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篱与冲决
——析徐坤小说中现代知识女性生存意识
2015-02-27王敏
□王敏
藩篱与冲决
——析徐坤小说中现代知识女性生存意识
□王敏
徐坤的女性文学作品充分表露了从女性视角对女性精神状况的观照。她基于沉着的理性思索对奋起反抗而收效甚微的女性疲惫心态作的文化上的透析,充分展示其对现代女性的深切关怀和女性人文主义精神。
女性小说;生存意识;颠覆
徐坤是20世纪90年代崛起的一位颇具个性的女作家,可以说她是新时代女性心声的代言人。她在创作中以女性视角为基点,通过锐敏的观察,深邃的思考,运用女性特有的细腻笔触在文本建构中探究新时代女性的生存价值与意义,文本所披露的女性生存现状给我们以深刻的启示。本文就其女性小说文本所表现的现代女性的生存意识作探析。
从创作伊始,徐坤就以饱满的热情揭示了现代女性对男性的价值观予以颠覆的微妙心态。她说:“我们也觉得我们逃不出自己的性别去,索性不再反串什么男性叙述者,把那伪装和铠甲全部揭去,就这么素面朝天直接登场,不用再担心票卖不出去,演出没有人理。”[1]这是徐坤旗帜鲜明地表明自己用女性叙述者的身份进行创作的宣言。《游行》是徐坤第一次以女性姿态来描写女性当下精神状态的创作实践。在这部作品中,作者从女记者格林的视角审察男性神圣光环的虚伪,推倒了男性价值观至上的神圣宝座。格林这位女记者,是现代知识女性的典型代表。她充满对爱的渴望与希冀,希望能与理想的男性心交神契,于是她开始了寻求的艰辛历程。但是,她与一些社会中所谓的优秀男性接触后,逐渐发现公认的“诗神”原来也只是一个“穿着象征革命老一辈的大花裤衩”[2]的毫无激情的垂朽者。接着与青年学者黑戊的交往中,格林觉得“语言让他们之间相互纠扯着难以分开,有许多思想火花便在这语言的较量和交锋中无形地产生了。”[3]这似乎是身心呼应的一场恋爱,然而,最终格林发现其人生立足点仍然是“一把茶壶四个碗,一个男人八个妾”[4]的封建旧梦。经过这两次的挫折,格林终于醒来,发出自己对男性价值中心论背叛的宣言:“颠覆一切伪善和虚妄的。在她的这面广场上,是容不得花里胡哨的任意的旗帜随意飘扬的。”[5]她对男性彻底绝望,感到诗(对男性精神上的渴望)与对话(对男性肉体上的期望)的时代已经结束,现在剩下的只是独白式、自说自话的探问。
既然已经结束了对男性的崇拜,开始了“自语”的疑惑和探问,那么就要对“男权话语”进行突围。拆除男权话语中对女性控制的话语,寻找建立自己的女性话语,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自由地“歌唱”。《从此越来越明亮》这篇新体验小说就体现了这一主旨。徐坤以独白或灵魂自诉的叙述方式,表达出“自说自话”的突围意识。“女人勇敢地把混蛋们(男性写的书)卸下来,挖出那些昏聩的字迹一个个地进行重组、解析。……她听到了一阵快意的‘咯吱咯吱’的文化解体的乐曲”。[6]这是对男权话语进行“肢解”的快意,这更是女性对男性话语中心突围和彻底颠覆的快意。这种急切的带有性别偏激性质的女性复仇意识,是对男权话语中心地位的极端蔑视和颠覆。在这儿,男权话语虽被“肢解”,女性争夺到了话语权利,但这并不意味着就可以发出自己的声音了,女性并未建立起自己的话语符号。这样,女性为了表述自己的思想,必须重建女性话语。这是《狗日的足球》昭示给我们的信息文本。柳莺面对来自男性对女性的“傻比尔”的语言贬损,无法找到女性实用的话语进行反击时,就用一句粗俗的“狗日的”来诅咒代表男性文化的足球。被蒙蔽几十年之后的徐小红,突然意识到男性文化对女性的控制和占有,面对着来自强大的男性世界的温柔招安,大声喊出了“招安、招安、招甚鸡巴安”[7],这是拒绝男性文化的一切形式的招降书。既然有“疯狂式”的颠覆,那么就可以用沉着冷静的方式来颠覆男性对女性的不负责任和男性对女性感情随意性游戏的特权。这是《如梦如烟》所表现出的反抗主题。佩如是作为一个在职场上摸爬滚打了很多年且有着丰富的人生历练的职业女性,她洞察到现代社会仍然是男性主导的社会本质,“无论哪个行业都是如此呈金字塔形,塔基塔座都被庞大的男性
