么是经典
近百年来,“为什么读经典”这一问题常被人们提起。要回答这个问题,先要明确“什么是经典”。我们可以给出很多答案,比如核心价值不会随时间流逝而改变的事物,被称为经典;具有典范性、权威性的优秀著作,被奉为经典……等等。如果仅就文学而言,经典就是经过历史选择出来的最有价值的作品,是一个民族语言和思想的象征符号,譬如荷马史诗之于古希腊文学、唐诗之于中国文学,它们不仅作为一种艺术形式接受历史的检验长期流传,而且已经上升成为一个民族甚至是全人类的共同经典。而对于大多数普通读者来说,“经典”应如意大利作家伊塔洛·卡尔维诺所言:“经典是那些你经常听人家说‘我正在重读……’而不是‘我正在读……’的书。”(《为什么读经典》)在中华传统文化经典中,诸如《诗经》、《论语》、《孟子》、《史记》……当然是这样值得人们不断重读的经典,而中国古典诗词的精粹,特别是唐宋诗词中的优秀作品,亦是这样深受人们喜爱的经典,它们代表着中国古典诗词的高峰,是中国文学的典型代表。唐宋诗词中的很多作品含蕴丰富,充满诗意,值得反复吟诵和涵咏。2014年11月9日,习近平总书记在APEC工商领导人峰会上就吟诵唐诗名句“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刘禹锡《秋词二首》之二)来描述北京当时宜人的天气;11月11日,他在出席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时又用唐诗佳句“风翻白浪花千片,雁点青天字一行”(白居易《江楼晚眺》)赋予此次会议以美好祝愿。习总书记对古典诗词的熟悉和喜爱程度,充分显示了一个政治家深厚的文化底蕴和灵性的诗意情怀,他随口吟出的唐诗名句是对严肃的国际会议最诗意的阐释,更重要的是让中国传统文化和古典文学的生命鲜活了起来。习总书记在古典诗词上的造诣自然十分令人钦慕,但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几乎每一个中国人都能随口背出几首唐诗宋词。千百年来,唐诗宋词以其独特的风姿和性灵,丰富和滋养着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精神和心灵。
在当今中国,很多普通人推崇和喜爱唐宋诗词,不仅热衷于品读和赏鉴优秀诗词,并且积极地创作古体诗词,取得了或高或低的成就。这与我们的教育对唐宋诗词的重视是分不开的。据不完全统计,人教版初中语文教材共选录古典诗词89首,其中唐宋诗词71首,选取了张若虚、王维、李白、杜甫、高适、岑参、白居易、韩愈、李商隐、杜牧、苏轼、李清照、辛弃疾、陆游等一大批优秀作家的代表作品,如脍炙人口的《春江花月夜》、《送元二使安西》、《春夜洛城闻笛》、《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游山西村》、《念奴娇·赤壁怀古》、《醉花阴》(薄雾浓愁消永昼)等。其中有些篇目不仅出现在初中语文教材中,而且还反复出现在小学和高中语文教材中。如人教版小学和初中语文所选唐宋诗词重复有12首,包括《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春夜洛城闻笛》、《清平乐·村居》等;小学和高中语文教材所选唐宋诗词重复有3首,包括《春江花月夜》等;初中和高中语文教材所选唐宋诗词重复1首,即《醉花阴》(薄雾浓愁消永昼)。至于其他各版语文教材对唐宋诗词的选入情况,笔者未作具体统计,但大概情形可想而知。到了大学阶段,这些被中小学语文教材选入的作品,在各个版本的大学语文教材中仍然占有重要席位,更是大学中文专业“古代文学作品选”的必选篇目。这种与官方意识息息相关
的教材编选理念,不仅增强了人们学习古典文学和传统文化的兴趣,而且为继承和弘扬民族灿烂文化提供了有力保障。
每个民族都有代表本民族语言和思想的文学经典,而唐宋诗词正是能够代表汉语和中华民族精神的经典之一。我们把这种对中华文化经典的推崇和重视深深渗透在教育实践中,不断引导学生重读经典诗词,从而为中华文学经典的阐释和中华传统文化的传承作出了应有的贡献。但在实际教学中,不少人提出了这样的质疑:有些诗词作品从小学讲到高中,到了大学还要继续去学习,有无必要性?答案是肯定的。
二、为何读经典
从教育方面说,教育必须以弘扬中华文化为己任,重视传统文化经典的教育价值。早在20世纪上半叶,很多学者对此就提出了有识之见。朱自清先生说:“在中等以上的教育里,经典训练应该是一个必要的项目。经典训练的价值不在实用,而在文化。……再说做一个有相当教育的国民,至少对本国文化的经典,也有接触的义务”(《经典常谈·序》);梁启超先生在《治国学杂话》一文中也认为中国学人有必要读一些传统经典,而对那些“最有价值的文学作品”还要熟读成诵。到了21世纪,面对西方文化的强势冲击,加强传统文化教育势在必行。2013年11月26日,习总书记在视察山东曲阜时特别强调,“必须大力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要用中华民族创造的一切精神财富来以文化人、以文育人”(《习近平总书记系列重要讲话读本》),诸如四书五经、唐宋诗词等等都是“以文化人,以文育人”的经典范本。其中,唐宋诗词以精炼的语言、优美的意境格外易于为人们接受和喜爱;唐宋诗词还蕴含着丰富的德育因素,可以把人们引向对于民族优秀精神文化的认识和吸收,譬如李白不屈己、不干人的自由精神,杜甫忧国忧民、心系苍生的淑世情怀,苏轼旷达潇洒的乐观态度,辛弃疾与陆游抗金复国、寸土必争的爱国热忱……等等,都可以很好地感染人、激发人,加深人们对于中华灿烂文化与优良传统的理解。
从经典本身来看,经典的核心价值永远不会随时间流逝而改变。正如卡尔维诺所说:“一部经典作品是一本永不会耗尽它要向读者说的一切东西的书”(《为什么读经典》),它总是含有多层深意,让人钻研不尽。苏轼谈自己的读书经验时说:“少年为学者,每一书,皆作数过尽之。书富如入海,百货皆有之,人之精力,不能兼收并取,但得其所欲求者尔。故愿学者,每次作一意求之”(《又答王庠书》),意谓好书丰富如海洋,需好好多读几遍,日久天长,才有所获。卡尔维诺还说:“一部经典作品是一本每次重读都像初读那样带来发现的书”、“一部经典作品时一本让初读者感觉好像是在重温的书”(《为什么读经典》),它会让初读者有似曾相识之感,又会让重温者有温故知新之悟。王蒙先生就以读唐诗等经典为例说:“我喜欢读经典,因为经典百读不厌,时有新发现。”(《读书与人生互相发现》)所以,我们永远不必担心重读经典时会有枯燥乏味之感。正如唐诗宋词,尽管千百年来人们对其有过无数种解读和阐释,但后世读者在重读时仍然会获得个体独特的经验和体会。
从读者角度来看,很多人可能自幼熟读一些经典作品,但这并不会妨碍后来的继续阅读。一方面,人们一旦读过和喜爱某些经典作品,就会构成一种宝贵经验,并且会在生命中留下或淡或显的印记。而当有机会重温时,又会在原来的经验和印记的基础上,获得更特别的感受。另一方面,一个人年少时所读的东西,“往往价值不大,这主要是因为年少时没耐心、精神不集中、缺乏阅读技能,或因为缺乏人生经验等”(《为什么读经典》)。清人张潮说:“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赏月。老年读书,如台上望月。皆以阅历之浅深,为所得之浅深耳”(《幽梦影》),道出了读书深浅与阅历深浅的密切关系。所以,对于年少时曾经读过的最重要的经典作品,我们在后来的各个人生阶段都不妨积极重温,“因为即使这些作品依然如故,我们也肯定已经改变了,因此后来的每次接触也就是全新的。”(《为什么读经典》)宋人蒋捷有一首《虞美人·听雨》词:“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同一个人,同样是“听雨”,在不同的人生阶段则品味出迥异的人生况味。推而论之,我们在不同的人生阶段阅读同一经典作品的感受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无论是教育应承担的责任,还是经典自身的价值和读者的阅读经验,都告诉我们:一个民族的传统经典不但应该读,而且需要不断重读。所以,从小学至大学,唐宋诗词在语文教材中始终占有重要的地位,并不是无意义的重复,而是有其必要性和重要性。
三、如何读经典
我们不得不承认的是,传统经典与现代生活之间,有着很大隔膜,尤其是很多青少年对传统文化比较淡漠。在这种情势下,如何引导青少年一代穿越现代生活,更好地走近传统经典?在中国古代文学领域,很多高校积极尝试了一些新课程,如各种“视频课程”等,还有很多先进的多媒体手段,网络教学观念也被引进课堂……这种紧跟现代化节奏的教学实践在某种程度上激发了学生学习古代文学和文化的兴趣,是对传统教学模式的一种必要和有益的补充。然而,笔者却想老调重弹,强调阅读传统经典最基本的三个问题:
首先,精读原典。这是古今中外有识读者的共同认识。陈寅恪先生就十分注重读原典,他说:“中国真正的原籍经典也不过一百多部,其余的书都是在这些书的基础上互为引述参照而已。”(《国之重器:民国学人品行录》)无独有偶,卡尔维诺也强调要向人们“推荐读第一手文本,而尽量避免二手书目、评论和其他解释”,他说:“无论是中学和大学都应加强这样一个理念,即任何一本讨论另一本书的书,所说的都永远比不上被讨论的书。”(《为什么读经典》)当今中国很多学者也都十分强调读原典,山东师大知名史学教授安作璋先生就倡导年轻人要“多读原典”,并强调“千万不能把一些现代人的研究著作,作为学习国学的入门书籍”(《安作璋:应多读原典推荐6本国学入门书籍》,新华网2009年5月3日)。先师余恕诚先生终身致力于古代文学的研究和教学,他在谈到唐宋诗词的教学时,也强调要“以作品为中心,以基础知识为立足点,通过精读原著,让学生掌握一定数量的古代经典性作品”(《追求“知音”的教学境界——我从事中国古代文学教学的体会》),注重在教学中引导学生精读原典。精读原典,对于任何一个学科、任何一种经典来说,都是最基本最有效的方法。
其次,注重诵读。诵读是我国古代主要的阅读教学法,包括吟诵和背诵。古往今来,许多学者都提倡多读多看,吟诵涵咏,如苏轼在《送安淳落第诗》中就教导别人说:“故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朱熹亦强调要熟读成诵:“乃知横渠教人读书,必须成诵,真道学第一义”(《朱子读书法》)。而就唐宋诗词的文体性质而言,就更应该反复吟诵以至背诵了,朱熹即曰“诗全在讽诵之功”,至于诗曲一类,“若只读过,也无意思,须是歌起来,方见好处”(《朱子语类》),梁启超也说:好文学是涵养情趣的工具,做一个民族的分子,总该对于本民族的好文学十分领略,能熟读成诵,才在我们的“下意识”里头,得着根底,不知不觉会“发酵”(《治国学杂话》)。近年来,很多中小学以及高校都开展了“中华颂·国学经典诵读行动”,不少高校还开设了经典诵读课程,如我校即开设了《大学语文·经典诵读》课,编选了100首经典诗词,以诵读为主,讲授为辅。这是对传统“诵读”法的有效继承和实践,也是今天学习古典诗词最基础最重要的方法。
第三,好学深思。对于经典,当然要多读,但更重要的还在于“思”。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论语·为政》,后代学者大多强调“精思”、“深思”是“读书之要”。苏轼所谓的“熟读深思”即是如此,又如朱熹教人读书,也特别强调既要熟读,又要精思,他说:“大抵观书须先熟读,使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继以精思,使其意皆若出于吾之心。然后可以得尔”(《朱子大全·读书之要》),又说:“若读而不思,又不知其味;思而不读,纵使晓得,终是杌陧不安。……若读得熟而又思得精,自然心与理一,永远不忘”(《朱子语类辑略》)。而对于古典诗词,正如宋人彭龟年《读书吟示铉》所云:“永歌诗有味,三复意转精。勉汝讽诵余,且学思深湛”,熟读自不可少,深思更为重要。至于如何思考,古今学者各有心得,譬如陶渊明提倡“不求甚解”法,苏轼则有“八面受敌”法,陈善又有“出书入书”法,鲁迅有“跳读法”,陶铸有“细嚼慢咽法”……不一而足,方法因人而异,但最终结果皆如冰心先生所言:“读书恨与古人同”,不要人云亦云,而应深入思考,形成自己的见解。
经典是一个民族精神文明的宝贵遗产,中华传统文化经典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包含着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基因,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发展壮大的丰厚滋养。在当今多元化的世界文化格局中,我们把以唐诗宋词为代表的传统经典作为传承和弘扬中华传统文化的载体,强调精读原典、熟读深思,不仅有助于个人价值观的培养,而且有助于民族共同价值观的培养,增强民族凝聚力,让中华民族永远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并为世界文化多样性作出独特贡献。
(作者单位: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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