社群垒得严严实实沉甸甸的”。[8]佩如在与同事马悦的爱情遭遇中,她认识到“对马悦来说,这种事情,无可无不可,他一点也不缺乏性伙伴。而事情做到女上司头上,也纯属偶然。”[9]所以他“从不上升到价值观和道德感那么重。”[10]这是为什么?因为这是一个男权控制的社会,他们说是道德的,就是道德的,他们认为是合理的,就是合理的,丝毫不去(也用不着)考虑后果对女性的影响,因为这是男性世界中自然而然的本能,这是由男性价值观的特权决定的。意识到这一点,她恢复“坚硬女人”的原态,收起自己“昙花一现”般的女性温情,用一个男性惯施的伎俩,把马悦调开,以免自己“如此清醒地跌于温柔陷阱”。[11]我们从中可以看到女性处理自己情感的细心与谨慎,对男权价值观的认知与熟稔,从反面表达出女性对男性颠覆的意识冲动。
至此,我们可以理清徐坤女性小说中的生存意识逐步强化的思路。作家在作品中首先抹去男性的神圣光晕,放弃对男权至上的崇拜;接着“肢解”男权话语,争得女性话语的权利;在呐喊无语的情形下,女性采用抛弃男性价值参照的方式来反叛男性权威的裁判或利用男权道德观和价值观体系给男性以重创性的颠覆,最后揭去男性蒙蔽女性、掩盖粉饰男性低劣的虚伪面纱,直道出那令男性羞羞答答、藏藏掖掖的尘根来。这些无不显示出女性对男权统治的憎恨、颠覆的冲动和复仇的意识。而她们的目的无非是取得一个“公平的游戏规则”[12],夺得与男性一样的表达话语的权利。这个世界本就是由男性和女性组成的和谐王国,双方应是平等的对话者,而不是占有与被占有、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这正是女性颠覆意识的真正意义所在。
作为新生代尖锐作家,徐坤给我们展示了现代知识女性在社会中所体现的勇敢、激进的人生状态以及给予男性的蔑视和反击,体现现代知识女性的期待与坚毅。然而,我们必须注意的是,徐坤并没有把这些反传统的职业女性写成没有情感没有欲念的“无性差”的中性人,相反,她的小说十分重视女性的情感需求和身体的体验。《如梦如烟》非常细腻地描写了佩茹在生理周期内微妙的生理和心理反应,以及她在情人马悦身上所尝到的“最美妙的生命体验”。[13]而这一点在《厨房》中得到更好的印证。在《厨房》中,我们看到一个纯洁热情,对爱有着强烈渴望的优秀职场女性在寻找无风的港湾和有力的臂膀时的困境。女主人公枝子从前过着非常平淡的家庭生活,像任何一个平凡的女人一样。然而,有一天她走出家庭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她成功了,成为商界里远近闻名的一名新秀。在获得事业成功的同时,她失去的却是家的温馨以及爱的甜蜜。“事业成功的女人,在一个个孤夜难眠的时刻,真是不由自主地常要想起家,怀念那个遥远的家中厨房”,因为“厨房是她最后的避难之所”。[14]她爱上了年轻的画家松泽,到他家的厨房为他做饭,庆贺他的生日。而松泽却对自己这个从来都很端庄的老板毫无感觉,面对枝子的动情和狂热,他只觉得得意与好玩。“百炼成钢”的枝子在醒悟过来之后,只能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像往常一样,端庄,凝重,只有当松泽离开之后,她才让自己的眼泪“无比汹涌地流了下来”。在外人眼里,她仍是坚强的甚至是坚硬的,但是,她内心的柔弱与悲哀却是别人无法知晓的。徐坤细致入微地写佩茹、枝子们的心理感受和身体体验,实际上揭示出职业女性在精神和情感上的回归渴望。
从这些作品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徐坤在体察女性知识分子的生存困境时加入了更多的感性色彩。如对女强人枝子“离去—归来”的复杂心理的细致刻画,突显了女性知识分子人生选择的困惑和被男性意识同化的悲剧。这种困惑和同化也同样表现在《弟弟》中。叔叔家的弟弟来北京上学,“我”随之成了“妈妈”,父辈们对“弟弟”更是备加疼爱。而当初“我”和妹妹考大学时,却未曾享受到如此恩惠,这让“我”很不高兴,对父辈这种“重男轻女”的男权价值观不满。但“我”最终还是沉默了,“对待家长专制的唯一方法只有沉默。我们这代人,都被家里管教得太服贴老实——对家长毕恭毕敬一贯服从,不能够指出他们言行中的错处。这时我真希望能有一个状告我爸的法律。”[15]尽管言语之间夹杂着一些对家长的情绪怨怼,可是“我”还是沉默了、服贴了,甚至最后“我忽然醒悟到,在跟着弟弟相处的这一年的时间里,我也越来越像个家长了。”[16]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女性因反抗无力或无效被迫无奈退回到男性价值域里去,甚至沉湎其中,这是疲惫女性回归意识的流露和无奈叹惜。女性的智慧可以为自己赢得物质财富,却无法得到平等的情感认同,所以说女性知识分子有着比男性知识分子更深的生存危机。
这到底是为什么?女性刚刚迈出去的步子又退回来了。我想这与女性天生的心理、生理因素不无联
系。首先,女性是孕育延续生命的母体,在她们身上都不可否认地体现出一种母性的光辉。这种母性在更深层次上是对温馨稳定家庭生活的向往和渴望,希望能有一种与自己紧密结合的更强大的集体力量来抗衡外界风雨。这种集体力量的最好形式就是家庭。而且,女性天生就有着比男性更强烈的对爱的追求和渴望,大多数情况下,这种爱的情感和对家的渴求占据了她们生命的大部分,即使是职业女性也不能例外。其次,在屡次碰壁中,疲惫的女性也势必会产生对家的渴望。这就是女性由颠覆冲动走向疲惫的退却,渴求回家的另一原因之所在。至此,我们已经透视徐坤女性小说中的“颠覆冲动”,分析了“退却”的原因所在。我们看到那些反抗女性们轰轰烈烈地奋起抗争,也看到她们抗争之后,拖着疲惫的身影四处找寻回归的家园,孤独寂寞的灵魂极需得到抚慰。这是徐坤女性小说中女性对男权价值颠覆的冲动,疲惫无奈地走回“家”的退却的精神历程。从这“颠覆的冲动”到“退却的疲惫”中,我们看到徐坤展现给我们的二难女性生存处境:“做人”与“做女人”。反抗的女性们为了与男性争得同样的权利,她们要忍受无家漂泊的痛苦,要忍受缺乏男性温情抚慰的孤独,要忍受独闯事业无人问候的寂寞……。自此,作为一个女人或女性载体,她不但要越超既成的“历史”宿命,还要超越自身“性情”所带来的欠缺。这种沉重的使命落在柔弱的女性肩头,实在是让现代女性步履维艰。做人难,做一个现代女性更难,这就是徐坤女性小说给我们的另一个有意义的启示。但我们还要进一步看到的是,这些女性已经在经济上或事业上取得了独立,不再依靠男性,可以自力更生了。女性已经获得了与男性公平竞争的权利,尽管反抗女性们获得的独立还是在男性价值域里取得,并且付出的代价比男性要多得多。我们还要看到的是这些女性尽管已经疲惫不堪,但却依然保持着女性的尊严,她们已经较少地受到来自男性价值观的驾驭。如格林宁愿自说自话,也不与令她失望的男性苟合,“从此以后,她只是自己的臣民,只服从她己心的谕旨”;而小青更是率性而行,绝对尊重自己的个性自尊;枝子也是保持着女性尊严,期待着男性主动平等的温情抚慰,而不是可怜的安慰、廉价的情爱……。这里我们应该承认,女性对男性价值颠覆已经取得了初步的胜利,这是值得欣慰的。
徐坤的女性小说尽管没有鸿篇巨制,但却为我们展示了一个丰富多彩的职业女性的世界,反映出作家对当下女性生存状态强烈的“女性人文主义”(刘思谦语)观照。我们可以看到在其创作中体现出更多的是一种对现实危机的关注,而不是一种纯粹的反思,她揭示出的女性生存的两难处境具有强烈现实意义。在此情况下,作家又保持着对现实的理性思考,积极探求女性生存与发展的途径,对现代女性来说这无疑是一种重要的讯息和很好的启示。
[1][6]徐坤:《从此越来越明亮》,《北京文学》1995(11)。
[2][3][4][5]徐坤:《游行》,《钟山》1995(6)。
[7]徐坤:《招安、招安、招什么鸟安》,《小说家》1998(6)。
[8][9][10][11][13]徐坤:《如梦如烟》,《大家》1997(2)。
[12]徐坤:《狗日的足球》,《山花》1996(10)。
[14]徐坤:《厨房》,《作家》1997(8)。
[15][16]徐坤:《弟弟》,《江南》1998(3)。
(作者单位:淮阴工学院人文学院)
[责编陈新平]